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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友梅文选-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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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下有铁丝网和护墙壕、围墙与铁丝网、壕沟之间有二百米宽的空地。百十名民夫正在这空地上挖战壕修地堡。空地上两端生着两堆劈柴火,每堆火旁坐着个日本兵,边烤火边监视民夫。还有一胖一瘦两个穿黑棉袍、戴白袖章的中国监工,手里提着木棒,连打带招呼催促民夫干活。片山先看见了智广,喊了他一声,就指指吊桥处,他自己也走到吊桥附近去对哨兵说了句什么。智广到桥头便没受阻拦,随片山到火堆边坐下,就掏出三盒烟来——他临时又觉得把五盒都给他太可惜了,只掏出三盒。片山拿到三盒也挺满意,高兴地朝坐在另一堆火旁的那个日本兵挥手:“过来,加藤君。”

加藤比片山行动迟缓,瘦瘦的,戴个近视镜,背还稍许有点驼。他端着步枪,身上除子弹袋外还背了一个方形皮包,包上缀着红十字。他走过来,片山就举起一盒烟给他说:“抽一盒吧,我知道你好些天没去出诊,没有人给你烟了。”

“你这烟哪儿来的。”

“这个小朋友送来的。唔,这是加藤君。”

智广站起来向加藤鞠了一躬说:“我叫智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唔,你会说日语?”加藤眼镜后边的眼睛睁得大些说,“你不是这里人吧?”

“我在天津上学,在学校学的日语,我们学校有日本老师。”

“是吗?日本老师严厉吧?”

片山说:“我上中学时加藤君是我的老师,教生理。”

智广说:“那我得称您先生才对。”

加藤问:“你会唱日本歌吗?”

智广说:“会几个,鸽子,春天来了,月亮月亮。”

“唱一个唱一个。”

智广清清嗓子就唱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月亮啊。

圆啊,圆啊,那么的圆哪,

像盘子一样圆的月亮啊……

加藤先是击掌,又随着小声唱,最后擦起眼泪来了。

“加藤,”片山严厉地叫道,“别忘了你是军人!”

“是,上等兵先生!”加藤立正答道,“请原谅,我好久没听到孩子们唱歌了,我一直在孩子们的歌声中生活啊!”

“算了,你坐下休息吧!”

三个人就默默地坐在那儿烤火。智广偷偷看了一下,片山尽管年轻,领子上已是三个豆,加藤才一个。

“片山君,”加藤说道,“我听队长先生说,他想收个中国孩子当仆役呢。”

“是吗?”

“他说要从小孩中培养未来中日提携的干部。收两个可靠的孩子,住到我们这儿来,帮我们干零活,我们管他饭,教他日语……”

正说得引起智广注意,吊桥那边忽然骚动。先是有人叫骂,随后看到两人撕打。干活的民夫都停了手,伸头朝那方向看。瘦子监工,摇着木棍喊:“干活,干活!谁瞧热闹我剜了他的眼。”智广就看到在吊桥那边,一个伪军把那个胖监工一枪托打倒在地,用脚乱踢。胖监工打了个滚爬起来,就往吊桥里边跑。站岗的日本兵却用枪拦住他,喊道:“混蛋,外边打去,打够了再进来。”胖监工作着揖说:“太君救命,太君救命!”说着血顺着头。脸淌下来,一会工夫右半脸就成了血葫芦。伪军士兵见日本兵不管,从后边追上来朝他背上又是一枪托。胖监工转头又往外跑。伪军紧追紧骂:“我砸死你个私孩子,砸死你个私孩子……”

加藤对片山说:“应该制止他们。”

片山说:“不要管这些臭货,狗咬狗。”

加藤把瘦监工叫过来问道:“他们为什么打架?”

瘦监工说:“他们是同村人。士兵的哥哥死了,监工在村里当维持会员,奸污了他嫂子。那时当兵的还是老百姓,不敢惹他。现在他当了兵,就找他报仇!”

片山说:“胖子跟他嫂子睡觉,关他什么事呢?”

智广告诉他:“这在中国人看来,是他家族的耻辱。”

片山说:“莫名其妙……”

忽然收工的钟声响了。因为两个监工都不在身旁,民夫们呼啦一声,找起工具就往吊桥上跑。日本哨兵赶紧持枪拦住,瘦监工马上离开火堆,大声喊:“别乱挤,排队,排队!”人们已经乱了,谁也不听他的喊声。哨兵急了。端起刺刀就向人群刺去。前边有人惨叫着倒下了,后边还往前涌,片山大吼一声,抡起枪就朝民夫们没头没脸地打了下去。监工也抡起棍子帮助打,人们开始惊叫着散开了。

“跪下,跪下!”片山喊道,“通通跪下,谁不跪我枪毙谁。”监工听不懂他喊什么,正想问明白。片山一把抓住监工,朝他腿弯踢了一脚,用手按了一下,把监工按得跪下来。片山喊道:“通通的,通通这样。”

人们先是迟疑,随后就三三两两跪了下去,片山抡起步枪,用枪托朝跪着的人腿部猛打着,口喊:“跪下,跪下。”一大片人,黑压压的,慢慢全跪下了。

剩智广一个中国人站在那儿,不由得又愤怒、又羞辱地涨红了脸,眼睛含了泪,把头扭过去。

“孩子,”加藤拍了他的肩一下说,“走吧,你走吧,我送你出去。”

智广不知怎么出的吊桥,走出一段路,他就捂着脸大哭起来了。

宋明通见智广去了好久未回,很不放心,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泪流满面,气急败坏地跑回来,吃了一惊。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受欺侮了?”

“我们的群众,我们的老乡……”

“屋里说,屋里说。”

宋明通扶着智广进了屋,智广一五一十哭诉了一遍,宋明通伸手忙去关门。智广说:“别关,你这乡公所里不也都是中国人吗,大伙都听听,鬼子欺侮我们到了什么份上。”

“不用听,他们见的比你多!”宋明通还是关上了门。

智广说:“看着同胞受洋鬼的欺侮不害臊不痛心,这还叫中国人吗?”

宋明通说:“光痛心害臊赶不走鬼子,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也赶不走鬼子。”

“我受不了这个!我回去参加战斗部队。”

宋明通说:“要抗日不光得豁得出牺牲流血,也得豁得出受委屈受冤枉,你比我受的教育多,响鼓不用重锤,上级派你来执行任务是信得过你。”

宋明通掏出烟袋抽烟,不再说话。他觉得对于智广说这些也够了,果然,过了一会智广擦干了眼泪,就讪讪地问:

“邓明三啥时候领我去小围子?”

宋明通说:“现在就去。”



小围子接面积说并不比洋楼小,土筑的墙坚固性也决不在砖墙之下。四角四个方形碉堡,周围也是一丈多深的护墙壕。一样的岗楼一样的吊桥,外边看是个整体,到里边才知道东西院之间还有一道墙,用一个个角门通连,东院住的是“剿共班”。

“剿共班”是货真价实的土匪队伍“受了招安”的。至今保留绿林本色。有穿长袍的,有穿短打的;有的穿件斜开气的大缎子棉袍,头戴战斗帽;有的蹬一双长简马靴,却包个羊肚手巾;还有的穿件西装,头顶红疙瘩瓜皮帽。装备也五花八门:二把盒子,土压五,胡北条,单打一,凡短枪上必定挂一块红绿绸子,长枪上插一支五颜六色的枪口冒。子弹带有斜披的,有横围的,手榴弹有插在腰间的,有背在腚后的。

里院住的宪兵工作队,穿的也是便衣,却干净整齐。一色的蓝布棉裤棉袄,一色的毡帽头,一色的胶皮棉靴头。枪虽不是一个牌号,可子弹带的背法,手榴弹的带法,都是一样的规格。围子外吊桥边有“剿共班”的人站岗,宪兵工作队的岗设在院内角门上。那里放着个石碾,站岗的坐在石碾子上,嘴里哼着改了词的军歌:

我为兵,太糟心,

抽抽老海振精神,

烟卷洋人莫离身。

更须要时时谨慎十二分,

莫叫队长闯进门,

抽老海,要小心……

沿着中间这道墙,盖了六间平房,这时太阳还没全落,平房里已亮起了灯光,传出了话声。邓明三领智广进了南边第二间。再往南,靠围子墙又有人站岗,那里一连有四个地窖,地窖口盖着木条钉成的栅栏盖子。几个“剿共班”的兵正从那地窖里拉出个满脸满身血污,衣眼破碎不堪的犯人来。

屋子里边又是一番景象。当中方桌上,四个角放了四个大碗,碗里是满登登花生油。每个碗上有两支大拇指粗的棉花灯芯,火头足有二寸高。四个人正围着桌子打麻将。一个穿着警察制服,一个穿长袍满脸麻子,还有一个穿着滩羊皮袄留着八字胡,第四个就是三姑娘。里边墙角,有个瘦长脸,穿一件半旧蓝布长衫。他面前有个茶几,茶几上点了支蜡烛。他双手托着个香烟盒里的锡纸,在蜡烛上烤,嘴里叼着个用香烟盒卷成的纸筒,对准锡纸吸那上边烤出的一股白烟。这烟有股腥臭味,加上八支灯捻的烟,打牌人喷出的纸烟,屋里的气味焦臭难闻,而且什么也看不清。

三姑娘见邓明三进来,就站起身说:“您快来吧,我可当不起替身,我输了好几块了。”

八字胡说:“输多少都记在区长帐上,又不要你掏腰包,怕啥哩?”

邓明三也不推让,就在老三的椅子上坐下去。

这时一个“剿共班”的兵进来,问麻子说:“票人都带出来了,怎么审法?”

麻子一边洗牌一边说:“审黄庄那个,其余几个吊在一边看着。先灌凉水,不招出插枪的地方来就拿刀划开胸脯,用子弹拨他的助条,这个票撕了算。随后问那几个,愿意交出来还是愿意交枪款?不吐口就换个上刑,可别再撕了。都撕了找谁要钱去?”

当兵的答应着走了。八字胡说:“过年了,班长也不歇?”“剿共”班长说:“原是想弄几条枪,筹点款过个痛快年的,这十个牛子不开窍,逼得老子过年还开荤。”

这边打着牌,外边就开了锅。有骂人声,有逼问声,。有沉重的打击声,有乱踏的脚步声,有哀苦的求饶声,有凄厉的惨叫声。智广听了不由得浑身发冷,头发直竖。邓明三手哆嗦,八字胡出错牌,麻子一个劲抽烟,只有“剿共”班长,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中连连开胡。

三姑娘坐立不安地走动一会,说道:“区长,里院金队长叫我的条子。伺候饭局。不早了,我跟您请假。”

邓明三说:“你,你去吧。噢,天黑了,打着我的手电棒。”

三姑娘说:-“不用了,他们要是留我住局,我怎么送来还您哪?”

智广问:“上哪儿?”

三姑娘说:“宪兵工作队。”

八字胡问道:“宪兵工作队今晚请谁吃饭?还叫老三的条子?”

茶几旁抽老海的那人还在“行药儿”,捭着眼,晃着头说:

“跟班长一样,赶着谈生意。这边用硬的,那边用软的。这边要的是钱,那边争的是官。”

“剿共”班长问:“还是那个八路干部?”

抽老海的说:“皇军许了愿,只要这人张了嘴,金队长就提升当总队长去。”

智广一听,灵机一动,推推邓明三说:“我送三姑娘去吧,顺手就把电棒带回来。”

邓明三神不守舍地说:“好,行。”

“剿共”班长似乎这时才看见智广,问道:“这是谁?”

三姑娘说:“这是区长的侄少爷!”

八字胡说:“怪不得这么能体会区长的心思,抢着送他小婶子。”

人们一阵哄笑。智广打着电筒陪三姑娘出了门。

原来“剿共班”刑讯犯人就在院子里进行。靠南围墙东边,用两棵树横架了一根杉槁,一溜吊着四五个脱掉上衣、后背已打得皮开肉绽的人。树上挂了三四盏风灯,在吊着的犯人面前围了一群兵了在看热闹,从人缝里可以瞧见横绑在板凳上一个扒光身子的人,脑袋悬在凳头朝后昂着,发出沉闷的、牛吼似的呻吟。智广扫了一眼,赶紧扭头快走。三姑娘在后边紧跟着,颤抖着说:“这群畜生,他们就不是人养的吗!不得好死的!”

智广说:“他们得不到好报应。”

三姑娘说:“小先生,我干这下贱营生,是迫不得已,可我还有良心,也是中国人。早晨区长说的话我听见了。我敬重你。你放心,我决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要有用我的地方尽管说。”

智广说:“多谢你,将来中国老百姓自己当了家,你也就出苦海了。你进去凡事多留心;回头我也许跟你打听点事。”

两人走到角门口,站岗的跟三姑娘调笑了两句,放她进去,拦住了智广说:“队长有话,只请三姑娘一个人,没请的挡驾。”

智广晃晃电筒说:“我把她送到就出来。”

哨兵说:“院里平正,没有亮也崴不了脚。”

三姑娘说:“任少爷就请回去吧,我眼睛好使,啥都看得清楚。”

三姑娘进去后,智广正想回去,哨兵忽然问道:“你是侄少爷,谁家的侄少爷?”

智广说:“区长是我叔。”

“真的?既这么着,他们在屋里打牌必定有好烟好茶,你给咱弄根烟抽咋样?”

智广兜里还有给片山剩下的烟,就掏出一盒说:“一根烟还值当要吗,拿去!”

站岗的接到烟,眉开眼笑,连忙站了起来说:“谢谢啦,到底是大家公子,出手就不凡。不是我没脸没皮,这么冷的天,那边还鸡毛子喊叫的,这两钟头不好熬啊!我有烟,忘带来了,又不能离岗位。”

智广问:“你干这个不少挣钱吧?”

“挣啥钱?混混饭吃,俺这队伍专办案子,不下乡扫荡,没有发洋财的机会。”

“那你图什么要干这个?”

“我在济南给买卖鬼看仓库,拿了他点东西,犯了案了,不干这个别处不敢呆。叫他抓住就没命了。”

“拿了他什么,犯这么大案?”

“不多,十来斤烟土,一箱子洋药。原先想在这混一阵,躲躲灾,弄好了也奔个官当当。”

“也快当官了吧?”

“不行,走错路了。真要当官不能干这个,得干八路去。当了八路再投降,上来就是个小队长,你看金队长今天请的那个人。金队长说了,只要他投诚,据点里的官随他挑。愿当宪兵工作队长,老金让位!”

“他答应了?”

“谈了多少回,这人没张嘴说过一句话。听说今天是最后一回劝降,再不张口就开他的红差。”

智广沉吟一下,故意问道:“上回你们这不是死了一个八路的人吗,还出公殡?”

“就是这个,棺材里就有一条他的腿。腿锯下来了,人还活着哪!”

“为条腿还出殡?”

“那是诳八路的。说他死了,八路就不来救了。让他本人也死了这条心。”

“他不会想法跑了?”

“一条腿往哪儿跑?剩下一条腿还烂了个大窟窿。皇军不许请医生给他治,专派皇军的医生给他治。日本医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看快收口了,他就不来;估计烂得不行了,他又到了。皇军说,你为抗日已经献出一条腿了,也真对得起旧政府了,这条腿是留下来为新政府干事还是也把它锯了,随你挑。他仍然不说话。他找金队长要了点盐、天天自己用盐洗。金队长背着皇军给了他一大罐盐,说是中国人对中国人要讲人道。其实怕他烂死,自己没了立功升官的机会。皇军许了愿,他要说降了那个人,升他作全县的警备大队长……”

院里有人走过来了。他作个手势,住了嘴。

来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等个儿,披着水獭大衣,里边是春绸皮袍,戴一顶土耳其黑皮帽,问站岗的:“刚才谁在这儿说话?”

站岗的打个立正说:“报告金队长,刚才是‘剿共班’的人跟这小孩说话。”

金队长厌恶地朝动刑的那边看了看,那边人已经散开了,几个兵丁正架着犯人往地牢里送,他又看看智广,问道:“你是哪儿的?在这干什么?”

智广说:“在屋里坐困了,出来透透气,我又没进你的院子,你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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