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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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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访到奇人了。”
正在这时,蒲柳春看见那位名叫郁琴的姑娘,从水柳丛中走出来。
郁琴十八九岁,穿的是豆青色纺绸旗袍,白网球鞋,十分秀气。她羞答答,怯
生生地走到篱笆外,朝葫芦架下点手,柔声叫道:“秋娘,您出来一下。”
秋二姑忙站起身,笑道:“郁先生打发小姐传唤我来了,后会有期吧!”
蒲柳春一个箭步跳出柴门,直冲冲地说:“小姐,不忙走,院里坐。”
郁琴的脸儿涨成胭脂色,惶恐地说:“谢谢,我找秋娘说几句话。”
秋二始走出来,问道:“是你爸爸催我上船吗?就走。”
郁琴一摇头,说:“不。我爸爸打发我给这位救命的大哥送一点钱,略表敬意。”
蒲柳春一听,沉下脸说:“小姐,我们虽是穷门小户,可讲究的是重义轻财,
别扫我们的脸面。”
郁琴吓得倒退两步,杏子眼睁得老大。
“不许无礼!”郑长庚慌忙走出柴门,满脸堆笑,“小姐,令尊的盛情,我们
心领了,这钱我们万万不能收。”
郁琴将一小袋银元塞到郑长庚手里。转身就跑,像一只惊弓的翠鸟儿。
四
郁寒窗是个穷文人的儿子,父亲长于诗词歌赋,拙于八股文章,因此一生不得
意,到老还是个白首童生。幸亏有一位侍郎老爷的公子,对他的才学颇为赏识,聘
请他做西宾,教授小侍郎老爷的几位少爷小姐读书,也允许他的儿子郁寒窗就读。
老童生怀才不遇,愤世嫉俗,藐视正统,对孔孟之道恨之人骨,便反其道而行之,
大讲杂学。小侍郎老爷沉溺酒色,并不过问子女的学问。所以听任老童生随心所欲,
为所欲为。郁寒窗的少年时代,便是在寄人篱下的白眼,老父的怨天恨地声和旁门
左道的杂学熏陶中度过的。
他跟小侍郎老爷的三小姐,自幼同窗共砚,联句赋诗,耳鬓厮磨,播下情种。
人大心大,又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技。郁寒窗
后来从天津高等师范学堂毕业,便想马上了却这笔相思债,成就青梅竹马的良缘。
谁想小诗郎老爷虽然风流自命,放浪不羁,但是门阀观念却非常顽固,竟断然予以
拒绝。三小姐是老童生的得意高足,不但把《花间集》之类的诗词背诵得滚瓜烂熟,
而且博览了《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之类的传奇杂曲,
以及《红楼梦》之类的小说,于是毅然扮演了崔莺莺的角色。
可是,郁寒窗既不会钻营做官,又不懂生财之道,日子过得很贫苦,三小姐结
婚不久就悔恨交加了。后来,竟抛下正在哺乳的郁琴,跑回北京娘家。但是小侍郎
老爷铁石心肠,一顿唾骂,闭门不纳,她只得仍回丈夫这里来。然而,她对丈夫和
孩子已经没有一丝情爱,每日满脸寒霜,寻事闹气,动辄不吃不喝,啼哭日以继夜。
郁寒窗怕见她的面。更不敢近她的身。于是,身心颓废,借酒浇愁,吟诗解忧。
不久,三小姐悒郁身亡。郁寒窗更加意气消沉,心如死灰。
想不到中年偶遇秋二姑,风尘中得一知心人。
秋二姑本名秋月,是个过门七天就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儿,人长得像一枝花,可
又满身都是刺儿。有个财主秧子,是个吃着碗里盯着锅里的色鬼,早对她垂涎三尺,
被她打掉了两颗门牙,还不死心,仍旧追前赶后,嬉皮笑脸,村边河岸,抬手动脚。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被逼无路,只得投奔在天津开小饭铺的姨母,在灶上帮厨,端
汤送饭。那时候,郁寒窗正值三小姐死后不久,又失了业,带着女儿郁琴,靠卖稿
子湖口,在秋二姑的姨母那个小饭铺包伙,常常交不上饭钱,厚着脸皮赊欠。秋二
站非常心疼郁琴这个孤女,也很同情郁寒窗的遭遇,经过她的手,饭菜份量十足,
而且还常常白搭工夫,给郁家父女缝缝连连。大约一年光景,郁寒窗又时来运转,
便结束了在小饭铺的包伙生活,备下丰厚礼品,登门向秋二始致谢。他手提着粗细
衣料和什锦糕点,刚到小饭铺门口,只见秋二姑蓬头乱发从小饭铺里走出来,满面
泪痕,神情凄苦。原来,姨母为了独占这一方的生意,逼她给这几条街上的一个地
痞头子当姘头,秋二姑死活不肯答应,所以被赶出门。郁寒窗感思图报,就请她去
管家;秋二始也走投无路,只有跟郁寒窗去。
过去,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三小姐,一点不会过日子,不懂过日子。郁寒窗的
每月薪水不够半个月开销,寅支卯粮,四处借债。自从秋二姑管家,精打细算,量
入为出,不但还清了陈年旧账,而且月月小有盈余。郁寒窗吃穿不愁,满面春风,
秋二始和郁琴亲如母女。郁寒窗本来风雅俊逸,光景一好,就有人劝他续弦。一天
晚上,有位热心的朋友来访,吵吵嚷嚷要给他说媒。他送客回来,只见郁琴哭成了
泪人,忙问道:“琴儿,哭什么?”连问了几遍,郁琴才抽抽噎噎地说:“我……
我只要……秋娘……”他明白了,叹了口气,说:“我要……也只要秋娘。”郁寒
窗已经跟秋二姑同居数年,他很想举行婚礼,名正言人但是,秋二始认定自己是克
夫命,害怕给郁寒窗招来险凶,不肯同意。就这么对外是主仆,关门是夫妻,不明
不白。
秋二站带着郑长庚和蒲柳春,从柳篱小院到河堤来。郑长庚拐了个弯,到河洼
地的田垅里,摘了岗尖一柳篮子金葫芦香瓜,醉罗汉甜瓜,绿大碗面瓜,将郁寒窗
赠送的一小袋银元,深深地埋藏在瓜下篮底。
郁寒窗一见送瓜来,不好意思地说:“受之有愧,叼扰了!”
郑长庚放下瓜篮,连连拱手,说:“聊表寸心,见笑,见笑。”
郁寒窗喜爱地望着蒲柳春,问郑长庚道:“您这位外甥,言谈举止大有书卷气,
想必上过学吧?”
郑长庚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一贫如洗,哪里有钱送他上学,不过是我教他
粗通文字。”
郁寒窗沉吟了片刻,才说:“天生英才,不可埋没蓬蒿,所不知柳春的学问……”
“柳春,快把你那几本文章拿来,请郁先生过目!”郑长庚喜出望外地喊道。
蒲柳春十分羞怯,不肯去拿;郑长庚发了火,要亲自去取,他才赶忙跑回家,
挑选了两本拿来。
蝇头小字写在糊窗户的高粱纸上,粗针麻线装订成册。
郁寒窗刚要打开来看,老掌舵换上舵把,催道:“先生,快上船吧!路上不太
平,天黑之前要赶到通州。”
“允许我带走吗?”郁寒窗含笑问道:“我一定在三天之内读完,五日之内口
音。”
“承蒙您肯赏光,求之不得哩!”郑长度连连道谢。
郁寒窗带着秋二始和郁琴上船,挥手告别,郑长庚长揖到地,深施一礼送行。
孤舟远影,消失在茫茫河上,蒲柳春像做了个梦。
五
通州新城南门外的复兴庄,村民十有八九是基督教徒,教徒中又十有七八在教
会的福音农场当雇工。
复兴庄村北是南城的护城河,河岸矗立着高高的白杨树;村东是潞河中学的校
园,相隔一道绵延起伏的铁蒺藜网;村南是京通铁路,路南有一大片阴沉沉的黑松
林,透过松林的空隙,可以看见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十字架,那是基督教徒的坟
地;村西是田野和牧场,上百头花斑母牛和一群群的黑白奶羊,在绿野上吃青草。
牧场连接着一座果园,果园里有桃、李、梨、杏、樱桃、桑葚、苹果、海棠,还有
一架架葡萄。
郁寒窗一家,本来被安置在一座教员小楼上,但是楼下住的是一家典型的洋奴,
惹人讨厌,秋二始更腻歪那些满口洋文的男男女女。于是,他们便跟一位低一级的
教员交换住宅,搬到复兴庄的一座花树葱茏的小院里。
门外,一片清水荷塘,郁琴头戴一顶雪白的大草帽,帽沿上插着一朵殷红的野
花,小小的鼻失一堆汗粒儿,柳荫下亭亭玉立,正在持竿垂钓。
蒲柳春口羞,郑长庚拘礼,都不敢惊动她,屏声静息地站在荷塘十步之外。
鱼线轻轻颤动了一下,鱼儿咬钩了,郁琴猛地抬起鱼竿,钓上了一条两三寸长
的草生小鱼,欢笑着又蹦又跳,打了个旋转,这才发现身后伫立多时的二位来客。
“呵……”郁琴脸一红,眨了眨水汪汪门明闪亮的杏子眼,“郑大伯,柳春大
哥,我去通知家父,迎接您们。”
郑长庚和蒲柳春划船到通州卖瓜,顺便看望郁寒窗、秋二姑和郁琴。
“慢!”郑长庚摆了摆手,“先请问郁先生是不是空闲?”
“家父一向无事忙。”郁琴笑道,“他正跟他的老友桑榆叔叔高谈阔论。”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郑长庚连忙说,“琴姑娘替我们向郁先生问好吧!”
“您们不能走!”郁琴急忙劝阻,“桑榆叔叔是一位作家,他阅读了柳春大哥
的文章,非常赞赏。”
蒲柳春恭恭敬敬地说:“应该当面向桑先生讨教。”
于是,郁琴把那条草生小鱼放口池塘,收起鱼竿,带他们爷儿俩进院。
小院花红叶绿,田家风味,只有三间北房,外间屋会客。走进院去,花树障目,
未见主人,先闻其声。
“一个人读诗,也正如人之一生,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郁寒窗侃侃而谈,
津津有味。“青年时期,热情奔放,充满海阔天空的幻想,便自然喜爱李白的诗;
中年时期,耳闻目睹人间的疾苦,遭遇接二连三的坎坷,便转而理解杜甫了;到了
晚年,功名利禄有如过眼烟云,不再有雄心壮志,于是就陶醉王维那道世之作的田
园隐逸诗了。”
“老兄的宏论,恕我直言,小弟不敢苟同!”一个豪放的声音大笑,“我这个
人到死也跟王维无缘;因为我上无遮身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比不了王维有个别墅,
有钱,有闲,可以弹琴赋诗,闲情逸致。”
“还口关东当你的响马去!”小厨房里,秋二姑插了话,“大秤分银,小秤分
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你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蒲柳春大吃一惊,低声问郁琴道:“说话的这一位就是桑先生吗?”
郁琴含笑点点头。
“他当过响马?”
郁琴又点点头,可是并不解开这个谜。
“嫂子,你是要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呀!”桑榆又跟秋二姑开起玩笑,“我那
位老岳父正盼望我自投罗网,好拿我的人头换金票。”
“桑先生的老岳父是什么人?”蒲柳春更被引起了好奇心,又问郁琴。
“原来是个响马头子。”郁琴脸上露出鄙夷神色,“后来受伪满招安,当上了
警察署署长。”
桑榆祖籍京东,本在天津南开大学国文系念书,成立社团,办杂志,写小说,
跟当时卖稿为生的郁寒窗结为文友。他比郁寒窗年轻十岁,所以开口老兄,闭口小
弟。“九一八”事变,他热血沸腾,弃学出关,打算投笔从戎,加入抗日义勇军,
却不想途中被一支绿林武装掳去。这支绿林武装的寨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他的女儿,也是个马背上出生,枪林弹雨中长大的雌虎。桑榆人有人品,文有文才,
寨主的女儿便杀死了她那个打算投降伪满的丈夫,强迫桑榆跟她成亲。桑榆为了把
这一伙响马引向义勇军,只得委曲求全。然而,寨主见利忘义,又是一副蛇蝎心肠,
伪满地方当局赏了他个县警察署长的官衔,他就要把队伍拉出山林,投敌附逆。桑
榆出面劝阻,被他五花大绑,想送给伪满地方长官做见面礼。寨主的女儿跟桑榆却
是一夜夫妻百日思,把桑榆从黑牢里救出来,双双逃下山去。寨主率领他的喽罗拉
开天罗地网追赶,他的女儿为保护丈夫,跟亲爹开了火,连中生身之父的几颗子弹,
伤重身死。桑榆逃出虎口,来到义勇军,不久义勇军兵败,残部入关,又被国民党
军缴械,桑榆只得仍回南开大学。他把这一段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写成长篇小说
《响马》,名噪津门,他也落了个响马桑榆的外号。今年他大学毕业,受聘到通州
文革斋书铺,创办和主编文艺杂志《乡风》,特向郁寒窗约稿。
“小琴,你在向谁吹嘘敝人?”一声呼喊,从外间屋走出一个赳赳武夫一般的
年轻人。
他二十六七岁,身穿大学生暑期军训的制服,剑眉朗目,乱蓬蓬的头,大有怒
发冲冠之势,却又满脸天真烂漫的孩子气。
“响马叔叔,蒲柳春前来拜山投师。”郁琴调皮地笑着,一闪身子,蒲柳春正
跟桑榆面对面。
桑榆三步两步走上前来,紧紧握住蒲柳春的手,说:“老弟,我拜读了你的大
作,比我写得好。”
蒲柳春十分发窘,鞠个躬,叫了一声:“桑先生!”便只有搓手。
“不过,文章憎命达呀!”桑榆故作谈虎色变的神气,“写文章是能引来杀身
之祸的。”
“响马,你不要耸人听闻,使后起之秀视文章之道为畏途,望而却步呀!”郁
寒窗也走出门口,笑着说。
“我是要试一试蒲老弟的胆量。”桑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盯住蒲柳春的眼睛,
“这条充满艰险的道路,你敢跟我走么?”
蒲柳春昂起头,傲岸地说:“桑先生走到半路拨马回头,我还要走下去。”
“好!”桑榆热烈欢呼,“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
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道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狭
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
蒲柳春非常感动,说:“今后还请桑先生多多指教我。”
“我这个人不足为训。”桑榆的目光和脸色都庄严冷峻起来,“你我都要记住
鲁迅先生的这几句话:‘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
哭,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
蒲柳春在郁家逗留半日,听桑榆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只觉得顿开茅塞,心胸
豁然开朗。蒲柳春的那些习作,被桑榆称为小说,将发表在《乡风》的创刊号上。
郁寒窗也给蒲柳春争取到一个工读旁听生的名额,可以在潞河中学听课。
六
潞河中学是一座象牙之塔,周围数里那爬满长春藤的铁蒺藜网,便是与世隔绝
的藩篱。
而且,潞河中学还是一块没有中国声音的土地。校方规定,除了口到宿舍,一
切公共场合只许讲英语,绝对禁止以中国话进行交谈。刚刚人学的新生,只好当哑
巴。
蒲柳春一人学,便感到格格不人。校园内的花草树本,流水空气,都跟运河滩
两样。运河滩的老树浓荫下,歇息着默默吸烟的穷苦农民,使戏着天真无邪的穷家
孩子;这里的花前树下,是满口阴阳怪气的外国话的少爷小姐,叽哩咕噜地念书。
运河滩的大片草地上,是一群群黑的、白的、花的牛羊和光着膀子,头戴破草帽的
打柴、割草、挖野菜的村人;这里的绿茵草坪上,是油头粉面、搔首弄姿的男女洋
学生,三三两两散步,扭扭捏捏,笑声刺耳。运河滩的茫茫大河上,是涨满白帆的
大船,撒着渔网的小舟,纤夫唱着低沉的纤歌,渔家唱着粗犷的渔歌;这里的博唐
湖上,少爷小姐们荡舟作乐,摆头晃脑地吹着口琴,哆哩哆嗦地唱着令人不寒而栗
的好莱坞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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