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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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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求),一头半斤,一头八两!”尖下巴的胜娃忍不住冷冷地冒了一句。
薛正礼说:“有时候军队还赶不上咱们蹚将,蹚将还‘兔子不吃窝边草’,拉票也拣拣肥瘦;军队是一把蓖子,不管大小虱子一齐刮。”
薛大娘叹了一口气,说:“看从前我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太平,蹚将跟军队都没有,人们到晚上敞着门儿睡,哪像现在的世界杀一条人命还不如杀一只鸡子重要!”她忽然想起来刚才穿皮袍的人物提起的那个问题,向她的儿子追问:“马文德跟红枪会真没有一点干系?为啥乡下都传着是他在背后主使?”
薛正礼说:“这谱事他通不通气儿咱怎么晓得?不过杆子是他叫出水的,这倒是人所共知。他一听说杆子去抄红枪会的后路,就连夜派人去追,逼着叫杆子出水。”
“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够洗得干净!”薛二嫂批评说,像看透了一切阴谋。
穿皮袍的人物玩弄着玛瑙烟坠说:“设若真是他叫红枪会去打徐寿椿,这一次红枪会可真是上了大当。那天上午,徐寿椿的军队趁机会来个反攻,红枪会整个被打垮下来,死伤了两千多人。”
薛大娘咂咂嘴说:“看看多惨!”
一直到现在,陶菊生才猜出来这位穿皮袍的人物就是他时常听说的那位七少。七少虽是富家公子出身,却喜欢拉扯蹚将,遇事情愿意给蹚将帮忙。从前吴佩孚坐镇洛阳的时候,曾经严令镇守使和驻军进行清乡,这一带有一个短时期差不多水快清了。仗恃有人在城里给他撑腰,七少很作了些令蹚将们感激难忘的事情。例如,瓤子九是由于他的通风报信才没有被军队捕获,赵狮子是因为他的设法窝藏才能平安地把大腿上的枪伤养好,另外像薛正礼们许多人的枪都插①在他家里,在他的协助下暂时避到别处。不久水又涵起来,而七少稳坐家中就有人给他送烟土吸,送钱使用。七少在绿林朋友间是那么吃香,别说他的话人们宾服②,就连他的唾沫掉地上也会叮噹响。七少的声望一天天地大起来,方圆十几里内的老百姓没人不巴结,连搬住在城里的地主们也只好买账。如今七少俨然是地方领袖,尤其是茨园寨地主集团的一座靠山。
①把枪藏起来,在我的故乡说是“把枪插起来”,自然“插”字比“藏”字富于形象性。从前的长枪(即红缨枪一类)是要插架的,如今换了快枪,插枪的用语未改。
②心中佩服叫做“宾服”。
无意中发现菊生目不转睛地在看他,七少把菊生拉到身边,又微笑着把他通身上下打量一遍。他仿佛有点儿关心这孩子的将来命运,紧拉着菊生的双手,打听着他的家庭情形,并且很奇怪为什么菊生的家里还没有来人说票①。菊生被问得穆怜怜的②,有许多问题他简直回答不出。自从菊生被抓来以后,家庭没托人来过一次,自然连任何礼物也没送过。一个半月来靠着瓤子九对他的特别仁慈,保全了他的二哥的一条性命。又由于他几次为二哥讲情,赵狮子又从旁关照,独眼龙李二红也不再给他的二哥苦吃。虽说他的性子越来越野,对蹚将生活发生了不少兴趣,但究竟不能就这样长久下去。今天他本来就在想念他的母亲和挂念他的二哥,经七少三问两问,他的胸膛里就暗暗地填满了凄怆情绪。
①议论赎票的款子和手续,叫做“说票”。
②小孩子显出愁苦或哭相,默默地不肯做声,在我的故乡就叫做“穆怜怜的”。
干奶本来有一些体己话想跟菊生谈,注意到他的脸穆怜怜的,惟恐他想念家乡,赶快吩咐强娃带他找赵狮子一道玩去。强娃带着他走出屋子,已经过了柴禾垛,于奶又亲切地大声叫他,嘱咐他早点回来把对子贴上,免得别人会贴颠倒或翻了过儿。“胜娃,”她又向那位蹲在门后的尖下巴好意地责嚷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啦,你尽曲蹴在这儿做啥子?光听人家拍话儿不能当饭吃,快给我爬回家去!”胜娃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喃喃地发着牢骚说:“人家过年咱不过年,人家吃肉咱断顿①,没有啥忙的。”他冷淡地走出屋子,跟随在强娃和菊生背后;但走到场边时,他忽然迟疑地停住脚步,在一棵枣树上磕去烟灰,把小烟袋往肩上一搭,默默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①每一次饭叫做“一顿”,所以“断顿”就是“断炊”。
菊生和强娃翻过西寨墙,看见赵狮子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正在呐喊着追赶兔子,已经跑得离寨墙两里开外。兔子在赵狮子的前边很远,忽而在麦苗地里窜跳着,忽然跳进地山沟或被地圪邻这起来,不见踪影。赵狮子开了几枪没有打中,气得头上冒火,死追着不肯撒手。又追了一里多路,才一枪把兔子打死,然后他肩头上挂着步枪,手里边提着兔子,带着一群孩子们勾回头来。离茨园两里远在田野中有一个土孤堆,赵狮子们走到土孤堆那里时停下来,坐在土孤堆上边休息。等菊生和强娃走到时,赵狮子们一群人已经从土孤堆上站起来,仿佛没有看见菊生和强娃,而是纷纷地向大路看去。原来大家看见两个骑马的人从正西边顺着大路跑来,离土孤堆约摸有半里远近,到一个三岔路口犹豫地勒住缰绳,频频地向上孤堆这边张望。这显然不是来过此地的熟人,但又不像同杆子毫无关系。菊生凝望着两个骑马的人,向赵狮子问:
“是不是马文德派来的人?”
赵狮子推测说:“我看像是从南乡过来的蹚将。走,到跟前瞧瞧。要是南乡的蹚将走错了条子,我就叫他们把枪跟(马风)子留下。”
强娃不放心地问:“我到围子里再叫来两根枪?”
“用不着,等你叫了来已经迟误了。”
赵狮子连二赶三地推上一颗子弹,望着那两个骑马的人摆了摆手,用命令的口气大声喊:
“嗨!两个骑(马风)子的朋友站住!”
两个骑马的人果然很听话地停在岔路口,其中有一个故作镇静地点着了一根纸烟。赵狮子叫大家都留在土孤堆上,一个人提着枪向骑马的人们跑去。为着一种好奇心理的驱使,菊生随着赵狮子跑下土孤堆,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背后。但走了一半,赵狮子回头来对菊生把眼睛一瞪,拿枪托威吓着,低声说:
“你又没有枪,跟来做啥子?快给我跳①在这儿!”
①脚步不前叫做“(足此)”,此处意思是窝藏。
赵狮子又继续往前走去。他一面小心地注视着对方的动静,大声问两个骑马的人是干什么的,从什么地方来。那两个人很讲礼貌地跳下马来,不肯直截了当地去回答他的盘问,却向他赔笑问着:
“往薛岗可是从左边这个条子走?”
赵狮子执拗地问:“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是特意来找你们的管家的,他可在薛岗盘着?”
赵狮子的口气柔和起来:“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
赵狮子已经走到了那两个陌生人物的跟前。他们客气地给他纸烟,同他小声地说了一阵。菊生虽然不能够听多清,但知道那两个人对赵狮子说出了他们的来历,而赵狮子也指点他们往薛岗应走的路。刚才的紧张情形,在他们的一阵谈话中消散完了。
看着两个人骑上马走了以后,赵狮子一脸喜气地转过头来,向菊生招一招手。菊生跑到了三岔路口,赵狮子悄悄地告诉他说:
“娃儿,咱俩都没有猜对,人家是徐寿椿派来的人呢。”
“徐寿椿为啥子也派人来跟咱们的杆子拉拢?”
“可不准随便乱说!”赵狮子嘱咐过后,接着又说:“一定是徐寿椿怕咱们的杆子叫马文德收抚去,才赶紧派人来吊吊膀子。娃子,你猜这两个货的马袋里驮的啥子?”
“啥子?”
“烟士跟钉子①。好极啦。”他快活地拍拍缠在腰里的子弹袋,“俺的子弹袋又该灌满啦!”
①土匪喜欢把子弹说做“钉子”,取其有相似之处。
“要是徐寿椿要跟马文德开起火来,咱们站在哪一头?”
“管家的想站在哪一头咱们就站在哪一头。”赵狮子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一遍:“可记清,别谈闲条①!”
①“闲条”就是“闲话”,是土匪中常用的黑话。闲话有两种:一种是真正没有关系的话,一种是与己无干而足以泄露别人秘密的话。土匪中所说的“闲条”往往是指的后者。
留在土孤堆上的一大群大孩子和小孩子都赶了过来,围绕着赵狮子打听消息。赵狮子含糊地说那个人是从南乡的杆子上来的,和管家的是很好的朋友,特意来给管家的送烟土过年。在田野里玩了一会儿,天快黑了,赵狮子带着大家绕到了南门进寨。他把打死的几只老鸹送给别人,只留下那只兔子叫菊生拎着。“都各回各家,”他说,“谁再跟在我屁股后谁是兔子!”果然大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许多只眼睛依恋不舍地追随着他们。走过柴禾垛,菊生向屋里一看:七少已经走了,干老子也不在了。
“快点吧,菊生,”干奶站起迎着他说,“再晚啦就看不见贴对子了。”
第30章
毕竟是荒乱年头,百姓和杆子为怕有人前来劫寨,不许燃放鞭炮,大家在静悄悄中度着除夕。
在薛大娘的窄房浅屋中,神也被挤在一起。在中间的后墙上挂着一幅陈旧的立轴,上半截画的是关公,下半截画的是增福财神。财神脚下贴着两个用黄表叠成的牌位,一个供的是历代祖宗,一个是薛大娘的十年前亡故的丈夫。立轴右边相隔着两尺远近,贴着一幅新买的灶君的夫妇神像:神头上印着简明日历,脚下是四个进宝童子;灶君夫妇和进宝童子的衣服全都是大红大绿的,在多灰的烟熏的墙壁上特别出眼,可算是这屋中惟一的艺术品了。
红对子和绿对子贴过以后,薛正礼匆匆地赶回来了。薛大娘在神面前点着蜡烛和香表,虔诚地跪下磕头。然后薛正礼,最后薛二嫂,都跟着磕过了头。陶菊生素不信神,当干奶用眼色催他磕头的时候,他向后退了一步,微笑着摇了摇头。干奶笑着叹口气,慈爱地责备说:
“成天在枪刀林里串来串去,你也该给关帝爷磕个头,求他老人家保佑保佑。”
看菊生无意跪下,干奶也不勉强他,望着他的干娘说:“菊生跟狮子娃一定都饿啦,赶快下扁食吧。”
由于神前的两对红蜡烛照耀得满屋通明,又加上红绿对子,以及屋梁上滴溜着的羊腿和猪肉,案板和缸盖上到处是包好的饺子,这小屋中到底也充满了过年的气氛。在吃着饺子的时候,薛大娘特别地显得快活,时常回想到太平时候,絮絮叨叨地叙述着当年寨里地主们每逢过年的热闹景象。薛正礼怀着心事,不大凑腔,但在他的母亲前又不得不装出来快活的样子。赵狮子显然很满足于目前的蹚将生活,对于老婆子的叙述没有兴趣;等老婆子的话告一个段落时,他顽皮地笑着说:
“大娘,你说了半天,尽是说的好主们怎么样排场,怎么样雷动风响,跟咱们有啥相干?”
“有啥相干?”薛大娘想了一想,说:“太平年光总比荒乱年光好!”
赵狮子嘻嘻笑着说:“有啥子好?太平年光人家好主们抄着手过日子,坐吃承穿,安享清福,可是咱们呢?咱们不出牛气力不能吃饭,出了牛气力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大酒大内地吃着。”
“狮子,你一定是天上的杀星下凡,世界越乱你鳖科子越是喜欢。”
赵狮子依然嘻嘻笑着,回答说:“当然咱喜欢。乱世年头咱才能‘吃香的,穿光的’,也叫别人看一看咱的威风。”
薛二嫂忍不住指责他说:“可是这能算正门正道?”
“二嫂,只要眼前痛快,管他算不算正门正道!”
薛二嫂又感慨地说:“唉,我看还是平稳年光好。常言道:‘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平稳年,人不抢咱,咱也不抢人,纵然一天只喝碗凉水也心里舒服。”
薛大娘接住说:“就是啦,乱世做人不如太平年景的狗。要不是年光坏,死守着咱们那几亩地苦扒苦做,小日子还不是滋润润的!”
一接触现实问题,屋里的空气马上就沉重起来。有很长时间,薛大娘和薛二嫂都不说话,赵狮子也不敢随便乱讲。菊生一面吃饺子一面回想着往年家中的除夕情形。同时他们的谈话也字字跳进了他的耳膜。大家一沉默,他抬起眼睛来溜了一圈,想起来第一次跟着干老子回来时,干奶和干娘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深深地同情她们。但跟着他又想到了他的二哥,胸腔中忽然间充满了酸楚,眼眶也潮湿起来。他把眼光盯在一支蜡烛上,看着烛光在朦胧中摇晃,而从烛影中现出来他的二哥和整个票房,一会儿又现出来可怜的父母和破落的家庭,一会儿又现出来他的那位从军的大哥的面影。正在乱想着,干奶在他的袖子上拉了一下,喊他说:
“菊生,快吃吧,碗里的扁食已经冷啦!”
赵狮子小声问:“又在想家了?”
菊生凄然一笑,摇摇头,赶快吃了起来。干奶叹口气,喃喃地说:
“世界一乱,不知有多少家不能够过年!”
薛二嫂接住说:“咱们这茨园总算还好,可是你们听一听,连一家放纸炮的就没有!”
薛大娘叹息说:“一年不胜一年!”
沉默了半天的薛正礼忽然对赵狮子说:“七少叫你丢下碗以后到他那里去一趟,他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啥子事情?”
“他要当面告诉你。”
薛二嫂冷冷地说:“哼!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薛大娘不放心地嘱咐说:“狮子,坏良心的事情咱可不要做!七少找你去一定没有好事情;他就会推死人上树,使派憨狗去咬狼。”
薛二嫂说:“他要杀人,却叫别人抹一手鲜血!”
狮子说:“不会的,大年下他还能叫我去干那种活?”
“但愿他不会!”
薛大娘又嘱咐说:“不管他叫你去做啥子,你总得自己想一想这事情可做不可做。人靠心,村靠根,坏良心的事情少做为妙。万一水清了,你自己塌的血债有谁来替你偿还?”
薛二嫂看了她丈夫一眼,含有深意地说:“现在都把七少当靠山,终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是叫谁推进火坑里!”
薛正礼皱着眉头说:“你少说闲话好不好?万一这些话传进七少耳朵里,有啥子好处?”
“我窝了一肚子死血,你永远不让我吐出来!”
看情形严重起来,深怕薛二哥跟薛二嫂大年下发生冲突,赵狮子赶快把话题引到杆子的收抚上面。他把黄昏时碰见徐寿椿派来的两位代表的一段经过报告出来,登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薛大娘和薛二嫂向来希望薛二哥能早日不当蹚将,既然如今徐寿椿同马文德争着要收抚杆子,她们感到了无限安慰,霎时间愁去喜来。薛正礼对于杆子的收抚问题虽然不重视,但他是一个很有孝心的人,看见母亲喜欢,他的眉毛头也跟着展开了。
吃毕饭,大家继续谈论着收抚问题。薛大娘希望杆子能叫马文德收拆去,因为马是本地人,军队可以不至于开往远处。赵狮子希望叫徐寿椿收抚去,因为离家乡稍远一点,免得仇人们找他麻缠。薛大娘担心地说:
“要是跟着徐寿椿,日后开到远处去,你们就像是离了水的鱼,还能不听人家随便摆布?”
赵狮子说:“哼,开的太远了谁跟他去?”
大娘说:“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说啥子不听调遣?”
赵狮子毫不含糊地说:“(尸求),等他发了粮饱,发了钉子,刀把儿攥在咱手里,咱想听他调遣就听调遣,不想听调遣就把杆子往乡下一拉,又照样儿蹚了起来。”
“既然你们贼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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