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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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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与我,到得你跟了他去,我别讨个丫头过活却不好?”十娘道:“妈妈,这

话是真是假?”妈妈晓得李甲囊无一钱,衣衫都典尽了,料他没处设法。便应道:

“老娘从不说谎,当真哩。”十娘道:“娘,你要他许多银子?”妈妈道:“若

是别人,千把银子也讨了,可怜那穷汉出不起,只要他三百两,我自去讨一个粉

头代替。只一件,须是三日内交付与我,左手交银,右手交人。若三日没有银时,

老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公子不公子,一顿孤拐,打那光棍出去,那时莫怪老身!”

十娘道:“公子虽在客边乏钞,谅三百金还措办得来。只是三日忒近,限他十日

便好。”妈妈想道:“这穷汉一双赤手,便限他一百日,他那里来银子。没有银

子,便铁皮包脸,料也无颜上门。那时重整家风,媺儿也没得话讲。”答应

道:“看你面,便宽到十日。第十日没有银子,不干老娘之事。”十娘道:“若

十日内无银,料他也无颜再见了。只怕有了三百两银子,妈妈又翻悔起来。”妈

妈道:“老身年五十一岁了,又奉十斋,怎敢说谎?不信时与你拍掌为定。若翻

悔时,做猪做狗。”从来海水斗难量,可笑虔婆意不良。

料定穷儒囊底竭,故将财礼难娇娘。

是夜,十娘与公子在枕边,议及终身之事。公子道:“我非无此心。但教坊

落籍,其费甚多,非千金不可。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十娘道:“妾已与妈

妈议定只要三百金,便须十日内措办。郎君游资虽罄,然都中岂无亲友可以借贷?

倘得如数,妾身遂为君之所有,省受这虔婆之气。”公子道:“亲友中为我留恋

行院,都不相顾。明日只做束装起身,各家告辞,就开口假贷路费,凑聚将来,

或可满得此数。”起身梳洗,别了十娘出门。十娘道:“用心作速,专听佳音。”

公子道:“不须分付。”

公子出了院门,来到三亲四友处,假说起身告别,众人到也欢喜。后来叙到

路费欠缺,意欲借贷。常言道:“说着钱,便无缘。”亲友们就不招架。他们也

见得是,道李公子是风流浪子,迷恋烟花,年许不归,父亲都为他气坏在家。他

今日抖然要回,未知真假。倘或说骗盘缠到手,又支还脂粉钱,父亲知道,将好

意翻成恶意,始终只是一怪,不如辞了干净。便回道:“目今正值空乏,不能相

济,惭愧!惭愧!”人人如此,个个皆然,并没有个慷慨丈夫,肯统口许他一十、

二十两。李公子一连奔走了三日,分毫无获,又不敢回决十娘,权且含糊答应。

到第四日又没想头,就羞回院中。平日间有了杜家,连下处也没有了,今日就无

处投宿,只得往同乡柳监生寓所借歇。柳遇春见公子愁容可掬,问其来历。公子

将杜十娘愿嫁之情,备细说了。遇春摇首道:“未必,未必。那杜媺曲中第

一名姬,要从良时,怕没有十斛明珠,千金聘礼。那鸨儿如何只要三百两?想鸨

儿怪你无钱使用,白白占住他的女儿,设计打发你出门。那妇人与你相处已久,

又碍却面皮,不好明言。明知你手内空虚,故意将三百两卖个人情,限你十日。

若十日没有,你也不好上门;便上门时,他会说你笑你,落得一场亵渎,自然安

身不牢。此乃烟花逐客之计。足下三思,休被其惑。据弟愚意,不如早早开交为

上。”公子听说,半晌无言,心中疑惑不定。遇春又道:“足下莫要错了主意。

你若真个还乡,不多几两盘费,还有人搭救。若是要三百两时,莫说十日,就是

十个月也难。如今的世情,那肯顾缓急二字的。那烟花也算定你没处告债,故意

设法难你。”公子道:“仁兄所见良是。”口里虽如此说,心中割舍不下。依旧

又往外边东央西告,只是夜里不进院门了。公子在柳监生寓中,一连住了三日,

共是六日了。

杜十娘连日不见公子进院,十分着紧,就教小厮四儿街上去寻。四儿寻到大

街,恰好遇见公子。四儿叫道:“李姐夫,娘在家里望你。”公子自觉无颜,回

复道:“今日不得功夫,明日来罢。”四儿奉了十娘之命,一把扯住,死也不放,

道:“娘叫咱寻你,是必同去走一遭。”李公子心上也牵挂着婊子,没奈何,只

得随四儿进院。见了十娘,嘿嘿无言。十娘问道:“所谋之事如何?”公子眼中

流下泪来。十娘道:“莫非人情淡薄,不能足三百之数么?”公子含泪而言,道

出二句:“不信上山擒虎易,果然开口告人难。一连奔走六日,并无铢两,一双

空手,羞见芳卿,故此这几日不敢进院。今日承命呼唤,忍耻而来,非某不用心,

实是世情如此。”十娘道:“此言休使虔婆知道。郎君今夜且住,妾别有商议。”

十娘自备酒肴,与公子欢饮。睡至半夜,十娘对公子道:“郎君果不能办一钱耶?

妾终身之事,当如何也?”公子只是流涕,不能答一语。渐渐五更天晓,十娘道:

“妾所卧絮褥内藏有碎银一百五十两,此妾私蓄,郎君可持去。三百金,妾任其

半,郎君亦谋其半,庶易为力。限只四日,万勿迟误。”十娘起身将褥付公子,

公子惊喜过望,唤童儿持褥而去。径到柳遇春寓中,又把夜来之情与遇春说了。

将褥拆开看时,絮中都裹着零碎银子,取出兑时果是一百五十两。遇春大惊道:

“此妇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负。吾当代为足下谋之。”公子道:“倘

得玉成,决不有负。”当下柳遇春留李公子在寓,自出头各处去借贷。两日之内,

凑足一百五十两交付公子道:“吾代为足下告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之情也。”

李甲拿了三百两银子,喜从天降,笑逐颜开,欣欣然来见十娘,刚是第九日,

还不足十日。十娘问道:“前日分毫难借,今日如何就有一百五十两?”公子将

柳监生事情,又述了一遍。十娘以手加额道:“使吾二人得遂其愿者,柳君之力

也。”两个欢天喜地,又在院中过了一晚。次日,十娘早起,对李甲道:“此银

一交,便当随郎君去矣。舟车之类,合当预备。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银二十两,

郎君可收下为行资也。”公子正愁路费无出,但不敢开口,得银甚喜。说犹未了,

鸨儿恰来敲门叫道:“媺儿,今日是第十日了。”公子闻叫,启户相延道:

“承妈妈厚意,正欲相请。”便将银三百两放在桌上。鸨儿不料公子有银,嘿然

变色,似有悔意,十娘道:“儿在妈妈家中八年,所致金帛,不下数千金矣。今

日从良美事,又妈妈亲口所订,三百金不欠分毫,又不曾过期。倘若妈妈失信不

许,郎君持银去,儿即刻自尽。恐那时人财两失,悔之无及也。”鸨儿无词以对,

腹内筹画了半晌,只得取天平兑准了银子,说道:“事已如此,料留你不住了。

只是你要去时,即今就去。平时穿戴衣饰之类,毫厘休想。”说罢,将公子和十

娘推出房门,讨锁来就落了锁。此时九月天气,十娘才下床,尚未梳洗,随身旧

衣,就拜了妈妈两拜。李公子也作了一揖。一夫一妇,离了虔婆大门。鲤鱼脱却

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时:“我去唤个小轿抬你,权往柳荣卿寓所去,再作道理。”

十娘道:“字中诸姊妹平昔相厚,理宜话别。况前日又承他借贷路费,不可不一

谢也。”乃同公子到各姊妹处谢别,姊妹中惟谢月朗、徐素素与杜家相近,尤与

十娘亲厚。十娘先到谢月朗家,月朗见十娘秃髻旧衫,惊问其故,十娘备述来因。

又引李甲相见,十娘指月朗道:“前日路资,是此位姐姐所贷,郎君可致谢。”

李甲连连作揖。月郎便教十娘梳洗,一面去请徐素素来家相会。十娘梳洗已毕,

谢、徐二美人各出所有,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鸾带绣履,把杜十娘

装扮得焕然一新,备酒作庆贺筵席。月朗让卧房与李甲、杜媺二人过宿。次

日,又大排筵席,遍请院中姊妹。凡十娘相厚者,无不毕集。都与他夫妇把盏称

喜。吹弹歌舞,各逞其长,务要尽欢,直饮至夜分。十娘向众姊妹一一称谢。众

姊妹道:“十姊为风流领袖,今从郎君去,我等相见无日。何日长行,姊妹们尚

当奉送。”月朗道:“候有定期,小妹当来相报。但阿姊千里间关,同郎君远去,

囊箧萧条,曾无约束,此乃吾等之事。当相与共谋之,勿令姊有穷途之虑也。”

众姊妹各唯唯而散。

是晚,公子和十娘仍宿谢家。至五鼓,十娘对公子道:“吾等此去,何处安

身?郎君亦曾计议有定着否?”公子道:“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

加以不堪,反致相累。展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十娘道:“父子天性,岂

能终绝。既然仓卒难犯,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郎君先回,求亲友

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妾于归,彼此安妥。”公子道:“此言甚当。”

次日,二人起身辞了谢月郎,暂往柳监生寓中,整顿行装。杜十娘见了柳遇春,

倒身下拜,谢其周全之德:“异日我夫妇必当重报。”遇春慌忙答礼道:“十娘

钟情所欢,不以贫窭易心,此乃女中豪杰。仆因风吹火,谅区区何足挂齿!”三

人又饮了一日酒。次早,择了出行吉日,雇倩轿马停当。十娘又遣童儿寄信,别

谢月朗。临行之际,只见肩舆纷纷而至,乃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妹来送行。月

朗道:“十姊从郎君千里间关,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今合具薄赆,十姊

可检收,或长途空乏,亦可少助。”说罢,命从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封锁甚固,

正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十娘也不开看,也不推辞,但殷勤作谢而已。须臾,舆

马齐集,仆夫催促起身。柳监生三杯别酒,和众美人送出崇文门外,各各垂泪而

别。正是:

他日重逢难预必,此时分手最堪怜。

再说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潞河,舍陆从舟,却好有瓜洲差使船转回之便,讲

定船钱,包了舱口。比及下船时,李公子囊中并无分文馀剩。你道杜十娘把二十

两银子与公子,如何就没了?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蓝缕,银子到手,未免在解库

中取赎几件穿着,又制办了铺盖,剩来只勾轿马之费。公子正当愁闷,十娘道:

“郎君勿忧,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乃取钥开箱。公子在傍自觉惭愧,也不

敢窥觑箱中虚实。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道:“郎群可开

看之。”公子提在手中,觉得沉重,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十娘

仍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但对公子道:“承众姊妹高情,不惟途路

不乏,即他日浮寓吴越间,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费矣。”公子且惊且喜道:

“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

自此每谈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抚慰,一路无话。

不一日,行至瓜洲,大船停泊岸口。公子别雇了民船,安放行李。约明日侵

晨,剪江而渡。其时仲冬中旬,月明如水,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公子道:“自

出都门,困守一舱之中,四顾有人,未得畅语。今日独据一舟,更无避忌。且已

离塞北,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来抑郁之气,恩卿以为何如?”十娘道:

“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耳。”公子乃携酒具于船首,与

十娘铺毡并坐,传杯交盏,饮至半酣,公子执卮对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

首。某相遇之初,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之飞动。心事多违,彼此郁郁,鸾鸣凤

奏,久矣不闻。今清江明月,深夜无人,肯为我一歌否?”十娘兴亦勃发,遂开

喉顿嗓,取扇按拍,呜呜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杂剧上“状元执盏与

婵娟”一曲,名《小桃红》。真个: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

却说他舟有一少年,姓孙,名富,字善赉,徽州新安人氏。家资巨万,积祖

扬州种盐。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

若嘲风弄月,到是个轻薄的头儿。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洲渡口,独酌无聊。

急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起立船头,伫听半晌,方知声出邻舟。

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

船,并不知歌者来历。孙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见?”展转寻

思,通宵不寐。挨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怎见得,

有诗为证:“千山云树灭,万径人踪绝。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因这风雪

阻渡,舟不得开。孙富命艄公移船,泊于李家舟之傍。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

看雪。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

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杳不可

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

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人。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计。

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

姓何讳?”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孙富也叙过了。又叙了些

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熟。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弟

之幸也。舟次无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万望不拒。”公

子道:“萍水相逢,何当厚扰?”孙富道:“说那里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喝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然后让公子先行,自

己随后,各各登跳上涯。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

靠窗而坐。酒保列上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先说些斯文中套话,

渐渐引入花柳之事。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卖弄在行,

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

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

细述了一遍。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

公子道:“贱室不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便

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

较否?”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孙富欣然问道:“尊宠必有

妙策。”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水。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

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

然之色,道:“小弟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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