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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棚闲话-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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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子时,就要充个豪杰;弗得时,囫囵是个臭局。神明是弗计较个。”众白赏道:“伍于胥弗敢劳动,到换子郑元和与我哩亲切点罢!请问那亨打扮?”敬山道:“头上戴顶过文。”众人道:“那亨叫做过文?”敬山道:“我哩向来戴着鬃帽,却坐弗出。

若竟换子高巾阔服,人家见子侪做鬼脸。只戴一顶弗方弗扁个过文,大家侪弗觉着。身上穿介一件油绿玄青半新弗破个水田直裰,人看子也弗介簇簇,自也道弗介猖狂。脚上尽穿介宕口黄心草鞋,亦介斯文,弗当破费。路上相唤,侪叫老社盟兄;小一辈个,侪称老社盟伯。见子大官府,侪称公相;差点个便称老先生。或在人家叫曲,侪称敝东尊馆,学戏个小男,侪叫愚徒门生。弗拘啥人品物件都以仙人称唤;撞着子管家大叔,总也叫他先生。”正在讲论之际,只见前日打坏的强舍道:“河口来了两只卷艄二号坐船,上边摆着深檐黄伞,想是过往仕宦,在此停泊。

老伯伯走动走动,或者寻个线路帮带帮带。”敬山听见,即便奔落山去。却见船上打着扶手,主人头上云巾、山蛮道袍、大红云履,同着阊门蘘里馄饨书铺两个乡亲,一路打着乡谈,走上山来。敬山悄悄挨着管家轻轻动问,纔知万历癸丑科进士,吉安府吉水人姓刘名谦,官至通政,告致回家。要在苏州买些文玩古董,置些精巧物件,还要寻添几个青秀小子、标致丫头,教习两班戏子哩。敬山听子,不觉颠头簸脑,不要说面孔上增捏十七八个笑靥,就是骨节里也都扭捏起来。连声大叔长、先生短,乘个空隙就扯进棚子里吃起茶来。又打听此地那个年家,那个亲戚,一一兜搭在心里,转身就到馄饨书铺,求他转荐,那人也就对刘公说了。刘公道:“你们在此做生意,端是客居,若用此辈,须要本地有身家的作个中保方好。”敬山得了口气,却道这个题目甚难,整整候了两日,犹如热锅灶上蝼蚁,扒不上来,硬骨头里蛆虫钻不进去。

却好管家同了阊门德盛号开缎铺吴松泉--乃是旧日相与,为买货批帐请来。又遇着刘公拜客未回,敬山乘着半面之识,一霎时热闹趋奉,求他鼎言推荐。那徽州人是好胜的,竟应承了。不多时,就同下船,一边引见一边极口称扬道:“他技艺皆精,眼力高妙,不论书画、铜窑、器皿,件件董入骨里。真真实实,他就是一件骨董了。”刘公笑了一笑,叫书童卷箱内取那个花…来与敬山赏鉴。那书童包袱尚未解开,敬山大声喝采叫好。刘公道:“可是三代法物么?”敬山道:“这件宝贝青绿俱全,在公相宅上收藏,极少也得十七八代了。”刘公笑道:“不是这个三代。”敬山即转口道:“委实不曾见这三代器皿,晚生的眼睛只好两代半,不多些的。”刘公又取一幅名公古笔画的《雪里梅花》出来与看,四下却无名款图书。敬山开口道:“此画公相可认得是那个的?”刘公道:“宋元人的。不曾落款,到也不知。”敬山道:“不是宋元,却是金朝张敞画的。”刘公又笑一笑,道:“想是这书画骨董足下不大留心。那宫商音律乃是究心的了。我要寻几个小女子,教得戏的,可有么?”敬山道:“有有。只是近年四乡成熟,一时寻也费力。即便寻得有时,也弗得草草,面目脚手第一要紧,弗须说起。还要问渠爷娘曾出痘鸳也未,身上有唦暗疾,肚里有啥脾气,夜间要出尿否,喉音粗亮何如。爷娘弗肯割舍郏远,只有晚生当日曾与几位老先生经手几个,后来出跳伶俐,收拾房中,生了公子,至今亲戚往来。所以人家俱道晚生得托,有唦囡儿侪肯放心。

公相不问,晚生也弗敢说,公相既要寻觅几个,弗是晚生夸口,别人也勿敢应承。”刘公道:“正要借重。”敬山又问:“公相有几时停泊?”刘公道:“这也不论时日,只要就绪方行。”一面就与松泉开了缎疋帐目,即便同敬山别了。敬山即去会了许多朋友,四处搜寻,却也没有头路。没奈何只得把个外甥女儿,同着邻舍的小囡,哄说陪到虎丘顽耍,就引到船上。刘公看了道:“总之生、旦、净、丑俱是用的,不必细看,只问多少身价。”敬山道:“如今成熟年岁,人家俱舍不得出身。闻得公相府内极肯优待,又是晚生居间,方肯领来。在当日只消念两一个,如今须得四十两方肯。”刘公道:“比当日加十两罢。”敬山初意不过唤来搪塞,以为进身之计,那知刘公登时就发银子。

着管家同到吴松泉处立契成交。敬山心里又转了一念道:“即使立了文契,还要我领去教他。不若将计就计,且骗到手转动转动。”立刻写了文契,收了价钱,连中人酒水也干折了。并求松泉着个保押。敬山仍旧拿了银子,走到船中禀道:“公相,女子虽然买下,他的父母还要做几件衣服、鞋子与他,须在晚生身上,少待五六日。公相若要教戏,不若就在晚生家下。晚生虽在公相门下奔走,房下也是会教的。恐怕公相不肯放心,连银子也留在公相处。”刘公道:“吴松老所举断然不差,就烦尊阃费心,容日总酬罢!”敬山欣然拿了银子回去,一时花哄起来,不在话下。

不料此辈钻心极密,看见贾敬山谋身进去有些想头,却又走出一个顾清之来,也在船边伸头探脑。打听得刘公差人去请医生杨冲…来合药,清之与冲…也有一面。一口气即奔到杨家求其荐举。冲一就与他同下船来。刘公接见,说了许多闲话,乘便就把清之赞扬起来。刘公也极蔼然,留待午饭。刘公道:“昨日有个贾敬老来相会,我已托他觅了两个女子,就留在他家教曲。尚有几个小价,都不过十五六岁,如今也要叫他学唱,不知可教得否?”清之道:“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喉音开发之际,极不费力,晚生斗胆效劳!”刘公道:“贾敬山曾相识否?”清之一边看冲…在那边写方甚忙,一边低声答道:“敬山虽系识认,晚生们从来不便与他同坐。”刘公道:“他人品差池,行止有甚不端么?”清之举手便把鼻子摸了一摸,手一做个势子还道:“老爷所托他买的女子,也要留心查看要紧。”刘公也就把头点了一点。冲…将药方过来说了一遍。刘公平素极好男风,那几个要教唱小子就是刘公的龙阳君。清之看见刘公照管得紧,也就要图谋这馆。佯佯的对冲…道:“晚生年纪不多,近来得了痿症,人道俱绝。”刘公信道这话是真,即就托他教那几个小子。一两日间,把这小馆就坐定了。一面就去寻着敬山要看女子,还要分他媒钱。敬山道:“是我在刘老爷处荐你教曲。”也要分他束修。两个鬼吵闹了一常次日齐到刘公船上坐了一回。早饭已毕,就同随了阊门外买些货物;专诸巷里买些玉器。

两边面面相觑,背地里仍旧伸了几个指头。各人悄地讨了趁钱,各自心照去了。刘公抵暮赴席而回,坐着一只小船。敬山悄悄渡船赶上,见了刘公开口指道:“今日小管家如何不带出门?

若单留清之在船上,也要悄悄留心体访。若引诱坏了身子,那喉音再不得亮了。”刘公却是专心此道,极要吃醋的。自听了敬山这句话,就动了觉察的念头,只因他说阳道痿绝不去堤防。

那日也是清之合当败露,当着刘公午睡,不听见小子唱响,悄地窥他。只见清之正当兴发,挺着那件海狗肾的东西相似,颇称雄猛,与小子干那勾当。却被刘公看见,实时唤出,将小子打了三十;把清之去了衣巾,一条草绳牵着脖子,只说偷盗银杯,发张名帖送在县里。血比监追,打得伶伶仃仃。直待把自己十五六岁青秀儿子送进宅内,方准问了刺徒,发配京口驿摆站去讫。

敬山自从拔去眼中之钉,却也十分得意。凡有卖字画、骨董物件的,俱要抽头,先来与他说通,方成交易。就是讨书求分上的,一要与他后手,管家小费一网包罗。就有几个门生故旧走来,他也要插身奉陪,还要掉句歪文,读些破句,惹人笑得鼻塌嘴歪。那知福过灾生,苍苍之天,毒毒的偏要与此辈弄个花巧。不期敬山骤然骗了许多银两,不敢出手交与妻子,藏在…下一酒坛内。连日得意,夫妻、女儿三口多吃了几杯,一觉睡熟。却被一个偷儿挖落门臼,就是卧房厨灶。周围一摸,摸着…下两个酒瓮。一个满满盛的是米,一个半空不空,上面压着一块大砖,中间不知何物,一手摸下,拿着就走。将要出门,神堂前一个香炉跌在马桶上。响亮一声,…上夫妻两个一觉惊醒,将坛口一摸,大叫起来,贼已去得远了。正在喉急之际,刘公宅内催要两个丫头进去伏侍,急得敬山上天无路,人地无门。邻舍街方娓娓传说,前日丫头原是指空骗的,银子失去却是真的。那管家不容宽纵,一直扭到船上说知原故。刘公大怒,即刻发了名帖,送到府里追要丫头。敬山两只空拳,泥也捏不成团,如何措手?追出原契,却又着落保头一一代偿,仍说敬山拐带子女。身在监中,敲扑不过,也只得将自己亲女十二三岁,送到船内做了使女。也照顾清之一案,问了站徒,送到京口驿去。仍旧使他二人打个帮儿,在那南北马头送迎官长,也不枉老白赏靠着虎丘山得这一场结果。至今说起,留了一个笑声。』

总评苏白赏佻达尖酸,虽属趣行,害同虺蜴,乃人自知之而自迷之。则虎丘乃虎穴矣,何足为名山重也。艾衲偏游海内名山大川,每每留诗刻记,咏叹其奇,何独于姑苏胜地,乃摘此一种不足揣摩之人?极意搜罗,恣口谐谑。凡白赏外一切陋习丑态、可笑可惊、可怜可鄙之形无不淋漓活现,如白赏诸入读之,不知何如切齿也。虽然,艾衲言外自有深意存乎其间。

画鬼者令人生惧心,设阱者令人作避想。知之而不迷之,此辈人无处生活,则自返浮而朴,反伪为真。后之游虎丘者,别有高人逸士相与往还,雪月风花当更开一生面矣。

虽日日游虎丘也何伤!

第十二则 陈斋长论地谈天

农家祝岁,必曰有秋。何以独说一个『秋』字?春天耕种,不过莱、麦两种,济得多少?若到四五月,夏天耘耨时节,遇着天雨久涝,大水淹没,或天晴亢旱,苗种干枯,十分收拾便减五分也还好,趁着未立秋时另排苗秧,望那秋成结实。若到秋来,水大不退,旱久无雨,这便断根绝命,没得指望。所以丰年单单重一『秋』字。张河阳《田居诗》云:『日移亭午热,雨打豆花凉。』寒山子《农家》诗云:『紫云堆里田禾足,白豆花开雁鹜忙。』为甚么说着田家诗偏偏说到这种白豆上?这种豆一边开花,一边结实。此时初秋天气,雨水调匀,只看豆棚花盛就是丰熟之年。可见这个豆棚也是关系着年岁的一行景物。当着此时,农庄家的工夫都已用就,只要看那田间如云似锦,不日间『污邪满车』、『穰穰满家』是稳实的。大家坐在棚下,心事都安闲自在的了。若是荒乱之世,田地上都是蓬蒿野草,那里还有甚么豆棚?如今豆棚下连日说的都是太平无事的闲话,却见世界承平久了,那些后生小子却不晓得乱离兵火之苦。今日还请前日说书的老者来,要他将当日受那乱离苦楚从头说一遍,也令这些后生小子手里练习些技艺,心上经识些智着。万一时年不熟转到荒乱时,也还有些巴拦,有些担架。众人道:『有理,有理。我们就去请那老者。』却好那老者是个训蒙教授,许久在馆未回。这日乘着风凉,回家探望。众人请来棚下坐定,就道:『老伯多时不在,觉得棚下甚是寂寞。虽有众人说些故事,也不过博古通今的常话。老伯年齿高大,闻得当年历过许多兵荒离乱之苦。要求把前事叙述一番,令小子们听着,当此丰熟之际也不敢作践了五谷,荡坏了身躯。』老者道:『若说起当初光景,你们却唬杀也!记得万历四十八年,辽东变起。泰昌一月短柞,转了天启登基,年纪尚小,痴痴呆呆,不知一些世事。天下募兵征饷,被魏太监将内帑弄得空空虚虚。彼时的吵闹还在山海关外,内地尚自平静。不料换了崇祯皇帝,他的命运越发比天启更低。遇着天时不是连年亢旱,就是大水横流;不是瘟疫时行,就是蝗虫满地。兼之赋性悭啬,就有那不谙世务的科官,只图逢迎上意,奏了一本,把天下驿夫马钱粮尽行裁革。使那些游手无赖之徒绝了衣食,俱结党成群,为起盗来。始初人也不多,不过做些响马,邀截客商,打村劫舍。后来上官知道,遣兵发马,护卫地方。这些盗党或啸聚山林,或团结水泊。那时若得一位有胆勇智谋的元戎出来招安,没有在朝的官儿逼索他贿赂当道的上司,掣肘他事权,也还容易消灭的。不料国运将促,用了一个袁崇焕,使他经略辽东。先在朝廷前夸口说,五年之间便要奏功,住那策勋府第。

后来收局不来,定计先把东江毛师杀了,留下千余原往陕西去买马的兵丁,闻得杀了主帅之信,无所依归,就在中途变乱起来。四下饥民云从雾集,成了莫大之势。或东或西,没有定止,叫名流贼。在先也还有几个头脑假仁仗义,骗着愚民。后来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关中左右地土辽阔,各州府县既无兵马防守,又无山险可据,失了池村镇,抢了牛马头畜。不论情轻情重,朝廷发下厂卫,缇骑捉去,就按律拟了重辟,决不待时。

那些守土之官权衡利害,不得不从了流贼,做个头目快活几时,即使有那官兵到来,干得甚事。那时偶然路上行走,却听得一人唱着一只边调曲儿,也就晓得天下万民嗟怨,如毁如焚,恨不得一时就要天翻地覆,方遂那百姓的心愿哩。他歌道:“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着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四下起了营头,枝派虽不记清,那名字绰号也还省得,如:大傻子刘通、王老虎王国权、老回回马进孝、过天星徐世福、闯王高汝景、闯将李自成、没遮拦阎洪、扫天王惠登相、平世王贺景、闯塌天韩国基、草天王贺一龙、混十万刘国龙、活阎罗马守应、一秤金牛成虎、虎拉海范世寿、赛金刚薛有功、红狼刘希尧、巴山虎李园、草上飞徐世宝、紫金梁冯进孝、鬼子母董国贤、草里眼孙仁、金翅鸟王国曜、曹操罗汝纔、九条龙郭大成、一斗谷孙承恩、独脚虎刘兴子、金钱豹柳夫成、莽张飞杨世威、蝎子块白广恩、八大王张献忠、李公子李严、邓天王邓廷臣、阎王鼻刘越、云里虎张得功、三猴儿李超、老当家坤一魁。许多头目在那没有城池、乡兵、寨堡的地方,兵马一到,老小随着俱行。凭着力气,抢得驴马,收得小子多的,就是管队。凡四十岁以上,不论男妇一概杀了,只留十二三岁到二十四五岁上下的当作宝贝,或结义做弟兄,或拜认作父子。你道他营中为何不要那老成的?因他年纪大了,多有系恋家小财产,恐生外心。惟是这些小伙子,奋着少年血气,身家父母俱无罣碍,不知天高地厚。遇着打仗,不避利害,即使炮火打来,坏了前边的,后边的就涌上去。撞着坚厚城池,小子们拿着云梯、遮阳、挠钩、套索,搭着一个个扒顶而上。一日不破攻一日,十日不破攻十日。日间一队一队更翻攻打,夜间又有一班专扒地洞的,在于城壕一二里外,用着卷地蜈蚣、穿山铁甲,绕地而进,或到了一两个空隙,加上炮火,一声炸烈,登时城墙倒塌,一拥入城。城内人民杀戮之外,剩下小子都率领而去。始初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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