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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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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碧波听了老和尚的话,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一桩事,其罪也不在法航一人。不过他发现这桩事,就不愿再在这里住了。勉强住了一个礼拜,借着别的事故,依旧搬进城来,就住在杨杏园一处。杨杏园这里,本有两间屋子,吴碧波住在这一处,也不算挤。吴碧波就现身说法的,把欢喜寺那桩风流案告诉杨杏园。杨杏园道:“现在是人欲横流的时候,这很不算一回事。你还不知道呢,陆无涯这家伙,他还闹了个大笑话,拆平等大学一个大烂污,几乎闹得人家关门呢。”吴碧波道:“大概是他和那位令徒一重公案,已经发作了。是也不是?”杨杏园道:“可不是吗!他们两个人,本来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没有结婚的机会。但是恋爱的热度,又到了沸点了,大家丢不开。结果,就在暑假前,一个背夫,一个弃妇,相约而逃。他们总算一走了之,这女家还有亲戚在京,不能答应,和平等大学,大办交涉,说‘你们今日也提倡男女同学,明日也提倡男女同学,却原来招了女生,来当你们教员的小老婆,这还了得!在这男女社交公开,刚刚有点影子的时候,不料破坏的人就是你们提倡的人,从重处言,你们是窝藏拐犯,从轻处言,你们也是管理不严。’这一篇大议论,真教人无言对答。依女家那方面的主张,一定要起诉。后来平等大学的当事人,托人出来调停,说是‘要这样一闹,大家没有面子,你们投鼠忌器,那又何苦?况且我们学堂里请教员,只以他的学问为去取,他个人外面的行动,我们哪里管得着。从此以后,我得了一个教训,就是无论如何,不准男教员和学生接近。’女家方面,起初不依,一定要起诉。无奈平等大学,再三托人恳求,说是你一定要起诉,我们只好先关门,免得事情弄糟了,到后来不能招生。女家想想,也不能专怪平等大学的当事人,大家叹一口气,只得罢了。你说陆无涯这个乱子,闹得还小吗?”吴碧波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呢?”杨杏园道:“有人看见他们从东车站出京,有的说他们到日本去了,有的说还在奉天,人海无涯,这一对野鸳鸯,浪花风絮,恐怕没有好结果呢。”吴碧波笑道:“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谁也不笑谁,不过各人的机遇不同罢了。”杨杏园道:“我没有同命鸟,也不是可怜虫,不要无病而呻。”正说到这里,长班进来说道:“外面有一个姑娘,说要见杨先生。”杨杏园道:“奇了,谁到这儿来见我呀?”吴碧波笑道:“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一言末了,只听见外面莺声呖呖的叫了一声“杨老爷”,杨杏园一听,并不是梨云的声音,掀开窗帘子往外一瞧,原来是何剑尘要好的花君。花君梳了一个爱丝头,穿了一套夏布衣裙,穿了一双白番布高跟鞋,冉冉而来,真是玉树临风,洗尽了繁华习气。她胁下夹着一包东西,远远的瞧去,不知道是什么。她背后跟着一个车夫,手上捧了两个大西瓜,一道进来。杨杏园看见,一选连声的嚷着道:“请诸!”便自己撑起帘子,让她进来。花君一进屋子,将手上拿的东西放下,车夫把两只西瓜,也搁在地下。杨杏园看这样子,一定是送他的东西,便在衣袋里,掏了一块钱,给那车夫,那车夫请个安,便和长班退出去了。花君四围一看这屋子,两面都垂下门帘,中间这屋,裱糊得雪亮,只有几项藤竹器具,和几盆晚香玉玉簪花,笑着对杨杏园道:“蛮清爽,哪是你住的屋子?”杨杏园便掀开门帘子道:“请进来坐。”花君一进门,看见吴碧波,是一个面生的人,未免略停了一停。杨杏园道:“这也是剑尘的朋友,还到你那里去过呢。”吴碧波便笑着迎了起来说道:“你还记得有个喝醉了酒的人,打破了一只茶杯吗?”花君把一个指头,按着嘴唇想了一想,笑道:“你贵姓是吴,是不是?我太没有记性了,对不住。”吴碧波操着苏白笑道:“勿要客气(口虐)!请坐请坐。”花君笑着坐了。这时,长班提着一壶开水进来泡茶,杨杏园在书橱里,拿出一把仿古宜兴茶壶,交给长班,先用水烫了一烫。又在柳条篮子里,取出一只白木盒,盒子里面,是洋铁瓶盛着碧螺茶叶。杨杏园抓了一把,放在壶里,叫长班沏上,又在书架上,拿下一只雨过天青色,透明漏花御窖的海杯,亲自用手巾揩了一揩,然后倒上一杯茶,送给花君,花君站起身来,两个手接着海杯,眯眯的对杨杏园一笑道:“折煞!折煞!”方才坐下喝茶。吴碧波笑道:“老五,这茶的味道怎么样?”花君道:“好。”吴碧波道:“茶倒罢了。”说着用手一指那茶杯道:“这是杏园家传的一种爱物,平常只是摆着,自己也舍不得用。我和他是五六年的朋友,没有给我喝过一回,今天为了你,亲自斟上,这个面子不小呀。”花君笑道:“那末,谢谢杨老爷了。”杨杏园道:“你不要听他瞎说,我倒要先谢谢你哩。”花君忽操着京话笑道:“你瞧,我这人多糊涂,不知道来干吗的。”说着便在外屋里,把那一包东西拿进来。一面说,一面打开来道:“昨日我到瑞蚨祥去剪衣料。看见这种湖水色的直罗,做长衫挺好,我就想起你来了,特为剪一件料子送你。”又拿出一包字纸来,笑着说道:“这是你那位女学生写的,叫我带来,请你给她批改。”杨杏园因为花君送他的衣料,口里只是谢谢,花君说请他改字,口说得溜了,还是说谢谢,惹得吴碧波和花君都笑起来了。花君又道:“那两个西瓜呢,也是你的学生交给我的钱,托我买了带来的,并没有别人知道。你见了面,可以不必问她,大家心里明白就是了。”吴碧波早听得呆了,等花君说完,杨杏园笑着对吴碧波说道:“币重而言甘……”吴碧波不等杨杏园说完,便止住他道:“不然,我看她是一个散相思的氤氲使。”花君听他们说话,虽然不懂,很知道他们是俏皮的话,便说道:“你们不要瞎三话四,老实说,我是因为杨老爷帮了我的忙,谢谢他。梨云送他的礼,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说到这里,对杨杏园笑了一笑,说道:“我还有一句话,要我说不要我说?”杨杏园道:“你尽管说,不要紧。”花君道:“梨云说,她写的这一卷字,比送你一百块钱的礼物还重,叫我告诉你,不要让别个人看见,我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大概是一碗很浓的米汤吧?”吴碧波听了这话,就要去拿那一卷字,花君手快,一把抢了过来交给杨杏园道:“这没有我的关系了,你好好收起来。”杨杏园当真接了过来,往书橱里一塞。在袋里掏出钥匙,顺手一把锁了。吴碧波笑着摇摇头道:“这其中大有问题,不可说!不可说!”花君笑道:“本来人家秘密的表记东西,外人也不应该过问啦。”说到这里,抬起这只雪藕也似的手,翻过手背,看了一看手表,便站起身来道:“我本来是到中央公园去的,因为要到你们这儿来,绕了一个大圈子进城,我姆妈还在那里等我,我不能再坐了。”说着起身就走。杨杏园知道她这回来不是公开的,就和吴碧波一直送到门口,才回转来。吴碧波道:“梨云送来的东西,那是情理中的事情,我不懂花君,无缘无故,为什么送你这一份厚礼?”杨杏园道:“这里面还大有作用呢,你想,靠我们襄边的朋友,她却送上十七八块钱的重礼,这决不是偶然的事。况且这个事,她又是瞒着人的呢。”吴碧波道:“那末,其用意安在?”杨杏园道:“她虽然没有说,我却猜中了一半。她和剑尘向来很好,双方原没有什么嫁娶的意思,近来剑尘的夫人在故乡病故了,剑尘方在盛年,自然是要续弦的,就很想把花君讨回去,后来一班朋友都劝他,闲花只好闲中看,一折归来便不香,讨青楼中的人作妾,已经是不可以的了,现在你却要明煤正娶的,娶她为正室,很犯不上呢。一来这里的人,不知道柴米油盐的艰难,不会治家,二来也难望生育,至于闺闼以内的风潮,她是正室,虽可望幸免,可是这种人放浪惯了的,她这颗心是不容易收藏起来的,恐怕苦恼在后呢。剑尘他对人情世故,本来是很透彻的,他想这话很不错,就把这事搁下。不料花君听说剑尘夫人病故了,又几次试试剑尘的口气,很有意思讨她,她反而很愿意嫁给剑尘。她也知道剑尘不免有一番顾虑,所以来运动我,做一个撮合的月老。”吴碧波道:“这奇了,像花君这样的人,虽然说不上红姑娘,也不至于倒霉,何以这样要嫁剑尘?”杨杏园道:“爱情这样东西,真是神秘得很,男女双方,只要有一方存了一个爱字在心里,哪方面至少要受一点感情上的冲动,若两方面都有爱字存在心里,那怕一方面是碧玉年华的小姑,一方面是鸡皮鹤皱的老叟,也能团结起来。若是郎才女貌,都有个相称,那更不必谈了。”吴碧波道:“此话固然,但是青楼中人,却要除外。”杨杏园道:“你以为青楼中的人,当真没有讲爱情的吗?我们不用说什么李香君关盼盼,就以眼前而论,那些在外面胡闹的姑娘,打倒贴姘戏子,你看她们的行为很下贱,若用新学说什么‘恋爱自由’四个字说起来,不能不承认她是爱情作用。我再进一步说,大概妓女对于嫖客的去取,可分三项:一是人物漂亮,二是性格温存,三是言行一致。至于钱的话,那是她们生意经,并不在内。等到从良的时候,钱的问题,方才要考虑一番。但是能合我上说的三个条件,只要能维持生活,她就可以将就。现在花君眼里的何剑尘,正是样样都合。尤其是她们难逢的机会,可以做正太太,你想妓女的出路,本来不是做姨太太,就是飘流到老。现在能够正正派派的嫁一个人,她哪有不愿意之理。我不是说了吗?爱情是神秘的东西,剑尘那样精明的人,他遇事不上人的当,可是一到花君那里,就很听她的指挥,不能自主了。双方爱的程度,本来有几分可以接近了,现在又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所以这个嫁娶的问题,就像春花怒发,不可收拾了。”吴碧波笑道:“你这一篇议论,算得嫖学概论,也可以算得是爱情广义,我今天有事,早就要出门去,被她一来,耽搁我半天了,我现在就走,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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