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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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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

甚于秦、楚之欲,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

己之法术哉!此世所以乱无霸王也。

奸劫弑臣第十四

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信幸之势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从而誉之;

主有所憎,臣因而毁之。凡人之大体,取舍同者则相是也,取舍异者则相非也。

今人臣之所誉者,人主之所是也,此之谓同取;人臣之所毁者,人主之所非也,

此之谓同舍。夫取舍合而相与逆者,未尝闻也。此人臣之所以取信幸之道也。夫

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非参验以审之也,

必将以曩之合己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故主必蔽于上,而臣

必重于下矣,此之谓擅主之臣。

国有擅主之臣,则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

矣。何以明之?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今为臣尽力以致功,

竭智以陈忠者,其身困而家贫,父子罹其害;为奸利以弊人主,行财货以事贵重

之臣者,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泽;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处哉!治国若此

其过也,而上欲下之无奸,吏之奉法,其不可得亦明矣。故左右知贞信之不可以

得安利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积功劳而求安,是犹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

不几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趋富贵事上而求安,是犹聋而欲审清浊之声也,愈

不几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无相比周,蔽主上、为奸私以适重人哉!”此

必不顾人主之义矣。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

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而欲为方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

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无废法行私以适重人哉!”此

必不顾君上之法矣。故以私为重人者众,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於上而臣

成党於下,此田成之所以弑简公者也。

夫有术者之为人臣也,得效度数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国者

也。是以度数之言得效于前,则赏罚必用於后矣。人主诚明於圣人之术,而不苟

於世欲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臣知伪诈之不

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尽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与比周,

妄毁誉以求安,是犹负千钧之重,陷于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百官之

吏亦知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

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颠,坠峻谿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安危之道若此

其明也,左右安能以虚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贪渔下?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弊,

下得守其职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也。

从是观之,则圣人之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

我也。恃人之以爱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

直之道可以得利,则臣尽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明

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人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邪,

而国已治矣。人主者,非目若离娄乃为明也,非耳若师旷乃为聪也。不任其数,

而待目以为明,所见者少矣,非不弊之术也;不因其势,而待耳以为聪,所闻者

寡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使天下不得不为己听。故

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乱之道废,

而聪明之势兴也。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古秦之俗,君臣废法而

服私,是以国乱兵弱而主卑。商君说秦孝公以变法易俗而明公道,赏告奸,困末

作而利本事。当此之时,秦民习故欲之有罪可以得免,无功可以得尊显也,故轻

犯新法。于是犯之者其诛重而必,告之者其赏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众,

民疾怨而众过日闻。孝公不听,遂行商君之法,民后知有罪之必诛,而私奸者众

也,故民莫犯,其刑无所加。是以国治而兵强,地广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

罪之罚重,而告奸之赏厚也。此亦使天下必为己视听之道也。至治之法术已明矣,

而世学者弗知也。

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讘讠夹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

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

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

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蚁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

而圣人者,审于是非之实,察于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

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

境不侵,群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

知,顾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

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者,民之所喜,

而国之所以危也。圣人为法国者,必逆于世,而顺于道德。知之者,同于义而于

欲;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

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溺於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

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显于世者也。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

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

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

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於左

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

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裹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

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於此矣。”君

怒,而杀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父子爱子也,犹可

以毁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群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

何怪夫贤圣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於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於楚者也。凡

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於无功,而

诛必行於有罪者也。然则有术数者之为人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

也。

世之学术者说人主,不曰“乘威严之势以困奸邪之臣”,而皆曰“仁义惠爱

而已矣”。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

以明之?夫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

惠爱也。夫有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国有无功得

赏者,则民不外务当敌斩首,内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货财,事富贵,为私善,

立名誉,以取尊官厚俸。故奸私之臣愈众,而暴乱之徒愈胜,不亡何时?夫严刑

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邪,设其所恶以

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不起。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而严刑重罚之可以

治国也。无棰策之威,衔橛之备,虽造父不能以服马;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

虽王尔不能以成方圆;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今世主皆

轻释重罚严诛,行爱惠,而欲霸王之功,亦不可几也。故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

劝之,使民以功赏而不以仁义赐;严刑重罚以禁之,使民以罪诛而不以爱惠免。

是以无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於犀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

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则可以水绝江河之难;操法术之数,行重罚严诛,则可以

致霸王之功。治国之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楫

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汤以王;管仲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

强。此三人者,皆明於霸王之术,察於治强之数,而不以牵於世俗之言;适当世

明主之意,则有直任布衣之士,立为卿相之处;处位治国,则有尊主广地之实:

此之谓足贵之臣。汤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为五霸主,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故有忠臣者,外无敌国之

患,内无乱臣之忧,长安於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谓忠臣也。若夫豫让为智伯臣

也,上不能说人主使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能领御其众,以安

其国。及襄子之杀智伯也,豫让乃自黔劓,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是

虽有残刑杀身以为人主之名,而实无益於智伯,若秋毫之末。此吾之所下也,而

世主以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齐者,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饿死首阳之

陵。若此臣者,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之谓无

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

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

杀死亡之主言也。人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

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毫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於己出,故弑贤长而

立幼弱,废正的而立不义。故《春秋》记之曰:“楚王子围将聘於郑,未出境,

闻王病而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

公通之,数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

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於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逾於北墙。贾举射

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见:李

兑之用赵也,饿主父百日而死;卓齿之用齐也,擢湣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

死。故厉虽臃肿疕疡,上比於《春秋》,未至於绞颈射股也;下比於近世,

未至饿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於厉矣。

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亡征第十五

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简法禁而务谋虑,荒封内而

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为学,门子好辩,商贾外积,小民内困者,可亡也。好

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用时日,事鬼

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听以爵不以众言参验,用一人为门户者,可亡

也。官职可以重求,爵禄可以货得者,可亡也。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

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贪而无厌,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刑而

不周於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於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浅薄而易见,

漏泄而无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语者,可亡也。很刚而不和,愎谏而好胜,

不顾社稷而轻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简近邻,怙强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国者,

可亡也。羁旅侨士,重帑在外,上间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

不能其上,主爱信之而弗能废者,可亡也。境内之杰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

功伐课试,而好以名问举错,羁旅起贵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轻其适正,庶子称

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

易其邻敌者,可亡也。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

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於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

群臣易虑者,可亡也。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

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国更置,质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则国摧,国摧者,可亡

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怀怒思耻而专习则贼生,贼生者,

可亡也。大臣两重,父兄众强,内党外援以争事势者,可亡也。婢妾之言听,爱

玩之智用,外内悲惋而数行不法者,可亡也。简侮大臣,无礼父兄,劳苦百姓,

杀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矫法,时以行杂公,法禁变易,号令数下者,可亡

也。无地固,城郭恶,无畜积,财物寡,无守战之备而轻攻伐者,可亡也。种类

不寿,主数即世,婴儿为君,大臣专制,树羁旅以为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

也。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变褊而心急,

轻疾而易动发,心悁忿而不訾前后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简本教而轻战

攻者,可亡也。贵臣相妒,大臣隆盛,外藉敌国,内困百姓,以攻怨雠,而人主

弗诛者,可亡也。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则

国躁,国躁者,可亡也。藏怒而弗发,悬罪而弗诛,使群臣阴憎而愈忧惧,而久

未可知者,可亡也。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专制擅命,径为而无所请者,

可亡也。后妻淫乱,主母畜秽,外内混通,男女无别,是谓两主,两主者,可亡

也。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

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贵,偏党众强,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可亡也。私门之官

用,马府之世,乡曲之善举,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虚

而大臣实,正户贫而寄寓富,耕战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见大利而不

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於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不为人主之

孝,不顾社稷之利,而听主母之令,女子用国,刑馀用事者,可亡也。辞辩而不

法,心智而无术,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从事者,可亡也。亲臣进而故人退,不肖用

事而贤良伏,无功贵而劳苦贱,如是则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禄秩过

功,章服侵等,宫室供养大侈,而人主弗禁,则臣心无穷,臣心无穷者,可亡也。

公胥公孙与民同门,暴慠其邻者,可亡也。

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夫两尧不能相王,两桀不能相亡;亡王之

机,必其治乱,其强弱相⻊奇者也。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然木虽

蠹,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万乘之主,有能服术行法以为亡征之风

雨者,其兼天下不难矣。

三守第十六

人主有三守。三守完,则国安身荣;三守不完,则国危身殆。何谓三守?人

臣有议当途之失,用事之过,举臣之情,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习能人,使人臣之

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适近习能人之心,而乃上以闻人主。然则端言直道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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