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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文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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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所主张和实践的一个批评术语。通俗点说,可看作是在整体诗歌的有机体中却包含着共存着的互相矛盾、背向而驰的辨证关系。一首诗歌,总体上必须是有机的,具各整体性的,但内部却允许并且应该充满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张力。充满“张力”的诗歌,才能蕴含深刻、耐人咀嚼、回味无穷。因为只有这样的诗歌才不是静止的,而是“寓动于静”的。打个比方,满张的弓虽是静止不动的,但却蕴满饱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能量和力度。就此诗说,首先,诗题与文本之间就蕴蓄着一定的张力。“偶然”是一个完全抽象化的时间副词,在这个标题下写什么内容,应当说是自由随意的,而作者在这抽象的标题下,写的是两件比较实在的事情,一是天空里的云偶尔投影在水里的波心,二是“你”、“我”(都是象征性的意象)相逢在海上。如果我们用“我和你”,“相遇”之类的作标题,虽然未尝不可,但诗味当是相去甚远的。若用“我和你”、“相遇”之类谁都能从诗歌中概括出来的相当实际的词作标题,这抽象和具象之间的张力,自然就荡然无存了。再次,诗歌文本内部的张力结构则更多。“你/我”就是一对“二项对立”,或是“偶尔投影在波心,”或是“相遇在海上,”都是人生旅途中擦肩而过的匆匆过客;“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都以“二元对立”式的情感态度,及语义上的“矛盾修辞法”而呈现出充足的“张力”。尤其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一句诗,则我以为把它推崇为“新批评”所称许的最适合于“张力”分析的经典诗句也不为过。“你”、“我”因各有自己的方向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交会着放出光芒,但却擦肩而过,各奔自己的方向。两个完全相异、背道而驰的意向——“你有你的”和“我有我的”恰恰统一、包孕在同一个句子里,归结在同样的字眼——“方向”上。作为给读者以强烈的“浪漫主义诗人”印象的徐志摩,这首诗歌的象征性——既有总体象征,又有局部性意象象征——也许格外值得注意。这首诗歌的总体象征是与前面我们所分析的“诗题”与“文本”间的张力结构相一致的。在“偶然”这样一个可以化生众多具象的标题下,“云——水”,“你——我”、“黑夜的海”、“互放的光亮”等意象及意象与意象之间的关系构成,都可以因为读者个人情感阅历的差异及体验强度的深浅而进行不同的理解或组构。这正是“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易·系辞》)的“象征”之以少喻多、以小喻大、以个别喻一般的妙用。或人世遭际挫折,或情感阴差阳错,或追悔莫及、痛苦有加,或无奈苦笑,怅然若失……人生,必然会有这样一些“偶然”的“相逢”和“交会”。而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必将成为永难忘怀的记忆而长伴人生。(陈旭光)
2、翡冷翠的一夜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①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手剥一层层莲衣,看江鸥在眼前飞,忍含着一眼悲泪——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②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那阶前不卷的重帘,掩护着同心③的欢恋:我又听着你的盟言,“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我长夜里怔忡,挣不开的恶梦,谁知我的苦痛?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我心肠只是一片柔:④你是我的!我依旧将你紧紧的抱搂——⑤除非是天翻——⑥但谁能想象那一天?⑦①本诗最初见于1925年9月9日《志摩日记·爱眉小札》内。②发表时“龙”为“红”。③日记中“同心”为“消魂”。④日记中此处无“:”。⑤日记中“——”为“;”⑥日记中“——”为“,”。⑦日记中此句为“但我不能想象那一天!”篇末署有:“九月四日沪宁道上”。爱情,是最具个人化的感情,是人的一生中最耐咀嚼品味的情感之一。描写爱情,既可以直抒胸臆,抒发炽烈的感情,也可以表现得蕴藉含蓄,艺术手法和风格是多种多样的,唯其表现得真诚深切,方能打动他人之心;唯其找到一个独特的艺术视镜和表现角度,方能显出诗的新意和诗人的创造。《我来到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就是一首有特色而又写得真切的爱情诗篇,它的特色不仅在其所表现的情感内容上,还在其新颖的艺术构思和艺术表现技巧。在这首诗里,诗人没有采用直抒胸臆的表现方式,而是选取了一个客体——“莲蓬”,作为诗人这个主体倾诉心曲的“楔子”,因莲蓬而生情,借莲蓬而把思绪渐渐铺展开来、把情感层层深入下去,这是此诗的一个特色。诗的第一节写诗人在扬子江边买了一把莲蓬,在他一层层剥莲壳的时候,他的思绪被眼前江上飞旋的鸥鸟带到了远方情人那里,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而更感孤苦悲痛的是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忍含着一眼悲泪”,虽有满怀的忧愁悲伤也只得忍着,没有痛苦的呐喊,也没有痛苦的流涕,诗人的感情相当节制。诗的第二节写诗人在品尝莲瓤,莲瓤的清甜象曾经有过的温存,诗人的思绪又回到了昔日美好快乐的时光,那是多么令人心醉的欢恋,心心相印、情投意合,是一种将身体和灵魂都交予对方的爱情,诗人似乎又听到了情人那甜蜜而又坚贞的盟言,“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诗的第三节写诗人品尝莲心,莲心是苦的,但诗人说,他的心比莲心还苦,“我长夜里怔忡,/挣不开的恶梦,/谁知我的苦痛?”有情人难成眷属,诗人应该从生活环境中去寻找痛苦的因由,但诗人偏把痛苦归罪于情人,“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爱不是给诗人带来过温存和欢乐吗?现在怎么反倒成了一种罪过?实际上,诗人并未否认爱的美好和欢乐,只是事过境迁,相爱的人不在眼前,诗人思念爱人有多深切,他的痛苦也就有多深切,唯其爱得深,才会有“苦”、有“怨”;另外,他的痛苦还源自于一种担忧和顾虑,他害怕社会上种种阻梗他们结合的势力会迫使爱人退怯,从而辜负了他的一片真情和痴心,但诗人随即又说,“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对爱人爱得如此深切,即使爱人变了心、负了你,也不能责备她、猜疑她,诗人心中有的只是一片柔情,一种对爱情不渝的忠贞。诗人不能想象真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之间谁会辜负了谁,“除非是天翻——但谁能想象那一天?”诗人相信,只要是忠贞不渝的爱情,只要是心心相印的爱情,又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相爱的人在一起呢?在这首诗里,诗人似在品尝莲蓬,其实诗人真正咀嚼品味的是自己内心的情感。全诗以莲蓬作“楔子”,情感表现层次分明,转接自然,层层铺叙,从剥莲壳开始,思绪从眼前的景物想到远方的情人,从品尝莲瓤回味起昔日的温存,从品尝莲心联想到自己受爱情煎熬的痛苦。这期间,情感有起伏变化,也愈渐强烈,并自然地过渡到诗的第四节。在诗的第一节里,诗人的感情还相当有节制,但经过层层铺叙,到这节时,诗不再以莲蓬作楔子,而是直接转入抒情,转折词“但”既把它同前一节的思绪连接起来,在情感表现上又推入了一个新层次,把情感强化、升华到全诗的最高峰。纵观全诗的时空结构,第一节从“此地”到“彼地”,第二节从“此时”到“彼时”,第三节则回到“此地”、“此时”,这种交错的时空结构由莲蓬作“楔子”,衔接过渡得相当自然。诗人手中的莲蓬似乎在割裂他的思绪,实际上却是在铺展他的思绪,扩展诗的时空。诗人的思绪似断实联又是起伏变化,外在的“剥莲壳——尝莲瓤——尝莲心”的动作与内在的诗人流动的思绪和谐地统一在诗的结构中。(王德红)
2、翡冷翠的一夜 半夜深巷琵琶
半夜深巷琵琶①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是谁的悲思,是谁的手指,象一阵凄风,象一阵惨雨,象一阵落花,在这夜深深时,在这睡昏昏时,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微,和着这深夜,荒街,柳梢头有残月挂,啊,半轮的残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头戴一顶开花帽,身上带着铁链条,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①写于1926年5月,初载同年5月20日《晨报副刊·诗镌》第8期,署名志摩。徐志摩的诗歌常有一起句就紧紧抓住读者的力量。本诗第一句以“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造成触目惊心的效果,立刻将琵琶声和抒情主人公同时凸现出来。“又”说明这不是第一回,增强了这种“惊醒”的效果。这深夜里的琵琶声表达的是“凄风”、“惨雨”、“落花”般的“悲思”。它出现的时间是“夜深深时”、“睡昏昏时”,空间是“荒街”、“柳梢”、“残月”。在这荒凉沉寂的时空之间骤然响起的凄苦之声,风格哀婉精美,它奠定了全诗抒写爱情悲剧的基调。“是谁的悲思,/是谁的手指,”这样紧促的询问传达出诗人心灵深处翻涌的波澜。琵琶声在构思上既是比,又是兴。它直接引发了诗人心中久郁的痛苦,为后半部分抒发诗人的内心感慨作了必要的准备。全诗一到九行都是铺垫,从第十行开始由对琵琶声的描写形容转入内心悲思的抒发,是全诗的重心所在,也是琵琶声抒情意蕴的直接升华。在诗的后半部,诗人内心感慨的抒发,是通过“他”的形象及与“他”有关的一系列意象来表达。他共出现三次,第一、二次紧紧粘连:“啊,半轮的残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头戴一顶开花帽,/身上带着铁链条,/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这两个“他”既可指抒情主人公心中“破碎的希望”,是无形无影情感的形象化表现,是一种比喻;又可指怀着这“破碎的希望”的抒情主人公自身,是一个人。“他”由“半轮”“残月”的比喻导引入诗,其抒情意蕴又通过肖像和行动的详细描写来表达。囚徒般落魄的面貌、绝不妥协的挣扎跳动以及跃出常态的疯笑构成一个多层面的悲剧形象,充分体现出诗人为追求自由的爱情受尽磨难、深感绝望又仍要苦苦挣扎的痛苦心情。这种疯狂而惨痛形象的出现,使本诗在审美风格上突破并发展了传统琵琶声哀而不伤、精美怨婉的基调。全诗在这里形成一个情感高潮。伴随第三个“他”而出现的人物有“你”和“她”。徐志摩是个“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个性主义者,诗句中的“她”既指与诗人深深相恋而又不可望及的女子,又指与爱人相关的幸福、理想等人生希望,既是实指又是象征。自由的爱情总难为现实所容,“吹糊你的灯”也就熄灭了希望之光、生命之火。爱人甜美的亲吻却隔着标志生死界限的坟墓,“坟墓”与“亲吻”这情感色彩强烈反差的事物构成一种巨大的张力,将爱情、希望与其追寻者统一于寂灭,写尽了诗人对爱的热切渴望,更写尽了诗人受尽磨难之后的凄苦、绝望。这里,“他”和“你”实际上是同一的,抒情主人公分身为一个旁观的“他”对一个当局的“你”发出如此残酷而又绝望的告示,表现出诗人对命运的深深无奈。诗的末尾部分以“灯”、“坟墓”、“她”、“亲吻”构成凄艳诡秘的氛围。这种气氛,我们常可从李贺诗歌中感受到。诗人在深夜一阵悲凄的琵琶声中,把落魄困扰又“发疯似地”“跳”着、“笑”着的“他”置于有“柳梢”、“残月”的“荒街”,继而又示之以“吹糊”的“灯”和“在坟墓的那一边”“等你去亲吻”的“她”,造成一种凄迷顽艳的独特意境。其丰富的内涵使得全诗既疑炼精致又丰润舒阔,充分传达出诗人不惜一切、热烈追求爱情又倍受苦难的惨痛心情。极富音乐美是本诗突出的艺术特色。各诗行根据情感的变化精心调配音韵节奏。“是谁的悲思,/是谁的手指”的急切寻问和“象一阵凄风,/象一阵惨雨,/象一阵落花”的比喻排比,句型短小,音调急促清脆,如一批雨珠紧落玉盘,与作者初闻琵琶、骤生感触的情境正相谐和。而后的“夜深深”、“睡昏昏”以eng、un沉稳浑然的音调叠韵,为琵琶声设置了一个深厚、昏沉、寂静的背景,如一个宽厚的灰色帷幕,与前台跳跃的音调共成一个立体的世界。接着,“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微”,这稍长的句式,因多个入声字连用,其声虽又如一阵急雨,但已不再有珠圆玉润的亮色,显得阴暗惨促,正合作者深受触动、万绪将起的紊乱心境。临末,“疯了似的跳,疲了似的笑”,以入声“jào”押韵,音调促仄尖刺,正与诗中作疯狂挣扎的绝望形象一致。最后三声“等你去亲吻”的复沓,如声嘶力竭的哭喊,一声高过一声,撕人肺腑。全诗长短诗行有规律地间隔着,长句每行六个节拍,短句每行三个或四个拍,整齐且富有变化。短句诗行押韵,并多次换韵。全诗节奏鲜明,音调和谐悦耳,宛若一支琵琶曲,悲切而并不沉寂,与本诗既凄迷又顽艳的抒情风格相一致,达到了心曲与琴曲的统一,也使诗歌获得了形式上的美感。(李玲)
2、翡冷翠的一夜 “起造一座墙”
“起造一座墙”①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在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就使有一天霹雳震翻了宇宙,——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①写于1925年8月,初载同年9月5日《现代评论》第2卷第39期,署名徐志摩。后收入诗集《翡冷翠的一夜》。对于爱情,徐志摩说过:“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足见其态度是坚决的。可是,他留学英国时与“人艳如花”的“才女”林徽英恋爱却未能成功。回国后,他与陆小曼恋爱,虽然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但在当时社会上引起了不少的反响,遭到了很大的压力。诗人自己说:“我的第二集诗——《翡冷翠的一夜》——可以说是我的生活上的又一个较大的波折的留痕。”收在这个诗集中的《“起造一座墙”》就是诗人当时追求坚贞爱情的自白,也是自由人生的颂歌!此诗采用了对第二者讲话的形式,亲切而热烈。毫无疑问,诗中的“你”正是诗人当时爱得如醉如痴的陆小曼。“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起始这两句诗便点出了诗人之爱,诗人之爱热烈而圣洁。对天起誓,这让我们看到了热恋中的男女那一番纯情与挚着,投入与天真。诗人之爱,不仅与平常人之爱一样热烈、坚贞,而且多了一份美丽和想象力。古往今来不乏勇敢追求爱情的人,但在这里,爱情与“上帝”相连,实表明着诗人对爱情的理解与追求是基于特定的思想背景的,这种爱情观和“上帝”一样,是五四前后西风东渐的结果,爱情被认为是天赋人权之一种,具有神圣性和正义性。正因为有这种崭新的理性认识,诗人对属于自己权利的自由爱情的追求才更加热烈、勇敢,义无反顾;感性中渗透着理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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