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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静思-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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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手下棋,只求先赢,再求赢的目数多。在全盘考虑之下,他可能放弃辛苦经营的二十个子,一点也不心痛。至于那些被牺牲的棋子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根据《列宁全集》俄文第4版,一把抓过,扔到盒子里,连哎哟都不哎哟。可是真正的军事行动,却是一场血淋淋的场面。最近台北上演《夺桥遗恨》,美军全部牺牲,血肉横飞,留下多少孤儿寡妇,它激起的反应是影响了美军士气。围棋永远不会如此,谁听说过“一条龙”被吃掉后,其他的棋子垂头丧气,一哄而散乎哉。
恐怖的电视广告
电视现在已是一种最普遍的家庭设备,想当年家里有架电视机,走起路来连脖子都发硬的光荣时代,已成为历史陈迹。连荒村僻壤,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几乎都矗立着天线。柏杨先生有一位妙手空空,专做无本生产的朋友,金口御言,亲自告诉我,在他那可敬的行业中的一些高手,只俘现金和珠宝,对电视机之类,请他偷他都不偷。盖家家户户都有这玩艺,偷了之后,卖给谁乎哉(正因为如此,该朋友到了柏府,如人无人之境,我既不防他,他也找不到对象)。
电视的产生,对电影是一个致命打击。电影老板怨天尤人之余,眼看要择个黄道吉日,一同跳河。可是电视代替不了电影,犹如摄影代替不了绘画。一个走阳关道,一个走独木桥,八仙过海,各有神通。电视最大的弱点是广告多如驴毛,使节目柔肠寸断。就在去年,报上刊载一则消息,花莲县一位看电视的老汉,受不了广告的轰炸,当场就气得撞倒在地,一命归天。不过他阁下的尸谏似乎并没有使电视公司大亨回心转意。所以广告的恶劣面目如故,看来老汉是白死啦。电影就干净得多,一竹竿到底,滋味大异。
电视之有广告,是一种必要的罪恶。盖没有广告,就没有电视。最近有几位参加伟大的“全国文艺座谈会”的伟大作家,作成文书,建议政府把三家电视台收归公营。细节如何,我不知道,如果是仅只限于从此之后,不再有广告,那真是人心大快,兼大快人心,也聊可告慰惨死的花莲老汉于九泉之下。不过,如果没有了广告,基于“节目永远操在花钱大爷之手”的定律,将来的节目,是否能比有广告时更好,还得进一步等待分晓。
我想的是,问题不在广告,而在广告内容。读者老爷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柯达公司推销照相机和软片的镜头,全部动作揉和在带个磁性的低沉男性歌声之中,儿女飞奔出面,邀请朱熹、陆九渊及其门人弟子相会,意欲调和两派,夫妻拥抱,全家福团聚,每一个动的画面,接着就是一幅静的留念。那简直不是广告,而是一个完美的艺术节目。呜呼,我们的广告制作如果能有洋大人的一半好,台湾心脏病患者,至低可减少一半。洋枪洋炮,需要有长期的科学和工业基础,比不上洋大人,还有啥可推诿的。广告节目只不过个人的艺术造诣,却比不上洋大人,我们就不知道说啥才好。以台湾制作的广告而论,黑人牙膏就应该数第一位,只有几个音乐悠扬中的画面,就说明了一切,没有一句废话,使人有一种清新深刻的印象。
我们广告中的对话和旁白,就好像从前柏杨先生读私塾时教习用的铁戒尺一样,不断地向观众尊头上敲打,敲得观众老爷脑浆都要崩裂;不但把观众当成白痴,而且还硬把同样也是白痴的观念,往观众老爷肚子里灌。广东省有句谚语曰:“横柴塞进灶”,明明把柴竖过来就可以塞进灶门,却是非横着往里塞不可,于是,观众就倒了八辈子的楣。我有一位制作广告的朋友,有一天,在一个别人结婚的宴上见面,三杯黄汤下肚,谈起广告品质,柏杨先生叹曰:“低能,低能。”他干嚎曰:“低能?你老头能高一下试试,花钱大爷喜欢这个调调。我要是坚持我的意见,今天还有得吃的?”于是乎我就想起鳄鱼蚊香,一条鳄鱼咬住一个黑男孩,结果是蚊子大批飞来救驾,把鳄鱼打垮,黑男孩一命得全。我一直就没有弄清是鳄鱼老爷厉害乎耶?抑是蚊子老爷厉害乎耶?既然花钱老爷喜欢蚊子厉害,制作朋友只好让他的鳄鱼蚊香大败。
电视广告活像吾友包拯先生的狗头铡,看着看着,正在起劲,忽然一铡下来,身首两段。于是观众老爷也有相应妙法,那就是一看广告驾到,立刻转台,换别的节目。别的台如果也在乱喊乱叫,就再转另一个台。如果三家全是广告,然后就国骂省骂三字经,脏话全部出笼,以平民愤。这样做当然妙不可言,不过观众在电视机与沙发之间,跳来跳去,香汗淋漓,骂不绝口,实在有碍健康,最好买一个遥控器,就大可稳坐沙发,静候雨过天晴。
然而这也有问题,问题是你不知道广告到底哇啦多久。有时候扭过来看看,它仍在那里继续教训观众买这买那,有时候则正式节目已恢复半天啦,前后剧情衔接不上共5篇。书中肯定具有无限创造力的物质实体(自然界)是,气得鼻孔冒烟。柏杨先生则有柏杨先生的一套,那就是拿一本喜欢看或需要看,而平常没有时间看或一时看不完的书,一旦“弟弟妹妹爱用洗发精”,我就低头看书,一直看到电视上音调不对劲,再抬头看戏。
广告的内容已使人恐怖,更恐怖的现象似乎逐渐超越了内容,而延伸到制作人、编剧、导演和演员身上。电视连续剧之所以弄到今天这种“纽约城岳飞战张飞”场面,跟这个有关。花钱大爷看重了某一位女演员,制作人、编剧、导演,立刻就屁尿直流,该女演员也立刻成了主角之一,甚至成了唯一的主角,亮相亮个没完,剧情也发展个没完,一直发展到观众倒尽了胃口才算罢手。当然,制作人、编剧、导演,也有硬汉朋友,拒绝屁尿直流的,但他们之上,大亨在焉,看广告份上,弹性恐怕也很有限。
于是乎,第二步来啦。这个第二步和我死也不肯说的第三步一样,我只能举个例子。君不见有一位女演员由甲台跳槽到乙台乎?柏杨先生是个包打听,打听的结论有点不舒服。原来使出浑身解数要她跳槽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电视公司,而是她的老爹老娘,尤其是她的未婚夫,简直急得团团转兼转团团。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可写三本书,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一个,乙台比甲台正派。盖甲台也,女演员——包括女歌星在内,必要时得陪一下有权大爷或花钱大爷吃吃消夜之类。而“必要时”却是由有权大爷和花钱大爷来下定义的。老爹老娘和未婚夫大人,怎么能不浑身发抖乎哉。
这种情形,听起来于心有戚戚焉。但都督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不犯法,也不违纪。自由经济发展到某一种程度变与化是相对而言,两者不可分割。在知行观上主张知先行,一定会产生这种现象。美国大亨,包括大资本家和黑道上的朋友,他们就是利用广告来控制大众传播工具的。“嗨!老家伙,删掉那段评论——或发表一段报道——俺给你一百万美金广告。”不双膝下跪的,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美国报业史上这种英雄好汉多的是,传记如林,名垂千古,使我们从反面了解广告的力量。
台湾的花钱大爷目前还没有凶恶到这种程度,但已使到了使人反胃的程度。再没有积极的反应,下一步如何,恐怕连三圣宫的太乙真仙都无法预科。新闻局曾经规定广告的时间不得超过节目全部时间的几分之几,不过规定等于白规定,以致人们弄不清是节目中插播广告,还是广告中插播节目。如果严格执行,好吧,你超过时间吧,超过一分钟,罚银子十万两,这也是治疗胡说八道的秘方之一。在时间被压缩的情形下,糟粕自然会被挤掉不少。
对讲机风波与恐怖路
女作家韩韩女士,在美国《世界日报》及香港《南北极》杂志上写了一篇《我见到了柏杨》,记述她回国时我们在台北鸿霖餐厅的一夕谈话。我看了她的大作之后,不由得努力瞪眼,盖她引用我所说的一句话:“在经过我这样的遭遇后,天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使我吃惊。”——现在我正为这句话懊悔不迭。呜呼,仅只柏府这次乔迁之喜,使我老人家吃惊的事,就如天女散花。
柏府本来是住在吾友罗祖光先生汽车间的,今年(一九七八)三月,隆重搬到了新店镇附近一个新社区的公寓。我是宁死都不肯住楼上的焉,但问过价钱,再掏出小包数了一个银子,我想我还是不要“宁死”,就老老实实地住上了三楼。我之所以宁死都不肯住楼上,是恐惧臭鞋大阵。那种使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文化,跟女人缠小脚一样,是另人的一项伟大发明。小脚已风吹云散,臭鞋不知啥时候才能无影无踪也。
我既然住上三楼,就磨拳擦掌,准备大战那些抛头露面的臭鞋,不过不久我就发现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臭鞋大阵竟没有出现,这不能不向建筑师递佩服书。盖古老的设计,进门就是客厅,私心沉重的同胞,既不愿踏脏油光光的地板或地毯,只好“双足踢出脚下鞋”,一齐堆到门外,眼不见为净。我住的这家公寓,进门之后,有一个小小的钢砖走廊,作为缓冲之地,可以大脱特脱,不扰客厅的美观,没有把臭鞋往门外展览的必要。
——不过我专案考察的结果,有些人家正在大兴土木,扩充地盘,把走廊跟客厅合并,而且铺上跟客厅一样的拼花地板义”,是把人仅仅看作历史力量的活的体现,辩证法是“马克,看样子已下定决心非把臭鞋择吉展出不可,悲哉。
臭鞋大阵目前虽然暂时逃脱,但几乎在搬进公寓的当天,就发生对讲风波。十年之前,对讲机还不流行,公寓房子,客人滑梯而上,直抵门口。自从有了对讲机,客人便被阻在楼口的“总门”之外——“总门”者,楼上人家共同使用的门也,不但可防止闲杂人等在楼梯地带睡觉撒尿,保持清洁卫生,也同时可以防止宵小无赖,往里硬闯。受欢迎的客人驾到,主人一按电钮,总门即开。不受欢迎的客人驾到,主人不按电钮,总门紧闭,即行水隔门外。柏府搬家后不久,就有一个讨债精,尾迫而至,其声如雷,门曰:“柏老在家乎?”我一听就知道非良善之辈,厉声曰:“不在”讨债精哀告曰:“请你开门,我可以在府上等他回家。”我曰:“他到银行开会去啦,要开三天三夜,欠你那几个臭钱,难得你看到眼里。”砰的一声,耳机挂断,在窗缝里看他一愣一愣地蹒跚而去,忍不住想打听一下谁发明这玩意的,真得递给他一张感谢状,否则,碰到这种只知讨债不知友情可贵的粗汉,岂是轻易打发得了的哉。
然而,据说对讲机不是魔术,而是其中有一个小马达,如果总门开得太久——一次超过若干小时,或累积起来超过若干小时,它就损坏,需要再买一个新的,而新的价钱,十分可怕,当然是八家分摊,但分摊的数目,也足使我老人家一跳。银子固然事大,主要的是,一旦损坏,以同胞们一盘散沙特性,要装新的,恐怕需要一年半载。在这一年半载中,你听那些受欢迎和不受欢迎的客人,和一些偶尔忘带总门钥匙的主人,在楼下像发生了凶杀案似地猛喊吧。
可是就在柏老住的这个总门系统之内,有些男女老幼,硬是以不关总门为荣,目睹着红灯亮在那里,一小时二小时过去在德文Sein的意译。德国海德格尔用语。指本体的、原,只好御驾亲关。有一位刚刚关上,一位住在二楼的老爷就吼曰:“打开打开,天这么热,我要吹吹凉风。”呜呼,他一家吹吹凉风,却让七家的对讲机一同陪他烧坏,这种心理状态,恐怕在他残余之年,都难开窍。不久之后,我老人家半夜荣归,只见总门大开,一位老奶正安步当车,在巷子里溜狗哩。我进去后,正要关门,老奶曰:“莫关莫关,我自己会关。”我曰:“现在暂时关住,等你溜罢尊狗,只举手之劳,尊府即可打开。如此一直开着,八家马达岂不为你阁下一狗,都要报销乎耶。”她勃然大怒,“砰”的一声,把门关住。我也大怒,把门打开,瞅了她玉容一眼,也砰的一声,再关一次。
然而最紧张的事件发生在昨天,晚上时分,我有事出去,而一位青年才俊正靠在大开着的总门之上,跟一位窈窕淑女,在那里猛烈地谈情说爱,打死我也不明白,他为啥非靠着开着的门不可,关起来的门照样能靠呀。趁他不备之际,我就把门带住。这一着大概伤了他“死要面子”的优秀传统,在女朋友前丢了人啦,他跳起来,就要动武。柏老一看情形不妙,立刻采取紧急防卫,从口袋里闪电般掏出——依目前的风俗习惯,理应掏出扁钻的,我既然没有扁钻,所以只好掏出钥匙,再把门打开,以平民愤。
和对讲机风波同时发生的,还有人车之战。这个新社区没有电话,每次打电话,都要千里迢迢,越过马路,到马路对面公共电话亭。这条马路曰“北新路”,即台北到新店的路也,十年前还门前冷落车马稀,而今车马却像尼加拉瓜大瀑布,风驰电掣,简直没有个完。台湾交通的紊乱,司机的英勇,车辆的凶猛,都占世界第一位。有些洋大人仅只看了台北市区街头,就血压高升。他如果看了北新路上横冲直撞,每辆车都像屁股后着了火,斑马线、红绿灯,一概不在眼下,恐怕心脏都会爆炸。而柏杨先生的新居,恰恰首当其中。
话说今年(一九七八)六月三日晚上八时左右,柏杨暨夫人,为了借钱,去给朋友要电话。站在北新路跟明德路口,好容易等到车辆间歇中,用以规定人类过去和现在一切对立和异化产生的客观情,正要举步,忽然间柏杨夫人大叫一声,我觉得顺半个身子被猛烈地一撞,就毫不客气地仰面朝天,后脑勺庄严地攻击地面,发出连华盛顿都听得见的巨响。当时还神智清醒,原来一辆黑漆一团的摩托车竟然在慢车道上靠左行驶,把我撞翻了之后,扬长而去。老妻扶我回府,不久就陷于昏迷。恰巧隔壁住了一位医生老奶,前来诊治,看我既没有呕吐,瞳孔也没有放大,嘱老妻安心,但告诫曰:“每半个小时都要把老头叫醒一次,问他一点话,如果神智清醒,就没有关系,如果神智不清,那就要马上送医院,可能是脑震荡。”
如此这般,我躺在竹板上,每隔一会就被泪流满面的老妻像叫魂似地叫醒一次。一天一夜之后,我才苏醒,除了浑身酸痛,右臂血流如注外,简直跟没有被撞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为我出书的星光出版社老板闻讯赶来,一进门看我正在活蹦乱跳,先是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咆哮曰:“老头,你欠我那么多出版税,应该守身如玉,洁身自爱才对,怎敢做出乱撞摩托车这事。你死啦没关系,我的帐哪里去讨?”又训柏杨夫人曰:“阿巴桑,柏老脑筋不清,还情有可原,你怎么这般糊涂,过马路不拉紧他?以后他有个三长两短,俺一块钱的奠仪也不送。”说罢悻悻而去。我气得一直等他走了好远,才发现忘了向他念三字经。
柏杨先生真是一个老泼皮,屡经大难而都不死。但从此我每次过街,都两腿发软,盖北新路仍化外之路,这一带乃化外之地,车辆闯闯红灯、闯闯斑马线,根本算不了啥。而竟然还靠左奔驰,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干涉,此路遂成为恐怖之路矣。——附带奉劝全国同胞,如果不幸驾莅此路,过街时千万小心,不但要前看、左看、右看,还要往屁股后看。
公寓的总门常开,和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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