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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文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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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砒霜怎么会有!”女萝说,“我们只卖良药。”
老女人说:“怎见得砒霜就是毒药?再者说,你手里肯定会存着点砒霜。”
女萝心里一惊,她的确私自存了一些砒霜,她当时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将来会用上它的。
“我倒是真有一点,你若真心用,就先拿去吧。”女萝说。
女萝把存着的砒霜找出来,然后让给老女人。老女人接了,要付钱。女萝执意不肯,老女人便不再推让。她拿着砒霜,向女萝道过谢,然后就出去了。她再次走向门口时女萝望见她的背影时忽然想起了正月十四在龙雪轩首饰店所见到的那个背影,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不祥之感。
女萝看了看墙上的钟,心想秧歌恐怕就要散场了。她就将药店的门闩好,然后回到睡房里。她脱了衣服,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个老女人的影子。子夜时分,月芽街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声和三三两两的脚步声,看秧歌的人回来了。女萝披衣下地,王二刀一进门就抱怨说今年的秧歌意思不大,洗衣婆进来后也是这样说,待会会回来后,他只是抱怨天气冷,而且他根本没看出哪一个是小梳妆。
“小梳妆根本就没出来。”王二刀说。
洗衣婆说:“付子玉一听说小梳妆没出来,秧歌看了一半就回去了。”
一家人慨叹着,然后备回各的房间睡觉。
女萝清晨一起来就听见磨倌向她报告的消息:南天阁的小梳妆服了砒霜自杀了。这消息比雪花的覆盖面还大,太阳升起时全城已经沸沸扬扬了:
“听说小梳妆被砒霜毒死了。”
“人们看秧歌的时候,她一个人受不了,她就寻了短见。”
女萝的眼前闪现出正月十五晚上来康复药店的那个老女人的形象。她忆起了她的一些话,知道那是谁了。女萝觉得很难受,她走进药店,看着小梳妆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而这时奇迹出现了:椅子上分明有一股逼人的红光朝她袭来,她定睛朝红光处看,一只红宝石戒指放在那里。这戒指正是她在龙雪轩首饰店见过的那个。女萝将它拿起来,观赏了许久之后套在了无名指上。她想:小梳妆太懂得她的心思了。
小梳妆死了,人们都跟着难过。付子玉在听到小梳妆死讯的当天就带着两房姨太太乘马车离去了。在走之前他吩咐人将各种首饰拣最好的给小梳妆佩戴上,他还给“极乐世界”的刘八仙扔了不少钱,让他给小梳妆多置些房子、土地、衣服。不过付子玉的马车刚出城边,刘八仙就骑着匹快马追了上去,他将付子玉给他的那些钱全部还给了他,刘八仙说:
“我看了一辈子小梳妆的秧歌,我不能收钱给她置办东西。”
小梳妆死后不久,就到了二月初二的日子——龙抬头。一大早,女萝一家人就洗头的洗头、剃头的剃头。洗衣婆给会会用竹蔑和花布条穿了一串漂亮的龙尾,并且炒了香啧啧的黄豆。王二刀坐在灶台前怦猎头,灶下火星四迸,灶上香气弥漫。洗衣婆一边忙她自己的活一边叮嘱王二刀:“使劲添柴,烀得烂烂乎乎的!”
女萝忍不住地抿着嘴笑。
早饭一过,会会就穿着一身秧歌服出门了。中午他没有回来,大家便想他用零钱在街上买什么东西吃了。下午他还没有回来,大家也不着急,因为天还亮着呢。等到天一黑,会会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大家就朝坏处想了:会会可能被车轧了?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一家人一窝蜂地出了月芽街,东喊一声“会会”,西喊一声“会会”,却总未听见回答声。后来女萝碰见磨倌,磨倌正牵着驴要去吃一碗豆腐脑,他告诉女萝,一清早他看见会会朝南天阁去了。
一家人便朝南天阁走去,一路上当然也都喊着“会会”,然而没有人语的回答声,却有乌鸦的噪叫声传来。女萝的心思落在了墓地上,她想会会大概是去了那里。
一家人走到南天阁时夜已经深了。南天阁并不静,什么地方传来咒骂声。王二刀迎着那咒骂声走去,见许多人正围在一座房子的山墙下数落一个孩子,那孩子辩解着:
“我没有拿珠宝,一粒也没拿,我就是想看看小梳妆。不信你们查查她身上的珠宝少没少。”
王二刀听出了那是会会的声音。
王二刀分开人群,他朝会会走去。会会见爹来了,就哭出了声。
有一个人说:“这孩子胆子真大,掘了小梳妆的坟。”
另一个人说:“青天白日的就干这种事,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还有一个说:“小梳妆真是命苦,活着不清静,死了也不安生。”
原来,会会为了看一眼小梳妆,掘开了她的坟,可他看见的却是一个面容僵硬干瘪却穿戴整齐的老太婆。她身上珠光宝气,棺材里洋溢着一股奇异的光泽。正当他想把坟重新填好的时候,南天阁的人发现了他,他们不停地审问他,问他是不是冲珠宝来的。
女萝也挤到了人群里,她拉起会会的手说:“咱们回家去。”
会会哭着说:“小梳妆一点也不好看,赵天凉怎么会想她想死呢?”
小梳妆死后,南天阁的秧歌队依然存在着。只是以后的正月十五,到巷子里看秧歌的人少了,到灯盏路观灯的却多了起来。久而久之,人们快把那两条巷子给忘了,于是就觉得该起个名字记住它们。于是,就有了银口巷和猪栏巷的名字。
清水洗尘
清水洗尘
天灶觉得人在年关洗澡跟给死猪腿毛一样没什么区别。猪被刮下粗粝的毛后显露出又白又嫩的皮,而人搓下满身的尘垢后也显得又白又嫩。不同的是猪被分割后成为了人口中的美餐。
礼镇的人把腊月二十七定为放水的日子。所谓“放水”,就是洗澡。而郑家则把放水时烧水和倒水的活儿分配给了天灶。天灶从八岁起就开始承担这个义务,一做就是五年了。
这里的人们每年只洗一回澡,就是在腊月二十七的这天。虽然平时妇女和爱洁的小女孩也断不了洗洗刷刷,但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地洗。譬如妇女在夏季从田间归来路过水泡子时洗洗脚和腿,而小女孩在洗头发后就着水洗洗脖子和腋窝。所以盛夏时许多光着脊梁的小男孩的脖子和肚皮都黑黢黢的,好像那上面匍匐着黑蝙幅。
天灶住的屋子被当成了浴室。火墙烧得很热,屋子里的窗帘早早就拉上了。天灶家洗澡的次序是由长至幼,老人、父母、最后才是孩子。爷爷未过世时,他是第一个洗澡的人。他洗得飞快,一刻钟就完了,澡盆里的水也不脏,于是天灶便就着那水草草地洗一通。每个人洗澡时都把门关紧,门帘也落下来。天灶洗澡时母亲总要在外面敲着门说:“天灶,妈帮你搓搓背吧?”
“不用!”天灶像条鱼一样蜷在水里说。
“你一个人洗不干净!”母亲又说。
“怎么洗不干净。”天灶便用手指撩水,使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在告诉母亲他洗得很卖力。
“你不用害臊。”母亲在门外笑着说,“你就是妈妈生出来的,还怕妈妈看吗?”
天灶便在澡盆中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他红头涨脸地嚷,“你老说什么?不用你洗就是不用你洗!”
天灶从未拥有过一盆真正的清水来洗澡。因为他要蹲在灶台前烧水,每个人洗完后的脏水还要由他一桶桶地提出去倒掉,所以他只能见缝插针地就着家人用过的水洗。那种感觉一点也不舒服,纯粹是在应付。而且不管别人洗过的水有多干净,他总是觉得很浊,进了澡盆泡上个十几分钟,随便搓搓就出来了。他也不喜欢父母把他的住屋当成浴室,弄得屋子里空气湿浊,电灯泡上爬满了水珠,他晚上睡觉时感觉是睡在猪圈里。所以今年一过完小年,他就对母亲说:“今年洗澡该在天云的屋子里了。”
天云当时正在叠纸花,她气得一梗脖子说,“为什么要在我的屋子?”
“那为什么年年都非要在我的屋子?”天灶同样气得一梗脖子说。
“你是男孩子!”天云说,“不能弄脏女孩子的屋子!”天云振振有词地说,“而且你比我大好几岁,是哥哥,你还不让着我!”
天灶便不再理论,不过兀自嘟嚷了一句,“我讨厌过年!年有个什么过头!”
家人便纷纷笑起来。自从爷爷过世后,奶奶在家中很少笑过,哪怕有些话使全家人笑得像开了的水直沸腾,她也无动于衷,大家都以为她耳朵背了。岂料她听了天灶的话后也使劲地笑了起来,笑得痰直上涌,一阵咳嗽,把假牙都喷出口来了。
天灶确实不喜欢过年。首先不喜欢过年的那些规矩,焚纸祭祖,磕头拜年,十字路口的白雪被烧纸的人家弄得像一摊摊狗屎一样脏,年仿佛被鬼气笼罩了。其次他不喜欢忙年的过程,人人都累得腰酸背痛,怨声连天。拆被、刷墙、糊灯笼、做新衣、蒸年糕等等,种种的活儿把大人孩子都牵制得像刺猬一样团团转。而且不光要给屋子扫尘,人最后还得为自己洗尘,一家老少在腊月二十七的这天因为卖力地搓洗掉一年的风尘而个个都显得面目浮肿,总是使他联想到屠夫用铁刷嚓嚓地给死猪煺毛的情景,内心有种隐隐的恶心。最后,他不喜欢过年时所有人都穿扮一新,新衣裳使人们显得古板可笑、拘谨做作。如果穿新衣服的人站成了一排,就很容易使天灶联想起城里布店里竖着的一匹匹僵直的布。而且天灶不能容忍过年非要在半夜过,那时他又困又乏,毫无食欲,可却要强打精神起来吃团圆饺子,他烦透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若是他手中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第一项就要修改过年的时间。
奶奶第一个洗完了澡。天灶的母亲扶着颤颤巍巍的她出来了。天灶看见奶奶稀疏的白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下垂的眼袋使突兀的颧骨有一种要脱落的感觉。而且她脸上的褐色老年斑被热气熏炙得愈发浓重,仿佛雷雨前天空中沉浮的乌云。天灶觉得洗澡后的奶奶显得格外臃肿,像只烂蘑菇一样让人看不得。他不知道人老后是否都是这副样子。奶奶嘘嘘地喘着粗气经过灶房回她的屋子,她见了天灶就说:“你烧的水真热乎,洗得奶奶这个舒服,一年的乏算是全解了。你就着奶奶的水洗洗吧。”
母亲也说:“奶奶一年也不出门,身上灰不大,那水还干净着呢。”
天灶并未搭话,他只是把柴禾续了续,然后提着脏水桶进了自己的屋子。湿浊的热气在屋子里像癫皮狗一样东游西蹿着,电灯泡上果然浮着一层鱼卵般的水珠。天灶吃力地搬起大澡盆,把水倒进脏水桶里,然后抹了抹额上的汗,提起桶出去倒水。路过灶房的时候,他发现奶奶还没有回屋,她见天灶提着满桶的水出来了,就张大了嘴,眼睛里现出格外凄凉的表情。
“你嫌奶奶——”她失神地说。
天灶什么也没说,他拉开门出去了。外面又黑又冷,他摇摇晃晃地提着水来到大门外的排水沟前。冬季时那里隆起了一个肮脏的大冰湖,许多男孩子都喜欢在冰湖下抽陀螺玩,他们叫它“冰嘎”。他们抽得很卖力,常常是把鼻涕都抽出来了。他们不仅白天玩,晚上有时月亮明得让人在屋子里呆不住,他们便穿上厚棉袄出来抽陀螺,深冬的夜晚就不时传来“啪——啪——”的声音。
天灶看见冰湖下的雪地里有个矮矮的人影,他躬着身,似乎在寻找什么,手中夹着的烟头一明一灭的。
“天灶——”那人直起身说,“出来倒水啦?”
天灶听出是前趟房的同班同学肖大伟,便一边吃力地将脏水桶往冰湖上提,一边问:“你在这干什么?”
“天快黑时我抽冰嘎,把它抽飞了,怎么也找不到。”肖大伟说。
“你不打个手电,怎么能找着?”天灶说着,把脏水“哗——”地从冰湖的尖顶当头浇下。
“这股洗澡水的味儿真难闻。”肖大伟大声说,“肯定是你奶奶洗的!”
“是又怎么样?”天灶说,“你爷爷洗出的味儿可能还不如这好闻呢!”
肖大伟的爷爷瘫痪多年,屎尿都得要人来把,肖大伟的妈妈已经把一头乌发侍候成了白发,声言不想再当孝顺儿媳了,要离开肖家,肖大伟的爸爸就用肖大伟抽陀螺的皮鞭把老婆打得身上血痕纵横,弄得全礼镇的人都知道了。
“你今年就着谁的水洗澡?”肖大伟果然被激怒了,他挑衅地说,“我家年年都是我头一个洗,每回都是自己用一盆清水!”
“我自己也用一盆清水!”天灶理直气壮地说。
“别吹牛了!”肖大伟说,“你家年年放水时都得你烧水,你总是就着别人的脏水洗,谁不知道呢?”
“我告诉你爸爸你抽烟了!”天灶不知该如何还击了。
“我用烟头的亮儿找冰嘎,又不是学坏,你就是告诉他也没用!”
天灶只有万分恼火地提着脏水桶往回走,走了很远的时候,他又回头冲肖大伟喊道:“今年我用清水洗!”
天灶说完抬头望了一下天,觉得那道通的银河“刷”地亮了一层,仿佛是清冽的河水要倾盆而下,为他除去积郁在心头的怨愤。
奶奶的屋子传来了哭声,那苍老的哭声就像山洞的滴水声一样滞浊。
天灶拉开锅盖,一舀舀地把热水往大澡盆里倾倒。这时天灶的父亲过来了,他说:“看你,把奶奶惹伤心了。”
天灶没说什么,他往热水里又对了一些凉水。他用手指试了试水温,觉得若是父亲洗恰到好处,他喜欢惊一些的;若是天云或者母亲洗就得再加些热水。
“该谁了?”天灶问。
“我去洗吧。”父亲说,“你妈妈得陪奶奶一会儿。”
这时天云忽然从她的房间冲了出来,她只穿件蓝花背心,露出两条浑圆的胳膊,披散着头发,像个小海妖。她眼睛亮亮地说:“我去洗!”父亲说:“我洗得快。”
“我把辫子都解开了。”天云左右摇晃着脑袋,那发丝就像鸽子的翅膀一样起伏着,她颇为认真地对父亲说,“以后我得在你前面洗,你要是先洗了,我再用你用过的噪盆,万一怀上个孩子怎么办?算谁的?”
父亲笑得把一口痰给喷了出来,而天灶则笑得撇下了水瓢。天云嘟着丰满的小嘴,脸红得像炉膛里的火。
“谁告诉你用了爸爸洗过澡的盆,就会怀小孩子?”父亲依然“嗬嗬”地笑着问。
“别人告诉我的,你就别问了。”
天云开始指手画脚地吩咐天灶,“我要先洗头,给我舀上一脸盆的温水,我还要用妈妈使的那种带香味的蓝色洗头膏!”
天云无忌的话已使天灶先前沉闷的心情为之一朗,因而他很乐意地为妹妹服务。他拿来脸盆,刚要往里舀水,天云跺了一下脚一迭声地说:“不行不行!这么埋汰的盆,要给我刷干净了才能洗头!”
“挺干净的嘛。”父亲打趣天云。
“你们看看呀?盆沿儿那一圈油泥,跟蛇寡妇的大黑眼圈一样明显,还说干净呢!”天云梗着脖子一脸不屑地说。
蛇寡妇姓程,只因她喜欢跟镇子里的男人眉来眼去的,女人背地说她是毒蛇变的,久而久之就把她叫成了蛇寡妇。蛇寡妇没有子嗣,自在得很,每日都起得很迟,眼圈总是青着,让人不明白她把觉都睡到哪里了。她走路时习惯用手捶着腰。她喜欢镇子里的小女孩,女孩们常到蛇寡妇家翻腾她的箱底,把她年轻时用过的一些头饰都用甜言蜜语泡走了。
“我明白了——”天云的父亲说,“是蛇寡妇跟你说怀小孩子的事,这个骚婆子!”
“你怎么张口就骂人呢?”天云说,“真是!”
天灶打算用肥皂除掉污垢,可天云说用碱面更合适,天灶只好去碗柜中取碱面。他不由对妹妹说:“洗个头还这么罗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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