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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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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我的胸口,逼问我爱上了谁。我什么也不回答。他对我的信仰像大风中的帐篷杆子一样地折断了。这倒好,使我这么容易地摆脱了纠缠。后来,听说,他当了喇嘛,信仰佛去了。”
“他发现你并不真正爱他,忍痛离开了你还算是明智的。”仓央嘉措说,“他也是自食苦果。当然,他可能会一直怨恨你,因为在爱情的河流里,要战胜嫉妒的旋涡是不容易的。”
“你是说,他将会嫉妒你吗?”于琼卓嘎问。
这一问,点破了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越来越薄的纸。仓央嘉措想握她的手,但她迅速地将双手缩回了背后。
“听说你很会作诗,是吗?”于琼卓嘎改变了问话。
“听谁说的?”
“你的朋友塔坚乃呀。”
“我爱诗?但作得不好。”
“能不能念两首给我听呢?”于琼卓嘎天真地要求他。
仓央嘉措意识到这是一种突然面临的考试,爱才的姑娘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才学。他高兴起来,因为爱才的姑娘比爱财的姑娘更值得爱啊!
“什么题目呢?你说出来,我试试看。”他自信不会被难住。
“就以我和土登的事儿为题吧。”
“行。”仓央嘉措忽闪着眼睛,稍稍想了一会儿,“我先替你作首吧。”随之念道:
工布小伙的情意,
像蜜蜂撞上蛛丝;
刚刚缠绵了三日,
又去把佛法皈依。
于琼卓嘎笑了:“你是在替我讥?他吗?”
“我再替土登作一首吧。”说罢,又念道:
方方的柳树林里,
住着画眉“吉吉布尺”;
只因你心眼太狠,
咱们的情分到此为止!
“你倒替他怨恨起我来了。”于琼卓嘎不服气地说,“他从热恋女人一下子又转去热恋佛爷,心不狠的人是做不到的。你说是吗?”
仓央嘉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刺了一下。好在他自己并未真心热恋佛爷,而是在热恋女人。
“你不会也去当喇嘛吧?”于琼卓嘎问。
“你是不是也要拒绝我呢?”仓央嘉措反问。
“如果不拒绝呢?”
“那样,我即使已经当了喇嘛,也要还俗的!”
仓央嘉措说着,又去握她的手。这一次于琼卓嘎没有将手缩回,任他紧握着,抚摸着……健谈的姑娘一下子沉默了。
这时候,央宗走了进来。两个人已经同时发现了她,但是没有彼此松手。好像根本没有别人在场,又好像故意在宣布说:任你什么人来目睹我们的秘密吧,我们不想隐瞒了,我们相爱了,一切后果我们自己全都承担了;我们无须躲避你了,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你躲我们好了,你退出去好了。
央宗并没有退出去,她愣怔在那里,半天才说了一句谚语:“好马不用鞭子,有情?用媒人。”
太阳无情地向西落着,他们不能不分手了。
这一天的夜里,于琼卓嘎没有睡着。一种难言的兴奋使她毫无倦意。正像她天生有着坦率的性格一样,她天生有着艺术的气质。这种气质开始是被工布地区的激流、森林、雪峰、花鸟滋养了,后来又被歌舞、藏戏、阿爸的弹唱绽开了,现在更被宕桑汪波的才学、诗歌、文雅放大了。她对于诗的爱好、对于诗的理解,听到好的诗句之后的达赖和激动之情,是一般人远远不及的。她很容易成为真诚的、有才华的诗人的知音。她自己也像诗一样的真诚、热情、美丽、动人。如今,她在那些专横的、卑贱的、自私的、平庸的、无聊的男性之外,突然发现了宕桑汪波,既不像龙夏那样想从高处来霸占她,也不像土登那样想从侧面来袭击她,而只是从正面作为一个平等的朋友向她走来,没有狡狯的目光,没有犹豫的脚步,没有市侩的条件,没有利害的计较。她向往中的幻影一下子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形象。她不是决心要接受他的爱,而是已经在爱他了。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只有一点痛苦,那就是她不能对阿爸说明。
这一天的夜里,仓央嘉措也没有睡着。经过比较,他坚信于琼卓嘎是他理想的情人。半日的接触,他只能断定对方对他是真诚的,但是还不能断定是不是会爱恋自己。能不能得到她呢?这是个远比该不该得到她更困扰人的问题。他觉得失掉了任何东西都比失掉她要好受得多。他有些急躁了,甚至害怕了。他后悔白天没有及时地诉说心中的爱慕,没有对她更亲昵一些。他念叨着:
心儿跟她去了,
夜里不能安睡;
白天又未如愿,
叫我意冷心灰。
他彻夜在寝宫里打着转。他看见挂在墙上的弓箭,一会儿觉得自己就是箭,但不知究竟能不能将于琼卓嘎的心儿射中;一会儿又觉得这箭就是于琼卓嘎,已经射进了他的心窝,尽管很疼,尽管在大量地滴血,但却再也拔不出去了。他看到成堆的哈达,他觉得自己对于琼卓嘎的情意比哈达还要洁白,但又觉得是一片空白,急需于琼卓嘎在上面点彩。他看到桌上的印信,觉得它虽然象征着很高的权威,但远不及于琼卓嘎的手印更有力量。他看到窗外的弯月,觉得可能正如于琼卓嘎对他的感情——缺而不满。
他就这样地转着,想着……
第二天一早,塔坚乃就来了。他十分关心仓央嘉措和于琼卓嘎第一次会面的结果,问问还有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看你的眼睛和神色,好像夜间没有睡好?”塔坚乃疼爱地询问。
“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没睡。”仓央嘉措苦笑着。
“怎么样?你对于琼卓嘎中意吗?你认为她可爱?很可爱?不可爱?还是无所谓?”塔坚乃开门见山地提问,像宣读一张印着几个栏目的调查表。
“我不回答你。你听一听我昨天夜里写下的几首诗就明白了。”仓央嘉措从桌子上拿起了手稿。
“对,你在诗里说的都是真情实话。你有什么样的心思,我一听你的诗就全明白了?”塔坚乃端正了一下坐的姿势,准备着细听。
仓央嘉措朗诵起来:
摇晃着白色的佳弓,
准备射哪支箭呢?
你心爱的情人我呀,
已恭候在虎皮箭囊里。
俏眼如弯弓一样,
情意与利箭相仿;
一下就射中了啊,
我这火热的心房。
一箭射中鹄的,
箭头钻进地里;
遇到我的恋人,
魂儿已跟她飞去。
“好啊!”塔坚乃叫起来,“你这三首诗里都离不开箭,就叫‘三箭诗’吧。”
“我写的诗都没有题目。”仓央嘉措说,“不过你起的题目不错。你再听这三首。”
仓央嘉措又朗诵起来:
印在纸上的图章,
不会倾吐衷肠;
请把信誓的印戳,
盖在彼此的心上。
初三弯弯的月亮,
满天洒着银光;
请对我发个誓吧,
可要像满月一样!
心如洁白的哈达,
淳朴无疵无瑕:
你若怀有诚意,
请在心上写吧!
“巧了!这三首都是要求于琼卓嘎发誓爱你的。”塔坚乃的确听明白了。
仓央嘉措接过他的话说:“那么,可以叫做‘三誓诗’?”
“对了,我正要这样说呢。”
两人会心地笑着。
盖丹进来禀报说:“第巴和拉藏汗在议事厅恭候您。”
“什么事?”仓央嘉措收敛了笑容。
“不大清楚,许是关于政务吧。”盖丹回答。
“我不懂得也不想参与政治。西藏的老百姓不是有句口头禅嘛:‘大事由第巴管着。’拉藏汗也是很能干的。请他们去商量好了。”仓央嘉措挥了挥手。他心想,这种“恭候”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我该怎么去说呢?”盖丹觉得不好如实转达六世的这段话。“你不是看见了吗?”仓央嘉措指着塔坚乃,“就说我这里有客人。”
盖丹应诺着退了出去,
两个人会心地笑着。
仓央嘉措说:“现在我们谈一?你怎样来帮我的忙吧。”
“要不要把你的‘三箭与三誓’去念给她听听?”塔坚乃出了个好主意。
“当然要!可是,你能读下来吗?”
“我能背下来。我听了一遍,就全都记住了。不信,我背给你听。”塔坚乃说着,闭上眼睛从头背了一遍,果然一字不差。
“请你快去吧。”仓央嘉措已经在想象于琼卓嘎听诗时的神情了,她一定会受到感动的,会流泪的,会因为那些诗句而彻夜难眠的。那些诗是为她写的呀!虽说别人也能听懂、看懂,但只有她才会全懂、最懂。
仓央嘉措这样想着,想着,竟不知塔坚乃何时走了出去。
?多好的朋友啊,为了不打搅我的遐思,竟然不作告别。”他自言自语着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已经寻不到塔坚乃的身影了。只见央宗的酒店里升起了炊烟。他闻不到烟味,但他断定比上等藏香的气味还要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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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默思与退戒
仓央嘉措和于琼卓嘎热烈地相爱了。
他们只能白天在酒店里相会,难得有对双方都合适的时机。有时候客人太多,特别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硬是占去了所有的房间,使他们连说句知心话的地方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仓央嘉措只有强压着熊熊的爱火。正如他在一首诗中所写的:
在众多的人们中间,
不要表露咱俩的秘密;
请将你内心的深情,
用眉眼向我传递。
相爱又不能表露,给仓央嘉措带来了更新更深的烦恼。他甚至写道:
压根儿没见最好,
也省得神魂颠倒;
原来不熟也好,
免得情思萦绕。
他在寝宫是安静舒适的,但是作为达赖喇嘛的住处,绝对不允许任何女人进去。他考虑过把约会地点改在布达拉宫后面的公园里,但是冬天的林卡是寒冷的,光秃秃的。他也考虑过塔坚乃的肉店,但是离他们太远,而且这位朋友又有着特别多的朋友,整天乱哄哄的,更不是合适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到于琼卓嘎的家中去最好。他请求了几次,于琼卓嘎都没有答应。
于琼卓嘎不愿欺瞒她那双目失明的阿爸,悄悄地领一个小伙子进家;也不愿告诉阿爸她有了热恋的情人,使可怜的老人去承受那即将失去女儿的悲哀。她又完全相信宕桑汪波和塔坚乃被迫共同编造的约法—在宕桑汪波的父亲从北京回来以前,宕桑汪波是不能领情人进家的。这位“父亲”究竟在朝廷任什么官职?到底猴年马月回来?只有天知道!她也十分苦恼,她为自己不能给情人提供一个相会的理想地点感到内疚,而且这也是她自己的需要呀。
于琼卓嘎的阿爸多吉毕竟是一位聪明的老人,这些天来,他很少听到女儿说话,而织氆氇的机子声却比以往响得沉重了,他暗中猜想着:牛不吃草有疾病,人不说话有忧愁。女儿一定有了不愉快的事。他从前常夸奖?琼卓嘎,说她轻柔的身姿像羊羔一样可爱,悦耳的声音像杜鹃一样动听。如今,他不但看不见女儿的身姿,而且连女儿的声音也要听不到了。这使他非常痛苦。他也曾经想过:难道真的像谚语中说的“小孩子有过错人也喜欢,老年人没过错人也讨厌”吗?他又想:不会的,于琼卓嘎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姑娘,几年来一直待他像待亲阿爸一样好。他想来想去,忽然明白了,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自己说:“你真笨!姑娘的心事是最好猜的呀!”
趁氆氇机停止了声响的间隙,老人喊了一声:“于琼卓嘎!”
“哎,”女儿答应着,侧过身来望着老?,“阿爸,什么事?”
“孩子,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于琼卓嘎吃了一惊。
“说吧,说吧。”老人恳求的语调里饱含着母爱中才有的慈祥。
“有了。”女儿不再隐瞒,“阿爸,您生气了?”
“你……很喜欢他吗?”
“很喜欢。”
“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土登吧?”
“半点儿也不像。”
“你愿意嫁给他喽?”
“愿意。可是现在不……除非您……”于琼卓嘎下了织机,走近老人身边说。
“除非我……唉!是我连累了你,我真该早一点死掉啊!”
“阿爸,别这?想。我是说除非您答应了,从心眼儿里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不然,我是不会结婚的。我可以对拉萨的八瑞相山起誓!”于琼卓嘎替老人擦着泪水。
“那就请他常到咱们家里来吧,我要了解了解这个人,然后再说答应不答应的话。孩子,俗话说‘老牛的肉有嚼头,老人的话有听头’。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见。”
“阿爸!我的好阿爸!”于琼卓嘎半跪下去,吻了一下老人流泪的面颊。对于这位老人她还能要求什么呢?她已经很满意了。宕桑汪波可以到这里来和她聚会了,至于结婚的事,晚几年也行,不能性急——迈右脚也要等左脚落地之后嘛。
从此以后,仓央嘉措就经常到于琼卓嘎的家里来和情人相会了。多吉听他谈吐不凡,也渐渐对他有了好感。有几次,在仓央嘉措到来的时候,这位老人竟然故意坐到大门外的石头上去晒太阳。
塔坚乃为自己童年时代的好朋友找到了?意的情侣而高兴,唯一使他不安的是于琼卓嘎父女二人的生活过于清苦。他想直接送钱给于琼卓嘎,又觉得不妥;他也曾又给过仓央嘉措钱,但遭到了拒绝。他还能帮什么忙呢?后来,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派他的一位朋友按时间去高价收购于琼卓嘎织的氆氇,同时低价卖给她羊毛和染料,又请另一位朋友经常到于琼卓嘎的家里去卖些便宜的牛羊肉和糌粑。这样来保证和提高朋友的情人的生活。塔坚乃心想,即使为此倒闭了肉店也是值得的,而且决心永远不让仓央嘉措和于琼卓嘎知道。
仓央嘉措在情人的家中过着蜜月般的生活。他的喜悦甚至带上了自豪的色彩。他真想逢人便说,但是除了塔坚乃和央宗之外又不能让第三个外人知道。他只有在诗中宣泄得意之情。其中有这样两首:
印度东方的孔雀〔1〕,
工布深处的鹦哥,
生地尽管不同,
同来拉萨会合。
浓郁芳香的内地茶,
拌上糌粑最香美。
我看中了的情人哪,
横看竖看都俊美!
这件事很快就被第巴桑结甲措知道了。
原来,于琼卓嘎有一家邻居,住着一个名叫路姜孜玛的老婆子,她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名字骄傲了一生。直到现在,她说到“我”的时候还从来不用一个“我”字,而是必?说“我路姜孜玛”,因为路姜孜玛是传说中的英雄格萨尔王的第十二个王妃。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靠了她年轻时候的情夫们的接济,生活得也还可以。她是个有名的长舌妇,专爱探听人家的私事,谁家哪一天吃的什么,谁家来了什么客人,谁家添置了一件什么衣服,谁家的狗咬了什么人,谁家的孩子头上长了什么疮,谁家的女人看上了别的什么男人……都是她非常关心、非常注目的大事,也都是她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四处散播的新闻。虽然有人当着她的面,说搬弄是非的嗜好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嗜好,她也毫不在乎。这在她已经成了瘾,而且很深,想戒也戒不?了,何况她并没有半点想戒的意思。这是她最大的安慰,唯一的乐趣,精神的享受。要不,她干什么呢?这当然算不上是一种职业,但是她对于这种不是职业的职业的热爱、忠诚和专心的程度,使许多勤恳于本职的人望尘莫及。
对于路姜孜玛,一般人只是讨厌她,并不了解她。她有过自己的黄金时代,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几分姿色,加上她特有的、一般女人学不来的风韵,也曾使不少的小伙子为之倾倒。在某些人的耳朵里,这位“十二王妃”也是小有名气的。现在,她老了。正像秋天会使花朵枯萎一样,年龄也会使青春凋谢。她最基本的资本永远地、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今生今世是再也回不来了。人力也好,佛法也好,天大的权势,如山的珠宝,自古以来唯独在载走年华的车轮之前丝毫无能为力。然而并非是所有的长者都能坦然地对待这种必然的变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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