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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五代史-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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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亟去。”存贤曰:“死王事,吾志也。复何恨哉!”卒击走梁兵。
庄宗即位,拜右武卫上将军。庄宗亦好角,尝与王较而屡胜,颇以自矜,
因顾存贤曰:“尔能胜我,与尔一镇。”存贤博而胜之。同光二年春,幽州符存
审病,庄宗置酒宫中,叹曰:“吾创业故人,零落殆尽,其所存者惟存审耳。今
又病笃,北方之事谁可代之?”因顾存贤曰:“无以易卿。角之胜,吾不食言。”
即日以为卢龙军节度使。是岁,卒于幽州,年六十五。赠太傅。
卷三十七 伶官传第二十五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
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
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
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
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
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
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苍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
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
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
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
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庄宗既好俳优,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晋之俗,往往能歌其声,谓之
“御制”者皆是也。其小字亚子,当时人或谓之亚次。又别为优名以自目,曰李
天下。自其为王,至于为天子,常身与俳优杂戏于庭,伶人由此用事,遂至于亡。
皇后刘氏素微,其父刘叟,卖药善卜,号刘山人。刘氏性悍,方与诸姬争宠,
常自耻其世家,而特讳其事。庄宗乃为刘叟衣服,自负蓍囊药笈,使其子继岌提
破帽而随之,造其卧内,曰:“刘山人来省女。”刘氏大怒,笞继岌而逐之。宫
中以为笑乐。
其战于胡柳也,嬖伶周匝为梁人所得。其后灭梁入汴,周匝谒于马前,庄宗
得之喜甚,赐以金帛,劳其良苦。周匝对曰:“身陷仇人,而得不死以生者,教
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乞二州以报此两人。”庄宗皆许以为刺
史。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
未及于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不可!”因格其命。逾年,而伶
人屡以为言,庄宗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
当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
庄宗好畋猎,猎于中牟,践民田。中牟县令当马切谏,为民请,庄宗怒,叱
县令去,将杀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诸伶走追县令,擒至马前责之曰:
“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奈何纵民稼穑以供税赋!何不饥汝县民而空
此地,以备吾天子之驰骋?汝罪当死!”因前请亟行刑,诸伶共唱和之。庄宗大
笑,县令乃得免去。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
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庄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共持新磨诘曰:
“汝奈何批天子颊?”新磨对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于是左
右皆笑,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新磨尝奏事殿中,殿中多恶犬,新磨去,一
犬起逐之,新磨倚柱而呼曰:“陛下毋纵儿女啮人!”庄宗家世夷狄,夷狄之人
讳狗,故新磨以此讥之。庄宗大怒,弯弓注矢将射之,新磨急呼曰:“陛下无杀
臣!臣与陛下为一体,杀之不祥!”庄宗大惊,问其故,对曰:“陛下开国,改
元同光,天下皆谓陛下同光帝。且同,铜也,若杀敬新磨,则同无光矣。”庄宗
大笑,乃释之。
然时诸伶,独新磨尤善俳,其语最著,而不闻其佗过恶。其败政乱国者,有
景进、史彦琼、郭门高三人为最。
是时,诸伶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
希恩倖,四方藩镇,货赂交行,而景进最居中用事。庄宗遣进等出访民间,事
无大小皆以闻。每进奏事殿中,左右皆屏退,军机国政皆与参决,三司使孔谦兄
事之,呼为“八哥”。庄宗初入洛,居唐故宫室,而嫔御未备。阉宦希旨,多言
宫中夜见鬼物,相惊恐,庄宗问所以禳之者,因曰:“故唐时,后宫万人,今空
宫多怪,当实以人乃息。”庄宗欣然。其后幸邺,乃遣进等采邺美女千人,以充
后宫。而进等缘以为奸,军士妻女因而逃逸者数千人。庄宗还洛,进载邺女千人
以从,道路相属,男女无别。魏王继岌已破蜀,刘皇后听宦者谗言,遣继岌贼杀
郭崇韬。崇韬素嫉伶人,常裁抑之,伶人由此皆乐其死。皇弟存乂,崇韬之婿也,
进谗于庄宗曰:“存乂且反,为妇翁报仇。”乃囚而杀之。朱友谦,以梁河中降
晋者,及庄宗入洛,伶人皆求赂于友谦,友谦不能给而辞焉。进乃谗友谦曰:
“崇韬且诛,友谦不自安,必反,宜并诛之。”于是及其将五六人皆族灭之,天
下不胜其冤。进,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
史彦琼者,为武德使,居邺都,而魏博六州之政皆决彦琼,自留守王正言而
下,皆俯首承事之。是时,郭崇韬以无罪见杀于蜀,天下未知其死也,第见京师
杀其诸子,因相传曰:“崇韬杀魏王继岌而自王于蜀矣,以故族其家。”邺人闻
之,方疑惑。已而朱友谦又见杀。友谦子廷徽为澶州刺史,有诏彦琼使杀之,彦
琼秘其事,夜半驰出城。邺人见彦琼无故夜驰出,因惊传曰:“刘皇后怒崇韬之
杀继岌也,已弑帝而自立,急召彦琼计事。”邺都大恐。贝州人有来邺者,传引
语以归。戍卒皇甫晖闻之,由此劫赵在礼作乱。在礼已至馆陶,邺都巡检使孙铎,
见彦琼求兵御贼,彦琼不肯与,曰:“贼未至,至而给兵岂晚邪?”已而贼至,
彦琼以兵登北门,闻贼呼声,大恐,弃其兵而走,单骑归于京师。在礼由是得入
于邺以成其叛乱者,由彦琼启而纵之也。
郭门高者,名从谦,门高其优名也。虽以优进,而尝有军功,故以为从马直
指挥使。从马直,盖亲军也。从谦以姓郭,拜崇韬为叔父,而皇弟存乂又以从谦
为养子。崇韬死,存乂见囚,从谦置酒军中,愤然流涕,称此二人之冤。是时,
从马直军士王温宿卫禁中,夜谋乱,事觉被诛。庄宗戏从谦曰:“汝党存乂、崇
韬负我,又教王温反。复欲何为乎?”从谦恐,退而激其军士曰:“罄尔之赀,
食肉而饮酒,无为后日计也。”军士问其故,从谦因曰:“上以王温故,俟破邺,
尽坑尔曹。”军士信之,皆欲为乱。李嗣源兵反,向京师,庄宗东幸汴州,而嗣
源先入。庄宗至万胜,不得进而还,军士离散,尚有二万馀人。居数日,庄宗复
东幸汜水,谋扼关以为拒。四月丁亥朔,朝群臣于中兴殿,宰相对三刻罢。从驾
黄甲马军阵于宣仁门、步军阵于五凤门以俟。庄宗入食内殿,从谦自营中露刃注
矢,驰攻兴教门,与黄甲军相射。庄宗闻乱,率诸王卫士击乱兵出门。乱兵纵火
焚门,缘城而入,庄宗击杀数十百人。乱兵从楼上射帝,帝伤重,踣于绛霄殿廊
下,自皇后、诸王左右皆奔走。至午时,帝崩,五坊人善友聚乐器而焚之。嗣源
入洛,得其骨,葬新安之雍陵。以从谦为景州刺史,已而杀之。
《传》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庄宗好伶,而弑于门高,焚以乐器。
可不信哉!可不戒哉!
卷三十八 宦者传第二十六
呜呼,自古宦、女之祸深矣!明者未形而知惧,暗者患及而犹安焉,至于乱
亡而不可悔也。虽然,不可以不戒。作《宦者传》。
○张承业
张承业,字继元,唐僖宗时宦者也。本姓康,幼阉,为内常侍张泰养子。晋
王兵击王行瑜,承业数往来兵间,晋王喜其为人。及昭宗为李茂贞所迫,将出奔
太原,乃先遣承业使晋以道意,因以为河东监军。其后崔胤诛宦官,宦官在外者,
悉诏所在杀之。晋王怜承业,不忍杀,匿之斛律寺。昭宗崩,乃出承业,复为监
军。
晋王病且革,以庄宗属承业曰:“以亚子累公等。”庄宗常兄事承业,岁时
升堂拜母,甚亲重之。庄宗在魏,与梁战河上十馀年,军国之事,皆委承业,承
业亦尽心不懈。凡所以畜积金粟,收市兵马,劝课农桑,而成庄宗之业者,承业
之功为多。自贞简太后、韩德妃、伊淑妃及诸公子在晋阳者,承业一切以法绳之,
权贵皆敛手畏承业。
庄宗岁时自魏归省亲,须钱蒲博、赏赐伶人,而承业主藏,钱不可得。庄宗
乃置酒库中,酒酣,使子继岌为承业起舞,舞罢,承业出宝带、币、马为赠,庄
宗指钱积呼继岌小字以语承业曰:“和哥乏钱,可与钱一积,何用带、马为也?”
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也。”庄宗以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
使,非为子孙计,惜此库钱,佐王成霸业尔!若欲用之,何必问臣?财尽兵散,
岂独臣受祸也?”庄宗顾元行钦曰:“取剑来!”承业起,持庄宗衣而泣,曰:
“臣受先王顾托之命,誓雪家国之雠。今日为王惜库物而死,死不愧于先王矣!”
阎宝从旁解承业手令去,承业奋拳殴宝踣,骂曰:“阎宝,朱温之贼,蒙晋厚恩,
不能有一言之忠,而反谄谀自容邪!”太后闻之,使召庄宗。庄宗性至孝,闻太
后召,甚惧,乃酌两卮谢承业曰:“吾杯酒之失,且得罪太后。愿公饮此,为吾
分过。”承业不肯饮。庄宗入内,太后使人谢承业曰:“小儿忤公,已笞之矣。”
明日,太后与庄宗俱过承业第,慰劳之。
卢质嗜酒傲忽,自庄宗及诸公子多见侮慢,庄宗深嫉之。承业乘间请曰:
“卢质嗜酒无礼,臣请为王杀之。”庄宗曰:“吾方招纳贤才以就功业,公何言
之过也!”承业起贺曰:“王能如此,天下不足平也!”质因此获免。
天祐十八年,庄宗已诺诸将即皇帝位。承业方卧病,闻之,自太原肩舆至魏,
谏曰:“大王父子与梁血战三十年,本欲雪家国之雠,而复唐之社稷。今元凶未
灭,而遽以尊名自居,非王父子之初心,且失天下望,不可。”庄宗谢曰:“此
诸将之所欲也。”承业曰:“不然,梁,唐、晋之仇贼,而天下所共恶也。今王
诚能为天下去大恶,复列圣之深雠,然后求唐后而立之。使唐之子孙在,孰敢当
之?使唐无子孙,天下之士,谁可与王争者?臣,唐家一老奴耳,诚愿见大王之
成功,然后退身田里,使百官送出洛东门,而令路人指而叹曰‘此本朝敕使,先
王时监军也’,岂不臣主俱荣哉?”庄宗不听。承业知不可谏,乃仰天大哭曰:
“吾王自取之!误我奴矣。”肩舆归太原,不食而卒,年七十七。同光元年,赠
左武卫上将军,谥曰正宪。
○张居翰
张居翰,字德卿,故唐掖廷令张从玫之养子。昭宗时,为范阳军监军,与节
度使刘仁恭相善。天复中,大诛宦者,仁恭匿居翰大安山之北谿以免。其后,梁
兵攻仁恭,仁恭遣居翰从晋王攻梁潞州以牵其兵,晋遂取潞州,以居翰为昭义监
军。庄宗即位,与郭崇韬并为枢密使。庄宗灭梁而骄,宦官因以用事,郭崇韬又
专任政,居翰默默,苟免而已。魏王破蜀,王衍朝京师,行至秦川,而明宗军变
于魏。庄宗东征,虑衍有变,遣人驰诏魏王杀之。诏书已印画,而居翰发视之,
诏书言“诛衍一行”,居翰以谓杀降不祥,乃以诏傅柱,揩去“行”字,改为一
“家”。时蜀降人与衍俱东者千馀人,皆获免。庄宗遇弑,居翰见明宗于至德宫,
求归田里。天成三年,卒于长安,年七十一。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职废于丧乱,传记小说多失其传,故其事迹,终始
不完,而杂以讹缪。至于英豪奋起,战争胜败,国家兴废之际,岂无谋臣之略,
辩士之谈?而文字不足以发之,遂使泯然无传于后世。然独张承业事卓卓在人耳
目,至今故老犹能道之。其论议可谓杰然欤!殆非宦者之言也。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
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
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
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
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
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
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
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
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
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为人主者,非欲养
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
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
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昭宗信狎宦者,
由是有东宫之幽。既出而与崔胤图之,胤为宰相,顾力不足为,乃召兵于梁。梁
兵且至,而宦者挟天子走之岐。梁兵围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
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诛唐宦者第五可范等七百馀人,其在外者,悉诏天
下捕杀之,而宦者多为诸镇所藏匿而不杀。是时,方镇僣拟,悉以宦官给事,而
吴越最多。及庄宗立,诏天下访求故唐时宦者悉送京师,得数百人,宦者遂复用
事,以至于亡。此何异求已覆之车,躬驾而履其辙也?可为悲夫!
庄宗未灭梁时,承业已死。其后居翰虽为枢密使,而不用事。有宣徽使马绍
宏者,尝赐姓李,颇见信用。然诬杀大臣,黩货赂,专威福,以取怨于天下者,
左右狎暱,黄门内养之徒也。是时,明宗自镇州入觐,奉朝请于京师。庄宗颇
疑其有异志,阴遣绍宏伺其动静,绍宏反以情告明宗。明宗自魏而反,天下皆知
祸起于魏,孰知其启明宗之二心者,自绍宏始也!郭崇韬已破蜀,庄宗信宦者言
而疑之。然崇韬之死,庄宗不知,皆宦者为之也。当此之时,举唐之精兵皆在蜀,
使崇韬不死,明宗入洛,岂无西顾之患?其能晏然取唐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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