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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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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言完顿首连,明堂看见急当先。临帐下,至床前,一壁相扶一壁言。
啊呀小君侯,你自睡着便了,何须多礼。
郦相看时一阵伤,忙来扶住了亲王。观仔细,问端详,不断肠时也断肠。但见他,欠体呵腰坐帐中,大加憔悴好形容。两眉边,淡如柳叶还含翠;双颊上,瘦似梨花已退红。声音上,竟像香闺姣女子;病恹恹,全非虎帐大英雄。情万种,恨千重,气色低微势已凶。郦相看完狼狈状,忍不住,一声长叹皱眉峰。
呀,小君侯,你怎么这般清减了?
容颜消瘦大非常,为什么,早不延医等下官?我又并无神手段,怎当得,扁鹊卢医一样看?
咳!似这般不做美的天公,佳期在即,倒教小君侯生起病来。
如今须要早医医,转瞬间,就是完烟花烛期。月老冰人都可恨,怎么教,新郎临喜病缠躯。明堂说着连声叹,故意地,含笑含愁轻顿靴。忠孝王爷闻此语,惨凄凄,满心忧闷一声吁。
咳,老师取笑了,这岂是门生的本意?
少华若愿早完姻,此时倒,没有淹煎恶病侵。只为朝廷相逼紧,才弄得,这般狼狈早亡身。老师听说虽关爱,那是门生一片心。
咳!老师请坐,看一看门生脉气如何。
王爷说着色凄然,伸出手,放在兵书那上边。国丈一边推郦相,明堂就,扯扯交椅坐床前。抬紫袖,露春尖,玉指尖尖按脉关。秋水微凝眸半合,春山低蹙熏双攒。声寂静,貌安闲,细细沉思细细看。肺腑脾肝俱想到,小三公,口中不说意中言。
咳!病是有病,却不造到一命垂危。
王亲说得这般凶,竟只道,性命真于旦夕中。此刻看来还可救,只不过,忧悲凝结在心胸。若然遂得他之愿,也无须,妙药神丹顷刻松。
咳!这教我怎生区处?
难道竟为他染病,便承认了孟丽君不成么?这是千难与万难,再没有,几回抵赖再扬言。然而不说如何好,我难道,看着芝田丧九泉。
咳,好生惆怅!如今又弄出这等事来。
日前略略得安康,偏又芝田病在床。一件事完重一件,总是个,逼生逼死逼明堂。
呀,也罢。且待我劝劝芝田看。
郦相沉思暗不宁,红腮惨淡色凄凄。眉皱皱,目凝凝,半晌抬头叫一声。
咳,小君侯,你要放开心事。再把右手伸来看看。
千岁闻言泪欲来,一声低叹手忙拍。少年元宰轻轻按,俯首沉思口不开。顷刻诊完双手脉,武宪王,欠身而起问三台。
啊,郦大人看得芝田如何?还有救么?
小儿心性竟情痴,抱病全然不告知。前后算来将半月,只恐怕,如今用药已为迟。亭山国丈言未已,小王亲,气短神虚叫老师。
啊,老师大人,门生脉气谅来多半难痊的了,蒙老师来看,还能起色否?
郦相闻言心付量,靠着椅,连连应道说无妨。身体弱,脉还强,国丈君侯都放肠。
啊,忠孝君,不妨不妨。你的贵恙又非时症流行,又非风寒感冒,不过忧思凝结,气血相亏了。
闻你佳期目下来,常言一喜免三灾。若然有甚忧思处,拿定意,烦恼忧思且放怀。撇得下时观得破,君侯呀,淹煎贵恙就康哉。你如自己生悲怅,下官也,有药难医治不来。年少三公言到此,小王亲,一声浩叹泪垂腮。
咳!老师看得不错,真正是门生的病原了。
病结忧思句句真,原非感冒与时症。万般愁绪千般恨,也不过,一点痴心为丽君。
呀,老师呀!门生要三年守义,难道为着不得妻,今忍不住寂寞,所以要元配归而早成花烛么?
这种情由也不然,门生是,虽当年少不贪欢。至于因是思元配,却念她,为我持贞替我潜。
呀,老师!门生末遇之前呢,她为我潜身而远避,门生既贵之后,难道竟负彼而重婚不成?
此生此际也难安,是以门生守义坚。不肯欢娱于一刻,愿甘寂寞过三年。初居书院原孤宿,今入孤帏也独眠。虽则娶将刘氏女,门生却,正房虚设画虚悬。
咳!门生本意,原欲自己出去访寻的,只为恩师曾加一番开导,圣上又命寻查,所以罢了。
何期圣旨此颁行,弄出了,多少虚花假冒人。前者老师临贡院,进京来,荆襄献到女钗裙。看她面貌何曾像?听彼言词倒似真。混沌后来难辨白,朝廷竟,将伊交付与门生。
啊呀,恩师!请想这件事哪是门生做的?
当时交付请天裁,说道是,这段婚姻勿愿谐。不敢使,真正丽君嗔薄幸;无心叫,冒名女子笑书呆。朝廷闻奏方才答,哪知道,一个推开一个来。
啊呀,真正可恨!那云南献来的女子,老师也是见的。
容颜却像画中些,应对无差有点奇。问到后来仍是假,门生的,孟家岳母竟言虚。朝廷大发雷霆怒,给下个,一月完姻紧限期。
啊唷,恩师大人明鉴,这个教门生怎不着急?
分明是个冒名人,怎样拿把当丽君?如若正房俱假者,却将何地置其身?此姻一就非同小,现在的,未了姻缘莫想成。
咳,可伤可叹!门生自五月二十回家,就卧病到今了。
圣旨难违没主张,又愁又急又悲伤。三餐饮食惧皆废,自结忧思总不忘。睡梦昏昏多恶境,心神乱倒没欢肠。前几天,支持可起还离枕;这几日,狼狈难行竟卧床。说亦惨然言亦痛,看起来,门生此病已非祥。
啊,老师呀!门生贱体旦夜发烧,请大人试试门生的手看,此刻尚微热无消。
王爷此刻喘相连,泪满梨花两颊边。含恨含情伸出手,就到那,紫罗袖内捏春尖。心荡荡,意绵绵,魂魄飞扬大动怜。郦相一见如此状,也不觉,暗悲暗叹暗心酸。无何试试王爷手,皱着眉头应道然。
呀,果然如此!这日夜发烧,倒须急急地退它才好。
此是君侯没主张,何必得,只得元配挂心肠。日烧夜烧非轻患,真个是,损力劳形大祸殃。尔若要思疗贵恙,但把那,孟家小姐撇于旁。
咳,忠孝君呀,不是我做老师的直言明讲,据我看来,那孟小姐竟非尔的百年佳偶,倒是你的命内魔星。
聘下她时就不安,刘门怀恨两伤残。如今富贵荣华了,却又因她病疾缠。我劝君心抛下罢,倒只怕,眼前反是好姻缘。
啊,小王亲,你不要错了主意。此刻与节孝夫人一人,夫妇唱和相随。倒休要千盼万想,等着娶进门来,竟是一个不贤惠的王妃,那时候岂不追悔么?
她如自道正妻房,必定诸凡要僭强。口舌是非相闻道,倒只怕,君侯你也不能当。从今奉劝丢开了,守过年余情亦长。
呀,王亲,你又并无昆玉,想到了高年父母,就该应保重身体了。
再不依从相劝言,尔就是,天丹妙药也无干。只因尔我师生谊,竟讲明云没甚瞒。
啊,东平君,你要看破些情节才好。
明堂言着暗相窥,忠孝王,一语无回只泪垂。国丈亭山忙立起,说了声,老师言语要依随。
啊,芝田,你要谨依良训呀,休负了相国师恩。
王亲言讫扯明堂,求大人,就此窗前开个方。相国肯施神手段,芝田不怕不安康。少年元宰临窗坐,应了声,如此称扬岂敢当。武宪王,欠体殷勤呈彩笔;保和相,低头转展拟良方。那些僮仆都随侍,出入匆匆侍候忙。这一个,案前捧茶高举袖;那一个,身旁挥扇远招凉。这一个,冰盘献上西瓜块;那一个,玉盏呈来绿豆汤。武宪王爷陪着饮,暗暗地,侧目偷看里间房。
话说武宪王爷见郦相不露什么情形,心内倒没有主意,打点要通知苏奶奶不必认了,免得又惹他发怒。正在踌躇,只见里套间的金钩一响,湘帘下露出一只小小青缎鞋儿。急得忙丢眼色,急皱眉头。又向挥扇书僮借端说道:呀,你们怎得性急起来,缓缓地扇一些。规矩全无,不怕相爷怒么?武宪王爷一边说,一边看,方见那只脚儿缩了进去。郦相也提防着,就对武宪王一揖,告辞起身。
亭山竟欲放明堂,即忙地,长揖相回在内房。忠孝王爷亲见别,只急得,奋身要下象牙床。
啊呀,老师,且停片刻,门生有一句要紧的话,尚未告达。
嘱望夫子且迟延,有一句,肺腑中情未禀完。若不弃嫌相亵渎,就在我,门生床上坐谈谈。王爷说着连连请,郦丞相,一壁迟疑一壁言。
啊,东平君,你还有什么言词,就此说来便了。
千岁连称请到床,门生是,病中气促语难长。老师若在窗前坐,话说轻而听不详。卧榻亵尊原有罪,求夫子,海涵容恕感恩光。明堂当时难推却,没奈何,坐下红罗帐内房。忠孝王爷心好喜,自己也,挨身凑近郦明堂。佯叹息,假低昂,眉目含情暗暗详。只见他,左靴踏地右靴盘,坐在床沿体度端。万种风流真可爱,千般美丽实堪怜。更加一点消魂处,他的那,紫袖飘香似麝兰。忠孝王爷心大动,恨不得,偎红倚翠片时间。心暗乱,意难捐,无奈师生礼法严。忍着春情含着恨,叫一声,恩师容禀勿嫌烦。
啊,相国恩师呀!门生呢,生而何欢,死而何恨,又没有什么快活,何苦留此微身?然因而父母在堂,只有门生一子哟!
若然病内竟身亡,苦了高堂父与娘。不但祖先香火绝,就是这,目前菽水有谁当?千思万想难抛撇,所以来,拜请恩师下个方。
咳!想老师医道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手,若能仰叨大力,竟保全了性命,那时求恩师帮衬,在天子前美言一句。
门生上本就辞婚,更须欲,亲自相寻孟丽君。虽则曾经传上谕,还恐怕,地方官宰未当心。自身弃职游天下,少不得,好歹存亡访个明。如其竟没真消息,少华也,灰尽肠来灰尽心。
啊,老师呀!门生若自己寻过一番,那就绝了指望了。
功名富贵概休言,雪月风花也莫谈。守过三年留个种,接续了,祖先门户与香烟。那时且在家庭住,侍奉双亲先学禅。子道尽将无挂碍,门生就,红尘看破要归山。
咳!这是门生的主意了。如若不能活命的时候,
也是生来命合当,少华无可怨穹苍。纵然死到重泉下,老师的,提拔深恩再不忘。
啊,恩师大人呀!做门生的今世不能补报,到后世里必要投在老师膝下为儿。
侍奉师尊师母前,百年孝养做儿郎。常倚膝,不分残,以报洪恩重似山。今世今生休说了,倒只怕,此时相见下回难。王爷说到伤心处,竟不觉,哽咽伤心泪若泉。
话说忠孝王说到后世报恩的言语,竟哽哽咽咽地泣将起来了。郦丞相初时还忍耐得住,
耳听言语眼观旁,只看那,壁上单条与画章。秋水盈盈将泪下,春山脉脉已心伤。容惨淡,意凄惶,感动情疏铁石肠。听到后来酸楚语,竟弄得,抽身难坐象牙床。
话说郦相越听越痛,一阵阵心酸起来,没奈何立起身子,反背了手,在床前慢慢地踱步。
明堂时下大心酸,阵阵悲伤渐露形。没奈何,绕踱牙床兼咳嗽;没奈何,反背紫袖假沉吟。含惨切,带凄凉,应诺连呼忠孝王。
咳!忠孝君休要如此。你还一个二旬未满的郎君,说那呆言则甚?
令尊此刻现在房,听你之言岂不伤?自古吉人天必佑,君侯的,身中贵恙谅无妨。休郁闷,勿悲伤,好好宽心服我方。保重自己痊愈了,少不得,诸凡事件可商量。明堂说着将辞别,如今要,提起王妃苏娘家。
第五十八回 苏奶奶抱主悲啼
第五十八回苏奶奶抱主悲啼诗曰:亿昔改妆离绣阁,于今不见已经年。果然换得乌纱贵,历诉艰难望悯怜。
话说太王妃等坐在里面房湘帘之内,看得分明。那刘郡主是见过的了,不消说得。那太娘娘却初次看见,只喜得个满面春风堆起来。
尹氏王妃一见他,又惊又喜两交加。容带笑,面添花,不敢高声暗暗夸。
啊呀,奇呀!怎么这郦丞相竟比芝田美丽多?
面白腮红雪映霞,那脸儿,犹如一朵海棠花。紫袍乌帽威风重,玉带朝靴态度加。美丽姿容真可爱,端严举止足堪夸。观其侧影风流处,真个与,画上之人点不差。
啊呀,妙呀!这还有什么疑心?那一半与献来的女子相同,这十分却与郦相相像。自然十分的真,一半的假了。啊呀,真正奇绝!世上竟有如此美丽裙钗。
女扮男妆折桂枝,做到了,保和学士我儿师。才高志大休提及,又有个,绝世无双美丽姿。可敬可怜真可恨,为什么,断情绝义一心痴?
咳!郦明堂呀郦明堂!你太也聪明狡狯了。
明明身是女多姣,做作得,光景情形不露毫。头一次,当殿怒撕门下本;第二回,挂冠要出帝王朝。断情绝义心何狠,夺礼扬威言太刁。用尽聪明施尽巧,倒只怕,今番妙计你难逃。
咳,丽君呀丽君!我这一奏上了中宫,怕你不做我的亲媳妇么?
此时由你怎生言,少不得,显露原形在目前。一脱紫袍和玉带,管叫你,就穿霞帔与珠冠。王妃想到心欢处,只喜得,笑绽樱桃合口难。
却说太王妃满心欢喜,已催过苏娘子几回,叫她出去相认。这苏奶扔也看得明白,拿定是小姐丽君了。
心中又喜又悲伤,未出房门先泪垂。苏家娘子心慌了,国丈已,借端发吓乱攒眉。一只脚儿才出槛,只得把,青缎尖鞋又缩回。战战兢兢难面认,遮遮掩掩复偷窥。后窥郦相伤心动,太王妃,不等她行先就催。
呀,苏亲母,你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你看相国郦明堂,已是凄然带痛伤。含着泪痕低着首,在那里,踱来踱去绕帏旁。休惧怕,勿徨,原是千金认不妨。再后迟迟他一去,我们的,这番算计枉商量。太妃言讫连催促,苏奶奶,进退为难把口张。
啊,太王妃且慢,看起来太王爷的主意是不要妾身出来认了,所以借端说道:你们不怕郦大人恼么?如何再出去得?
此言明向妾身云,怎么好,再去相缠郦大人。虽则有些凄惨意,他的是,能言快语会移更。若然变下无情面,太王爷,尚且担忧我怎禁?娘子说了摇着首,急得个,太妃恨不自家行。忙悄语,又低声,意乱心慌附耳云。
啊呀,苏奶奶,快些去罢,不得迟了。
纵然触怒郦明堂,少不得,我入宫中奏细详。有了昭阳王后主,难道还,伯他怎样发威光。太妃言讫推娘子,苏奶奶,只得掀帘出套房。
话说苏娘子心中惧怕不敢出房,被太妃一阵相催,没奈何慢慢竟走出房门。
娘子其时决了心,啷啷,帘钩一响出房门。容惨惨,泪淋淋,青缎鞋儿抢步行。撇过忧来撇过惧,她竟把,紫袍一扯叫千金。
啊呀,千金阿!想煞妾身了!
几年不得相逢,今日方能见面。苏家娘子一声呼,哭了个,哽咽难言泪似梭。郦相这惊非小可,只唬得,三魂七魄霎时无。
话说郦丞相正欲思量作别,猛地里从套房走出一个人来,扯住了竟呼小姐。只唬得面色顿呆,心中乱跳,顷刻神思恍惚,一时魂魄飞扬,立起身来。
年少姑娘着了忙,容颜惨淡大惊慌。心恍惚,眼端详,认得三年乳哺娘。一阵悲酸将下泪,故意地,一行几步问忙忙。
啊呀,老国丈,君侯,这是哪一个?怎么扯着我如此相呼啊?
武宪王爷暗顿靴,也急得,三魂飘渺意迷迷。更面色,欠身躯,答应连连向上趋。
啊,大人,这是孟小姐的乳母。她想必看见大人的尊容与画上的真容相像,所以就出房冒渎起来。
国丈言完假着惊,连连地,口称得罪两三声。东平千岁床中见,语异形容着急云:
啊唷,苏奶奶,你不要得罪我的老师。
这是当朝郦大人,你怎么,出来冒认叫千金?休得罪,莫多云,快快回归套房中。忠孝王爷佯做作,他自己,口中说话眼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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