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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声文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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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建纲决定去住赵娟娟家之前,他就知道赵娟娟家只有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早就是没有疑问的。

魏建纲经不住那种诱惑。他同赵娟娟一样要先造成事实,不同处只是一个很明确,一个想含混;一个是怕说明白,一个是想用它来壮胆量。

等到领导上发现这件事,魏建纲的儿子在赵娟娟的肚子里已经这么大了。

其实是早就应该发觉的。出院的时候,医生只给魏建纲开了一个月的休养假,满了以后,魏建纲就来上班。他印堂有亮色,身体很健康,一切正常,原应该搬回到单位的单人宿舍里住。结果问题发生在这个单身汉的行李太简单。而且住院的时候,同事们只送去给他洗脸漱口的用具和替换衣服,住到亲戚家里去也不必回单位打了背包带走,所以不存在搬回不搬回的问题。人回来办公,大家就以为他回来了。谁想到他竟常常不住在宿舍里呢。

换到别人,倒也罢了。偏偏竟是这个魏建纲,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忠厚老实人,在女同志面前一向循规蹈矩,莫说随便调笑,连正经话都讷口。难得节日有个舞会,甚至还是团组织主持的,他都不曾参加过。工余时间,就见他捧一本业务书籍。文艺小说之类的花样镜,从不沾边;否则的话,出了批漏还追得着根。现在呢?现在呢……这情形实在叫人恼火。原当他是个泥塑的,木雕的,自个儿蹲着不会动、任着别人摆布的;怎么眼睛一眨变成了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出去了十万八千里呢?

“他倒装得像,我们都上了他的当。”大有人如此忿忿然地骂。

原来好像很了解他的人,现在也变得很不了解他了。他们作了种种的思索之后,说:“也不奇怪,莫看他老实,究竟是旧社会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受的是封建的、资产阶级的教育,灵魂沾染了许多肮脏的东西。我们过去看他看得太简单,其实他是很复杂的,还会有更多的东西我们没有发现……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有的同志则极耐味地说道:“以前呢,总觉得这个人清清楚楚,一句话就能把他说明白。现在呢,才晓得根本不是的。莫谈性情脾气了,就是他那副相貌,也模模糊糊,很陌生。再仔细想想,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也说不出来。”

这些意见是实在的,特别在这几个月里,魏建纲的确给同志们的印象很模糊,但是等到人们觉得模糊的时候,倒是已经清楚了。那件事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吗?可见魏建纲的模糊无非是心怀鬼胎而已。工作单位是同志们温暖如春的大家庭,也是一座圣洁的殿堂。魏建纲毫无疑问把它玷污了,他怎么还配享受春的温暖?环境的面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现在对于魏建纲就变成了庄严的法庭,一副副脸孔,一双双眼睛,或冷漠、或失望、或气恼、或温怒、甚或至于憎恨。而年轻的女同志们,则避免同他见面,避不开就默默地低头而过,有的则端庄得目不斜视,干脆就等于不曾看见他。魏建纲那颗脆弱的心,经不起这样的冷酷,早就发抖了。领导上、组织上并没有妨碍他的自由,在发现了这件事的端倪之后,自然免不了有几次严肃的谈话。内容纯粹是进行政治思想教育。这是凡犯过错误的人都听到过的,而世界上不犯错误的人又没有。所以不用写出来便人人皆知。关键当然在于改正错误罗!改正错误首先就要看行动。而行动自然极简单,一句话:别再往那儿跑!

已经交代清楚了,魏建纲他还敢吗!

该他上班的时候,他规规矩矩地去,低着头坐在那儿,像已无颜见人。一下班就灰溜溜地把自己关在单人宿舍里写检查。

忙着吧!组织上,行政领导上,都在等着看了他的检查才决定怎样处理他呢。

团支部当然抓得更紧,专门为他开了几次会,有时候党支部也派人参加指导。气氛极其严肃,极其沉重。一到这种场合,不必别人开口,魏建纲已经无地自容。

批评极尖锐,而且政策性很强,有说服力。没有牵强附会的地方,青年人可不可以找对象?可以。该不该谈恋爱?该。要不要婚姻自主?要。这些全不成问题。这些成问题岂不滑稽!岂不是封建了!坏是坏在一个革命干部,一个青年团员,找对象什么人不可以找?偏偏竟同一个资本家的小老婆搞到一起去!实在不像话。是可忍,孰不可忍!甚至还有更坏的,那女人连做资本家的小老婆都不够资格,已经是被抛弃了的。革命干部、青年团员魏建纲居然会抬得来当宝贝,真把同志们的心都气伤了。伤心得不愿意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因为同他坐一条板凳,就等于同那个资本家都不要的女人坐在一起。有人指责魏建纲中了糖衣炮弹,有人则说他是本性如此。这些意见在会上并未发生争执,但会后却有引申和过分的议论。比如说到糖衣炮弹,有人就认为那女人也不够资格,只能算炮弹壳。给糖衣炮弹打倒了还别说它,魏建纲被个炮弹壳就打倒了,也实在不起眼,鄙薄得很,毕竟是内地小城里出身的人。再比如说到出于他的本性,便有人建议再查一查他的家庭成份,并诧异当时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吸收到团里来。

等而下之的议论就更多了,甚至说到“犯错误也要犯得值得……”“竟馋得拣破鞋……”之类不登大雅之堂的话。最后则有一致的公论,断定魏建纲并非没有认识,而是明知故犯。所以一开始就私偷贼摸,遮天瞒地,居心不良,理应罪加一等。

总而言之,魏建纲做到了老老实实交代问题,诚诚恳恳接受批评,彻彻底底承认错误,规规矩矩低头认罪。他实在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也对不起在一起革命的同志,如果打他的屁股可以消同志们的气,他马上会主动趴下来凑着。

还能再去看看赵娟娟吗?他敢!

那么,爱情呢?这斩不断、关不住、研不碎、理不清的、说不明白的东西,难道就完结得这样容易,这样简单,这样快?

要真是这样,就不叫爱情了!

那么,爱情究竟是什么呢?它呀,它就是满满的一桶,它就是重重的一挑,它就是长长的一生。

假使用桶来盛,那么,双方都有一只;假使用秤来称,那么,双方都有一担;假使用时间来计算,那么,双方都有那几十年。

最好是一样的满,最好是一样的重,最好是一样的长。

然而这不可能,天底下没有完全一样的东西。总有满一点。浅一点;总有重一点、轻一点;总有长一点、短一点。如果他往浅里减,你就要往满里添;如果他往轻里卸,你就要往重里加;如果他往短处缩,你就要往长里伸。不要让一滴掉在地上,不要让一片飞到空际,不要让一寸变成乱给、你要把自己当做海,准备他把那桶水全都倒进来;你要把自己当做大地,准备他把重量全部压上来;你要腾出你全部的心房,准备贮藏他源源送来的欢乐或痛苦。

也许这些话都是白说,爱情的精义就妙在说不出。

但是,至少有这么一个赵娟娟,她就像上面说的那样去做了。

魏建纲第一天没有回来,赵娟娟等到烧在锅里的夜餐冷了才吃。但并不担心,因为这种情形常常有,为了掩饰,有时不能不在单位里住一住。不过往常总先要告诉娟娟。这一天却不曾。

魏建纲第二天没有回来,赵娟娟把热了又冷、冷了再热的夜餐烧了三次,等到女儿饿得哭了才吃。但还不是太担心,因为这种情形过去也有过,那是单位里搞什么突击,忙不过来开夜工。

魏建纲第三天没有回来,赵娟娟烧的夜饭,就只有小女儿一个人吃得下了,这种情形还不曾有过。赵娟娟担心了,一夜没睡着觉。

魏建纲住到她家来,左邻右舍都知道。有人问起,她就直截了当说是她的男人。还有人认出就是那天摔伤的,不问就猜到了,以为奇缘,十分称赞。说从前绿珠坠楼是悲剧,现在娟娟堕楼定终身。在这个大城市里,要是在解放前,这种男女关系,邻居是不过问的。近在飓尺而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常事。解放以后,彼此才互相关心。大家都知道赵娟娟受过资本家的欺侮。弃妇孤女,又没有职业,纵有点积蓄,也无非是一点首饰,贷换不着几个钱。能靠它过几年?用个一尺来宽、二尺来长的木盘子,在街头摆一个香烟摊,两张嘴巴靠在上面也极难。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买她的香烟是为了同她胡调。她板面孔,有人还讽刺她假正经,笑她是“被老板用旧了丢到街上来的货色”。她不得不保卫自己,日复一比也学会说脏话,敢撕破脸皮以牙还牙。这样的日子当然不好过,更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重新爱上一个男人组成家庭,丝毫也不奇怪。况且大家看到魏建纲是个有根基的正派人,所以都称赞赵娟娟选得好。他们夫妻俩也确实恩爱。娟娟自不必说,只要魏建纲愿意,她什么事情都尽心尽力做到他满意。魏建纲则得到了许多想象不到的欢悦,迷醉在幸福之中。他们爱得很浓,比四十三度的蜂蜜还要浓得多,所以,很快就结晶。赵娟娟的肚子,已大得谁都看得出。那时候《婚姻法》颁布不久,群众还没有“登记”的习惯。已经同居了,就算结婚了,就算造成了既成事实。赵娟娟没有读过马列主义的书,又不懂什么叫组织生活。自然没有一点组织观念。并不晓得《婚姻法》上写明的“婚姻自主”的条文,还有不曾写出来的内容。总以为是合法合理的了。魏建纲当然意识到并不这样简单,这里边存在着立场、观点问题。恋爱问题,在旧社会里完全是乱搞,新社会则不允许胡来,对于要求进步的人来说,尤其显得庄严而神圣。他们心目中认为必须遵守的原则,无法列举,如数牛毛。人民的生活,国家的大事,倒有人肯漠然无动于衷,若看到在这方面有所表现,就很少不过分地关心。而且总肯多往坏处想,绝不错过指责或帮助当事者的机会。很可以誉为“国德”。因为此事不比遗传工程;圣贤和盗寇,巧人和傻瓜,天生都懂一点,有这个本领。“婚姻自主”当然已经成为法律,惟其如此,便只能是最起码的条件,仅仅对全国人民适用;而对于一个革命干部,一个共青团员,自然应该有更高的要求,用更高的标准去衡量,不能降到群众的水平。所似,魏建纲是不容易过关的。君所爱者,人将恶之;你眼里的西施,会在别人眼里变为画皮。君所认为爱者,人们认为这并不是真正的爱。他们责问:“你们的爱情建筑在什么基础上,同资产阶级的臭婊子(就是这种极有教养的口吻)混在一起,搞什么名堂?”……兴趣极为广泛,纠缠无穷无尽,影响无边无岸,后果也可大可小。所以魏建纲宁愿瞒天过海,私结姻缘。麻烦是省掉不少,可是心里总怀着鬼胎。因为他并不超脱,也是这块土地上长出来的一株。别人不来帮助他,他会先帮助自己;别人不来打倒他,他会先打倒自己,他实在是非常的能于。所以赵娟娟爱之弥深,也深信魏建纲爱她不疑。

到了第四天下午,赵娟娟再也忍不住了。她晓得魏建纲不曾同单位里讲过,不讲的原因也明白。她原不该到单位里去找他,以免惹出麻烦来。但心爱的人不明不白一去不回来,不去找他还能有情绪做别的吗?摊头上的香烟,昨天就被谁偷走了两包,她都不晓得,大概那小偷已看出了她走神的样子才下手的。所以,她决定把摊头早收两个钟点,到单位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总不见得又被别的女人从窗台上掉下来压坏了吧。

心中急得无法安宁,她也就顾不了许多。遮瞒也不是长久之计,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孩子都在肚里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合法的事情,怕什么,干脆摊开来就算。她就拿了这个主张。对着衣橱上的大镜子换衣服、梳头、搽面油。涂口红,按照自己的设想尽量打扮得漂亮些,因为这还是第一次到他的单位里去,第一次让她丈夫的同事看见她,她得让别人称赞,可不能坍了丈夫的台。

打扮妥帖,正要出门,听见楼梯上杂杂沓沓响上来,像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女儿在喊:“妈妈,有人来!”

“谁?”

“陌生人。”

房门并没有关上,说话间,陌生人就已经走进来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年轻,女的比男的更年轻。

在赵娟娟家里,以前也有陌生人来过;但来过的陌生人,和这两位比起来,就不算陌生。这两位才真正陌生。他们走近来,俨然像两根柱子般木立,脸铁板着,眼乌珠盯着人不转,也不打任何招呼。就像花三元钱买了一张票看稀奇,进来一看,发现上了当,三角都不值,气得想把那看的吃了才够本。

赵娟娟是见过世面的,并不怕。但也敏感得很,脑壳子里闪电般一亮,马上想到恐怕和丈夫有关系。便问:“两位是哪里来的?找谁?”

那男的嘴巴一张,倒想说话。可是那女的却使了个眼色,回身就走。男的也就闭了嘴,两个人噔噔噔下楼走了。

气得赵娟娟把窗子打开,朝那两个人喊道:“谁得罪你们了,自己摸错了门,客气话都不会讲一声吗?”那两人全不理睬,只顾走了。只见隔壁的老太在向她把手,娟娟就下去。老太便告诉她,刚才两个人是魏建纲的单位里来的。来调查。问别的也罢了,还问有哪些男人和赵娟娟有往来……什么都问了,最后是要亲眼看一看赵娟娟。

赵娟娟气坏了,破口就像骂流氓一样骂了句脏话。抬头喊女儿把房门关了,在家看着,不许出去。又托老太照应照应。自己就奔丈夫的单位。她晓得一定出了事,莫非魏建纲捉去吃官司了?他犯了什么法?定了什么罪?怪不得不能回来呢!她要去问一问清楚。

没有人能猜出赵娟娟重新见到魏建纲是在什么时候。

知识分子的思想情况是如此复杂,动不动就出大纰漏,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一时一刻都得抓紧,要真真能把他们改造过来,谈何容易。像魏建纲这样的人,历史清白,成份不差,又有专业知识,党和人民是很需要的。他平时工作也还认真胜任,肯听话,是一个培养的对象,可是忽然扑通一声下了河,实在可惜。因此大家下了决心要挽救他。在一次全体工作人员会议上,一位原则性很强的领导同志怀着深厚的阶级感情对这件事发表意见说:“我们平时常常讲:资产阶级用尽种种手段在和我们争夺下一代。究竟怎样争夺法?体会不深刻。这一次,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就是这个样子!的确无孔不人,防不胜防。但是,我们毕竟发觉了,清醒过来了,采取措施了。我们不会让自己的同志落水淹死,被他们拉过去。我们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用最大的热情和耐心把我们的同志从资产阶级的手里夺回来。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们还能建设共产主义吗!”

所有到会的同志听了这番话无不动情,充满了幸福感和自豪感,觉得我们生活在新社会,就像生活在保险箱里一样安全。即使难免失足落水,也是落在一个不沉的河里;跌进去了,总是浮在水面上,决无灭顶之灾,很容易救上岸来的。所以,单位里的同志们,立即就行动起来,无私地伸出自己的手,争着去拖魏建纲。拖着什么就是什么,拖着手的就拖手,拖着脚的就拖脚,拖着头发的就拖头发,拖着耳朵的就拖耳朵,牢牢不放,免得他被资产阶级拉过去。当时那一股势头,称得上一个抢救运动。魏建纲并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多少也接受过几年党的教育,有那么一点觉悟和革命的感情。看到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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