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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文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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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老婆已经死在春天了。”男孩子说,“何况他还喜欢夏天。”
“他不想进天堂吗?”我问。
“我想不会不想吧。”男孩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将来也会像老师一样死的,那时别人也会来参加我们的葬礼。”
他的话使我心惊肉跳得直打哆嗦。我望着雨水中他的漆黑的眼睛,心中以为他也是被吓着了才会说这样的胡话。那次葬礼我送走的是老师,而带回来的却是一条狗。因为它来自夏天,所以我称它为小夏。
小夏刚来我家的时候才满月,它的狺叫声还有些奶声奶气的。我们没有牛奶给它喝,所以只能喂它米汤。它吃饱了就缩在墙角,安安静静的像个乖孩子,十分惹人怜爱。小夏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独自在深夜的院子中守护家门了,两岁的时候小夏就独自出门结识一些新的伙伴,并且显得很随和,与它们相处得很好。它毛皮泛黑,身材颀长,尖尖的三角耳像两只号角一样神气地竖着。当小夏激动的时候,它的两只耳朵就像被触摸了的含羞草一样微微地打卷,尾巴也耀武扬威地晃来晃去,我十分喜欢它的英俊活泼。它身上散发着的蓬勃之气与我初次在葬礼中见它时它显出的忧郁大相径庭。每天晚饭之后我都带着它在院子中习武。我常常把一只破鞋挂在墙上,让它上去扑,然后再将鞋拿下来。我还喜欢抓半个窝头勾引它把两只前爪抱起来,一蹿一蹿地对食物垂涎三尺,我和小夏成了最密切的朋友。可是当小夏长到三岁的时候,它忽然变得心事重重。它经常在傍晚该守家门的时候悄悄地夹着尾巴溜走,到夜深时分才探头探脑地回它的老窝。它的眼睛流露出某种温情和忧郁,它很快跑瘦了。那一年因为饥荒所以我们小镇上偷东西的人多如蚂蟥,家家户户都在训练自家狗的看仓本领。所以,母亲总是埋怨我说,你把小夏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贼也不拦,家门不守,倒像只野狗。我听后认为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所以也很生小夏的气。
有一天晚上小夏又回来得很迟。我听见它装模作样的轻微的脚步声后就从炕上爬起,披衣下地,走到院子里。它遇见我的时候已经走到狗窝旁,我飞身一脚狠狠地踢了它一下。也许它认为自己理亏了,所以它忍痛没有嚎叫,它哀衷地放下尾巴围着我打转。我心下一软,便饶了它。小夏老实了三天。第四天傍晚,小夏又神出鬼没地行动了,它这次行动一直到凌晨之时才回来。它这次不是自己回来的,它还自作主张胆大包天地带来了另外一条狗。是只矮矮的、怀了孕的、黄色的笨狗。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小夏那一时期在外面历经了由恋爱到结婚这一过程。小夏见我在清晨的露水中等候它,它万分愧疚地扑在我脚下,用舌头反反复复地舔我的脚面。它认为它对我施够了温存之后,就与它身后的母狗站在一起,小夏想让我接受它的爱人和它爱人肚子中的东西。我没有表示否认,因为这条不太漂亮的母狗实在太温情了。这母狗用哀怨的眼神望着我,头稍稍偏着,嘴巴矜持地拐着。我不认识它,从没有见过它,看来它的主人并不是这个镇子的人。那么,小夏在我们镇子中竟然就选不出一条中它意的狗吗?我向它们点头致意,小夏就放心地带着它的情人回窝了。
第二天早饭时母亲坚决地反对我收留小夏的情人。她主张我们应该把那条母狗放了,因为母狗来的这天是个不吉利的单日子,另外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既养公狗又养母狗加上它们的崽子,否则,狗氏家族的旺气将会压倒我们。我难过了半晌问母亲是不是因为口粮问题?母亲犹豫地摇摇头,但我想有这方面的因素吧。
我们全家商量决定用锁链把小夏挂上,然后让母狗自己回它的家分娩去。
早饭一过,天明亮得像抒情诗一样,满地都排满了金色的诗行。我用一只盆装上些残渣剩饭,然后召唤它们出来吃饭。它们俩慵懒地慢吞吞地出来刚刚吃了几口的时候,母亲就在它们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站在小夏背后飞快地用锁链紧住了它的脖子。小夏拼命挣扎,并且呜呜狂叫,尝试着往门口奔跑。但经验丰富的母亲早已把锁链拴在了一根柱子上,小夏的挣扎只给它的脖子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我们把母狗逐出家门。小夏看着母狗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它的泪水挂在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狗流泪。
母狗在我们家门口足足留恋了两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它离去后小夏水米不沾,它老是瘫在窝里,不停地流泪,它很快瘦得皮包骨了。我逗引它玩的时候它睬都不睬,更不要说让它看家了,它对任何生人的来访都无动于衷。就这样,小夏终于病死了。当我在一个正午发现它永远不能动弹的时候,不禁哭泣起来,我谩骂母亲说是她出了坏主意导致了小夏的死。我想去请那位会引渡亡灵的葬礼主持让小夏去天堂,可母亲坚持说要把小夏的皮肉剔下,皮用来御寒,而肉则用来改善生活。这样,小夏到傍晚时就被分肢解体了。我找到那个送给我狗的小男孩,我们俩一直心事茫茫地等到夜深,那些吃狗肉的人才从我家打着响嗝出去,桌子上扔着小夏身上最精粹的部分——骨头。我们像捡麦穗一样将这些沉甸甸的骨头拾在一起,然后偷偷地溜出家门,在日出之前将骨头埋在我们老师的坟前。我们在坟地里点起一支微弱的蜡烛,双双祈祷小夏快快走进天堂,祈祷我们的老师好好照顾小夏。
半年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又来的时候我又抱回来一条小狗。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听见大门外有狗低低的猜叫声,我打开大门,发现小夏的情人正带着它的三个崽儿来找它的丈夫。小夏的情人由于做了母亲,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它仪态优雅,毛色光洁灿烂,它一看见我就呜呜地带着孩子走进院子。我心里伤心极了。可怜的小夏,我犯了一生中最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坐在那个春意辽阔的季节中,为自己的过错而哭泣。倘若死去的人都去了天堂,天堂不是太拥挤了吗?我真担心小夏会因此而被挤落下来,所以我喜欢瞭望天空,万一小夏被挤落下来了,站在大地上接住它的一定是我。
尾声
写尽了诗情画意之后,暑气已经陨落。我的笔所追踪的那架四轮马车,它终于走到故乡了。我写过了,我释然,可那遥遥的灰色房屋和古色古香的小镇果真为此而存在了吗?我感到迷茫。我依然客居异乡。在寂寞中看着窗外的枯树和被污染的河流,我知道,下一季的钟声又要敲响了。
白银那
白银那A1:冰排过后
黑龙江在解冻时就像出鞘的剑一样泛出雪亮的光芒和清脆的声响。阳光和春风使得封冻半年之久的冰面出现条条裂缝,巨大的冰块终于有一天承受不住暖流的诱惑而訇然解体,奇形怪状的冰排就从上游呼啸而下。洛古河、北极村、大草甸子、兴安、开库康、依西肯、鸥浦直至呼玛和黑河这些沿江的村屯城市,无一不在回响着冰排游走时的轰轰声,仿佛上帝派驻人间的银色铁甲部队正在凯旋,而天庭也的确呈现出了一派迎接战胜者归来的喜洋洋的气息,无论昼夜都晴朗如洗,温柔的光芒四处飘荡。
白银那是黑龙江上游的一个小村子,也许因为它规模太小,也许因为它的地名过于美丽,它逐渐像一条鱼一样在地图上消失了。一些在多年以前曾经到过白银那的人想要故地重游时都不免对着地图发呆:白银那哪儿去了?这时候熟悉那一带渔民生活的人会爽朗地告诉你:“白银那还在,快去吃那儿的开江鱼吧,那里的牙各答酒美极了!”
随着冰排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泥泞。白银那的每一条小巷都淤泥遍布、水洼纵横,这当然也是解冻带来的结果。人们在走路时不得不贴着障子边窄窄的干硬的土埂走,若是赶上腿脚不便和身体臃肿的人,这样走钢丝般的步态常常会使他们身体失衡,于是整个人就“噗”的一声栽倒在泥里,浑身上下被泥浆打湿。原想躲过泥泞不弄脏了鞋子,谁知因小失大,连衣服也脏透了。这样的笑料总能使觑见这一幕的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被泥泞愚弄的经历,他们像燕子一样步态灵巧,而且他们也不怕弄脏了鞋子,反正有家长们为他们洗刷。
白银那小学的语文老师陈林月常常带领孩子们到江边来看冰排。沙滩还很凉,他们不得不蹲在那里望着江面。冰排在阳光下银光闪闪,晶莹剔透,有的敦敦实实的像熊,有的张牙舞爪的像狮子,还有的灵巧俊秀得像兔子。当然,大多数的冰块都像方方正正的盒子,孩子们便想象这盒子里装着许多神秘的东西,若是将它开启也许会蹦出花仙子、孙悟空、青蛙、海豹等什么的。
孩子们对着冰排吱吱喳喳地叫着,逢着大冰块被旁边的冰块挤压而撞碎的时候,他们就跳起脚来欢呼。陈林月也很喜欢看大冰块被撞碎的那一瞬间,碎银般的小冰块四处飞溅,水面被激起无数朵水花,那才是人世间真正的珠光宝气呢。
冰排缓缓地向下游奔流着,它们并没有在意它们经过的这个叫白银那的地方,它们甚至都没有大略看一眼这儿的小巷、栅栏、屋舍、校园的钟和沙滩上那一群目光充满渴望的孩子。它们哪里知道孩子们是多么想伏在它们身上,一起到沿江的大城市黑河走上一圈,看看那里的高楼、马路、戏院、百货商场、照相馆以及码头上往来的大型货轮。孩子们为此在观看冰排时就有了淡淡的心事。
陈林月不仅白天来看冰排,入夜时也悄悄来到江岸。白天她和孩子们在一起,而晚上则是赴马川立的约会。他们肩并肩站在沙滩上,看着月光下江面上浮游的冰块。那时背后村落的灯火已经黯淡了,人语也寥落,他们能清楚地听到流水和冰块相互摩擦的声音,仿佛各种乐器在水面上浪漫地合奏着流浪。有一次他们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巨大冰排孤单单地从上游缓缓而来,陈林月便说是爱斯基摩人的冰屋子被冲下去了,而马川立则脱口而出:“真像是一只冰棺材!人要是睡在冰棺材里,葬在江里有多好!”
陈林月便因为这种不吉祥的比喻而搡了马川立一把,他趔趄着一脚伸进浅浅的水里,被冰凉刺骨的江水激得打了一个深重的寒噤,就势抱住陈林月让她赔他身上的热气。当然那热气很快就在拥抱中回到他身上。
冰排消逝的第二天便来了渔汛。这是白银那人所没有料到的。因为黑龙江的鱼在最近十几年来一直非常稀少,不知是江水越来越寒冷呢,还是捕捞频繁而使鱼苗濒临死绝的缘故。人们守着江却没有鱼吃已经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事了,而一条江没有了鱼也就没有了神话,守着这样一条寡淡的江就如同守空房一样让人顿生惆怅。白银那的渔民常常提着空网站在萧瑟的江岸上摇头叹息。人们不得不把更大的精力转移到种地和狩猎上。种地带给人的好处是始终如一的,而狩猎也同捕鱼一样变得音容渺茫,许多猎户一个冬天在林中穿梭,只能打下几只飞龙、灰免和狍子。想靠名贵动物的皮毛换点值钱东西的愿望也只能是南柯一梦。而政府一些保护珍奇动物的特别措施也不允许猎人轻易就能扣动扳机,这使得人们越来越觉得生活失去了光彩和韵味。虽然说白银那通上了电,一些人家还拥有家用电器,一家乡办企业正要从闺中出门,但老人们仍然觉得生活正在可怕地倒退。他们在冰排的震颤中回忆的仍是几十年前的渔船、灯火和黄昏。他们逐渐地变得懒散、邋遢、灰心丧气,看人时表情漠然,目光呆滞,常常无缘无故地对一条狗或一只鸡骂个不休。
然而渔汛的的确确像死亡必然要光顾每一个人一样真实地降临了。它来得那么迅速,甚至都没有给人留下一点惊喜的时间,男女老幼便蜂拥着来到江岸上。这时候那些闲置多年的鱼网和渔船就显得漏洞百出了。女人们埋怨男人没有保养好渔船,让它被虫蛀了,被淫雨沤得半朽了。而男人则责备女人没有及时补上已经脱了丝的鱼网。就在他们互相埋怨的时候,鱼群汹涌着顺流而下。
陈林月的父亲陈守仁中风偏瘫,终年卧床不起,听说来了渔汛了,便兴奋得直流口水。他吩咐儿子和女儿要彻夜鏖战在江面上,因为渔汛的上鱼高峰期都在夜半。每当孩子们把一桶桶鲜肥的鱼抬进家门时,他就两眼泛出电火花一样的光芒,挣扎着半仰在炕边斜着身子用剪刀来收拾鱼。每当他的手触到鱼光滑柔韧的身体时,都不由自主地惊叹:“多新鲜的鱼呀,多肥的鱼呀,多么好闻的腥气呀。”
鱼很少有在撞网的一刻就气绝身亡的,它们的气息都很顽强。所以别看满桶的鱼仿佛都已经死了,可当你刮它的鳞片时它的尾就会剧烈摇摆,便知它们半阴半阳着。有时候它们已经全然失去了闪光的鳞片,而且被人抠掉了猩红的鳃,剖腹后内脏无一遗漏地倾巢而出。当你把这样一条刳好了的腹中空空的鱼扔在一边时,它却意外地又扬了扬尾巴,使你沉浸在收获的幸福之中的时候又顿生怜悯之情。
陈林月在渔汛的第二天熬红了双眼去上课。当她走进校园时才发现这里静悄悄的。办公室没人,教室也没人,它们无一例外地上着锁。没有人在正常的上课时间敲响那口钟,所有的人都在为打鱼而忙碌着。陈林月心事重重地夹着教案回家时,父亲陈守仁就忍不住奚落她:“我叫你别耽误时间去学校吧,怎么样,一个读书的崽子都没有吧?谁像你这么死心眼,你知道吗,一斤鲜鱼在外面卖三十元呢!”
父亲的两手沾满了鱼的血污,下巴上竟然挂着两片亮晶晶的鱼鳞,仿佛他要脱胎换骨了。陈林月觉得可笑,但她还是依照父亲的吩咐将刳鱼的水倒在门外的垃圾沟里。本来巷子里的泥泞已经有碍观瞻了,再加上家家倾倒在排水沟里的腥水,简直就不堪入目了。污浊的鱼腥气四处弥漫,熏得陈林月直反胃。她抬头看看天,想在它无边的晴朗中养养神,但她很快就被威武的阳光逼得低下头来。
白银那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终日充满了腥气。人们彻夜守在江岸上,不停地围剿打捞。男人们撑着破旧的木船在江面上频频撒网,女人们则蓬头垢面地收网摘鱼。小孩子做的事情就是往家运鱼。他们气喘吁吁、噼啪噼啪地走在巷子里,有时候狗也会跟在身后,当他们感到力不从心放下鱼桶休息时,就不由得回头对摇着尾巴的狗说:“你怎么那么自在呢?”
守在家里行动不便的老人们也忙得团团转。他们既承担着繁重的剖鱼任务,又要为家里捕鱼的主要劳力准备饭食。虽然他们难得有空闲吧嗒上一袋烟呷上一口茶,但他们的眉头仍然是舒展的。
按照惯例来说,这种百年不遇的渔汛一般不超过一周。所以人们仿佛要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在它身上。大家也不觉得饿,只要看到鱼不绝如缕地上网就力量倍增。陈林月在江岸上也见到了马川立,他同父母亲一起捕鱼。他们在白天就装得素不相识。马川立的父母开了家个体食杂店,每过半个月就要开着自家的四轮拖拉机进城办货。他们家是白银那最有钱的人家,可也是出奇吝啬的人家,这使得陈林月对将来踏进马家的门槛心怀忧戚。他们家卖的货比别的村镇的同等商品价钱明显要高出许多,白银那的百姓曾经在一个阶段里暗中团结在一起,拒买马家食杂店的东西,结果因为生活日用品的不可或缺,还是忍气吞声地去马家食杂店了。马川立有一个姐姐已经嫁到鸥浦,每年只是坐船回来住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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