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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巨变-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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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秀梅走到王家灶门口,坐在灶脚下,一边帮菊咬筋堂客烧火煮饭,一边谈话。她问东问西,菊咬堂客心里
不暖和,脸上还笑着,客客气气回答她的话。
谈了一阵,邓秀梅起身,说要看看他们喂的猪。她从灶门口走进杂屋,那里有崖小谷仓,仓门板子关得严丝
密缝的,上面吊把铁打的牛尾锁。她想,这就是盛清明讲起的那一把锁了。就是这东西,替菊咬筋管住了要紧的
家当,把他继父气得生了气喘病。她好奇地仔细看了这把黑黑的粗重的铁锁,投有钥匙,不要说是老人家,就是
年轻的猛汉,也打不开的。她走进柴屋,发现那里码起好几十担干的和湿的丁块柴;走到灰屋,那里除了大堆草
木灰以外,还有十担左右白石灰;走进猪栏屋,看见那间竹子措的,素素净净的猪栏里关着两只一百多旰重的壮
猪,还有一只架子猪。猪栏的竹柱子上,有张褪了色的红纸条,上面写着‘血财兴旺’四个宇。
0 一箩能装二斗五升* 米的小箩筐。
7S菊咬筋的堂客和他的女儿,跟在邓秀梅背后。小姑娘噘起嘴巴,一声不响。她的身躯略胖的妈妈,也是问
一句,答一句,显出不耐烦,但又无可如何的样子。
在这同时,老婆婆和她的外孙走到下边邻舍家门口,被菊咬赶上。
嗡蚂,‘他照女儿的口气叫他继母,’你老人家停一停,我有句话说。‘后生予把箩筐放下,翁妈子停了脚
步,坐在邻家门槛上。
几家邻舍的妇女和小孩都拥出来,围住他们看热闹。盛清明也赶上来了。
‘要不要搜搜他们的箩筐?’菊咬悄悄地机密地跟盛清明商量。
‘搜什么?’盛清明瞅他一眼问。。箩里有家伙。‘’有家伙也不能搜,人家没犯法。‘盛清明猜透丁菊咬
箭的假公薪私的用意,坚决制止他。菊咬断定,那些干红薯藤下边,准有东西。存心想要怂恿治安主任揭开这秘
密,好当人暴众,丢继母的丑。盛到盛清明的拒绝以后,他不甘心,站在那里,枯起眉毛,又心生一计,他走到
老婆婆跟前,古笺问道:’翁妈,你到妹妹那里,要住好久?‘’十天半月不一定。‘胆小的老婆婆心里不高兴,
嘴上还是不敢不回答。。如今家家的口粮都有一定,你不带米去,人家如何供得起?你先不要走,我去借一斗米
来,给你带去。’左邻右舍,听到这席话,都觉得奇怪。他们晓得菊咬筋是糟个啬家子。去年,他家杀了一只猪,
自留三腿肉,只肯拿出一腿来,卖给周围二十户人家。‘这一圊,他怎么变得这样慷慨,这样体贴别人了T ’正
在这时候,他肩了一撮箕白米,赶得来了。。这一斗米,你老人家先拿去,不够,再带信来,我给你送。
快把红薯藤拿开,好倒米。‘’你放下吧,我自己来倒。‘继母不肯当他的面拿开红薯藤。菊咬筋把撮箕搁
在一边,一手用力把继母拂开,一手揭起红薯藤。他得意地笑了,招呼盛清明和左邻右舍说道:’你们来看看,
我们屋里出贼了。‘大家走拢去一看,箩筐里放着两个小白布袋子。菊咬筋解开袋子口,亮给大家看,一袋是荞
麦,一袋是绿豆,还有约莫一斗粗糠子,垫在箩底。继母又是羞愧,又是气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菊咬站在
一边,对人冷笑道:。真是生成的,她明的要,我哪里有不给的呢?偏偏要这样,东摸一把,西拿一点。’‘绿
豆、养麦,都是我自己种、自己收的,几时变成你的了?’老婆婆隔了一阵,才声辩一句。
‘糠呢?’菊咬筋轻巧地笑一笑问道。
‘糠是你一个人的吗?’笨嘴笨舌的老婆婆又顶了一句,但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好吧,好吧,不必再说
了。‘菊咬连忙说:’这米还是给你,我这个人是八月十五生的糍杷①心。‘他指挥外甥:’你把糠归到一个箩
筐里去,我好倒米。‘0 糙靶:捣烂了的穑米饭做的耙粑l 很软,这里≈形窖心软。
S 口米倒进去,箩筐都收拾好了,老婆婆跟着挑担的外孙,又动身上路。菊咬站在人堆里,望着他继母渐渐
远去的瘦削的、微弯的背脊,摇摇头说:‘唉,真是生成的。我们两公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地她的心里只有
她的女。我们的粮食,她明拿暗盗,也不晓得运走多步了。’‘你的仓不是上了锁吗?’盛清明顶他一句。
‘外边也还有东西,糠就放在灶门口。’‘老王,我劈句直话,你不见怪好不好?。盛清明说。
‘你讲吧。’‘她把一个家务给你丁,如今到女屋里去,只拿点糠,体就说她是偷的,拿自己的东西,也算
偷盗,世界上有这个理吗?’‘哪个说,她把什么家务给我了?她的家务在哪里} ’。在王家村。有两石田①,
一个瓦屋,还有一座茶子山。‘盛清明笑着给他开了一个大略的账目。
‘她这些东西,我们要不来,早都卖光了。还等今天。’‘你凭什么,猜她会卖光?。。田没得人作,她不
会坐吃山空?’‘他们还是全靠你罗?’‘对不住。’‘你没占便宜} ’‘当然没有。’‘那你当初为什么争着
要立过来呢?’‘我争,是我一时糊涂_r。 认真摸实讲:不立过来,我就不0 一石日是卉亩!分。
础会划一个中农。‘。这样说,你吃亏了?’‘是呀。’‘你说吃了亏,我把我分的田土山场,和那个茅屋
子,跟你按一换,好不好?尽你一个人吃亏,我过意不去,我也吃点亏,住几年瓦屋,试一试看。’盛清明俏皮
地说,旁边的人都笑了。。好呀,那有什么不好呢?‘菊咬红着脸,一边走开,一边这样说。
‘慢点走,我要跟你去。’盛清明笑遭。
‘你去做什么?’旁边一个后生子发问。
‘去最他换屋,免得尽他一个人吃亏,俗话说,吃得亏的是好人。’盛清明笑遭。
‘不要闹了,人家脸上泼满猪血了,还讲,他会来煞你了。’菊咬掉转头走了,盛清明也真的跟在他背后,
但他自然不是去换屋,而是去邀邓秀梅。到得王家村,正碰着邓秀梅走出了王家,两个人一块儿走了。
等他们一走,菊咬堂客就对菊咬大骂邓秀梅:‘晓得哪里采的野杂种?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是样的东西
都要瞰一瞅,不停地盘根究底:仓里有好多谷呀?猪有好重?牛的口嫩不嫩?’问个不住嘴,是来盘老子的家底
子的么?婊子瘌的鬼婆子!‘。这一家要耐烦地教育和发动,不能性急……邓秀梅一边走,一边告诉盛清明:’
你这方面,倒是要留神考察,看看他岳家对他是不是有一些影响?‘七淑君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邓秀梅跟李月
辉分头掌握各种各样的会议,宣传和讨论农业合作化。这一天夜里,邓秀梅正在乡政府的厢房里主持妇女会,李
主席不慌不忙从外边进来,俏悄告诉她,外乡又起谣言了。
‘什么谣言?’邓秀梅低声地急问。。说是鸡蛋鸭蛋要归公,堂客们都要搬到一起住。,‘盛清明晓得了吗?
’‘他下去摸情况去了。’邓秀梅默了默神,就从容地说‘好吧。这事等等再商量。’李主席才要走时,听见房
间里有个姑娘叫‘欢迎李主席参加我们的会议。’李月辉不看也晓得,说这话的是盛淑君。他回转身子,满脸春
风地问道:‘要我参加?我有资格加入你们半边天?’。你怎么没有资格?你不是婆婆子吗?‘盛淑君笑嘻嘻地
说。
‘这个细妹子,敢在太岁头上动上,调起我的皮来了,好,好,我去告诉个人去。’‘告诉哪个,我也不怕。
’盛淑君偏起脑壳回复他。
‘我晓得你哪一个都不怕,只怕那个武高武大的蛮家伙,名字叫作我不说出口,你也猜到了,看呵,颈根都
红了,你调皮,是角色,就不要红脸,有什么怕羞的呢?从古到夸,哪个姑娘都要找个婆家的。’李主席说完就
走,盛淑君起身要追,被陈雪春拖住,低低劝她:‘不要理这老不正经的。’李主席站在厢房的门口,没有听见
雪春的小声的说话,只顾对盛淑君取笑‘细妹子,不要得罪我,总有一天,你会求到我的名下的。
晓得吗,人家叫我傲月老?月老是做什么的t ‘’吃糠的。‘盛溆君噘起嘴巴说。
‘好,好,骂得好恶,我一定会帮你的忙,一定会的,妹子放心吧。’在一大群姑娘们的放怀的欢笑里,李
月辉走了。厢房里,会议继续进行着。妇女主任把那屁股上有块浅蓝胎记的她的孩子,按照惯例,放在长长的会
议桌子上,由他乱爬,自己站在桌子边,作了一个简短的报告,号召大家支持合作化。她说:做妈妈的要鼓励儿
子报名参加,堂客们要规劝男人申请入社,老老少少,都不作兴扯后腿。她又说:姑娘们除开动员自己家里人,
还要出来做宣传工作。
讨论的时节,婆婆子们通通坐在避风的、暖和的角落里,提着烘笼子,烤着手和脚。带崽婆都把嫩伢细崽带
来了,有的僻开棉袄的大襟,当人暴众在喂奶。有的哼起催眠歌,哄臻于睡觉。没带孩子的,就着灯光上鞋底,
或者补衣服。只有那些红花姑娘们非常快乐和放肆,顶爱凑热闹。她们薪挤夹夹坐在一块,往往一条板凳上,坐
五六个,凳上坐不下,有的坐在同挺伴的腿上。她们互相倚偎着,瞎闹着,听到一句有趣的,或是新奇的话,就
会吃吃地笑个不住气。盛淑君是她们当中顼爱吵阐的一个,笑声也最高,妇女主任的报告也被她的尖声拉气的大
笑打断丁几回。
讨论完了,快要散会时,邓秀梅宣布,家里有事的妇女可以先走,姑娘们都要留下。她跟妇女主任商量一阵,
宣布组织一个妇女宣传队,号召大家踊跃地参加。开头一阵,没有人作声,盛散君只顾不停地吃吃地发笺。妇女
主任说:‘盛赦君,你是吃了笑婆婆的尿吧?’接着,她又转身对大家说道:‘你们不做声,都是怕割耳朵啵?
’妇女主任是军届,是个一本正经的女子,平常不轻于言笑,开会时,就是说点轻松话,惹得别人都笑了,自己
也不露笑容,好象是在作政治报告一样。就象这时节,她说的怕割耳朵的这话,引稿姑娘们又都笑了,淑君伏在
雪春的肩上,笑得喘不过气来,这位主任还是板着脸,正正经经说:。你们不报,我来点名了r 盛淑君,你干不
干?‘’我怕割耳朵。‘盛淑君说完,俯身又笺了。。那你不想参加了?’主任严肃地问她。
‘哪个说的?我为什么不参加?。盛淑君这才忍住笑回道:。我要抢先报了名,慢点叉说是爱出风头,搞个
人突出。’。这些牢骚,你跟陈大春发去,只有他讲过你这话。好吧,记下你的名字了,还有哪个报?‘妇女主
任问。
‘还有胨雪春。’盛淑君连忙代答。
陈雪春是陈大春的妹妹,也是高小生,和盛淑君同过两年学,她们相好过,也做过‘亲家……做亲家’是清
溪乡的孩子们甜的特有的术语,那含义,就是不讲话。这两个做过。亲家‘的姑娘近来好得没有疤。村里人都说,
她们共脚穿裤,干什么都在一块。她们为什,厶会亲热得这样’有人推测,这和盛淑君的恋爱有关系,她爱这姑
娘的哥哥,自然而然,跟她也亲了。
如今在妇女会上,两位姑娘手挽手,肩并肩,坐在板凳上。
淑君替雪春报名的时候,这个才十五岁,有些早熟,脸色油黑的姑娘羞得连忙把脸藏在同伴的背后,有好一
阵,不敢露出来,直到妇女主任记下第四个报名者的名字时,她才腼腼腆腆,抬起头来,把身子坐正。这时候,
一个瘦小的姑娘声明自己不打算参加。
‘为什么?’妇女主任问。
‘不认得字。’‘不认得字,要什么紧?’邓秀梅接过来道:‘我才参加工作时,斗大的字,认不到一担。
’‘不识字,怎么好作宣传昵?’瘦姑娘又说。
‘认得字的,写标语,不认得的贴标语……邓秀梅笑遭:’要怕贴倒了,叫一个人帮你看。‘大家笺了,盛
淑君的笑声蹑响亮。
妇女主任推荐盛淑君做宣传队长。这个泼泼辣辣的姑娘听到这任命,兴奋得脸都红了,低下头来,没有做声。
妇女主任没听到异议,宣布散会了,有些人动身要走,‘报了名的不要走。’盛淑君高声吆喝。
‘新队长走马上任了……正要离开厢房的邓秀梅对盛淑君笑笑。
‘不要讥笑吧,我做得什么队长呵?还不是无牛捉了马耕86田。’盛淑君说。
‘你是一匹烈马子。’邓秀梅笑着走了。
宣传队的会议短促而热闹。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阵,研究了宣传的内容和方式。垒队决定分两组,一
组作宣传,用广播筒分头到各村山顶去映话;一组写标语、编黑板报和门板报。
这以后的几天里,宣传队里的姑娘总是一绝早起来,三三五五,分散爬上各山头。在村鸡正叫,太阳还没有
出来的灰暗的拂晓,清溪乡的所有的山岭上,都传出了用土喇叭扩大了的姑娘们的清脆嘹亮的嗓音。她们用简短
有力的句子,宣传农业台作亿的优越性,反复地说明小农经济经不起风吹雨打。不过几天,她们的喉咙都哑了。
盛淑君自己,天天鸡叫二遍就起床,在星光朦胧的阶矶上,拿起术梳,撰着梳了梳头发,扎好松散的辫子,
就急急忙忙往山顶上跑。因为她起得最早,叉闻惯了,总是一个人,不去邀同伴。她的妈妈向来是不管她的,看
着女儿天天这样的横心,这样舍得千,有一天,跟邻舍谈起,她叹口气说:‘晓得吃了什么迷魂汤罗?’。如今
的妹子都了得… 比起差不多的男人米,还要强一色。‘一位邻舍的堂客当她妈妈夸奖她。
但在盛家的背后,说这话的这位堂客的口风又变丁:。一太群没有出闻的姑娘,天天没天光,就跑到山上,
晓得搞的么子名堂罗?‘’都是淑妹子一个人带坏的,一粒老鼠屠,搞坏一镑粥。‘另外一位邻舍堂客附和说。
甜‘你不晓得这妹子的根基吗?一号藤子结一号瓜,投得错的。’‘会出绿戏的,你看吧!’这些闲话,有
些片断吹进盛淑君自己的耳朵里来了,但她不过笑一笑,照旧热情地工作,其余的姑娘,在她鼓舞下,也都冒着
闲言的侮谩,一直不打退堂鼓。
有一天,离天亮还远,广阔无人的原野,只有星星在田里和塘里发出微弱的反光。盛淑君跟平素一样,手杆
子下边挟着喇叭筒,踏着路边草上的白露,冒着南方冬夜的轻寒,往王家村的山顶上走去。山里还是墨漆大黑的,
茂密的四季常青的杂木林,把星光遮了。茶于花的香气夹着落叶和腐草的沤昧,随着微风,阵阵地送进人的鼻子
里。
王家村是菊咬筋所在的村子,全村都落后。盛淑君把这当作宣传的重点,常常亲自来唤话。跟全队的别的姑
娘们一样,盛淑君的喉咙也嘶了。
站在山顶一棵松树下,举起喇叭筒,正要呼唤时,盛淑君听到背后茅柴丛里有响动,不象是风,好象是野物,
或是什么人。她吓一大跳,转身要跑,这时候,从她后边蹿出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要怕,是我。’看见盛淑君吓得身子都发颤,手里的铅皮喇叭筒掉了,蹿出来的汉子这样说。
盛淑君没有做声。
‘是我,不要怕。’汉子重复一句。
‘你是哪一个?。心里稍稍镇定了,盛赦君恼怒地发问。
‘我么?是熟人。’这男人第嘻嘻地说。
甜… l 在树木的枝叶的隙同漏下的星星的微亮里,盛淑君辨出,这人就是符贱庚,小名叫做符癞子的同村人。
这个发现使她越发恼火了。她素来看这人不起,不是由于他的头上的癞子。
他的癞其实早好了,脑门心里只剩几块铜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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