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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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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道:“我已无能为力,不如顺水将帝位禅让给你,我也好安享富贵现在我想起来,三国里面那个刘禅其实是个明白人。”
“太上皇的这个见解与微臣略同,微臣也觉得刘禅是个明白人。”
张问一边说话,一边心道:如果让朱由校下诏禅让,那天下人都知道朱由校醒来了,这时候难不保有许多旧臣遗民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张问不动声色地寻思着其中玄机,有时候换位思考是最有效的方式:假设现在我是朱由校,目前我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是我被身边的敌人控制了,外界根本不知道消息,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那么我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首先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朱由校还活着,已经醒过来了。
想明白这一节,张问恍然大悟,原来朱由校说“禅让”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把他醒来的消息告知天下的人呢?
朱由校见张问低头沉思,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张问,这些年你主持朝政,都用了些什么政策啊?”
他是想引导张问说出自己的功劳,想让张问自我膨胀,认为自己够资格当皇帝。
张问也不点破,便将“中兴新政”、装备革新、训练百万新军等数年来的大事都一一叙述了一遍。
朱由校听罢赞不绝口,称张问是力挽狂澜的第一人,“万历后期,那时候我还是皇长孙,当时我就在想,大明朝延续至今,各种利益关系已是错综复杂,实难理清,没想到你竟然办到了,你是我大明朝的功臣。”
对于大明这个王朝来说,张问当然不是功臣,哪里有意图攫取别人社稷的功臣?不过他并不动声色,只是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听着朱由校说话。
要是在以前,就算皇帝赐他坐,他也只能用屁股轻轻沾着一点凳子边缘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哪里敢像现在这样大模大样地坐着?
朱由校又说道:“如果我大明朝一直处于内忧外患状况下,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夺国。夺国的人是汉人也就罢了,就怕像蒙元鞑子那样的蛮夷入主中原,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水生火热。”
“太上皇是指建虏么?”张问又想起了《大明日记》。
朱由校点了点头:“要是咱们自己乱了,建虏说不定可能趁虚而入。”
张问试探道:“建虏的武力可比不上当初成吉思汗时的蒙元,太上皇认为建虏那点人有能力攻下我大明朝么?”
朱由校苦笑道:“人心难测,也难不保很多汉人会投降过去,如果投降更有好处,人们就会认为投敌叛|国是天下大势。”
张问沉默不语,人心趋利,很多简单的事情也只会有少数人明白。他想起有些汉人投降之后提出“亡国与亡天下”的说辞,厚颜无耻地为背弃祖宗寻找理由,忘本竟然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成是正义了?可见什么道义都是摆设和工具,真正能注定大势的还是一个利字。
“太上皇放心,建虏现在大势已去。”张问道。
这时候他在想,如果自己是个忠臣孝子,当初没胆子暗算朱由校,极力效忠使他可以长久掌握国家大权,那么说不定朱由校也可以维持住大明的统治。
但张问不是忠臣,所以现在他和朱由校实际上是敌人张问突然觉得世间事有时十分可笑:真正懂自己的知音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对手和死敌。
张问站起身道:“太上皇安心调养身体,臣先行告退。”
朱由校忙道:“张问,我从鬼门关转了一回,现在别无所求,就想多些日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门外的木工物什。
张问道:“对了,微臣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现在太上皇的处境换一个人,换成您的皇弟信王,他肯定不会说禅让的事儿。”
朱由校怔了怔,“朱由检?如果换作他会怎么办?”
张问苦笑道:“他可能会痛骂微臣,也可能会寻短,但绝不可能愿意禅让帝位。”
朱由校品着这句话,颓然坐回椅子上。
张问走出南宫,周围的巍峨宫殿雄伟壮观,砖石路面一层不染,紫禁城让人感受到庄严神圣,这样的构造和氛围耐人寻味。
忽见黄仁直从内阁衙门那边迎面走过来,走到张问的面前沉声问道:“大人去见太上皇了?”
“嗯。”
“太上皇”黄仁直看着张问。
张问道:“太上皇提出想禅让帝位,以求保得身家退享富贵。”
“禅让?”黄仁直摸着胡须皱眉沉吟片刻,“大人,绝不能同意!太上皇一旦下诏,天下人都知道他醒来了,平白增加局势动荡的可能。”
张问默然不语。
黄仁直又急道:“大人应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处死他,向外宣称驾崩,反正他已昏迷七八年了老夫看太上皇绝不是刘禅,从要禅让帝位这点便能看出他十分危险,留下就是后患!”
张问回顾四周,紫禁城很安静,高大的建筑之间只有微风荡漾,除此之外几近死寂,张问不由得叹道:“这皇城确实是一座牢笼。”
黄仁直一时没明白张问何故有此一叹,只是面有急色道:“大人,此时万不可有妇人之仁!老夫知道大人与太上皇曾有君臣之义,太上皇对大人有知遇之恩,也许下不了决心但是,宫阙争斗向来不能讲情义,试想唐太宗李世民连亲兄弟都能杀,不照样成为千古圣君?”
这些东西张问当然明白,他看着不远处会极门(今协和门)外面的玉白台阶,心道这宫殿里的每块石头都曾经染过鲜血吧?
张问道:“黄大人放心,我现在还说什么情义不是太矫情了么?”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紫禁城实在寂寞,寂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难道是因为和朱由校有惺惺相惜之感?
黄仁直道:“有大人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大人要早下决定才好。”
黄仁直自然着急,名垂青史是他一生的梦想,如果张问称帝建立新的王朝,他就是重要的开国功臣,无论什么版本的史书都不可能遗漏他的名字和事迹。
张问仍旧在观望周围的景色。初冬的风一起,天气该越来越寒冷了。!~!
..
段七八 大剑
张问在内阁办公楼上的套间里睡了一晚上,可能是太累了,起床时已到了中午,在胥役的照顾下收拾了一下,又吃了午饭,这才走出办公楼。wWw;
内阁院子里静悄悄的,几颗槐树的叶子掉得精光,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下来,张问抬头看时,光线晃眼,久睡后的脑袋一阵眩晕。
他从辽东回来后一直没回家,就住在内阁里,这地方是他办公时间最长的衙门,熟悉的地方让他安心;官吏皂隶都井井有条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秩序让他心情平静。
只是他站在阳光伸懒腰的时候,突然想起几年前那次叛乱,乱军攻打紫禁城,冲进内阁把里面的官吏都杀了个精光,记得当时到处都是尸体,血流遍地此时张问都仿佛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取我的剑来。”他回头唤一个胥役。
过了一会,胥役就取来了张问的牡丹重剑,双手呈到张问的面前。张问没有直接接剑,而已抓住剑柄,缓缓地将重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剑鞘还留在胥役的手里。
发黑的剑身在阳光泛着金属光泽,那个胥役忙将腰弯得更低,他的心里一定有些恐惧。
张问当然没有杀人玩的嗜好,他提着剑走到院子中间的一颗槐树下,看着手里的大剑站了一会,看见这把剑,他就想起了张嫣,因为它是张嫣送的。
如果杀掉太上皇朱由校,张嫣会是什么感受?
“呼!”张问身形一变,摆好叶青成教授的剑法姿势,挥舞着手里的重剑练起剑来。
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太安静了,内阁衙门这样严肃的权力机构,人们工作时都谨小慎微,不敢大声喧哗。如此安静的环境,让张问几乎听得见剑锋划在空气中发出的“丝丝”细响。
没过一会,他就感觉手臂发酸,气息不畅,不由得气喘吁吁。在路上颠簸了半个多月,这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他没有停止,不过剑招已有些凌乱,只觉得胸口犹如捶鼓一般,喘气如牛,脑子也眩晕恍惚(脑部缺氧)。
“嘡!”他猛然将剑插|到地面,正打在一块石头上,击得石头粉末乱飞,还闪出一点火花。
张问弯着腰喘气的当口,心道:太上皇醒来之后,太后在她姐姐的劝说下,连去看一眼都没有,她的态度显然已十分明确。毕竟她已经为张问生了一个儿子,又是张盈的亲妹妹,这么些年的阅历让她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正确。
太后那里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张问最纠结的是遂平公主朱徽婧她是朱由校的亲妹妹。
朱徽婧身在宫内,恐怕迟早会知道朱由校醒来的事,如果朱由校死了,她一定能猜到是张问授意杀死的。那张问不就是她的杀兄仇人?
对张问来说,最简单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连朱徽婧一起杀掉;对朱徽婧来说,她如果想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好就是完全不计较朱由校的生死,宫廷斗争亲兄弟都能杀,她应该明白一些道理。
但是,人毕竟是人,谁又能真正毫无感情?饶是张问这样善于决断的人,此时心里都一阵混乱。
他心道:不如把朱徽婧一起杀掉,让她永远消失,我就不用烦了。
杀朱徽婧太简单,她又没权又没势,连亲人都几乎没有,现在最亲的亲戚大概就是太后张嫣,她的兄嫂,不过张嫣早已是张问的人,连嫂子也算不上了至于那些朱氏藩王,远方叔伯,面都没见过,根本谈不上亲。
就在这时,一个绿袍吏员远远地说道:“禀张阁老,遂平公主来了,想见张阁老。”
那吏员远远地站着,因为现在张问的样子看起来显然心情不太好,而且手里还拿着把兵器吏员心道:万一他一刀把老子杀了,老子找谁申冤去?
张问头也不回地说道:“请殿下过来。”
“是。”
过了一会,张问听见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应该是朱徽婧过来了。他心里冒出一股念头:现在就回头一剑将朱徽婧劈死。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性真的是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总是在内心里时不时会冒出各种可怕的念头?不会付诸现实只是因为人存在理智而已。
张问回过头,只见果然是朱徽婧款款向自己走来。
饶是张问认识朱徽婧好几年了,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却仍然震惊于眼前看到的情景。在明媚的阳光中,张问甚至怀疑朱徽婧是刚刚从天上下来的人。
一袭浅色的刺绣的襦裙一尘不染,脸颊脖颈手腕等没有被衣服遮住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泛着玉白的光泽,明眸生辉,朱唇姣|好这样的人不是天上来的是哪里来的?张问不相信人食五谷能不染人间尘土。
张问提剑的手发软,胸中的戾气一扫而光。相信不仅天下所有的男人下不起手杀这个女人,而且女人也下不起手杀她。
如今朱徽婧已年满二十,没有了以前那种稚气,浑身脱|去青涩后越发夺目张问注意到,她以前不满意的小胸脯,也挺拔成熟起来。他不敢多看,觉得看这样的胸脯有罪恶感,是一种亵渎。
张问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将手里的剑递给胥役,让他们退下。
朱徽婧道:“张问,你能放过皇兄么?”
张问吃了一惊,不知如何作答,心道:谁告诉她我要杀朱由校的?
朱徽婧的如黛如画的眉目间带着一丝忧愁,就像山水之间有朦胧的薄雾,她见张问目瞪口呆,又说道:“我得知皇兄醒过来了你一定想害他。”
由于这几年张问一直忙着整军备战对付建虏,公务繁忙,几乎没有和朱徽婧见面,他的印象里朱徽婧还是个单纯的小女孩。而她突然猜出这种事来,张问脱口道:“是谁在你旁边谗言?”
朱徽婧冷冷道:“没人谗言,我猜的,你不用骗我你的位置就注定要做这样的事。”
张问这才意识到这个遂平公主本来就是个明白人,天启朝时还帮她皇兄出谋划策,不过因为以前年龄小在某些方面不懂事,这才给自己单纯的印象。
这时又听得朱徽婧声音有些哽咽道:“我只有皇兄一个亲人了,从小到大,也只有他和我最亲,所以我才会来求你,你放过他吧。你只要别害他的性命,软禁起来让他安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只要你放过我唯一的亲人,你就算要谋朝篡位我都不怪你。”
她说罢看着张问,只见他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张问步伐沉重地迈了两步,忽然抬起头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太阳,长叹了一声气。
他敢看中午的太阳,也不敢看朱徽婧一眼。
他看着别处说道:“既然你能想到这些关系,自然也知道太上皇醒来后是我们巨大的隐患。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应该懂权力意味着什么为了皇权,父亲(隋炀帝弑父)、兄弟、亲生儿女,谁不能杀?”
朱徽婧急道:“你派人把他看起来,或者干脆关到中都去守陵,你让他踏踏实实做个匠人”
张问神色一凛,冷冷地说:“太上皇真的最喜欢木工?他最喜欢的不是木工,是江山!我还记得当初他在东宫第一次受百官朝贺的时候,他看着鼎炉上刻画的大明山河图,眼睛里的光采让我至今难忘”
张问转过头,直视朱徽婧的眼睛:“我敢保证,如果太上皇现在仍然大权在握,为了江山需要杀你、杀我,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不可能!”朱徽婧生气地说道。
张问冷冷道:“骗自己有意思么?你想想,当初是谁要把你嫁给一个秃顶的市井小人?”
朱徽婧的大眼睛浸在了晶莹的泪水中,她咬着下唇冷冷道:“张问,如果你杀了太上皇,我一辈子都会恨你!”
她说罢转身便走。
张问也没留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窈窕的身影从消失在朱门处。他这时在想:遂平公主肯定知道自己在太上皇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她也清楚我必须杀掉太上皇否则麻烦更多,那她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让我放过太上皇呢?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朱徽婧了,现在张问觉得自己根本就无法了解她的心思管她呢,大势所趋,张问称帝的时机已到,一旦他登上了皇位,这个前朝公主留着朱家的血脉,连收入后宫都不太适合,还管她那么多干什么?
张问回到屋里,叫人打了一盆冷水擦了一把脸,理清头脑,准备当机立断叫人杀掉太上皇。
他坐在椅子上寻思了一会,最后觉得让玄月去干这事儿最适合:玄月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之一,杀人也绝不手软。
当然他也信任张盈,她杀人也很干脆。不过考虑到她和太后的关系,总有些不适合毕竟张嫣是儿子的生母,万一张问只能有这个儿子,还指着他继承大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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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七九 血案
比起紫禁城的富丽堂皇,张问更喜欢德胜门城楼。wWW。宫里庄严却压抑,在安静的环境下呆久了会觉得死气沉沉,怪不得以前朱由校会说紫禁城就是一座牢笼;而德胜门则不同,深灰色的基调有些沧桑,却时常能听见守城将士的吆喝,有时候还能听见鼓声和号角声。
除了内阁,德胜门内的西官厅衙门也是张问常去的办公场所,因为这里是他的嫡系大本营。张问到西官厅时,黄仁直再次向他建议杀掉朱由校,张问不置可否。
黄仁直离开后,张问也从西官厅出来,走上了德胜门的箭楼。时值正午,突然听得“轰”地一声炮响,倒让张问心里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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