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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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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平之。贞观元年,拜并州都督,令行禁止,号为称职,突厥甚加畏惮。
太宗谓侍臣曰:“隋炀帝不解精选贤良,镇抚边境,惟远筑长城,广屯将士,以
备突厥,而情识之惑,一至於此。朕今委任李勣於并州,遂得突厥畏威远遁,塞
垣安静,岂不胜数千里长城耶?”其后并州改置大都督府,又以勣为长史,累封
英国公。在并州凡十六年。召拜兵部尚书,兼知政事。勣时遇暴疾,验方云须灰
可以疗之,太宗自剪须为其和药。勣顿首见血,泣以陈谢。太宗曰:“吾为社稷
计耳,不烦深谢。”十七年,高宗居春宫,转太子詹事,加特进,仍知政事。太
宗又尝宴,顾勣曰:“朕将属以孤幼,思之无越卿者。公往不遗於李密,今岂负
於朕哉!”勣雪涕致辞,因噬指流血。俄沉醉,御服覆之,其见委信如此。勣每
行军,用师筹算,临敌应变,动合事机。自贞观以来,讨击突厥、颉利及薛延陀、
高丽等,并大破之。太宗尝曰:“李靖、李勣二人,古之韩、白,卫、霍岂能及
也。”
马周,博州茌平人也。贞观五年,至京师,舍於中郎将常何之家。时太宗令
百官上书言得失,周为何陈便宜二十馀事,令奏之,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问
何,何对曰:“此非臣所发意,乃臣家客马周也。”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间,凡
四度遣使催促。及谒见,与语其悦。令直门下省,授监察御史,累除中书舍人。
周有机辩,能敷奏,深识事端,故动无不中。太宗尝曰:“我於马周,暂时不见,
则便思之。”十八年,历迁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周既职兼两宫,处事平允,
甚获当时之誉。又以本官摄吏部尚书。太宗尝谓侍臣曰:“周见事敏速,性甚慎
至。至於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之,多称朕意。既写忠诚,亲附於朕,
实藉此人,共康时政也。”
卷二 求谏第四(凡十一章)
太宗威容俨肃,百僚进见者,皆失其举措。太宗知其若此,每见人奏事,必
假颜色,冀闻谏诤,知政教得失。贞观初,尝谓公卿曰:“人欲自照,必须明镜;
主欲知过,必藉忠臣。主若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败,岂可得乎?故君失其国,
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至於隋炀帝暴虐,臣下钳口,卒令不闻其过,遂至灭亡,虞
世基等,寻亦诛死。前事不远,公等每看事有不利於人,必须极言规谏。”
贞观元年,太宗谓侍臣曰:“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
致理。惟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朕虽不明,幸诸公数相匡救,冀凭
直言鲠议,致天下太平。”谏议大夫王珪对曰:“臣闻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是故古者圣主必有争臣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以死。陛下开圣虑,纳刍荛,愚
臣处不讳之朝,实愿罄其狂瞽。”太宗称善,诏令自是宰相入内平章国计,必使
谏官随入,预闻政事。有所开说,必虚己纳之。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隋炀帝好
自矜夸,护短拒谏,诚亦实难犯忤。虞世基不敢直言,或恐未为深罪。昔箕子佯
狂自全,孔子亦称其仁。及炀帝被杀,世基合同死否?”杜如晦对曰:“天子有
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仲尼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世基岂得以炀帝无道,不纳谏诤,遂杜口无言?偷安重位,又不能辞职请退,则
与箕子佯狂而去,事理不同。昔晋惠帝贾后将废愍怀太子,司空张华竟不能苦争,
阿意苟免。及赵王伦举兵废后,遣使收华,华曰:‘将废太子日,非是无言,当
不被纳用。’其使曰:‘公为三公,太子无罪被废,言既不从,何不引身而退?’
华无辞以答,遂斩之,夷其三族。古人有云:‘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
彼相?’故‘君子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张华既抗直不能成节,逊言不足全身,
王臣之节固已坠矣。虞世基位居宰辅,在得言之地,竟无一言谏诤,诚亦合死。”
太宗曰:“公言是也。人君必须忠良辅弼,乃得身安国宁。炀帝岂不以下无忠臣,
身不闻过,恶积祸盈,灭亡斯及。若人主所行不当,臣下又无匡谏,苟在阿顺,
事皆称美,则君为暗主,臣为谀臣,君暗臣谀,危亡不远。朕今志在君臣上下,
各尽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公等各宜务尽忠谠,匡救朕恶,终不以直言忤
意,辄相责怒。”
贞观三年,太宗谓司空裴寂曰:“比有上书奏事,条数甚多,朕总黏之屋壁,
出入观省。所以孜孜不倦者,欲尽臣下之情。每一思政理,或三更方寝。亦望公
辈用心不倦,以副朕怀也。”
贞观五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自古帝王多任情喜怒,喜则滥赏无功,怒
则滥杀无罪。是以天下丧乱,莫不由此。朕今夙夜未尝不以此为心,恒欲公等尽
情极谏。公等亦须受人谏语,岂得以人言不同己意,便即护短不纳?若不能受谏,
安能谏人?”
贞观六年,太宗以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杜正伦、秘书少监虞世南、著作
郎姚思廉等上封事称旨,召而谓曰:“朕历观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主,便
宜尽诚规谏,至如龙逄、比干,不免孥戮。为君不易,为臣极难。朕又闻龙可扰
而驯,然喉下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虑宗社之倾
败!每思卿等此意,不能暂忘,故设宴为乐。”仍赐绢有差。
太常卿韦挺尝上疏陈得失,太宗赐书曰:“所上意见,极是谠言,辞理可观,
甚以为慰。昔齐境之难,夷吾有射钩之罪,蒲城之役,勃鞮为斩袂之仇。而小白
不以为疑,重耳待之若旧。岂非各吠非主,志在无二。卿之深诚,见於斯矣。若
能克全此节,则永保令名。如其怠之,可不惜也。勉励终始,垂范将来,当使后
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不亦美乎?朕比不闻其过,未睹其阙,赖竭忠恳,数进
嘉言,用沃朕怀,一何可道!”
贞观八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閒居静坐,则自内省。恒恐上不称天心,
下为百姓所怨。但思正人匡谏,欲令耳目外通,下无怨滞。又比见人来奏事者,
多有怖慑,言语致失次第。寻常奏事,情犹如此,况欲谏诤,必当畏犯逆鳞。
所以每有谏者,纵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若即嗔责,深恐人怀战惧,岂肯更
言!”
贞观十五年,太宗问魏徵曰:“比来朝臣都不论事,何也?”徵对曰:“陛
下虚心采纳,诚宜有言者。然古人云:‘未信而谏,则以为谤己;信而不谏,则
谓之尸禄。’但人之才器,各有不同。懦弱之人,怀忠直而不能言;疏远之人,
恐不信而不得言;怀禄之人,虑不便身而不敢言。所以相与缄默,俯仰过日。”
太宗曰:“诚如卿言。朕每思之,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
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竭诚者,乃是极难。所以禹拜昌言,
岂不为此也!朕今开怀抱,纳谏诤。卿等无劳怖惧,遂不极言。”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自知者明,信为难矣。如属文之士,伎
巧之徒,皆自谓己长,他人不及。若名工文匠,商略诋诃,芜词拙迹,於是乃见。
由是言之,人君须得匡谏之臣,举其愆过。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复忧劳,安
能尽善?常念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镜鉴形,美恶必见。”因举觞赐玄
龄等数人勖之。
贞观十七年,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昔舜造漆器,禹雕其俎,当时谏
者十有馀人。食器之间,何须苦谏?”遂良对曰:“雕琢害农事,纂组伤女工。
首创奢淫,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
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曰:“卿言是矣,朕所为事,若有不当,
或在其渐,或已将终,皆宜进谏。比见前史,或有人臣谏事,遂答云‘业已为之’,
或道‘业已许之’,竟不为停改。此则危亡之祸,可反手而待也。”
卷二 纳谏第五(凡十章)
贞观初,太宗与黄门侍郎王珪宴语,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瑗之姬也,瑗
败,籍没入宫。太宗指示珪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何
有不亡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之为是邪,为非邪?”太宗曰:“安
有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珪对曰:“臣闻於《管子》曰:‘齐
桓公之郭国,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
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於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
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臣窃以为圣心是之,陛
下若以为非,所谓知恶而不去也。”太宗大悦,称为至善,遽令以美人还其亲族。
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之乾元殿以备巡狩。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曰:
陛下智周万物,囊括四海。令之所行,何往不应?志之所欲,何事不从?微
臣窃思秦始皇之为君也,藉周室之馀,因六国之盛,将贻之万叶,及其子而亡,
谅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胜,神祇不可以亲恃。惟当弘
俭约,薄赋敛,慎终始,可以永固。
方今承百王之末,属凋弊之馀,必欲节以礼制,陛下宜以身为先。东都未有
幸期,即令补葺;诸王今并出藩,又须营构。兴发数多,岂疲人之所望?其不可
一也。陛下初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天下翕然,同心倾仰。岂有初
则恶其侈靡,今乃袭其雕丽?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乃事不急之
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劳役过度,怨讟将起。其不可
三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力凋尽,天恩含育,粗见存立,饥寒犹切,生计未安,
三五年间,未能复旧。奈何营未幸之都,而夺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汉高祖
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惟土中,贡赋所均,但以形胜不如关
内也。伏惟陛下化凋飏之人,革浇漓之俗,为日尚浅,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讵
可东幸?其不可五也。
臣尝见隋室初造此殿,楹栋宏壮,大木非近道所有,多自豫章采来,二千人
拽一柱,其下施毂,皆以生铁为之,中间若用木轮,动即火出。略计一柱,已用
数十万,则馀费又过倍於此。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乾元毕工,
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残之后,役疮痍之人,费亿万之
功,袭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炀帝远矣。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
则天下幸甚矣。
太宗谓玄素曰:“卿以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
所谓同归於乱。”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於此。”顾谓房玄龄曰:“今玄
素上表,洛阳实亦未宜修造,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
之。然以卑干尊,古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如此?且众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
谔谔。可赐绢二百匹。”魏徵叹曰:“张公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
博哉!”
太宗有一骏马,特爱之,恒於宫中养饲,无病而暴死。太宗怒养马宫人,将
杀之。皇后谏曰:“昔齐景公以马死杀人,晏子请数其罪云:‘尔养马而死,尔
罪一也。使公以马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尔罪二也。诸侯闻之,必轻吾国,
尔罪三也。’公乃释罪。陛下尝读书见此事,岂忘之邪?”太宗意乃解。又谓房
玄龄曰,皇后庶事相启沃,极有利益尔。
贞观七年,太宗将幸九成宫,散骑常侍姚思廉进谏曰:“陛下高居紫极,宁
济苍生,应须以欲从人,不可以人从欲。然则离宫游幸,此秦皇、汉武之事,故
非尧、舜、禹、汤之所为也。”言甚切至。太宗谕之曰:“朕有气疾,热便顿剧,
故非情好游幸,甚嘉卿意。”因赐帛五十段。
贞观三年,李大亮为凉州都督,尝有台使至州境,见有名鹰,讽大亮献之。
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猎,而使者求鹰。若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
擅,便是使非其人。”太宗下书曰:“以卿兼资文武,志怀贞确,故委藩牧,当
兹重寄。比在州镇,声绩远彰,念此忠勤,岂忘寤寐?使遣献鹰,遂不曲顺,论
今引古,远献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恳到,览用嘉叹,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
复何忧!宜守此诚,终始若一。《诗》云:‘靖恭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
介尔景福。’古人称一言之重,侔於千金,卿之所言,深足贵矣。今赐卿金壶瓶、
金碗各一枚,虽无千镒之重,是朕自用之物,卿立志方直,竭节至公,处职当官,
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閒,宜观典籍。兼赐卿荀悦《汉纪》一
部,此书叙致简要,论议深博,极为政之体,尽君臣之义,今以赐卿,宜加寻阅。”
贞观八年,陕县丞皇甫德参上书忤旨,太宗以为讪谤。侍中魏徵进言曰:
“昔贾谊当汉文帝上书云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长叹息者六。’自古上书,率
多激切。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惟陛下详其可否。”太
宗曰:“非公无能道此者。”令赐德参帛二十段。
贞观十五年,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令人多赍金帛,历诸国市马。
魏徵谏曰:“今发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立,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
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生深怨。诸蕃闻之,
且不重中国。但使彼国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
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鸾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安
之乎?’乃偿其道里所费而返之。又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
以赐骑士。今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此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
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求而得之,
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贞观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辅上疏陈得失。特赐锺乳一剂,谓曰:“卿进
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
贞观十八年,太宗谓长孙无忌等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从而不逆,甘
言以取容。朕今发问,不得有隐,宜以次言朕过失。”长孙无忌、唐俭等皆曰:
“陛下圣化道致太平,以臣观之,不见其失。”黄门侍郎刘洎对曰:“陛下拨乱
创业,实功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有人上书,辞理不称者,或对面穷诘,
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太宗曰:“此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太宗尝怒苑西监穆裕,命於朝堂斩之,时高宗为皇太子,遽犯颜进谏,太宗
意乃解。司徒长孙无忌曰:“自古太子之谏,或乘间从容而言。今陛下发天威之
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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