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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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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与佛印闲讲,或分韵吟诗。佛印不动荤酒,子瞻也随着吃素,把个毁僧谤佛的

苏学士,变做了护法敬僧的苏子瞻了。佛印乘机又劝子瞻弃官修行,子瞻道:

“待我宦成名就,筑室寺东,与师同隐。”因此别号东坡居士,人都称为苏东坡。

那苏东坡在翰林数年,到神宗皇帝熙宁改元,差他知贡举,出策题内讥诮了

当朝宰相王安石。安石在天子面前谮他恃才轻薄,不宜在史馆,遂出为杭州通判。

与佛印相别,自去杭州赴任。一日,在府中闲坐,忽见门吏报说:“有一和尚,

说是本处灵隐寺住持,要见学士相公。”东坡教门吏出问:“何事要见相公?”

佛印见问,于门吏处借纸笔墨来,便写四字送入府去。东坡看其四字:“诗僧谒

见。”东坡取笔来批一笔云:“诗僧焉敢谒王侯?”教门吏把与和尚。和尚又写

四句诗道:“大海尚容蛟龙隐,高山也许凤皇游。笑却小人无度量,‘诗僧焉敢

谒王侯?’”东坡见此诗,方才认出字迹,惊讶道:“他为何也到此处?快请相

见。”你道那和尚是谁?正是佛印禅师。因为苏学士谪官杭州,他辞下大相国寺,

行脚到杭州灵隐寺住持,又与东坡朝夕往来。后来东坡自杭州迁任徐州,又自徐

州迁任湖州,佛印到处相随。

神宗天子元丰二年,东坡在湖州做知府,偶感触时事,做了几首诗,诗中未

免含着讥讽之意。御史李定、王珪等交章劾奏苏轼诽谤朝政。天子震怒,遣校尉

拿苏轼来京,下御史舌狱,就命李定勘问。李定是王安石门生,正是苏家对头,

坐他大逆不道,问成死罪。东坡在狱中,思想着甚来由,读书做官,今日为几句

诗上,便丧了性命?乃吟诗一首自叹,诗曰:

人家生子愿聪明,我为聪明丧了生。但愿养儿皆愚鲁,无灾无祸到公卿。

吟罢,凄然泪下,想道:“我今日所处之地,分明似鸡鸭到了庖人手里,有

死无活。想鸡鸭得何罪,时常烹宰他来吃?只为他不会说话,有屈莫伸。今日我

苏轼枉了能言快语,又向那处伸冤?岂不苦哉!记得佛印时常劝我戒杀持斋,又

劝我弃官修行,今日看来,他的说话,句句都是,悔不从其言也!”

叹声未绝,忽听得数珠索落一声,念句“阿弥陀佛”。东坡大惊,睁眼看时,

乃是佛印禅师。东坡忘其身在狱中,急起身迎接,问道:“师兄何来?”佛印道:

“南山净慈孝光禅寺,红莲花盛开,同学士去玩赏。”东坡不觉相随而行,到于

孝光禅寺。进了山门,一路僧房曲折,分明是熟游之地。法堂中摆设钟磬经典之

类,件件认得,好似自家家里一般,心下好生惊怪。寺前寺后,走了一回,并不

见有莲花。乃问佛印禅师道:“红莲在那里?”佛印向后一指道:“这不是红莲

来也?”东坡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女子,从千佛殿后,冉冉而来。走到面前,

深深道个万福。东坡看那女子,如旧日相识。那女子向袖中摸出花笺一幅,求学

士题诗。佛印早取到笔砚,东坡遂信手写出四句。道是:“四十七年一念错,贪

却红莲甘堕却。孝光禅寺晓钟鸣,这回抱定如来脚。”那女子看了诗,扯得粉碎,

一把抱定东坡,说道:“学士休得忘恩负义!”东坡正没奈何,却得佛印劈手拍

开,惊出一身冷汗。醒将转来,乃是南柯一梦。狱中更鼓正打五更。东坡寻思:

“此梦非常,四句诗一字不忘。”正不知甚么缘故,忽听得远远晓钟声响,心中

顿然开悟:“分明前世在孝光寺出家,为色欲堕落,今生受此苦楚。若得佛力覆

庇,重见天日,当一心护法,学佛修行。”

少顷天明,只见狱官进来称贺,说:“圣旨赦学士之罪,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东坡得赦,才出狱门,只见佛印禅师在于门首,上前问讯道:“学士无恙?贫僧

相候久矣!”原来被逮之日,佛印也离了湖州,重来东京大相国寺住持,看取东

坡下落。闻他问成死罪,各处与他分诉求救,却得吴充、王安礼两个正人,在天

子面前竭力保奏。太皇太后曹氏,自仁宗朝便闻苏轼才名,今日也在宫中劝解。

天子回心转意,方有这道赦书。东坡见了佛印,分明是再世相逢,倍加欢喜。东

坡到五凤楼下,谢恩过了,便来大相国寺,寻佛印说其夜来之梦。说到中间,佛

印道:“住了,贫僧昨夜亦梦如此。”也将所梦说出,后一段与东坡梦中无二。

二人互相叹异。

次日,圣旨下,苏轼谪守黄州。东坡与佛印相约:且不上任,迂路先到宁海

军钱塘门外来访孝光禅寺。比及到时,路径门户,一如梦中熟识。访问僧众,备

言五戒私污红莲之事。那五戒临化去时,所定《辞世颂》,寺僧兀自藏着。东坡

索来看了,与自己梦中所题四句诗相合,方知佛法轮回,并非诳语,佛印乃明悟

转生无疑。此时东坡便要削发披缁,跟随佛印出家。佛印到不允从,说道:“学

士宦缘未断,二十年后,方能脱离尘俗。但愿坚持道心,休得改变。”东坡听了

佛印言语,复来黄州上任。自此不杀生,不多饮酒,浑身内外,皆穿布衣,每日

看经礼佛。在黄州三年,佛印仍朝夕相随,无日不会。

哲宗皇帝元祐改元,取东坡回京,升做翰林学士、经筵讲官。不数年,升做

礼部尚书、端明殿大学士。佛印又在大相国寺相依,往来不绝。到绍圣年间,章

惇做了宰相,复行王安石之政,将东坡贬出定州安置。东坡到相国寺相辞佛印,

佛印道:“学士宿业未除,合有几番劳苦。”东坡问道:“何时得脱?”佛印说

出八个字来,道是:“逢永而返,逢玉而终。”又道:“学士牢记此八字者!学

士今番跋涉忒大,贫僧不得相随,只在东京等候。”东坡怏怏而别。到定州未及

半年,再贬英州;不多时,又贬惠州安置;在惠州年馀,又徙儋州;又自儋州移

廉州;自廉州移永州;踪迹无定,方悟佛印“跋涉忒大”之语。

在永州不多时,赦书又到,召还提举玉局观。想着:“‘逢永而返’,此句

已应了;‘逢玉而终”,此乃我终身结局矣。”乃急急登程,重到东京,再与佛

印禅师相会。佛印道:“贫僧久欲回家,只等学士同行。”东坡此时大通佛理,

便晓得了。当夜两个在相寺,一同沐浴了毕,讲论到五更,分别而去。这里佛印

在相国寺

圆寂,东坡回到寓中,亦无疾而逝。

至道君皇帝时,有方士道:“东坡已作大罗仙。亏了佛印相随一生,所以不

致堕落。佛印是古佛出世。”这两世相逢,古今罕有,至今流传做话本。有诗为

证:

禅宗法教岂非凡?佛祖流传在世间。铁树开花千载易,坠落阿鼻要出难。

第三十一卷 闹阴司司马貌断狱

“扰扰劳生,待足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时休进

步,须防世事多番覆。枉教人、白了少年头,空碌碌。

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

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何须、采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篇词,名《满江红》,是晦庵和尚所作,劝人乐天知命之意。凡人万事莫

逃乎命,假如命中所有,自然不求而至;若命里没有,枉自劳神,只索罢休。你

又不是司马重湘秀才,难道与阎罗王寻闹不成?说话的,就是司马重湘怎地与阎

罗王寻闹?毕竟那个理长,那个理短?请看下回便见。诗曰:

世间屈事万千千,欲觅长梯问老天。休怪老天公道少,生生世世宿因缘。

话说东汉灵帝时,蜀郡益州,有一秀才,覆姓司马,名貌,表字重湘,资性

聪明,一目十行俱下。八岁纵笔成文,本郡举他应神童,起送至京。因出言不逊,

冲突了试官,打落下去。及年长,深悔轻薄之非,更修端谨之行,闭户读书,不

问外事。双亲死,庐墓六年,人称其孝。乡里中屡次举他孝廉、有道及博学宏词,

都为有势力者夺去,悒悒不得志。自光和元年,灵帝始开西邸,卖官鬻爵,视官

职尊卑,入钱多少,各有定价:欲为三公者,价千万;欲为卿者,价五百万。崔

烈讨了傅母的人情,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后受职谢恩之日,灵帝顿足懊悔道:

“好个官,可惜贱卖了!若小小作难,千万必可得也。”又置鸿都门学,敕州、

郡、三公,举用富家郎为诸生。若入得钱多者,出为刺史,入为尚书,士君子耻

与其列。

司马重湘家贫,因此无人提挈,淹滞至五十岁,空负一腔才学,不得出身,

屈理于众人之中,心中怏怏不平。因乃酒醉,取文房四宝,且吟且写,遂成《怨

词》一篇。词曰:“天生我才兮,岂无用之?豪杰自期兮,奈此数奇!五十不遇

兮,困迹蓬累。纷纷金紫兮,彼何人斯?胸无一物兮,囊有馀赀。富者乘云兮,

贫者堕泥;贤愚颠倒兮,题雄为雌。世运沦夷兮,俾我嵚崎。天道何知兮,将无

有私?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写毕,讽咏再四。馀情不尽,又题八句:“得

失与穷通,前生都注定。问彼注定时,何不判忠佞?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暴横。

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不觉天晚,点上灯来,重湘于灯下,将前诗吟哦了

数遍,猛然怒起,把诗稿向灯焚了,叫道:“老天,老天!你若还有知,将何言

抵对?我司马貌一生鲠直,并无奸佞,便提我到阎罗殿前,我也理直气壮,不怕

甚的!”说罢,自觉身子困倦,倚卓而卧。

只见七八个鬼卒,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多长,从卓底下钻出,向重湘戏侮

了回,说道:“你这秀才,有何才学?辄敢怨天尤地,毁谤阴司!如今我们来拿

你去见阎罗王,只教你有口难开。”重湘道:“你阎罗王自不公正,反怪他人谤

毁,是何道理?”众鬼不由分说,一齐上前,或扯手,或扯脚,把重湘拖下坐来,

便将黑索子望他颈上套去。重湘大叫一声,醒将转来,满身冷汗。但见短灯一盏,

半明半灭,好生凄惨!

重湘连打几个寒禁,自觉身子不快,叫妻房汪氏:“点盏热茶来吃。”汪氏

点茶来,重湘吃了,转觉神昏体倦,头重脚轻。汪氏扶他上床。次日,昏迷不醒,

叫唤也不答应,正不知什么病症。捱至黄昏,口中无气,直挺挺的死了。汪氏大

哭一场,见他手脚尚软,心头还有些微热,不敢移动他,只守在他头边,哭天哭

地。

话分两头。原来重湘写了《怨词》,焚于灯下,被夜游神体察,奏知玉帝。

玉帝见了,大怒道:“世人爵禄深沉,关系气运。依你说,贤者居上,不肖者居

下;有才显荣,无才者黜落;天下世世太平,江山也永不更变了?岂有此理!小

儒见识不广,反说天道有私。速宜治罪,以儆妄言之辈。”时有太白金星启奏道:

“司马貌虽然出言无忌,但此人因才高运蹇,抑郁不平,致有此论。若据福善祸

淫的常理,他所言未为无当,可谅情而恕之。”玉帝道:“他欲作阎罗,把世事

更正,甚是狂妄!阎罗岂凡夫可做?阴司案牍如山,十殿阎君,食不暇给。偏他

有甚本事,一一更正来?”金星又奏道:“司马貌口出大言,必有大才。若论阴

司,果有不平之事。几百年滞狱,未经判断的,往往地狱中怨气上冲天庭。以臣

愚见,不若押司马貌到阴司,权替阎罗王半日之位,凡阴司有冤枉事情,着他剖

断。若断得公明,将功恕罪;倘若不公不明,即时行罚,他心始服也。”

玉帝准奏,即差金星奉旨,到阴司森罗殿,命阎君即勾司马貌到来,权借王

位与坐。只限一晚,六个时辰,容他放告理狱。若断得公明,来生注他极富极贵,

以酬其今生抑郁之苦;倘无才判问,把他打落酆都地狱,永不得转人身。阎君得

旨,使差无常小鬼,将重湘勾到地府。

重湘见了小鬼,全然无惧,随之而行。到森罗殿前,小鬼喝教下跪。重湘问

道:“上面坐者何人?我去跪他?”小鬼道:“此乃阎罗天子。”重湘闻说,心

中大喜!叫道:“阎君,阎君,我司马貌久欲见你,吐露胸中不平之气,今日幸

得相遇。你贵居王位,有左右判官,又有千万鬼卒,牛头、马面,帮扶者甚众。

我司马貌只是个穷秀才,孑然一身,生死出你之手。你休得把势力相压,须是平

心论理,理胜者为强。”阎君道:“寡人忝为阴司之主,凡事皆依天道而行。你

有何德能,便要代我之位?所更正者何事?”

重湘道:“阎君,你说奉天行道,天道以爱人为心,以劝善惩恶为公。如今

世人有等慳吝的,偏教他财积如山;有等肯做好事的,偏教他手中空乏。有等刻

薄害人的,偏教他处富贵之位,得肆其恶;有等忠厚肯扶持人的,偏教他吃亏受

辱,不遂其愿。作善者,常被作恶者欺瞒;有才者,反为无才者凌压。有冤无诉,

有屈无伸,皆由你阎君判断不公之故。即如我司马貌,一生苦志读书,力行孝弟,

有甚不合天心处?却教我终身蹭蹬,屈于庸流之下。似此颠倒贤愚,要你阎君何

用?若让我司马貌坐于森罗殿上,怎得有此不平之事?”

阎君笑道:“天道报应,或迟或早,若明若暗:或食报于前生,或留报于后

代。假如富人慳吝,其富乃前生行苦所致;今生慳吝,不种福田,来生必受饿鬼

之报矣。贫人亦由前生作业,或横用非财,受享太过,以致今生穷苦;若随缘作

善,来生依然丰衣足食。由此而推,刻薄者虽今生富贵,难免堕落;忠厚者虽暂

时亏辱,定注显达。此乃一定之理,又何疑焉?人见目前,天见久远。人每不能

测天,致汝纷纭议论,皆由浅见薄识之故也。”

重湘道:“既说阴司报应不爽,阴间岂无冤鬼?你敢取从前案卷,与我一一

稽查么?若果事事公平,人人心服,我司马貌甘服妄言之罪。”阎君道:“上帝

有旨,将阎罗王位,权借你六个时辰,容放告理狱。若断得公明,还你来生之富

贵;倘无才判问,永堕酆都地狱,不得人身。”重湘道:“玉帝果有此旨,是吾

之愿也。”

当下阎君在御座起身,唤重湘入后殿,戴平天冠,穿蟒衣,束玉带,装扮出

阎罗天子气象。鬼卒打起升堂鼓,报道:“新阎君升殿!”善恶诸司,六曹法吏,

判官小鬼,齐齐整整,分立两边。重湘手执玉简,昂然而出,升于法座。诸司吏

卒,参拜已毕,禀问要抬出放告牌。重湘想道:“五岳四海,多少生灵!上帝只

限我六个时辰管事,倘然判问不结,只道我无才了,取罪不便。”心生一计,便

教判官分付:“寡人奉帝旨管事,只六个时辰,不及放告。你可取从前案卷来查,

若有天大疑难事情,累百年不决者,寡人判断几件,与你阴司问事的,做个榜样。”

判官禀道:“只有汉初四宗文卷,至今三百五十馀年,未曾断结,乞我王拘审。”

重湘道:“取卷上来看。”判官捧卷呈上。重湘揭开看时,一宗屈杀忠臣事,原

告:韩信、彭越、英布;被告:刘邦、吕氏。一宗恩将仇报事,原告:丁公;被

告: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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