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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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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齐元燮合伙!”鬼吹灯夏三拍着巴掌,“我马上返回天津,给你们双方撮合。”郑三发手托下巴,翻着眼珠儿,沉吟半晌,才说:“你们各有道理,我看咱们还是脚踩两只船,哪头炕热睡哪头,哪边顺风倒哪边。”“我连夜动身!”鬼吹灯夏三趁热打铁又趁火打劫,“我给你跑腿儿,你得花几个鞋钱。”“要多少?”郑三发从腰间摸出钱褡子。“白送我十个花票。”鬼吹灯夏三伸出两个巴掌,都张开五指。“你给我抱着脑袋滚蛋!”阎铁山像一只疯狗,又泼口大骂鬼吹灯夏三,“这十个花票就是十棵摇钱树,一枝一权也不能给你。”鬼吹灯夏三却不急不恼,嘻笑着说:“铁山,花票房子的生意你不必多嘴,我去讨藕姑娘的金口玉言。”“姑奶奶来啦!”郑小藕大摇大摆走进来。鬼吹灯夏三赶忙凑上前去,打躬作揖说:“恭喜藕姑娘!”像一只哈叭狗,围着郑小藕团团转。“喜从何来?”郑小藕冷冷地问道。“请到花票房子,我向藕姑娘详细禀告。”“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你就鸣锣响鼓地唱吧!”“我……我给藕姑娘找了个如意郎君,”鬼吹灯夏三涎着脸儿说,“那真是小白脸,美男子,会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日本话,就要在治安军里当个少校翻译官。”“收起你那小白脸的美男子,留给你们夏家的姑娘受用吧!”郑小藕扬着脸儿,两只翡翠金耳环荡来荡去,“姑奶奶我有主儿啦!”“谁?”郑三发吓了一跳,大嚷着问道。郑小藕故意羞答答,慢吞吞地说,“俞菖蒲俞公子……”“他!”郑三发大惊失色。“……作媒人。”“到底是谁?”“跟我门当户对,棋逢对手。”“究竟是个什么人,快快告诉我!”郑三发急得青筋暴起,跳着脚喊叫。“哥哥,我来告诉你!”郑小藕的嘴角掠过一抹冷峭的笑影:“我不光替自己找了主儿,也替你作了主;咱们得打定主意,改邪归正,跟俞公子联合抗日,挣一个光宗耀祖的好名声。”“小妹,你给鬼迷了心窍!”阎铁山气恼交加,又不敢过分发作,“那个俞公子迷住了你,你上了那个书生哥儿的当。”“迷住了我的是俞公子那一片堂堂正正的道理!”郑小藕高声说。“哥哥,要是你们不愿跟俞公子联合,那就分给我一支人马,我跟他合伙。”“好一个心比天高的藕姑娘!”万年知热烈捧场。郑三发只得长叹一声,说:“小妹,就依了你,带我去见你给我选中的妹夫吧!”十六石瓮村外,萍水湖畔,雕花龙船上,郑三发大摆酒席,盛宴俞菖蒲。岸上柳荫如伞,遮住毒热的阳光,湖上荷风阵阵,流荡着醉人的莲香。一张八仙方桌,摆满煎、炒、烹、炸、荤、素、冷、热,菜是美味;茅台、大曲、杏花、青梅,酒是上等。俞菖蒲和郑三发首席正座,左侧是熊大力和柳长春,右侧是万年知和郑小藕,对面虚席以待,安排的是阎铁山和鬼吹灯夏三的座次。“阎旅长在湖上操练队伍吗?”菖蒲问道。“到龙舟渡口和亲去了。”万年知在菖蒲面前,一心要表现得十足风雅,开口闭口都是文言字话,似通非通。“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郑小藕撇了撇小嘴儿,鼻孔里尖酸地一哼,“只怕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臊。”“李托塔胆敢扫我的面子,我就血洗龙舟渡口!”郑三发满脸霸气。原来,萍水湖上,三分天下。郑三发盘踞石瓮村,自称四面八方得胜军司令;大地主袁大跑猪在瓦官间登了基,自立国号称了王;而龙舟渡口的龙头大爷李托塔,也扯起了一面大旗,旗号叫保土安民义和团。李托塔已经年近古稀,大半辈子闯荡江湖,交了花甲才叶落归根,回到家乡龙舟渡口;从袁大跑猪手中夺得这个萍水湖的出入码头,坐地三分肥,来往船只要交雁过拔毛的买路钱。但是,他钱来得如流水,钱去得像风吹,不少穷苦的渔民船户沾他的光,赢得了快肝义胆的名声。卢沟桥炮声一响,他心头起了火,召唤龙舟渡口的晚辈儿郎,打造了长矛、大刀、弓箭,还从鬼吹灯夏三手中买了几支鸟枪火镜;喝了血洒,指天发誓,枕戈而眠,只要日本鬼子闯进萍水湖,就叫他们葬身鱼腹。但是,还没有看见一个日本鬼子的影儿,却只见国民党的败兵,像一群群的蝗虫,从萍水湖边向南逃窜,抓鸡、打狗、杀猪、宰羊,吃得胀破了肚皮,抹抹嘴儿又仓皇而去;更有的敲诈勒索,奸淫民女,无恶不作,萍水湖像遭了一场连天的雹灾。李托塔恨得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所以郑三发强占石瓮村以后,他一直想赶走这伙兵匪;而郑三发更想吞并龙舟渡口,扩大地盘。双方势不两立,只因瓦官阁有个虎视眈眈的袁大跑猪,又有鬼吹灯夏三往来双方之间做生意,才没有刀兵相见。李托塔有个女儿,也跟随她爹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得了个诨名,叫胭脂虎。胭脂虎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嫁人,是她爹的主心骨。可是,在性情上,这个女人跟她爹大不相同;她狡诈、刻毒、贪婪、吝啬,又有一口烟瘾,李托塔百事都依她,唯有在挥金如土上不肯被她把手捆住,爷儿俩常为财帛翻脸。鬼吹灯夏三趁虚而人,巴结上了胭脂虎,合伙暗算老头子。胭脂虎偷攒了一笔私房,经鬼吹灯夏三的手,在外边放印子钱;本利驴打滚儿,虽不是腰缠万贯,可也有千金之数了,所以胭脂虎把鬼吹灯夏三引为心腹人。鬼吹灯夏三到石瓮村之前,先在龙舟渡口下马。拜望了李托塔,又给胭脂虎送上八两贵土。俩人躺在胭脂虎闺房的卧榻上,喷云吐雾中做成一桩交易。原来,胭脂虎见石瓮村不能强攻,就想智取,打算嫁给郑三发,把郑三发抓在手里,请鬼吹灯给她保媒。谁想,鬼吹灯夏三来到郑三发的内宅,刚一开口,郑三发的老婆就扳倒了醋缸,哭闹起来,跟鬼吹灯夏三撞头,又要上吊,又要投水,不可开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郑小藕手持一把杀猪的青条子,骂上门来;要不是阎铁山和万年知赶来劝架,鬼吹灯夏三就在郑小藕的刀下作鬼了。阎铁山一句话解了围:“我来娶这只母老虎!”“二哥,娶不得!”郑小藕急忙拦道,“我听说那个女人心黑手狠,只怕你娶虎不成,反被虎咬。”阎铁山淫猥地挤了挤眼,说:“小妹,二哥自有一身金枪不倒的硬功夫,骑上这只母老虎,管叫她软成肉蒲团。”郑小藕满脸飞红,照间铁山那一张麻脸上连啐了几口唾沫。阎铁山也有他的打算。在四面八方得胜军里,他虽然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却不如郑小费和万年知能左右郑三发,有名无实。宁做鸡头,不当凤尾,他想娶了胭脂虎,自己也在龙舟渡口称孤道寡。万年知占卦,今天是黄道吉日。早起,阎铁山剃头刮脸,换上一身长袍马褂,头顶一只红疙瘩青缎帽盔,携带一份会亲厚礼,由鬼吹灯夏三陪同,贾三招儿率领他那个官多兵少只有三十几人的一营护卫,兴冲冲到龙舟渡口去了。“希望你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菖蒲不明底细,只当阎铁山向胭脂虎求婚,也像郑小藕和柳长春结成伴侣一样。“为了抗日救国正该亲上加亲。”他的祝愿还没有落音,一只小船像枪子儿追赶的兔子,一溜烟划来,船上的贾三招儿,鼻青眼肿,嘶哑着嗓子喊道:“报报……报告司令,胭脂虎……变了卦,扣押了……阎旅长,还口出……狂言“怎么讲?”郑三发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雕花龙船船头,一只手把贾三招儿从小船上提起来。贾三招儿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来到龙舟渡口,夏三爷带着我先进村送礼,那胭脂虎满面笑容,一连声请阎旅长跟她相会。谁想,阎旅长刚到她家门口,她忽然变脸,吆喝一声,埋伏在四外的打手一拥而上;我跟间旅长寡不敌众,被他们生擒活捉,没当上座上客,反做了阶下囚……”“少唠叨这些零碎儿!”郑小藕不耐烦地喝道,“胭脂虎为什么把你放回来?”“她叫我给司令捎来口信……”“说些什么?”郑三发青筋暴起,两眼充血。“她……她要司令归顺李托塔,四面八方得胜军并人龙舟渡口保土安民义和团,不然就把间旅长五马分尸。”郑三发哇呀呀怪叫:“队伍紧急集合卜……”“主公且慢动怒!”万年知慢声慢气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胭脂虎使出这个绝招儿,只怕另有文章。”“军师料事如神!”贾三招儿胁肩谄笑。“在我们来到龙舟渡口之前,胭脂虎早使出另一手绝招儿。她假意向袁大跑猪上表称臣,请袁大跑猪派遣太子给他们父女加官封爵;袁大跑猪果然中计,打发他的太子,带着他的圣旨,驾临龙舟渡口,封李托塔为一字并肩王。不料,这正是安排鱼饵钓金鳌,胭脂虎把袁太子锁在她的闺房,逼迫袁太子跟她成亲。”“什么胭脂虎,一条浪母狗!”郑小藕骂道。万年知摆了摆手,说:“且听三招儿讲下去。”“胭脂虎也把袁太子的一个亲随护卫打发回去,给袁大跑猪捎信,要袁大跑猪认可她跟袁太子的亲事,给她个王太子妃的名位,还得许她执掌朝政。”“铁山性命难保!”郑三发拍着桌子叫苦。“胭脂虎必定把铁山当见面礼,献给她那个大跑猪公爹。”万年知却哈哈大笑,说:“主公放心吧!胭脂虎扣留袁太子,阎旅长反倒安然无恙了。”‘为什么?”郑三发迷惑不解。“袁大跑猪最讲门第出身,眼眶子高,胭脂虎门不当,户不对,他绝对不答应。”万年知胸有成竹,“再者,胭脂虎已经三十五六岁,人老珠黄,袁太子刚刚二十出头,青春年少,也有失体统。”郑三发半信半疑,说:“儿子的小命儿抓在人家手里,袁大跑猪惹不起胭脂虎。”万年知摇着羽毛扇,说:“袁太子的生母已经去世,眼下是三姨太太专宠;三姨太太一心想让她的亲生儿子当这个小朝廷的太子,她一定要趁机把袁太子置于死地。”“三姨太太能使什么手段?”“下令民团,进攻龙舟渡口。”“民团打下龙舟渡口,铁山更没命了。”“龙舟渡口一告急,胭脂虎就要向咱们求援,不得不放回阎旅长。”万年知悠然自得,满有把握。“司令,您就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吧!这叫做柔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郑小藕拍着手欢笑,喊道:“万事大吉,赶快开席!”“大敌当前,不能自相残杀!”菖蒲庄严起立,“我要前去龙舟渡口,劝说胭脂虎以大义为重,释放阎旅长,也释放袁太子;大家携起手来。枪口对外,一致抗日。”“俞公子,你可别去探虎穴!”郑小藕拦挡菖蒲。“怕只怕胭脂虎也把你扣留,逼你跟她成亲,你可就骑虎难下了。”“邪不压正!”菖蒲一挥手,“大力,长春,跟我上路。”“长春不能去!”郑小藕隔着桌面,双手扯住柳长春,“胭脂虎要是知道了长春已经是我的男人,连皮带骨都得吞下去,我就守了望门寡。”柳长春推揉着她,说:“爹跟姐姐吩咐了我,要和俞公子寸步不离,大难临头,替俞公子死。”“长春,听我的话,你留在得胜军里。”菖蒲斟满一大杯酒:“都干下去,为我和大力壮行!”十七只有熊大力一人保驾,俞菖蒲走湖畔旱路,骑马飞奔龙舟渡口。龙舟渡口深藏在四面屏障的高岗之内,只有一条通道跟外界来往,村口高坡下就是码头。这个日环蚀形状的高岗,隆起在萍水湖的平沙岸上,远远望去,很像一座孤山。高岗上孤坟野树,荆棘丛生,断壁残垣,埋设蓬蒿,显得十分凶险阴森。俞菖蒲和熊大力距离龙舟渡口还有半里之遥,便从村口涌出一彪人马,一窝蜂似地包围上来。领头的人打着一面红统黄缎犬牙旗,人人身穿紫花布裤褂,羊肚手巾包头,打裹腿,穿洒鞋,前额上朱砂画符;他们有的手持红缨长矛,有的肩扛鬼头大刀,有的身背一张弓,腰挎一壶箭,滚滚雷声一般呐喊着:“站住,站——住!……”菖蒲向熊大力递个眼色,俩人跳下马,仁立在一棵浓荫蔽日的老龙腰河柳下。他们一共十三个人,越来越临近俞菖蒲和熊大力;犬牙旗摇了三摇,列成战阵,掌旗的人居中,左右各是六人,刀枪并举,箭上弓弦,杀气腾腾,如临大敌。熊大力忽然眼前一亮,手搭凉棚望去,只见那个掌旗的头领,身高六尺以上,膀大腰粗,四方大脸,一双扫帚浓眉,两只圆睁环眼,毛刺刺的络腮胡髭,活像一只出山虎,不禁自言自语:“这个人,好面熟。”菖蒲毕竟是个书生,神情不免有点紧张,小声说:“大力,赶快自报家门。”熊大力跨上一步,当胸一抱拳,高声喊道:“龙舟渡口的好哥们!县城里的齐老举人,打发我们来看望你们的龙头李大爷,商量保土安民,抗日救国的大事;我身旁的这位学士,是齐老举人的外甥俞菖蒲公子,我是俞公子的亲随护卫熊大力,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掌旗的大汉陡地一怔,猛收住脚,那十二名汉子也就原地踏步。突然,掌旗的大汉狂喜地大叫:“熊大力!”挥舞着大旗跑上前来。“磙子!”熊大力也欢呼着跑上前去。此人名叫金磙子,也是从东北逃进关内的难民,跟熊大力一路同行三个月,到萍水县才分了手,五六年不见了。金磙子流落在萍水湖,给袁大跑猪扛长工。袁大跑猪欺他是个外乡人,又是秤庞一般的实心眼儿,等他干完一年活,快要结账算工钱了,便暗中买通警局子,硬诬他是来路不明的逃犯,把他抓进监牢。等到第二年春耕时节,袁大跑猪又假充善人,把他从警局子里保出来,再当一年牛马,年末岁尾再抓进去。一连三出三进,金磙子终于打破了问葫芦,醒过梦来。他一出牢房,就像一头火牛,直奔袁大跑猪门前,吼叫着要把袁大跑猪捅上百八十个透明窟窿。可是,他虽有两膀子扳倒牛的蛮力,无奈敌不过袁大跑猪的打手人多,于是他又被抓回警局子。这一回,他可不再自认晦气,甘受其苦了;押送途中,走到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湖边荒野,他怒吼一声,挣断了身上的绳索,两只手像两把老虎钳,拧断了押解他的巡警的脖子,摘下那巡警的枪支子弹,逃进芦苇荡中,穴居野处,茹毛饮血。李托塔看中了他的大个子,更看中了他那支枪,收留了他,隐藏了他;直到县衙门和警局子鸟兽四散,金磙子才重见天日,李托塔挑选他扛那面红结合黄缎犬牙旗。金磙子把大旗深深插在地上,跟熊大力搂抱一起,摔跤打滚儿,烟尘弥漫。熊大力从弥漫的烟尘中爬起身,大笑道:“磙子,快带我们去面见你们的龙头大爷!”“列队,回营!”金磙子把大旗一挥。风吹大旗呼啦啦,俞菖蒲进入龙舟渡口。狭街窄巷,泥棚茅舍,柳小(饣果)子地里,一片白沙演武场,刀枪架上,陈列着十八般武器。“你是个不够月份下出来的尿种!”柳荫中,一个铜钟大嗓门儿,吼声如雷。“袁大跑猪刚龇了龇牙,你就把脑袋夹在裤裆里想求和,滚你娘的吧。”“老人家,您不能逞匹夫之勇呀!”是鬼吹灯夏三那尖声细气的声音,“扣留阎铁山,得罪了郑三发;不放袁太子,袁大跑猪要动刀兵。腹背受伤,兵家大忌呀!”“我投靠齐老举人……”“齐老举人的外甥……像是共产党……”俩人的声音低下来,喊喊喳喳了。“老人家,齐老举人派来的贵客到!”金磙子大嚷一声。“在哪里?”柳枝摇曳,闪出一个老者。他六七十岁年纪,黄缎缠头,两道寿眉,寿眉下却是一双鹰眼,刀条子脸,三绺白胡;穿一件斜大襟半大夏布衫,黄铜疙瘩钮扣,腰间煞一条大红褡袍,下身穿一条黑绸灯笼裤,打鱼鳞裹腿,脚穿抓地虎快靴。“面前可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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