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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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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少爷小姐们荡舟作乐,摆头晃脑地吹着口琴,哆哩哆嗦地唱着令人不寒而栗

的好莱坞电影流行歌曲。运河滩的空气,弥漫着五谷和泥土的芳香;这里的空气,

发散着金钱和脂粉的恶臭。

选举校花,是潞河中学每个新学年的一大盛事。每个枝花候选人,浓妆艳抹,

卖弄风情,到各个年级的教室里和大操场的看台上,展览姿容。她们每人的选举团,

为她们声嘶力竭地演讲宣传,四出奔走拉票。图文并茂的花评,贴满校园的每个角

落。这些花评文字,堆砌一切可以搜罗到的华丽词藻,描写她们的千娇百媚,花容

月貌,胸围曲线,一年比一年香艳肉感,一年比一年不堪入目,多是出自那些喜好

舞文弄墨的公子哥儿之手。近两年来,高中英文教员西风,在北平基督教团契的杂

志上发表文艺作品,颇负盛名,每年都献给当选的校花一首十四行诗。今年的校花

选举,呼声最高的是蓟密行政督察专员股汝耕的女儿殷凤熹,西风竟破格给她写竞

选花评,把她比喻作一枝出水芙蓉。殷凤熹更大掏腰包,一张票一块银元,就像曹

锟贿选大总统,投票那天只不过走过场。

蒲柳春是个工读旁听生,没有选举权,也不想观看这出闹剧,便到文革斋书铺,

去找桑榆。

文革斋书铺,开设在鼓楼后街,三间古旧门面,是一个有一百几十年历史的老

铺子。经营文房四宝,珍本古籍,名人字画。又有一个小小的石印局,清代承印包

销京东城乡私塾的开蒙小书以及字帖、红模纸和仿影儿,并且印行县试历科墨卷。

民国以后,改为零整批发小学教科书,印行尺牍。京东的笔墨小贩,都从这里更货,

行销远村小镇,文革斋书铺誉满京东。

老掌柜的万盛亨,已经六十三岁。十三岁进书铺当学徒时,目不识丁,五十年

耳濡目染,不但通晓经、史、子、集,而且对于鉴赏古籍字画也有精湛功夫。他虽

是个商贾,却以清高自命,喜欢同读书人交往。他见新文化日渐深人人心,书铺经

营正该顺应时势,便到平津两地走动了一趟。两地的商务、中华、开明诸家书局的

分店,都请他代销各自印行的多种书刊,利润不低。他眼界大开,不甘守旧,便想

自己也印新书,办杂志,于是购买了一套简陋的铅印设备。在开明书店天津分店经

理的宴会上,他遇见了以《响马》一书而闻名的桑榆。桑榆大学毕业,正找不到工

作,万盛亨便礼聘这位青年作家到他的书铺主持笔政。桑榆本是京东人氏,也想服

务桑梓,做一个京东新文化的拓荒者,便不计报酬,爽快地答应下来。

万盛亨一家人,住在文革斋书铺后院,开个小小的旁门,自成一宅。桑榆的身

份地位,都高于柜上的其他伙友,不能跟这些人挤住在前柜,而且办杂志要有个编

辑室,前柜也没有空房,便被招待在万宅的两间小西厢房内。

万宅是个小三合院,幽静雅致。女仆给蒲柳春开了门,只见青砖铺地,一尘不

染,两丛美人蕉正开得火红。北房门严户紧,挂着两把铁锁,室内藏有琳琅满目的

珍本古籍和名贵字画,这里才是文革斋书铺的上品库房。北房的钥匙不但带在万盛

亨的腰里,而且每日洒扫拂尘,也是他亲自动手,不用女仆或家人。北房的左右耳

房里,一边住着万盛亨和他的老伴,一边住的是他们的女儿。东厢房里间住的是女

仆,外间是厨房。

蒲柳春走到西厢下,桑榆正扯着嗓子,跟西风谈话:“我反对选举校花,因为

这也是对女性的玩弄。所以,不准备采用你这首诗。”

“我这首诗是对女性的赞美!”西风强词夺理,“你看这些口角噙香的佳句:

‘轻衫如十里云雾,笼罩着若隐若现的双峰,熏风吹得云开雾散,却只见玉峰上飘

忽闪烁着两点红樱’……”

西风三十一二岁,本姓刘,名家札,自取英文姓名叫查理·刘易斯,笔名西风。

他是上海一所教会大学出身,又到香港的一所英文学院串了个门。那时,留学英美

叫镀金,留学法德叫镀银,留学日本叫镀铜,而到大英帝国的殖民地打个滚儿,只

能算是电镀。所以,他虽然浑身放射毫光,却卖不出金、银、铜的价钱,只能到潞

河中学教英语。此人的面部表情,抬手投足,穿着打扮,生活习惯,都已经彻头彻

尾地全盘西化,而且,他又天生一条高鼻子,两只黄绿猫儿眼,因而竟能以假乱真,

比正品的洋人还更洋气。

“低级趣味!”桑榆打断西风的咏叹。

“我赞美的是殷凤熹小姐!”西风气忿忿地喊道。

“殷风熹小姐也不能提高这首诗的价值。”

“她是蓟密行政督察专员殷汝耕的女儿!”

“风马牛不相及。”

“殷专员可以在他管辖的地区,为你们的杂志广开销路。”

“那我不如卖春宫画。”

“你……你是破锣文学派!”西风气急败坏,哐郎一声破门而出,“不发表我

的诗作,你这个《乡风》必定短命!”

看西风狂叫而去,蒲柳春才走进屋。桑榆并没有气恼神色,两条腿搭在案头,

半躺半坐在藤椅上,怡然自得地吸着大吕宋雪茄。

“桑先生,什么叫破锣文学?”蒲柳春奇怪地问道。

“那是对无产者文学的无耻诬蔑。”桑榆不屑地一笑,“他骂我们是破锣文学,

正足以使我们引以为荣。然而,我们却还不配。”

这时,老掌柜万盛亨慌慌张张从前柜来找桑榆。

他面容清瘦,一双寿眉,两只合而不露的眸子,满脸和气生财的神态;老于世

故,精明强干,却又不形于色。

“桑先生,呵……”万盛亨走进西厢房,一见蒲柳春在座,欲言又止,含笑频

频点头。

“柳春,你先到西海子公园去吧!”桑榆挥了挥手,“一会儿我去找你。”

蒲柳春连忙告退。

“桑先生,西风那首咏花诗,我看给他刊登了吧!”万盛亨苦着脸儿,“小不

忍则乱大谋,还是圆通一点,圆通一点。”

“我绝不向这个西崽文人让步!”桑榆忿然作色。

“可是,在殷汝耕专员的辖区,只怕要遭到查禁。”万盛亨愁眉锁眼,急得控

手,“整整两千册,砸在手里,我这个小本生意,折赔不起呀!”

“万掌柜,我立军令状!”桑榆一拳捣在书案上,一副响马下山煎径的神气,

“我亲自出马,奔走京东四面八方。两千册卖不出去,我自卖自身,包赔亏损!”

“言重了,言重了……”万盛亨见桑榆宁折不弯,十八匹马也拉不回头,无可

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任他一意孤行,“那就试一试……试一试看。”



蒲柳春离开万宅,穿过一条胡同,拐过两道小巷,来到西海子公园。

西海子公园座落在通州西北角的城墙下,方圆百亩碧水,没有围墙,沿右栅栏

.四处绿柳垂扬,花木葱茏,绿荫里鸟啼燕啭,花丛中彩蝶纷飞;几道弯弯曲径,

分割南北三片荷塘,蜻蜒点水,鱼儿在盘盘荷叶下穿梭。游人曲径通幽,观赏村野

风景,呼吸花香水气,弯堤岸柳下并没有绿漆长椅,走累了便倚树席地而坐。西海

子公园里也没有亭台楼榭,只有散落几处的茅棚草亭,供游人风雅聚会。

通州县衙门将西海子公园的三片荷塘,包租给三家专卖鲜鱼水菜的杂货铺,养

鱼、植莲、产藕。蒲天明走大船的时候,在通州东关码头结拜了一个盟兄弟,光棍

一人,卖苦力为生,被一家杂货铺雇来看管荷塘,住在水边窝棚里。蒲柳春住不起

潞河中学的宿舍,也不愿挤住在郁寒窗家,就跟这位盟叔作伴,在水边窝棚里借宿。

蒲柳春在弯堤曲径上绕来绕去,阵阵荷风,吹皱碧水,掀动荷叶,十分赏心悦

目。忽听西荷塘岸上的柳荫深处,草亭中笑语喧哗,听得出是两男一女。蒲柳春又

向前走了几步,不远不近望去,只见那两个男人,一个是西风,一个是王二皇上的

儿子王庆仕。王庆仕从潞河中学毕业,在他表哥殷汝耕属下的警务处,当一名侦讯

科长。那个女子,是过去常到运河滩跑野台子的蹦蹦戏坤角挑帘红。挑帘红常到蒲

家的瓜田买瓜吃,蒲柳春爱听她的戏,卖瓜好吃多给;年年如此,俩人便姐弟相称,

挑帘红比蒲柳春大好几岁。

挑帘红在京东几县的城镇乡村,唱得很红,叫得山响。

她七岁被卖到一个跑野台子的蹦蹦戏班里学艺,写的是死契,啃三年板凳头,

十岁登台。旧戏班子里,师徒都是文盲,只靠口传心授。艺徒有个荒腔走板,触犯

戒规,班主便下令狠打。艺徒趴在板凳上,扒下裤子,掌刑的师叔便抡起杉木板子

打屁股,一不许滚,二不许喊,滚下板凳或喊出声来,要重新打起。所以,艺徒挨

打的时候,前额顶住板凳,牙咬住板凳头,憋住一口气,一声不吭熬出这顿毒刑。

于是,从小坐科,行话叫啃板凳头出身。挑帘红先在京东几县的乡村跑野台子,唱

出了小小的名气。后来,进入通州,撂地摊儿卖唱,以色艺双全而名噪京东首邑。

通州万寿宫天乐茶园开张,戏园子老板拴班儿,挑帘红挂了头牌,从露天演出走上

正式舞台。

虽然名气大了,戏份儿也挣多了,但是挑帘红仍然有名无实,身不由己。她像

一棵摇钱树,不但前台卖艺,而且被迫卖身,忍辱屈从,不能自主。班主为了叫座

儿,挑帘红不得不常演粉戏,也就落下个荡妇淫娃的恶名。

“红老板,对不起,我要棒打鸳鸯,把王科长拐走了!”西风甜腻腻地跟挑帘

红调笑。

“夜戏给我留一个正中的雅座儿!”王庆仕吩咐挑帘红一声,挽着西风的胳臂

到警务处去。

西风和王庆仕走远,蒲柳春快步向西荷塘岸走去,跟草亭上凭栏怅望的挑帘红

正打个照面。

挑帘红二十四五岁,明眸皓齿,蛾眉樱唇,杨柳细腰,神态也并不轻狂。可惜

沦落风尘年深日久,浓妆艳抹,花枝招展,丧失了天生丽质的本色,而显得粗俗和

浅薄。

“红姐儿!”蒲柳春奔上草亭,瞪着眼睛,“你怎么跟姓王的这个恶狼鬼混?”

“谁在我身上花钱,我就侍候谁!”挑帘红拉长了脸儿,满面愠色,“王科长

要把我的身子整个儿包下来,租一座小院,金屋藏娇。”

“他不是好东西!”蒲柳春发了火。

“好东西谁肯买烂桃吃?”挑帘红冷笑道,“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儿,免得沾上

我的晦气。”说着,就要走。

“等一等!”蒲柳春跳到草亭出口,张开胳臂,像横起一道铁栏杆,“我带你

认识一位桑榆先生,长长你的见识。”

“桑榆……”挑帘红脸色一变,“刚才西风来找王庆佳,就是为了合谋暗算这

位先生。”

正说着,弯堤曲径上传来桑榆的喊声:“柳春,你哪里?”

桑榆身穿夏布长衫和纺绸裤子,脚下一双皮便鞋。风度翩翩而又英气勃勃地走

来。

“桑先生!”蒲柳春连连招手,“快上草亭,有要事相告。”

挑帘红的脸色一阵惨白,惊疑不定的目光越过蒲柳春的肩头,凝望着穿花过柳

而来的桑榆。

蒲柳春刚要开口,给这二人引见,桑榆和挑帘红却同时惊呼起来

桑榆喊的是:“露水珠儿!”挑帘红叫的是:“俞剑耕……公子!”

挑帘红忽然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从花旗袍的腋下纽扣上撕下手帕,捂住了嘴,

但是仍然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她跑出不远,钻进一片花树丛中,双手蒙脸啜泣。

“桑先生,你们……早就相识?”蒲柳春愕然地问道。

桑榆凄然一笑,说:“生离死别已七年,不想他乡遇故知。”

蒲柳春向他的盟叔借来一只采莲小船,桑榆和挑帘红便驾上这一叶扁舟,划人

苇丛,一叙离情。

原来,七八年前,挑帘红的艺名叫露水珠,桑榆本名俞剑耕。当时,桑榆还是

个高中学生,暑期回乡度假,露水珠正在他的家乡跑野台子,桑榆常看露水珠的戏,

俩人台上台下眉目传情,桑间陌上偷偷相会,私订终身。不想,当地的一霸,也看

中了露水珠,传话给露水珠的养父,叫露水珠到他家陪酒过夜。这个当地一霸是桑

榆的表哥,桑榆挺身而出,不许表哥胡作非为。表兄弟翻了脸,桑榆就动了刀子,

将那个当地一霸刺伤。桑榆想把露水珠带走,露水珠的养父却把她捆住手脚,送到

当地一霸的后宅去,到底失了身。官府抓人,桑榆仓皇出逃,从此便不能再回故乡,

也就得不到露水珠的消息,更不知道露水珠已将艺名改为挑帘红。

芦苇丛中,小船定住了桨,挑帘红低头垂泪,桑榆满面悲忿,俩人都沉默无言。

一阵风来,扁舟摇荡,桑榆怕挑帘红倾倒落水,慌忙伸出胳臂想把挑帘红拢入

怀里。

“别碰我!”挑帘红急忙躲闪,“我的……身子……脏……”

但是,小船颠簸不定,挑帘红身不由己地投人桑榆怀抱,伤情地哀哭起来。

“当年我没有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你才落到这步田地。”桑榆沉痛地说,

“这几年,我见过了一点世面,也结交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一定要带着你比翼

齐飞。”

“你的情义,我不配领受。”挑帘红摇摇头,含泪苦笑。“通州城小,虎落平

阳被犬欺,你一人难敌西风和王庆仕这两条狗,还是远走高飞吧!”

岸上,有个太监嗓子叫嚷:“柳春老侄,你看见我家红儿了吗?”

挑帘红的身子打了个哆嗦,恐慌地低声说:“我的养家爹,找我来了。”

“这个老东西怎么变了口音?”桑榆奇怪地问道。

“不是原来那一个了!”挑帘红咬牙切齿,“这七八年,我给卖过三回;落到

这个老狗手里,我就像倒栽葱掉进苦水井。”

挑帘红这个养家爹,外号叫鬼推磨,是一条人蛆。他瘦小枯干,面目丑恶,就

像医院里福尔马林溶液泡过的一具阵年旧尸,又从玻璃匣子里活过来,令人一见作

呕。

蒲柳春正心情沉重,只觉得眼前的花光水色,笼罩着层层阴影。一听鬼推磨那

刺耳的声音,又见他那可惜的面目,十分恼火,便粗声大气地嚷道:“红姐儿给你

卖艺挣钱,你还逼她卖身,天理难容。”

“老侄儿此言差矣!”鬼推磨涎着脸儿,振振有词,“人无十年消,花无百日

红,红儿眼下青春貌美,被王科长看中,正交一步红运。不趁早大把抓钱,等到人

老珠黄,花开败了,还有哪个冤大头肯掏腰包?”

“一本万利,红姐儿给你赚了多少金银?”蒲柳春粗脖红脸地吵道,“你要不

是贪得无厌,早该给她找主儿嫁人了。”

“下九流的戏子,谁肯明媒正娶?”鬼推磨摇头叹气,“跟王科长多姘上几年,

也算是红儿命中有福了。”

“滚,滚,滚!”蒲柳春忍无可忍,火冒三丈,大吼起来。

鬼推磨带着一股阴风,落荒而逃。

一会儿,采莲小船划到这边的荷塘,船上只有桑榆一个人。挑帘红已经从芦苇

丛中的那一边上岸,匆匆回家去了。

“桑先生,你快救救红姐儿吧!”蒲柳春心焦地说。

“屈子当年赋《离骚》,可怜无有杀人刀!”桑榆从胸膛里呼出一团火气,

“舞文弄墨何所用,绿林响马更逍遥。”

蒲柳春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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