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萧红散文集-第1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去去……那有你这样的孩子呢?人家烘点火暖暖……你也必得弄灭它……去,上一边去烧去……”他看着火堆喊着。
我穿上鞋就跑了,房门是开着,所以那骂的声音很大:
“鬼头鬼脑的,干些什么事?你们家里……尽是些耗子……”
有二伯和后园里的老茄子一样,是灰白了,然而老茄子一天比一天静默下去,好象完全任凭了命运。可是有二伯从东墙骂到西墙,从扫地的扫帚骂到水桶……而后他骂着他自己的草帽……
“……王八蛋……这是什么东西……去你的吧……没有人心!夏不遮凉,冬不抗寒……”
后来他还是把草帽戴上,跟着杨厨子的水桶走到井沿上去,他并不坐到石碾上,跟着水桶又回来了。
“王八蛋……你还算个牲口……你黑心粒……”他看看墙根的猪说。
他一转身又看到了一群鸭子:
“那天都杀了你们……一天到晚呱呱的……他妈的若是个人,也是个闲人。都杀了你们……别享福……吃得溜溜胖……溜溜肥……”
后园里的葵花子,完全成熟了,那过重的头柄几乎折断了它自己的身子。玉米有的只带了叶子站在那里,有的还挂着稀少的玉米棒。黄瓜老在架上了,赫黄色的,麻裂了皮,有的束上了红色的带子,母亲规定了它们:来年做为种子。葵花子也是一样,在它们的颈间也有的是挂了红布条。只有已经发了灰白的老茄子还都自由的吊在枝棵上,因为它们的内面,完全是黑色的子粒,孩子们既然不吃它,厨子也总不采它。
只有红柿子,红得更快,一个跟着一个,一堆跟着一堆。
好象捣衣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一样。
有二伯在一个清凉的早晨,和那捣衣裳的声音一道倒在院心了。
我们这些孩子们围绕着他,邻人们也围绕着他,但当他爬起来的时候,邻人们又都向他让开了路。
他跑过去。又倒下来了。父亲好象什么也没做,只在有二伯的头上拍了一下。
照这样做了好几次,有二伯只是和一条卷虫似的滚着。
父亲却和一部机器似的那么灵巧。他读书看报时的眼镜也还戴着,他叉着腿,有二伯来了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白绸衫的襟角很和谐的抖了一下。
“有二……你这小子混蛋……一天到晚,你骂什么……有吃有喝,你还要挣命……你个祖宗的!”
有二伯什么声音也没有。倒了的时候,他想法子爬起来,爬起来他就向前走着,走到父亲的地方他又倒了下来。
等他再倒了下来的时候,邻人们也不去围绕着他。母亲始终是站在台阶上。杨安在柴堆旁边,胸前立着竹帚……邻家的老祖母在板门外被风吹着她头上的蓝色的花。还有管事的……还有小哑巴……还有我不认识的人,他们都靠到墙根上去。
到后来有二伯枕着他自己的血,不再起来了,脚趾上扎着的那块麻绳脱落在旁边,烟荷包上的小圆葫芦,只留了一些片沫在他的左近。鸡叫着,但是跑得那么远……只有鸭子来啄食那地上的血液。
我看到一个绿头顶的鸭子和一个花脖子的。
冬天一来了的时候,那榆树的叶子,连一棵也不能够存在,因为是一棵孤树,所有从四面来的风,都摇得到它。所以每夜听着火炉盖上茶壶咝咝的声音的时候,我就从后窗看着那棵大树,白的,穿起了鹅毛似的……连那顶小的枝子也胖了一些。太阳来了的时候,榆树也会闪光,和闪光的房顶,闪光的地面一样。
起初,我们是玩着堆雪人,后来就厌倦了,改为拖狗爬犁了,大白狗的脖子上每天束着绳子,杨安给我们做起来的爬犁。起初,大白狗完全不走正路,它往狗窝里面跑,往厨房里面跑。我们打着它,终于使它习惯下来,但也常常兜着圈子,把我们全数扣在雪地上。它每这样做了一次,我们就一天不许它吃东西,嘴上给他挂了龙头。
但这它又受不惯,总是闹着,叫着……用腿抓着雪地,所以我们把它束到马桩子上。
不知为什么?有二伯把它解了下来,他的手又颤颤得那么厉害。
而后他把狗牵到厢房里去,好象牵着一匹小马一样……
过了一会出来了,白狗的背上压着不少东西:草帽顶,铜水壶,豆油灯碗,方枕头,团蒲扇……小圆筐……好象一辆搬家的小车。
有二伯则挟着他的棉被。
“二伯!你要回家吗?”
他总常说“走走”。我想“走”就是回家的意思。
“你二伯……嗯……”那被子流下来的棉花一块一块的沾污了雪地,黑灰似的在雪地上滚着。
还没走到板门,白狗就停下了,并且打着,他有些牵不住它了。
“你不走吗?你……大白……”
我取来钥匙给他开了门。
在井沿的地方,狗背上的东西,就全都弄翻了。在石碾上摆着小圆筐和铜茶壶这一切。
“有二伯……你回家吗?”若是不回家为什么带着这些东西呢!
“嗯……你二伯……”
白狗跑得很远的了。
“这儿不是你二伯的家,你二伯别处也没有家。”
“来……”他招呼着大白狗:“不让你背东西……就来吧……”
他好象要去抱那狗似的张开了两臂。
“我要等到开春……就不行……”他拿起了铜水壶和别的一切。
我想他是一定要走了。
我看着远处白雪里边的大门。
但他转回身去,又向着板门走了回来,他走动的时候,好象肩上担着水桶的人一样,东边摇着,西边摇着。
“二伯,你是忘下了什么东西?”
但回答着我的只有水壶盖上的铜环……咯铃铃咯铃铃……
他是去牵大白狗吧?对这件事我很感到趣味,所以我抛弃了小朋友们,跟在有二伯的背后。
走到厢房门口,他就进去了,戴着龙头的白狗,他象没有看见它。
他是忘下了什么东西?
但他什么也不去拿,坐在炕沿上,那所有的全套的零碎完全照样在背上和胸上压着他。
他开始说话的时候,连自己也不能知道我是已经向着他的旁边走去。
“花子!你关上门……来……”他按着从身上退下来的东西……“你来看看!”
我看到的是些什么呢?
掀起席子来,他抓了一把:
“就是这个……”而后他把谷粒抛到地上:“这不明明是往外撵我吗……腰疼……腿疼没有人看见……这炕暖倒记住啦!说是没有米吃,这谷子又潮湿……垫在这炕下炀几天……十几天啦……一寸多厚……烧点火还能热上来……暖!……
想是等到开春……这衣裳不抗风……”
他拿起扫帚来,扫着窗棂上的霜雪,又扫着墙壁:
“这是些什么?吃糖可就不用花钱?”
随后他烧起火来,柴草就着在灶口外边,他的胡子上小白冰溜变成了水,而我的眼睛流着泪……那烟遮没了他和我。
他说他七岁上被狼咬了一口,八岁上被驴子踢掉一个脚趾……我问他:
“老虎,真的,山上的你看见过吗?”
他说:“那倒没有。”
我又问他:
“大象你看见过吗?”
而他就不说到这上面来。他说他放牛放了几年,放猪放了几年……
“你二伯三个月没有娘……六个月没有爹……在叔叔家里住到整整七岁,就象你这么大……”
“象我这么大怎么的呢?”他不说到狼和虎我就不愿意听。”象你那么大就给人家放猪去啦吧……”
“狼咬你就是象我那大咬的?咬完啦,你还敢再上山不敢啦……”
“不敢,哼……在自家里是孩子……在别人就当大人看……不敢……不敢……回家去……你二伯也是怕呀……为此哭过一些……好打也挨过一些……”
我再问他:“狼就咬过一回?”
他就不说狼,而说一些别的:又是那年他给人家当过喂马的……又是我爷爷怎么把他领到家里来的……又是什么五月里樱桃开花啦……又是:“你二伯前些年也想给你娶个二大娘……”
我知道他又是从前那一套,我冲开了门站在院心去了。被烟所伤痛的眼睛什么也不能看了,只是流着泪……
但有二伯摊在火堆旁边,幽幽的起着哭声……
我走向上房去了,太阳晒着我,还有别的白色的闪光,它们都来包围了我;或是在前面迎接着,或是从后面迫赶着我站在台阶上,向四面看看,那么多纯白而闪光的房顶!那么多闪光的树枝!它们好象白石雕成的珊瑚树似的站在一些房子中间。
有二伯的哭声更高了的时候,我就对着这眼前的一切更爱:它们多么接近,比方雪地是踏在我的脚下,那些房顶和树枝就是我的邻家,太阳虽然远一点,然而也来照在我的头上。
春天,我进了附近的小学校。
有二伯从此也就不见了
卷二 从《桥》到《回忆鲁迅先生》 孤独的生活
蓝色的电灯,好象通夜也没有关,所以我醒来一次看看墙壁是发蓝的,再醒来一次,也是发蓝的。天明之前,我听到蚊虫在帐子外面嗡嗡嗡嗡的叫着,我想,我该起来了,蚊虫都吵得这样热闹了。
收拾了房间之后,想要作点什么事情这点,日本与我们中国不同,街上虽然已经响着木屐的声音,但家屋仍和睡着一般的安静。我拿起笔来,想要写点什么,在未写之前必得要先想,可是这一想,就把所想的忘了!
为什么这样静呢?我反倒对着这安静不安起来。
于是出去,在街上走走,这街也不和我们中国的一样,也是太静了,也好象正在睡觉似的。
于是又回到了房间,我仍要想我所想的:在席子上面走着,吃一根香烟,喝一杯冷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坐下来吧!写吧!
刚刚坐下来,太阳又照满了我的桌子。又把桌子换了位置,放在墙角去,墙角又没有风,所以满头流汗了。
再站起来走走,觉得所要写的,越想越不应该写,好,再另计划别的。
好象疲乏了似的,就在席子上面躺下来,偏偏帘子上有一个蜂子飞来,怕它刺着我,起来把它打跑了。刚一躺下,树上又有一个蝉开头叫起。蝉叫倒也不算奇怪,但只一个,听来那声音就特别大,我把头从窗子伸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在那一棵树上?可是邻人拍手的声音,比蝉声更大,他们在笑了。我是在看蝉,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在看他们。
于是穿起衣裳来,去吃中饭。经过华的门前,她们不在家,两双拖鞋摆在木箱上面。她们的女房东,向我说了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大概也就是说她们不在家的意思。日本食堂之类,自己不敢去,怕人看成个阿墨林。所以去的是中国饭馆,一进门那个戴白帽子的就说:
“伊拉瞎伊麻丝……”
这我倒懂得,就是“来啦”的意思。既然坐下之后,他仍说的是日本话,于是我跑到厨房去,对厨子说了:要吃什么,要吃什么。
回来又到华的门前看看,还没有回来,两双拖鞋仍摆在木箱上。她们的房东又不知向我说了些什么!
晚饭时候,我没有去寻她们,出去买了东西回到家里来吃,照例买的面包和火腿。
吃了这些东西之后,着实是寂寞了。外面打着雷,天阴得混混沉沉的了。想要出去走走,又怕下雨,不然,又是比日里还要长的夜,又把我留在房间里了。终于拿了雨衣,走出去了,想要逛逛夜市,也怕下雨,还是去看华吧!一边带着失望一边向前走着,结果,她们仍是没有回来,仍是看到了两双拖鞋,仍是听到了那房东说了些我所不懂的话语。
假若,再有别的朋友或熟人,就是冒着雨,我也要去找他们,但实际是没有的。只好照着原路又走回来了。
现在是下着雨,桌子上面的书,除掉《水浒》之外,还有一本胡风译的《山灵》,《水浒》我连翻也不想翻,至于《山灵》,就是抱着我这一种心情来读,有意义的书也读坏了。
雨一停下来,穿着街灯的树叶好象萤火似的发光,过了一些时候,我再看树叶时那就完全漆黑了。
雨又开始了,但我的周围仍是静的,关起了窗子,只听到屋瓦滴滴的响着。
我放下了帐子,打开蓝色的电灯,并不是准备睡觉,是准备看书了。
读完了《山灵》上《声》的那篇,雨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了?那已经哑了的权龙八,他对他自己的不幸,并不正面去惋惜,他正为着铲除这种不幸才来干这样的事情的。
已经哑了的丈夫,他的妻来接见他的时候,他只把手放在嘴唇前面摆来摆去,接着他的脸就红了,当他红脸的时候,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心情激动了他?还有,他在监房里读着速成国语读本的时候,他的伙伴都想要说:“你话都不会说,还学日文干什么!”
在他读的时候,他只是听到象是蒸气从喉咙漏出来的一样。恐怖立刻浸着了他,他慌忙的按了监房里的报知机,等他把人喊了来,他又不说什么,只是在嘴的前面摇着手。所以看守骂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呢?混蛋!”
医生说他是“声带破裂,”他才晓得自己一生也不会说话了。
我感到了蓝色灯光的不足,于是开了那只白灯泡,准备再把《山灵》读下去。我的四面虽然更静了,等到我把自己也忘掉了时,好象我的周围也动荡了起来。
天还未明,我又读了三篇
卷二 从《桥》到《回忆鲁迅先生》 索非亚的愁苦
侨居在哈尔滨的俄国人那样多。从前他们骂着:“穷党,穷党。”
连中国人开着的小酒店或是小食品店,都怕“穷党”进去。谁都知道“穷党”喝了酒,常常会讨不出钱来。
可是现在那骂着穷党的,他们做了“穷党”了:马车夫,街上的浮浪人,叫化子,至于那大胡子的老磨刀匠,至于那去过欧战的独腿人,那拉手风琴在乞讨铜板的,人们叫他街头音乐家的独眼人。
索非亚的父亲就是马车夫。
索非亚是我的俄文教师。
她走路走得很漂亮,象跳舞一样。可是,她跳舞跳得怎样呢?那我不知道,因为我还不懂得跳舞。但是我看她转着那样圆的圈子,我喜欢她。
没多久,熟识了之后,我们是常常跳舞的。“再教我一个新步法!这个,你看我会了。”
桌上的表一过十二点,我们就停止读书。我站起来,走了一点姿式给她看。
“这样可以吗?左边转,右边转,都可以!”
“怎么不可以!”她的中国话讲得比我们初识的时候更好了。
为着一种感情,我从不以为她是一个“穷党”,几乎连那种观念也没有存在。她唱歌唱得也很好,她又教我唱歌。有一天,她的手指甲染得很红的来了。还没开始读书,我就对她的手很感到趣味,因为没有看到她装饰过。她从不涂粉,嘴唇也是本来的颜色。
“嗯哼,好看的指甲啊!”我笑着。
“呵!坏的,不好的,‘涅克拉西为’是不美的、难看的意思。”
我问她:“为什么难看呢?”
“读书,读书,十一点钟了。”她没有回答我。
后来,我们再熟识的时候,不仅跳舞,唱歌,我们谈着服装,谈着女人:西洋女人,东洋女人,俄国女人,中国女人。有一天,我们正在讲解着文法,窗子上有红光闪了一下,我招呼着:
“快看!漂亮哩!”房东的女儿穿着红缎袍子走过去。
我想,她一定要称赞一句。可是她没有:
“白吃白喝的人们!”
这样合乎文法完整的名词,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能说出来?当时,我只是为着这名词的构造而惊奇。至于这名词的意义,好象以后才发现出来。
后来,过了很久,我们谈着思想,我们成了好友了。
“白吃白喝的人们,是什么意思呢?”我已经问过她几次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