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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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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悲愤,羞辱,焦急……使敏珠活佛觉得身上的袈裟着了火。但他能做什么呢?他敢说什么呢?四周的一切,一切的?们,不都和平常一样吗?
他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在他的头顶上,升起了第巴的大得可怕的身躯。权力是可以掩盖真相的,如果要揭示真相,就需有更大的权力。他,一个普通的活佛是无能为力的。但是让智者去扮演傻子也是非常困难的。他决心不再和这位“达赖”有任何诗文来往,不再和布达拉宫发生任何关系了。
他随即离开寺院,到一个山洞中单独修行去了。
敏珠活佛的举动,又引起了郎色的怀疑,他反复琢磨着敏珠活佛情绪反常的原因,回忆对比着五世达赖几次接见他的情景,总觉得这一次和以往很不一样。难道五世达赖不是那个名叫罗桑嘉措?伟大人物了?为什么不是他了呢?那又会是谁呢?他恨不得立刻再登上布达拉宫去弄个明白。但是转念一想,不行啊,如果真的同他所怀疑的一样,第巴也好,盖丹也好,决不会让他透出真相。他们一旦识破他的意图之后,定会立时把他杀死在宫中的。
郎色正在没有主意的时候,小喇嘛东赛走了进来。东赛刚入寺受戒不久,不大熟悉规矩,可倒也机灵。敏珠活佛给他起了个法名,他总觉得不大悦耳,想请活佛另外再起一个。今天又来催问这件事了。
郎色脑子一转,计上心来,把东赛叫到内室,对他说:“活佛短期之内不回寺院。我给你出个主意,一?能叫你得到一个最好的法名。”
“什么主意?快告诉我,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做。”
“真的?”
“当然了。‘不见,上山看;不懂,问老人’嘛。您是长者,应当向您请教。”
“好!”郎色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到布达拉宫去,求伟大的五世赐你个法名。”
“啊?”东赛吃惊了,“那不是上天摘月亮吗?哪有那么高的梯子?”
“何用看得那样难呢?”
“要是不难,我早就到拉萨去了,谁不想见到达赖呀?更不用说由他亲自给起法名了!”
“小声点儿。”郎色提醒他,“如果你到了布达拉宫,说你是西藏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喇嘛,当然不会受到达赖的接见。你若说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呢?比如从蒙古,从甘肃,从青海,云南……经历了千辛万苦,只为求一个法名,看一眼达赖,不然,宁愿达赖在宫墙之外。这般讲法,就不一样了。五世是一位热爱各地教徒的人,他自己曾经为了传教而跋涉万里……这你大概也有过耳闻吧?”
“对!好办法。俗话说,人急了求神,神急了说谎。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去说呢?”
“不对,这不是说谎,而是夸张。夸张是为了打动他人。世界上有许多事就是靠夸张办成的。”郎色纠正着。然后,冷静地说,“计谋可以问别人,决策还得靠?己。可不可行,你定吧。”
“这有什么不可行的?”东赛感激地说,“大不了我的福分浅,见不上达赖,回来就是了。”年轻人追求新奇、爱好冒险的火苗儿,在东赛的胸中越蹿越高了。
“那你就悄悄地走,悄悄地回。见上见不上,对谁都不要讲。记住:口牢,如铁屋保身;口松,如乱纸招风!”
“我知道。您放心好了。”
……
东赛来到布达拉宫,照郎色所教的那样,日夜跪在宫门口,苦苦恳求达赖接见,赐他法名。盖丹只得请示第巴。
桑结甲措分析了东赛的年龄和来处,断定他不曾见过五世。而且,随后他还能到外地教徒中去自动宣传达赖健在的消息,不是可以起一些有益的作用吗?于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如愿以偿的东赛,非常高兴地回到敏珠林,悄悄地让郎色分享他难得的幸福。
郎色听说他见到了五世达赖,急着想问个明白,却故意操着不紧不慢的声调说:“从前,我也见过伟大的五世,只是没有看得太清,佛光耀眼啊……你离他很近吗?”
“不远。”
“你真有这么大的福分?”
“一点儿不假,我起誓。”
“不必了。你说说,五世是什么样子吧。”
“说实话,倒不是佛光耀眼,而是酥油灯太暗,佛爷的容貌我也说不上来。只见他戴着一顶黄色的帽子……”
“啊!秃顶的特征被遮盖了。”郎色心里说。
“帽檐低得几乎蒙住了?睛。”
“啊!大圆眼睛的特征也被遮盖了。”郎色心里说。
“就这些。”东赛再也描绘不出什么来了。
“这就够了!”郎色心里说。
东赛见郎色不再问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便拜谢道:“全靠了您的指点呀。”
郎色还了礼:“对我最好的感谢就是对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东赛拍拍心口说:“对善听话的人,只需讲一次就行了,对会跑的马,只要扬一鞭就行了。”
“我相信你。”郎色笑着,把东赛送出门去。再没问他法名的事儿。
晴朗的夜空。月亮升起来了,远方的雪峰像闪着寒光的刀剑。郎色打了个?噤,耳边响起了两句谚语:不把尖尖的舌头管好,会使圆圆的脑袋搬家。
五世达赖的装扮者痛苦难熬了。他不甘心再这样冒充下去。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像是飞上天的鱼,潜入海底的鸟……是如此不伦不类,无法生活。尤其可怕的是,每当晚间独自睡下的时候,就看见五世睁大了圆眼对他怒视着,吓得他蒙起头不敢出气,好像护法神的大棒随时都会狠狠地打到他的头上。
他经常发现不吉祥的征兆,天上一朵乌云飘过,脚下一只蚂蚁死亡,墙缝一棵小草枯萎,佛前一盏油灯熄灭,都使他沮丧不已。
“……如果有朝一日这事被识破,皇帝怪罪下来,或?第巴失了势,我会有好结果吗?谁能替我辩解?谁能提供保护?若是大风吹倒了房子,还会饶过门窗?佛呀,该怎么办呢?……”
他的肉体虽然没有受到折磨,他的精神却日渐萎靡了,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感到自己的处境比被扔进蝎子洞还可怕,还要不堪忍受。他不敢呻吟,更不能喊叫。过久的重压,极度的抑郁,使他时常意识到自己有发疯的可能。
他害怕这一天真会到来——他会跑到宫顶上,向着全西藏大声宣布:“我不是五世达赖!伟大的五世早已圆寂了!我是在执行第巴桑结甲措的秘密使命,我是个冒充者呀!五世达赖的真身已经转世多年了,?我寻到的,就在山南门隅,名叫阿旺嘉措。你们快去迎他吧!”然后,纵身一跳,像一只被利箭射穿的乌鸦,垂直地、迅速地栽下去,掠过十三层门窗,栽到地面上,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被饿狗叼走……
逃!逃出去!找一个很远很远的隐居之处,自由地呼吸十年、二十年,平静地死去。谁也不知道他,不议论他,不惩罚他,不监视他,不强迫他,不利用他,不主宰他……这几年来他才知道:世上最不自由的倒不是那些戴着枷锁的囚犯,而是他这个肩负着“光荣使命”的“功臣”。
他果真行动起来,脱掉了袈裟,换了一套俗装,溜出房去。东面、南面、北面的三座大门,他是出不去的,在那里必然会遭到卫兵和喇嘛的盘诘,接着就会是扣押和审问。只有跳过西面的石墙,窜到修筑红宫的工地上,混在杂乱的差民中,装作背石头的人下山去。
他刚要纵身爬墙,就被一声怒吼吓软了双腿。
“什么人?”一个护宫的喇嘛达赖着右臂,提着一根顶端包着铁皮的木棒,出现在他的背后。
“我……我是那介扎仓的……”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换掉了僧装。
“大胆的贼人,竟敢冒充喇嘛,败坏我佛门的声誉!”另一个护宫喇嘛也逼上前来。
“把赃物交出来!”
“没有赃物,我没有偷,我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他喃喃地辩解着。
“搜!”
从头到脚,连头发在内都搜遍了,也没有搜到任何东西?值几个钱的,只有缠在他手腕上的一串念珠。
这时候,盖丹也发现他不在房中,急忙带了几个心腹四处查找,正好在这里碰到。他挥了挥手,让护宫喇嘛退去,说了声:“把他交给我去处置好了。”
斯伦多吉乖乖地跟着盖丹走了。
从一间黑得什么也看不清的房子里,传出了啪啪的声音杂着从咬住的嘴里憋出来的呻吟。
逃跑者在挨着鞭打。他看不清打他的人是谁,他也不需要知道是谁。他是个既不擅长报恩,也不忍心报复的人。
打他的人只知道是在惩罚一个窃取佛品的小偷儿,并且掌握着一条指示:案情不算太重,不必打得过狠,给一次适当的教训就行了,以免有损于佛的仁慈。
不一会儿,黑屋里又恢复了死寂。
盖丹拿着五世达赖的袈裟,推门进来,叹息着:“唉,再接过去吧。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何必去跳苦海?佛的安排只有佛才能改变呐!”
“我受不了,我……宁愿早死。”他哭了。
“那也要等到佛来召见你的时候嘛。走吧,第巴要见你。”
斯伦多吉又乖乖地跟着盖丹走了。
桑结甲措用空前严峻的目光逼视着他,久久地不说一句话。他像被置于不熄的电光之下,不敢抬头。他知道第巴的脾气:高兴时像观音菩萨,发怒时像马头金刚。此刻?他清楚地认识到,冒充达赖的罪过是第巴逼着犯的,将来或许有人能够谅解他;企图逃走的罪过可是自己犯的,眼前的第巴是决不肯宽恕他的。他只有等待着死,不论怎么处死他都行。用毒药,用钢刀,用绳子勒,用石头砸,用皮口袋装起来扔到河里……都比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牢狱中冒充赐福他人的主宰要好。他闭起眼睛,同样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碗砸烂了个人吃亏,锅敲破了大家倒霉。”是桑结甲措的声音。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巴已不知何时离开这里了。
两颗大得罕见的松耳石〔1〕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第巴送给你的。”盖?说着,把松耳石捧给他。
“……”
他木然地接在手上,似乎是在替别的什么人代收这贵重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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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初恋

阿旺嘉措在巴桑寺学经已经四年了。他的聪敏和好学,深受经师们的称赞。除了爱嫉妒的人以外,谁都喜欢他。如果说他也有不专心的时候,那只是因为想念他的阿妈。
每到临近过年的日子,他就向寺院提出,请假回家,但总是不被允许。四年中他请过四次假,被拒绝了四次。经师们四次拒绝他的理由是各不相同的,而且都使他很难反驳。
第一次,经师说:“你刚刚出来一年,还没有学到多少东西,现在就往家跑,是很不合适的。一锅水还没有烧热,离烧开还远?很呢,你就急着掀锅盖吗?”
第二次,经师说:“据我们知道,你的阿妈很健康。她的生活自会受到寺院的关照。你是个孩子,回去一趟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安心学习吧。知识要在年轻的时候求,良田要在秋天的时候耕啊。”
第三次,经师说:“你年纪还小,路不好认,来回怕要多日,误了学经,佛爷是会降罪于我的。再者,天冷路滑,出了事情如何得了?派人护送会苦累他人,你又于心何忍?还是不回去吧。弄不好,牛粪没有捡到,筐子也丢了。”
第四次,经师说:“学经之人,是不应当恋家的。释迦牟尼佛在他当王子的时候,曾经割股喂鸽,舍身饲虎,他一心想的是大慈大悲,至善至美,并没有想把自己的身子留下来,只去孝敬自己的父母。你是个很有佛缘的人,登上了巍峨的雪山,就不能再留恋脚底的平川了!”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阿旺嘉措坐在寺院的窗口默诵着《萨迦格言》〔1〕:
天下的国王是很多的,
奉法爱民的却很少;
天上的神仙是很多的,
像日月一样无私的却很少。
他想接下去再默诵另外一首,精力却无法集中了。他想,世上最深厚、最无私的爱,恐怕只有母爱吧?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国王,都不能和他的阿妈相比。他遥望着风雪弥漫?南天,回味着在阿妈身边度过的童年……
那是在阿爸死后的第二年,有一天,在放牛回来的路上……他听那森伯伯讲过,西藏古代有七个有名的大将,个个都最会骑马,最会打仗,最会射箭,最会指挥,还能和野驴赛跑,同野牛搏斗。这,引得他也想试试,竟然和自家的小牛摔起跤来。小牛没有被他摔倒,他自己却重重地跌倒了。由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手腕上,虽然当时不觉得怎样疼,但回家不久手腕就开始红肿了,越肿越厉害,和胳膊一样粗了,疼得连糌粑碗也端不起来。阿妈并没有训斥他,紧锁着眉头,好像比他还要疼痛。每天,阿妈替他抓好了糌粑,一块一块地递到他的右手上;每夜,当他在昏睡中觉得手腕又酸又疼的时候,醒来一看,总是阿妈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揉着他那红肿的手腕,揉啊,揉啊,睡眼惺忪地坚持着给他揉啊……阿妈干了一整天的活,又睡得很晚,能不困吗?可每夜都起来给他揉一回,就像按时给婴儿喂奶一样。直到他的手腕消肿了,又能端碗了,阿妈才不再在夜间起来。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能呢?为什么要和牛去搏斗呢?他又不是什么大将,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能斗得过牛呢?他更悔恨的是,在那些夜晚为什么不劝阿妈去睡,反而不吭一声地只顾享受着母爱的甜蜜呢?再见面时,一定要向阿妈道歉才对!
咣一响,房门大开,惊散了他会见阿妈的憧憬。一个人扑了进来,眉毛、胡子上挂满了冰凌,嘴里急促地喷着热气,张着两手,上下打量着阿旺嘉措。
“伯伯那森!”
“阿旺诺布!”那森叫着他的乳名,像狮子一样吼了一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光板皮袍上的雪花在他的脸上咝咝地融化着,溢出了家乡特有的那种气味。
不等他问话,那森就说开了:“你阿妈知道你想多学些知识,才没有回去看她。她想你呀,怎么能不想呢?我常常见她站在村外的石墙上,望着向北的小路发呆。我对她说过好几回:‘我陪你去看儿子吧。’她总是苦笑一下,摇摇头说:‘让他好好学吧,别去打扰了。’她的话越来越少,身体越?越瘦了。她没有病,什么病也没有,只是感到孤独啊!她像一棵伤了根的树,慢慢地,叶子黄了,枝子干了……”
“伯伯那森,我要去看阿妈,我马上就跟你回去,不准假我也要走!”
“不不,学吧,更努力地学吧……用不着回去了……事情,我已经都料理完了……孩子啊!”那森哭出声来,痛苦地蜷曲着身子。
“阿妈怎么了?你说明白呀!”阿旺嘉措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
“她,死了,她是孤独死的……她升天了,升到天上就不孤独,那里有你的阿爸……”
阿旺嘉措爬到窗台上,张开两臂伸向窗外,脸色变得比雪还白,腮边的肌肉急速地抽搐。他久久地凝望着,凝望着风卷雪舞的长空。他,没有哭。
大喜不笑,大悲无泪。他已经像是个快要成年的男子了。
他的胸中燃起了仇恨的火苗,这火苗被风雪刮得更大更旺了。他恨这座寺院,恨那些经师,连波拉雪山也恨!是它们用石壁隔断了阿妈的慈爱,用经书遮蔽了家乡的田野……
阿妈孤独地死了。在她紧闭的眼睛里,永久地留下了9岁的儿子跟着老喇嘛远去的身影。
儿子忧郁地活着。在他难闭的眼睛里,永久地留下了阿妈扬着手目送他走向北方的身影。
北方,北方!走向北方的路是一条悲剧的路。然而,他又怎会知道这条路才是刚刚开始啊!
经师们发现,对于阿旺嘉措,再也无法尽完自己的责任了。他们受不住他那含着怨恨的目光,也可怜他那死盯着通往家乡的小路的神态。打卦的结果表明,阿旺嘉措受到了魔鬼的缠绕,应当把他送到一个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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