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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文集-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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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垣’啦!”
——“哼哼,”司马迁笑着说,“少卿,你用不着那样害怕。我这两年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我随时都可以死,只是我有一件挂心的事,便是我所写的这一部《史记》(他指着他房中堆积着的一百几十卷的原稿卷子)。这部书我费了十年的功夫来写,但在未下狱之前的几年间我是写得很懒散的,在下狱之后我在一年半的期间中便把全部整理了出来,我如今连最后一篇的《自叙传》都已写了一半了。我先把这全书的目录给你看罢。”
司马迁说着在稿卷堆中取了一卷①出来展开了。
①作者原注:古时的书是裹成卷轴的,就和如今的字画横轴一样。
——“这便是目录啦,你看,一共是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我对你是用不着客气的,我这部书寓《春秋》的褒贬之意,而比《春秋》详明。我这是永远不朽的书。有权势的人能够在我的肉体上施以腐刑,他不能够腐化我的精神上的产品。我要和有权势的人对抗,看我们的生命哪个更长,我们的权威哪个更大,我们对于天下后世的人哪个更有功德。有些趋炎附势的糊涂蛋在藐视我们做文学的人,我要把我们做文学者的权威提示出来给他们看。我的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心血,都凝集在了这儿。这儿是自有中国以来的政教礼乐,学术道义的结晶。我的肉体随时可以死,随时可以被人寸断,但我敢相信我的生命是永远不死的。地上的权势,我笑杀它。哼哼,我笑杀它。”
——“是,是,是。”少卿被司马迁的气焰压倒了,连连地点着头,但在那头的上下动中分明有些左右动。
——“这《游侠列传》和《货殖列传》两篇是我最近的快心之作啦。”司马迁又继续着说,“我赞美游侠,赞美朱家郭解。天下的人假如都是游侠,都是急人危难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的朱家郭解,世间上哪儿会有不合理的权势存在?权势是什么?在财神面前叩头,把人的生命作为供祭品的,那便是权势。秦始皇时候的乌氏倮,巴寡妇清,你该是记得的。乌氏倮本是遣到长城去戍边的穷光蛋,因为他会做生意,把中国的丝织品和匈奴的牛羊兑换,匈奴人替他把牛羊寘山满谷地赶来,他便成了富豪。秦始皇那家伙看见他发了财,便和他称兄道弟,请他时常进京城来游玩。巴寡妇呢,这是你属下的人啦,她就靠着掘丹砂,找了大钱。她虽然是寡妇,有了钱自然有寡公去奉承她。就连那不要脸的软骨症的秦始皇也跑去向她送秋波,称赞她是‘贞妇’,替她作‘女怀清台’来表彰她。哼,这便是所谓权势啦!妈的,向着书籍放火,向着牛羊叩头,向着读书人头上洒尿,向着有钱的寡妇捧玉带,这便是权势啦!哼哼,我笑杀它!我不愿意天下的人都是不学无术,但我愿意天下的人都有钱。假使我是有钱,我的朋友中有得一两个人是朱家郭解,少卿,我同你讲,我哪里会至于受宫刑,我哪里稀罕得他这个臭中书令!文学家假如是有乌氏倮巴寡妇那样的豪富,权势会自行割掉卵袋子来奉侍文学,哪里会让文学被割掉卵袋子去奉侍权势?我稀罕得他这个臭中书令,我做着这项割了卵袋子的奉侍工作,你以为我是得意的吗?哼,我就是专意为要完成我这部书啦,在我这部书未完成之前,我是什么耻辱都可以忍受的。这是我心坎中最深处的话,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敢告诉你啦,少卿。”
任少卿仍然唯唯诺诺地听着,又象在点头,又象在摇头。听到不绝口地骂到权势,觉得就象在骂自己,因为他在蜀中也正是时常地去巴结成都的卓氏程氏那几家富豪的,他为吊扫巴寡妇墓也特别到过涪陵。这些他本打算拿来作为谈资的,但因司马迁的一骂,便阴消下去了。又听到说出朋友中没有一两个朱家郭解,觉得自己的脸皮微微地烘热了一下。但最后又听到司马迁仍称他自己为“朋友”,这才略略地放了心,他于是乎也就加意地呈出了一番“朋友”样的面孔。
——“子长,”少卿两手按着自己的挺出着的肚子说,很象要把自己一肚子的真诚按出来的一样。“你真是永远不朽的,你真是我们当今的孔子。现今正流行着一种游戏叫着‘秋迁’,我相信这一定是你和孔子并称的先兆:因为‘秋’不就是孔丘的‘丘’,‘迁’不就是司马迁的‘迁’吗?”
任少卿的这一段胡诌,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但把兴奋着的司马迁却说得破颜一笑了。少卿由这一笑得到了不少的力气,又接着说:“不过呢,朋友,有一件事情你是应该提防的,便是秦始皇的焚书啦。”他这样说着把上半身摇了几摇。
——“多谢你的关心,”司马迁回答他。“这层我是早已预防着的。我的书每写定了一卷便要抄成副本,有我可爱的外孙儿杨恽替我帮忙。这儿的都是副本,大抵也就是恽儿抄的。那孩子可聪明,他抄了一遍便能成诵,他自己已经就是我的一部活的副本。我的正稿都已经装进了石匣,另外埋藏在别处的。不怕就有天灾人患,一时也不能毁灭它。假如我的书将来一传播了出去,那天下的人都是我的副本,就有一千个秦始皇出来也不能把我怎样啦。”
——“是,是,是,”任少卿又连连地点起头来。“你很周到,你很周到。我改天也很想来抄一部副本带到益州去啦。益州虽然偏僻,大有贵本家司马相如的遗风。我来的时候,我特别从临邓贵本家的老店里买了几斤大曲酒来,已经交给令外孙去了。我晓得你老兄是喜欢嗑酒的啦。近来酒量怎样了?”
司马迁到这时候把兴奋消解了好些,含笑地回答着说:“多谢你的厚意,但我已经把酒戒了。我自己立了一个誓,要把我这部《史记》写完之后,然后再开戒。”
——“你现在不是快要写完了吗?今晚上好开戒啦。”
——“好的,今晚上我来陪你嗑一次酒。”
任少卿听到司马迁这样和气地和他应答,他又高兴得扬眉眨眼起来,愈加用力地按着肚子。
“那是很光荣的,”他得意地说,“不过我的酒量敌不过你,怕又要醉得一塌糊涂了。”
——“你在益州是很幸福的,益州的风物是天下之冠啦。”
少卿听见益州的风光这样被称赞着,觉得非客气一下不可。他说:“其实也只有那个样子,有些山,有些水,有些平原大坝而已。尽管怎样说,总不过是穷乡僻境。其实照我自己的兴趣说来,我与其在益州做皇帝,我宁在首都做宦官啦。……”
一突口说出了这“宦官”两个字,他才好象突然记起了司马迁是受了宫刑的人,赶快把两手搓着,向司马迁陪起罪来。
——“呵,老兄,我说失了口,你千万不要多心。其实我自己是很想来做老兄的一名部下的。老兄是我们当今的天官家宰,要请你特别抬举一下。我的才情本来有限,老兄是知道的,不过我很能牺牲,不怕就要割掉那话,我也是不怕的。我们胖子的那话纵横是有若无,实若虚的,老兄是知道的啦,吓吓吓吓。”
司马迁老不高兴了,率性下起来了逐客令来。
——“少卿,假如你另外没有什么要紧话,我要请你原谅,我现在是要赶着做文章的啦。”
——“是,是,是,”少卿连忙把手撑在席上回答着,“现刻我也还要去拜望贰师将军,我晚上再来陪你嗑大曲酒。”
两人立起了身来,走出房门去了。
不一会司马迁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来。
兴奋还未十分解除,颊上还潮着微红。
他俯就着自己的书案把刚才写着的原稿的末尾几句念了一遍。
……七年,而太史令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
念到这儿,他赶快把笔提了起来,趁着自己的愤慨的余势,写出了下面的几句:
昔西伯拘姜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写到这里觉得很得意,不免把左手伸到嘴上去,向下抹了一抹。这是他往年有胡子时的习惯,文章做到得意处,总不知不觉地要理理胡子。然而他的左手往下一抹。却是抹了一个空。
——“哼!”他愤愤地从鼻孔里吐了一口气,又提起精神,一口气,便把他那篇《自叙传》写到了底。
1936年4月26日
贾长沙痛哭
贾谊自从受了一些老头子的嫉妒,在汉文帝面前中伤了他,被贬为长沙王太傅之后,总是爱哭。
他本来是腺病质的人,失意以来对于摄生既毫不注意,而长沙又是卑湿的地方,是结核菌的最良的培养园地,不知几时那种微细的菌芽已经窜进了他的肺部,和那些残刻的老头子们响应了起来,正在内外夹攻。贾谊早就预料到他自己是不能长寿的。他在长沙忧郁了四年,自己的身子总是一天一天地消瘦,晚上爱发微微的热候,夜里爱出盗汗。这样的情形使他愈见伤心,他觉得对于老头子们是败北了,因此便想效法他的精神上的先生屈原,跑去跳进湘水里淹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次。
在汉文帝的前元八年,贾谊谪贬长沙的第五年上的夏天,天上出了彗星。这一来便弄得人心惶惶,以为天下会又要闹到三二十年前的刘项争霸时的那样的大乱子,连汉文帝也有点疑神疑鬼起来了。贾谊在那时候正随着长沙王入朝,进了京城咸阳,文帝便忽然想起了他,要特别召见他,叩问他关于替星的意见。这事情是没有受阻止的,因为嫉妒贾谊的那些老头子,如灌婴死于病,周勃死于狱,冯敬死于暗杀,大多已经不在人世,而贾谊自己自从被滴以后也没有往年那样的受人嫉妒了。
在一天晚上,儿个彗星正在东方拖长尾巴的时候,文帝在宣室里召见贾谊,旁边只有一位胖子丞相张苍侍坐。
贾谊是荀子学派的嫡系,他是一位合理主义者,对于鬼神妖异是取着否认的态度的。他对着文帝直率地表示了他的这种意见。
——“彗星是不足怕的,”他说,“替星这种东西只是稀罕的自然现象,怪异诚然是可以怪异,但用不着害怕,因为它于人事的休咎并没有关系。没有知识的人因怪而生畏,狡黠的人便乘着这种机会图谋不轨;这样一来,便象两者之间果然是有密切的关系,愚民们便会响应起来,于是乎也就可以酿出大乱。执政的人在这时候是应该加以善导的。开发民智自然是根本的办法,但这种办法不能应急。有应急的办法是利用民众的常识来加以新的解释。譬如彗星象扫帚,就说这是除旧布新的意思,是天老爷提起了扫帚来扫除天下的弊端,扫除国家的外患。这样一来,一般没有知识的人便可以得到安心,狡黠者也就无机可乘了。”
他这番意思,不用说是荀子的《天论》的祖述,但在文帝是闻所未闻。文帝真是高兴得什么似的,他于得到安心之后,便于彗星之外更探问了好些天文上的事情,一谈便谈到了夜半。
兴奋着的贾谊早是忘记了自己的病体的,他只觉得自己的精神不知怎地分外地振作。文帝听得也真是专心,在贾谊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坐席向前移动了好几次,几乎和贾谊接起了膝来。
但是,胖子丞相的张苍却有点不大安稳了。张苍是习天文律历的人,他在旁边听着贾谊的“除旧布新”的话,觉得就象是在暗射自己,又看到文帝的那样地倾心,隐隐感觉着自己的位置和权威有点动摇,但他一点也不露声色。
室中的铜壶漏滴了三下。张苍这时候才很稳静地说:“贾先生的除旧布新的话是极应该采纳的,明天便好下出诏书布告天下。但今晚已经夜深了,贾先生身体不甚健康,皇上也不好过劳,我看今晚的谈话可以告一终结了。”
文帝听了张苍这话才觉察到了贾谊的病体上来,他看他瘦削而苍白得和蜡人相仿佛,但两颊泛着红潮,两眼放着极有深度的黑光。
——“是的,”他应着张苍的话说,“贾生,你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今晚你请休息,明晚我们再谈。”
贾谊便先退下去了。之后,文帝又对着张苍吐露了一下自己的对于贾谊的倾心。
——“贾生毕竟是一位天才,”他说,“很久不见他,以为我自己的识见是超过了他的,但今晚听起他的话来,当今的人实在是没有一个能够赶得上他的。”
——“是,是,是,”张胖子回答着,“贾先生的确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天才。有天才的人是不同凡俗的,因此也有好些人不了解他,嫉妒他。我记得他在长沙做过一篇《吊屈原赋》,那文字真真是屈原再来。那里面有几句是‘呜呼哀哉,遭时不祥,鸾凤伏窜,鸦鹃翱翔’,真是契合屈原的身世;但一般的人便不很了解他,说他明明是借题发挥,存心毁谤朝廷;说他把自己比成屈原,把陛下比成楚襄王;真真是‘曲高和寡’呢。贾先生如再涵养得几年,我看是愈会得到人望的。贾先生终竟是未来的大器啦。”
就这样,贾谊又受了老头子的一箭。
贾谊经过一次召见之后,他的意见果然遭了采纳,他的位置也得到超迁:他由长沙王的太傅被调为了梁王的太傅。同是藩王的太傅本来是没有什么高下,但梁王是汉文帝最宠爱的少子,而梁与京师的距离也比长沙的更近了。这番调动的确是一种实质上的超迁。因此贾谊的精神比起从前来也就愉快得很多了。
文帝是把张苍的话照着字面解释的,他的确想为贾生养蓄资望,好让他做张苍的后继者。他让他做了梁王太傅之后时常召他进京咨询,直率的贾谊照旧是慷慨淋漓地对于权势者毫不客气,他那篇有名的万言的《陈政事疏》,在两千年后的今日虽然都还虎虎有生气,但在当时的权贵者却字字都是眼中钉。别人正在歌舞升平的时候,而他偏要“痛哭”,要“流涕”,要“长太息”,因此便有人造出谣言来,说他是精神病者。大家都在磨拳擦掌地等待一个机会来,给他一个总攻击。
当时的中国和现在的虽然隔了两千多年,但情形却相差不远。中国的内部是封建割据的形势,各国的侯王拥着大兵互相倾轧,并随时都在企图着想夺取中央的政权。外部呢?广东的南越还没有统一,北方时常受着匈奴的压迫,那时的匈奴的气焰真真是高到不可思议,好象随时都有吞并中国的可能。汉高祖有一次带着三十二万大兵去征讨过,但弄得连自己都几乎遭了生擒。从此以后汉室的朝廷便不敢再和匈奴抗衡,年年岁岁只是奴颜婢膝地送些子女玉帛去求和。甚至在吕后称制的时候,匈奴的冒顿单于给了她一封侮辱到极端的信,要她去陪他睡觉。但她也没可如何,只好写了回信去求饶,说:年纪老了,又不好看,不好污秽了单于的下体。另外还送了好些礼物去。①待到汉文帝时,情形是更加险恶了。那时出了一个汉奸叫做中行说,他本是被派遣着送公主去和亲的一位宦官,但他一到了北边便投降了匈奴,并且教导匈奴拒绝中国的子女玉帛以图自强,于是乎连和亲的门路也就闭塞了。汉文帝有一次也想去亲征,到太原去驻扎了几天,然而济北王兴居乘着机会便造起了反来打他的后路,弄得他赶快把北征的兵罢了,算把济北王也讨平了。不用说有功的将士又受了一次论功行赏。就这样在强敌的凭凌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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