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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声文集-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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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在不在哥哥那边呢?如果在?该埋在哪儿呢?前面一间厅屋,从来就是大家走动的场所,里里外外的人,经常像走马灯似的在那儿旋转,决不是埋藏宝贝的地方。要埋,只会埋在后厅那间楼屋里。

真的会在那儿吗?尽管推断合理,毕竟还是推断。范浩泉是最讲究实际的,只有亲眼目睹才可靠。空讲无益,到手为财。亲眼看到了,才能设法弄到手。

这一家人,疲劳还没有消失,又商量下步的办法了。

范浩泉住房的后包檐,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大约二尺见方,一对窗格,四块玻璃。透过窗子朝外看,隔开一尺多阔的一个天井,斜对面就是他哥哥范浩林家楼房前沿的六扇花窗。这花窗原做得十分精致,一个个不同花样的小窗格,都是用大木条锯成刨光了的。窗子下端一个框档里,还雕有山水花鸟人物各类,用桐油油了。簇光锃亮。然后再用磨薄了的蚌壳镶嵌窗格的空档,不知花了多少工夫。那薄薄的蚌壳,半透明地,透光不透视,质地还带来灰白、乳白、淡黄、肉红几层颜色,被阳光照了,一闪一闪,很像就要发生一个童话里的故事。现在这些花窗都旧了,就像一块褪了色的黑布。那美丽的蚌壳,也都改装成玻璃的了,这现代化的东西是透明的,一眼就看穿里外,失去了神秘感,因此和下面将要发生的故事不大协调,如果还能保持从前的样子,那么,布景和演出就配合得精彩了。

范浩泉不但凭推断,并且要证实那楼屋里确实有害藏,他既没有“测窖仪”又没有遥感设备。现代化的一切工具,一切知识,一切条件他都不具备。能够利用的就是这些窗口。有利条件只有一个,就是窗子上已镶了玻璃,不再是蚌壳,视线已经没有遮拦了。

按照古老的传说这就已经足够。

古老的传说里留下的许多经验都这么说:

“黄家村黄顺荣家,在他太公手里,还是穷光蛋。有一天到亲戚家去吃喜酒,深夜里回家,路上看见刘巷街梢城隍庙前头一棵白果树上开了一树的白花,他就晓得运气来了。赶回家喊了老婆儿子拿了家什就到白果树下去挖。挖开一层薄泥,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真是快透天了……他就靠这个发了大财。”

还是老娘李玉媛在说这个老故事,范浩泉当然听说过几遍了,但是这一遍听得最人神一,就像考试迫在眉睫,老师在帮他复习功课,使他终于有了悟性。

“我外婆讲,她娘家村上有一家人家,姓陆。穷得连一片瓦都没有,住在村东头祠堂里,大家叫他‘看祠堂佬’'注'。有一天洗了衣服,晾在天井里忘记收了。到半夜里,刮了阵风,下起雨来,才想起了衣服,急忙起身去收,看见地上有一群白老鼠在嬉戏,见有人来,顿时乱窜,马上选得无影无踪。姓陆的奇怪。到了第二天半夜里,再起来看,果然又有白老鼠。姓陆的一连看了几天,摸准了白老鼠的窝膛,天亮后拿锨去挖,只七八锨,一个瓮头就露出来了,里面全是银元宝。那白老鼠就是银元宝变的。”

这个故事,范浩泉自然也不止听过一遍了。他长到这么大,这一类故事听过不少,平时放在一个叫做脑海的仓库里发霉,现在都被调动起来。范浩泉不愧是个维顶聪明人,能够温故知新,融会贯通,立刻把那发霉的东西,擦得油光发亮。他发现,原来这能够埋下一切的泥土,虽然也能够让银子藏起来,但藏得了它的身,藏不了它的神,那白光就是银子的精神,它是掩盖不住的,会穿过泥土射出来。只要细心观察,耐心等待,总会发现的。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范浩泉想明白了,就有决心干下去。他把家里挖撬得乱糟糟的地面和地板,重新弄平整了。然后,每天夜里,就在北檐头的玻璃窗前坐下来,圆睁着眼睛,注视着哥哥楼屋底层那六扇窗子,期待那银子的精神——白光,从地里冒上来。

一夜又一夜,范浩泉坚韧地坐定在窗口瞭望。开初几天,李玉媛和周吉娣都坐在他的身边,陪他半夜。总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三个人,六只眼,都盯着看,只要有白光闪出来,就再也不会错过。可惜却不曾出现。他们不灰心,他们是很能忍受时间的煎熬的。只要抱着希望,他们就能够等待。哪管要等很久很久。即使在等待的过程中间,已经越来越觉得无望了,他们也往往能够不愿相信那无望是真的,还能够继续等下去。尤其是李玉媛,她经受过许多的磨练,从前光是应付那些接踵而来的债主,她耗费的精力和时间,就足够让她坐在这儿坐到老死都不在乎。因为这实在不算什么,不用吵闹,不用啼哭,不用怕丢了什么,也不用花多大的力气,不过是安安静静的耍一双眼睛就是了,有什么熬不下去呢。

可惜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钢铁做的。虽有心比天高,无奈脚踏泥土,不能随意飞翔。白天下田劳动,晚上窗前探宝,日子一长,两者就不能兼顾。范浩泉有时在田里捏着锄头柄,会把它当拐杖,拄着打起瞌睡来。有一次双脚一软,竟躺了下去,害得大家吓了一跳,营养不良是普遍现象,一个个都瘦得像猴子。瘦是正常现象,谁也没有觉得范浩泉瘦下来有什么奇怪;可是他竟站不住了。他可比别人吃得饱呀,怎么会弱到这般地步呢!

不管怎样,一件事开了头,不干到底,死了口眼也不会闭的。范浩泉决不肯半途而废,他改变办法,把一夜天裁成两个半夜,前半夜让周吉娣、李玉媛婆媳两人值班,后半夜就让他单干。他怕她们会不经心、打瞌睡,两个人在一块儿要妥当些。结果还是不放心,每晚都要嘱咐了才去睡;睡了又惦念莫让她们疏忽大意误了事,竟不能落(目忽),往往像被弹簧弹出来般坐起,瞧瞧暗中静坐的两个,才又慢慢躺下去。

时间越拖越长,工夫越花越深,一家三人越拖越累,周吉娣的心活了,对范浩泉说:“不要死守吧,吃不消的。守到几时呢?”范浩泉讥笑说:“你们女人就是没有决心。要做成一件大事,原是很难很难的。毛主席得天下,打了多少年?现在不过叫你坐着,你坐了几年了?就让你发财啦?这样容易让你发财?哼!”周吉娣连忙说:“倒不是我怕苦,我是看你越来越瘦,别弄坏了身体。”范浩泉说:“我不碍,人又不是豆腐做的。我们花了那么多工夫下去了,能歇吗?”周吉娣说:“不歇,再把工夫花下去,不是越花越多吗?”浩泉点点头说:“当然。”吉娣说:“花了下去,凿定能找到吗?”浩泉说:“我看逃不脱。做事总要有信心的。你去提鱼,就不要打算网网都捉到。九同落空。一网成功。我们种田,也不能打算年年丰收,碰上荒年,不能懊悔,不算上当,只有再种下去,才有丰年。倘若九网落空不下第十网了,今年荒灾不种明年的田,那才是白花了钱财工夫。”周吉娣听了,也就明白了许多,坚定下来了。

真了不起,他们仍旧一天天坚持下去。范浩泉的心境,好比一个走路的人,走了十里,回头容易,走了一百里,虽然仍旧弄不清还要走多少路才能到达目的地,但回来就不大容易了。心想已经走了一百里了,总不会太远了吧!等到走了五百里,回头就非常难了,一回头,不是又一个五百里吗!多远,好不累人!倒不如干脆朝前走吧,说不定再走十里、三十里、五十里、一百里……就达到目的地了。作最坏的打算,总不至于还有五百里吧。所以宁可向前走的了。

范家村上的人,要不是大家都饿得变了形状,那么,范浩泉的异样会使大家惊怪了。他那冬瓜头、长圆颈,像到另一个模子里去压了一压,变成一条狭长的丝瓜了。原来毫无特色的一双眼睛,眼乌珠儿闪着一丁点儿鬼火似的亮点,不敢正眼看人。现在像被漫画家重新画过,把以前的一双眼,全涂成了眼珠,然后再在外面装上一副眼眶,大得成了嘴巴了。朝他脸上望去,脸都没有了,只剩了那双眼睛。那乌珠也不再问鬼火点子,竟是特别的亮,总是直瞪瞪地盯住一个目标看,狼一般贪婪。

这时候李玉媛那颗母亲的心,比周吉娣敏锐得多,它开始颤抖了。她疼浩泉,觉得儿子已经顶不住了。她的心又炽热地燃烧起来,把她推到还像从前能够当家作主一样的位置上去。她不许浩泉再坐夜了。她抱他去睡觉,说他是一家之主,是全家的脊梁骨,不能够断,一断全家都完了。现在就让他这个老太婆来代替他吧,横竖年纪老了,死也死得着了。倘若能够替儿子做一点事情,死也值得。所以,后半夜的班,她抢着去值。可是,娘是英雄儿好汉,范浩泉哪里肯把位置让出来。他说:“娘,你不要逞能干,这件事你做不好的。你拼掉老命也没有用。你那双眼睛不好,白天都模模糊糊,夜里还能看清什么呢!让你守在这里,就是白光出现,你也看不清。况且又不知道它有多亮,能亮多久。它总不会像电灯那样一清二楚的,说不定只是幽幽地一间就过去了,我能放心你干吗!错过了怎办?”说罢,把李玉媛从窗前的椅子上赶开,自己占领了,从长夜守到破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其实何止金石,上帝不是也可以感动的吗!我们想看太阳的时候,太阳的眼睫毛也会忽然一跳呢。可见精神的感应能力,高深莫测。银子埋在地下,它的精神就埋不住,会化成白光穿过土层亮到地面来。范浩泉的精神,经过如此的磨练,自然是更加奇妙的。一根棒褪,给人拜了三年,棒槌也有了灵性。气功大师,可以运用已有的特异功能,影响别人的体质。由此可见,精神从来就可以转移到客体上去的。即使银子并没有化为白光的精神,而范浩泉只要磨练到某种程度,练出了特异功能来,也可以使银子放出白光来的。所以,在精神的境界里,是什么情景都可能发生的。这只要看作家(比如本人)如何塑造人物,就能悟出它的奥妙来。

范浩泉的眼睛练大了,眼珠子练亮了,练得像银子一样放出亮光来。

奇迹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漆黑的夜,傍晚就变天了。密阵阵的乌云,分不出层次,涂得天空像一只大铁锅。始终没有风。细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空气的分量加重了,世界特别静,好像一切的声音,都被沉重的空气压进地底下去了。范浩泉在吃晚饭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子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好像被揿了一下开关,通体一亮。他就预感到今晚上要发生不平常的事,兴奋异常。吃过晚饭,就不要母亲和妻子瞭望,决心自己干一个通宵。他静静地坐着,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也不眨。他觉得今夜自己的眼睛特别尖,在漆黑的空间,他都能辨得清那极细的无声的雨线。约摸过了夜半,他眼前忽然有亮光一闪。定睛看时,又一闪。对了,就是在楼屋里放出来的,幽幽的亮光。不错,这下子看得更清楚了——又一闪。

范浩泉狂喜,连忙轻轻把周吉娣和李玉媛都叫起来看,他们屏息静气,坐了片刻,范浩泉又看见闪光了,他悄悄地问:“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哪里哪里?”

“唉,你们不注意,过去了,等等、等等。”范浩泉紧张地说,刚说完,又轻叫起来:“又问了,看见没有,你看,又闪了一闪……”

李玉媛并没有看见,她知道自己老了,眼睛不行了。浩泉看见了,那就行,也就等于自己看见了。于是她也很兴奋,连连说:“真的,真的,一闪一闪的光。”

周吉娣揉了几次眼,拼命睁着看,眼珠都快跳出了眼窝。过了好一阵,才说:“怎么我看不见呢?”

“你又不是瞎子,娘都看见了呢!”浩泉回答她说。

“这倒奇怪。”周吉娣自言自语地说,“是怎样的光呀?”

“一闪一闪的。

“看不见。

“它现在不闪了,闪的时候你不当心,所以我就怕你们看夜会马马虎虎错过了,幸亏今天我在看着。”

李玉媛想到这么多时间银子不曾闪光,大概就是周吉娣没有福气看到。所以它才不闪。现在闪了,也不让周吉娣看见,周吉娣居然还脸厚,不觉得难堪。李玉媛简直有点愤怒了。

“这要有缘分。不是随便哪个都能够看见的!”李玉媛权威地说。她难得有机会在媳妇面前得到这样的优势,所以一发挥,显得特别强烈,会让人记住很久。



一九六二年,范浩泉的哥哥范浩林,是家庭负担日趋沉重的阶段,他的三男一女已经降生,大儿子先来十二岁,二儿子正来十岁,三儿子再来七岁,收梢一个女娃名叫好妹,也已经五岁了。一个个像台阶般排在那里,等待父母去照料。范浩林、陆存秀夫妻俩,好比一对老燕子,刚孵出一窝乳燕,占满了窝堂,他们会鸣叫了,会撒娇争宠了,会吵闹了,会嬉耍了。但翅膀是软弱的,乳毛还没有脱落,一只也飞不出窝去。全靠一对老燕,在外面觅了食回来,一一喂饱他们。他们虽小,食量很大,因为他们不仅为了抵消付出,而且靠它长身体,长血肉筋骨。所以,喂饱他们是很不容易的,辛苦的老燕子,衔得嘴角边常常带着破损的伤口,渗出殷红的色泽。

范浩林和陆存秀,集中精力,一心扑在供应孩子们的衣食上,根本没有心思和能力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三年的灾难弄得他们焦头烂额,把他们背上的负荷增加到不断喘息的程度。一九六一年冬天稍稍缓过一点气来,真希望一九六二年春天能够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他们需要的是乐业安康,再不要风火变幻,生命的弦拉紧了那么久,再下去,不断也会松弛。所以,当范浩泉提出重新分房子,范浩林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他含含糊糊地没能说清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干嘛要分房子呢,没有任何必要嘛。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偶然想起,也不曾想下去,累得很哪,脑袋瓜一碰着枕头,就睡着了。

他哪里晓得,这一夜他弟弟一家非常紧张,仍旧轮流值起班来,监视着楼屋里有没有动向,生怕提出了分房子以后,哥嫂会把窖藏挖出来拿走——假如他们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第二天早晨,陆存秀天不亮就起床,她要烧一点东西让浩林吃了赶到供销社去上班。她刚打开门,就看见浩泉从隔壁过来了。

“阿嫂,哥哥呢?”

“还没有起来呢,叔叔,你倒早!”

正说着,浩林已经从后厅走出来说:“谁呀——是浩泉。”他立刻想到分房子的事。

果然,马上开口了,说:“哥哥,不耽搁你,你是要赶去上班的,我只是想听你一句确凿的回音。这房子你究竟同意还是不同意重分?”

浩林一怔,又随即一笑:“慢慢来吧,急什么?”

“不是急,我是要弄一弄清楚,你肯不肯?”浩泉的眼睛看着地面说。

浩林沉吟了一下说:“这有什么不肯呢?当年还是我提出来的,房子住了再说,分不开,等以后造了新房再分。现在呢,新房子没有造,还是那几间老的。不是分不分的问题,其实是没有什么分的,你说呢!”

“不,哥哥。”浩泉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就说,“亲兄弟,近算帐,当年分开来过日子,哥哥你是说了那句话的。我也赞成的。谁想会碰到这断命的大跃进,把东西弄光了,肚皮都顾不及。这一跤跌下来,我们几时才积得起钱再造房子?我看等下去已经没有意思了,还是趁早正式分了吧。”

“这个嘛!”浩林想了一下,无可无不可地说,“你要是主意拿定了,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分了就分了、你等我有了空,再坐下来商量吧,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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