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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家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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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子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
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
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
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

    贤弟欲戒子侄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
后辈事事警改。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请字,总以不晏起为第
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不信
(不信僧巫,不信医药,不信地仙),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惰,则家中子弟日趋于
恭谨而不自觉矣。

    此间军事如常。左、鲍二军在鄱阳、建德交界之区尚未开仗,贼数太多,未知
能否得手。祁门、容县、渔亭等处尚属平安。余身体无恙,惟齿痛耳。·

                 致四弟  咸丰十一年五月十四日香口

        ·乡间种菜全无讲究,故令人在省中菜园雇工,欧学些种菜好样
    也o
        ·省城之人虽多睡早觉者,然亦视乎东家以为转移。

        ·此极小之事,弟可不必打破。向使余在外娶妾起屋,弟必进京
    至提督府告状矣。

澄弟左右:

    接两次家书,具悉五宅平安,并弟将有做一届公公之喜,欣患无已。

    省城在一种菜之工,此极小之事,弟便说出许多道理来,砌一个大拦头坝。向
使余在外寄数万金银,娶几个美妾,起几栋大屋,弟必进京至提督府告状矣。

    省城之人虽多睡早觉者,然亦视乎东家以为转移。余身边所用之人,位省者居
其十之七。往年余以卯正起,身边人亦卯正起;近年余以卯初或寅正起,身边人亦
卯初寅正起。乡间种菜全无讲究。比之省中好菜园,何止霄壤!余欲学些好样,添
些好种,故令纪泽托在省雇工,弟可不必打破耳。

    此间军事平安。黟县于初三日失守,初五克夏。赤岗龄四贼垒为鲍、成两军攻
破,诛斩净尽,生擒逆首。安庆之克,似已有望。惟湖北兴国、崇、通失守,湖南
不免震动。

    余遍身疮癣,奇痒异常,略似丙午年在京,惨无所苦。·

                       致季弟  咸丰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安庆

        ·吾兄弟三人在外,沅一人归尚不着迹.两人归,则嫌太多,弟
    以待沅来再归为是。若从同续计,尽可任行归去;除此一事而外,仍
    以不归为妥耳。

        ·余自八年起,每日用油纸摹帖,不甚间断,近日常常长进。弟
    亦可用油纸试事,稍久刚手脱不甚粘滞矣。

季弟左右:

    接十二日信,具悉一切。写字一纸,有秀劲之气,若常
写不间断,必有猛进之时。余自八年起,每日用油纸摹帖,
不甚间断,近日常常长进,弟亦可用油纸试摹也。·

    [又十一月十四日书云:]

    吾兄弟三人在外,一人归尚不着迹,两人归则嫌太多。吾心中恐弟速归,故以
希帅之批待沅来为是。

    油纸摹帖,初为之,则写次行而首行未干,揩摩墨迹,狼藉满纸,迨摹习稍
久,则手腕不甚粘滞,纸上墨迹自少矣。弟习油纸,即以此自试效验可也。·

    [又十一月十七日书云:]

    接十五夜信,具悉一切。弟之归家,若从一身人伦之道上起见,则兄久以为
虑,弟尽可径行归去,不必问希帅之准与不准,余必专缄与希帅说明。若弟能早得
同续,则举家相庆,而考地亦含笑于九京。除此一事而外,弟仍以不归为妥耳。·

                   致诸弟  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安庆

        ·余在外多年,推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两弟待我过
    厚,寸衷难安。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尤恐彼此赠送丰厚,彼此皆
    趋奢靡也。

        ·八君子辅政,枪法不乱,卜中兴有日。余忝窃高位,沅弟亦将
    膺府重寄,遐迩观瞻,深以为惧。

澄、沅弟左右:

    廿七日接家信:澄弟一件、纪泽一件、沅弟在武昌所发一件,初一日接沅弟岳
州发信。具悉一切。澄弟以狐裘袍褂为我贺生日,道理似乎太多达。余在外多年,
惟待家庭甚薄,亦自有一番苦心。近日两弟待我过厚,寸衷尤觉难安。沅弟临别
时,余再三叮嘱此层,亦以余之施薄,不欲受厚;且恐彼此赠送丰厚,彼此皆趋奢
靡,想弟已喻此意矣。

    沅弟信中决气机之已转,世运之将享,余意亦觉如此。盖观七月十七以后,八
君子辅政,枪法尚不甚错,为从古之所难,卜中兴之有日。特余忝窃高位,又窃虚
名,遐迩观瞻,深以为惧。沅弟不特不能幅巾归农,且恐将膺封疆重寄,不可不早
为之计。学识宜广,操行宜严,至嘱至嘱!

    余为遍身癣痒所苦,不能再有过境,深以为愧。泽儿要算学诸书,余于近日派
潘文质送南五母舅回籍,即带书至家。顺问近好。·

                     致诸弟  同治元年五月十五日安庆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
    概之。

        ·沅弟于银钱取与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其报实在于此。

        ·弟等来信,常多讥讽不平,见处如此,别处可知。沅谓雪琴声
    色俱厉,余谓沅之声色亦未尝不厉,特不自知耳。

沅、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暑也。小抬
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间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
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
 
    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
处。弟谓雪声色俱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
不自见,苦于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
耳。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
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调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
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后,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忝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似
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
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斟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慨之。余谓天之慨无
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格盈满,孙峻慨
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
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慨之。

    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且。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
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
斟酌,朋辈之讥议非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
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之存诸中者
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
添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所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
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
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
人酬接时吾未及见,而申夫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饮撼。以后宜于此四端痛
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
宣勤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

    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贻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廉三字时时自
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

    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悯可敬。·

                   致诸弟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安庆

        ·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
    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
    则当强矫,人与妻子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
    求田间舍内阁厚实,二者皆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慨之说不甚后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
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主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
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
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
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且;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起事赴公则当强
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
当强矫,入与妻李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间舍内图厚
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
验者也。·

                   致诸弟  同治元年七月初一日庆庆

        ·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战阵小挫,则责之戒之,甚或杀
    之,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而妒他军。余对两弟黎股不休,亦犹对
    将领之责戒也。

        ·来人指摘,弟当三思。弟位实不卑,名亦不小,而犹培坟墓以
    永富贵,谋田庐以贩子孙,岂非过计哉?

沅、季两弟左右:

    专差至,接两弟书。沅于廿五早大战之后,尚能写廿二页之多,可谓强矫矣。
所言仅能切中事理。

    凡善将兵者,日日申诫将领,训练士卒。遇有战阵小挫,则于其将领责之戒
之,甚者或杀之,或且泣且教,终日絮聒不休,正所以爱其部曲,保其本营之门面
声名也。不善将兵者,不责本营之将弁,而妒他军之胜己,不求部下之自强,而但
恭维上司,应酬朋辈,以要求名誉,则计更左矣。余对两弟絮聒不休,亦犹对将领
且责且戒,且泣且教也。

    良田美宅,来人指摘,弟当三思,不可自是。吾位固高,弟位亦实不卑;吾名
固大,弟名亦实不小。而犹沾沾培坟墓以永富贵,谋田庐以贻子孙,岂非过计哉?

    廿五日又获大胜,以后应可站稳脚跟。然计贼之技俩,必再来前后猛扑一次,
尚宜稳慎待之。·

                      致诸弟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安庆

        ·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

        ·余在外日久,间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

        ·季弟信药大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病,而在于服药,
    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疟疾,近已全愈否?否不以季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
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眠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
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
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转机,疟疾减去十之四,呃逆各症减
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他变。希庵五月之季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
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待。希乃断药月馀,近日病已全
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
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
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几一劳永
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
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号曰恒者,尤相符合。
其馀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致沅弟  同治元年九月廿四日安庆

        ·吾兄弟既普拚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始终不
    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听之人,顺不顾一听之天而已。

        ·弟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敌到后一意苦守,
    好处又全在审力二字,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

沅弟左右:

    接弟二信,因余言及机势,而弟极言此次审机之难。弟虽不言,而余已深知
之。萃忠侍两酋极悍极多之贼,以求逞于弟军久病之后,居然坚守无恙,人力之
瘁,天事之助,非二者兼至,不能有今日也。当弟受伤血流,裹创忍痛骑马,周巡
各营,以安军心,天地鬼神,实鉴此忱。以理势论之,守局应可保全。然吾兄弟既
誓拚命报国,无论如何劳苦,如何有功,约定终始不提一字,不夸一句,知不知一
听之人,顺不顺一听之天而已。

    审机审势,犹在其后,第一无责审力。审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实工夫也。弟当
初以孤军进雨花台,于审力工夫微欠;自贼到后一意苦守,其好处又全在审力二
字,更望将此二字直做到底。古人云兵骄必败,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不审
力,则所谓骄也;审力而不自足,即老子之所谓哀也。

    药二万、银二万及洋枪一批,日内准交轮舟拖带东下。其馀银米子药,苦于逆
风,不能到皖。望弟稳守,不可急于出场打仗。十月间,吾再添派护军前往助弟。
弟之新勇,十月亦可赶到。昨日风雨,余极忧灼也。·

                   致沅弟  同治元年十月初三日安庆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敌人所必争。若从敌
    所不经意处下手,既得之后,敌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
    着矣。

       ·嘱弟以追为退,先占太湖西岸。莫调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
    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

沅弟左右:

    排递一线,知守局平安如常,至以为慰。大官圩等处之粮,多为我军所焚,则
金陵援贼之粮必难久支;城贼之粮,多寡则不敢必耳。计忠、侍引退之期,必不甚
远。吾前有信,嘱弟以追为退,改由东坝进兵,先占太湖之西岸。水师亦由东坝进
兵,在太湖西岸立住脚跟,则战船处处可到,而环湖之十四府州县处处震动,贼则
防不胜防,我则后路极稳。较之株守金陵者,有死活之分,有险易之别,但无赫赫
之名耳。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为贼匪所必争。莫若从贼所不经意之
处下手,既得之后,赋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余今欲弃金陵而
改攻东坝,贼所经意之要隘也;若占长兴、宜兴、太湖西岸,则贼所不经意之要隘
也。愿弟早定大计,趁势图之,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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