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刘绍棠文集-第7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便呱呱坠地一个儿子。蓑嫂接的生,生在三伏,奶名就叫伏天儿。玉姑得过老爹的真传,粗通文字,而且喜欢在丈夫面前卖弄学问,叶三车只有佩服得五体投地。伏天儿还在怀里吃奶,玉姑就指点他认字方儿。这个小东西就像那青铜的云锣儿,一敲十二个响,识字就像春雨点点都入地,没个够,没个饱。于是,叶三车每天放工回家,都能看见玉姑的笑模样儿了。灯下,玉姑给伏天儿绣花兜肚,叶三车跟她脸对脸儿坐着,伏天儿滚在他怀里,骑在他脖子上,就像一只小山雀儿,在大树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欢叫。“你早晚把孩子惯坏了!”玉姑忽然瞪了丈夫一眼,“养不教,父之过。快叫他安静下来认字儿。”叶三车连忙把伏天儿紧紧拢住,笑着说:“伏天儿,小马驹子戴笼头,听你娘开讲。”玉姑停下针线,从身边拿出一只花荷包,捏出一个写着“人”字的字方儿,问道:“伏天儿,这个字念什么?”“不是早就学过了吗?”叶三车觉得拿这个人字考问他的儿子,是小看了儿子的文才,有失儿子的身份。“连我这个偷艺的人都认得不差,还难得住我们伏天儿?”“你懂得什么?”玉姑脸一沉,“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叶三车没有妻子的学问大,只有俯首帖耳。伏天儿正眼也不瞟那个字方儿,便咬字不清地念道:“银(人)。”“谁是人呀?”玉姑又问道。伏天儿伸出小手,一点娘的鼻子,又回身搂住爹的脖子,说:“爹系(是)银(人),娘系(是)银(人)。”“爹是什么人,娘是什么人?”玉姑又追问道。“爹系(是)土梦(命)银(人),娘系(是)苦梦(命)银(人)。”这一套,都是玉姑的说文解字,伏天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你是什么人呢?”玉姑节外生枝,进一步考问。伏天儿眨巴眨巴乌溜溜的圆眼睛,小脑瓜儿里打了个闪,心里转了个圈儿,答道:“我系(是)土梦(命)银(人),也系(是)苦梦(命)银(人)。”“下流坯子!”玉姑突然一声断喝,“你长的是拿笔杆儿的手,富贵金命人。”而且,立逼着伏天儿一字一句把她的话学说一遍,伏天儿一字一句一个泪珠儿。“你吓着了孩子!”叶三车心疼地把伏天儿贴在胸口,“七岁看大,八岁看老,他刚几天不吃奶,哪里会抄近统运转影壁?”“是你不懂道理!”玉姑恼了,“玉不琢,不成器;幼不学,老何为?”叶三车见妻子动怒,噤若寒蝉。玉姑恨不得儿子一夜之间中状元。伏天儿六岁进学堂,这在花街,可是史无前例,惊天动地。龙头和凤尾的老长辈,各家摊公份儿,把一年级小学生伏天儿,打扮得就像进京赶考,神气十足。叶三车天天背儿子上学,背儿子下学,儿子年年甲等第一名。可惜玉姑没有亲眼看到儿子金榜登科,披红插花跨马游街,就在伏天儿念到六册书的时候,她得了干血痨。寒霜单打独根草,玉姑一天比一天病重,眼见着熬得过初一,熬不过十五了。咽气前一天,玉姑回光返照,脸上三春桃花色,眼神波动明媚的春光,她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而且,一缕柔情绕心头,她就像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斜倚在叶三车肩上,轻声软语,从来没有过这么好脾气,从来没有跟叶三车说过这么多的话。自从她病得起不了炕,就打发伏天儿到蓑嫂家借宿,生怕儿子沾上她身上的晦气。窝棚小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好人儿,搂紧我……”玉姑乍冷乍热,脸上的红颜褪了色,眼里的春光暗下来。叶三车连忙解开怀,把她紧贴在自己那滚烫的胸膛上,说:“伏天儿他娘,咱俩要是化成一个人有多好,我愿替你病这一场。”“好人儿,我的好人呀!”玉姑幽幽咽咽地哭了,“这么多年……我……亏待了你……”“怎么能怪你,是我叫你窝心一辈子……”叶三车心酸得泪下如麻。玉姑摇着头儿,呢呢喃喃地说:“我的……好人儿……我的恩人,你要是……不嫌弃我,下辈子……我还到你屋来,补上我这些年……欠下你的恩情,生生世世……跟你做夫妻。”“伏天儿他娘!”叶三车肺腑大恸,痛哭失声。玉姑已经感觉自己这一盏灯油快要熬干了,催逼着叶三车赶快把伏天儿抱来。伏天儿站在玉姑头前的炕沿下,一连声叫娘。玉姑目光散乱,泪影迷蒙,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来抚摸一下娇儿的脸蛋,气喘嘘嘘地说:“伏天儿……跪下,替娘……给你爹……叩头谢罪……”伏天儿听话,跪倒在爹爹膝下,奶声嫩气地哀哭道:“爹呀,儿子长大了,替娘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吧!”“伏天儿他娘,我对不起你呀!”叶三车抱着儿子大哭,“儿呀,爹是你娘的罪人呵!”玉姑的身子一阵比一阵冰凉,紧一口慢一口倒气儿,十分费力地掀动两片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个字:“伏……天……儿……再……给……你……爹……磕……个……头,求……他……别……给……你……娶……后……娘……”“我怎么敢,怎么敢呀!”叶三车哭天抢地,“日月星辰都长眼,我叶三车胆敢忘恩负义变了心,死在亲生儿子的棍棒之下。”玉姑含笑闭上了眼睛,像一朵凋谢了的睡莲花,静悄悄地安息了。叶三车不忍心将她芦席一卷埋在河坡的歪脖儿树下,一口白皮的河柳棺椁装殓了玉姑,笙、管、笛、萧、锣、唢呐合奏了一支哭皇天的曲子,叶三车把她葬在自家的小院里,而且,坟头上搭起一架豆棚,遮蔽玉姑的阴宅不受冷雨凄风之苦。这在花街的历史上,也是破了例。六发送了玉姑,叶三车欠下连阴天几笔驴打滚儿。河卡子上的税警连阴天,虽不过是河防局的一名小小爪牙,但是他却以朝廷命官自居,架子很大,官气熏天,一年四季阴沉着脸,三百六十天不放晴。熊腰上耸立着两间瓦脊青砖房,凌驾于龙头凤尾的泥棚茅舍之上,便是连阴天那不可小看的官行。在花街上的人眼里,好比一座金銮殿。这个家伙已经四十几岁,生得尖嘴猴腮,五官不正,一条公鸭嗓儿,人品相貌都不够尺寸。但是,他心毒手辣,财狠食黑,又有一身掐诀念咒,头碰石碑的功夫,在北运河的青帮香堂里占个大辈儿,所以花街上的人除了叶三车敢顶撞他一字半句,没有一个人不在他面前低头矮三分。连阴天每日驾一只轻舟快船,腰间挎一把“独子抉”,插十二把小刀子,巡逻游大在十八里管界的河面上,盘查收税,敲诈勒索。打鱼的小船,要跟河卡子三七分成;连阴天鸡蛋里挑骨头,找碴儿就罚款,罚款都入他的腰包。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贩卖人口的贼船,私运烟土的黑船,早给他嘴里抹了蜜,光天化日之下畅通无阻。白天装人,黑夜弄鬼。酉时以后,缉私巡警上场,连阴天收船回家,关门上锁,东厢一溜棚子窝赃聚赌;西厢一溜棚子抽白面、扎吗啡。运河滩上的地癫人蛆,鸡头鱼刺,杂烩一锅。连阴天躲到后台,出场的是他的女人狗尾巴花。狗尾巴花青春年少,比连阴天小二十挂零儿,全靠她招蜂引蝶,连阴天才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河防局的大小官员出巡,路过连阴天的河卡,乘船的下船,骑马的下马,坐轿的下轿,个个要过狗尾巴花这道关,没有一个不被雁过拔毛。连阴天是个箱子,狗尾巴花是个匣子。大把的银元钞票,流水一般进门,都锁在了狗尾巴花的钱柜里,串在了狗尾巴花的肋骨上。而且,一枚枚的铜子儿都要攥出团粉来,狗尾巴花生财有道,放起了驴打滚儿的印子钱。自从玉姑病倒炕上,叶三车为了服侍病人,到东家那里辞了工。他已经七折八扣支取了全年的工钱,六石黄豆到手只有四石二斗。半路途中辞工不做,退赔半数,却不是两石一个,而是整整三石。摘借无门,明知剜肉补疮,也只好硬着头皮来到连阴天面前,手背朝下。“找内掌柜的借去!”连阴天冷着脸子,拧起眉毛一挥手。“连警官,你是府上的灶王爷呀!”叶三车虽然为人古板,不苟言笑,却喜欢跟连阴天耍几句贫嘴,戏弄一下这条水长虫,“内掌柜的是磨房的磨,听你的。”“不是我乾坤倒转做不了主!”连阴天粗脖子红脸,“连某人大小是个朝廷命宫,专心国事,公务繁忙,不能分心走神儿,哪里有闲工夫管这些芝麻粒儿大的银钱小事?”叶三车不愿跟狗尾巴花打交道,他厌恶这个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的女人。花街上的姑娘人穷志不短,品行端正,脚步不歪,嫁出去的都是黄花闺女,没有一个花烛之夜被刮破了脸皮,第二天脖子上挂着一只铰断了帮底儿的绣花鞋,叫人家拿扫帚撵回来的。花街上的媳妇,虽然来路和来历都不是一清二白,可是只要在花街上落地生根,就没有一个人再走旁门邪道,被人家戳断脊梁骨的。可是,自从狗尾巴花到花街,狐媚子打嚏喷,腌臢了花街的风气。狗尾巴花的爹,是个踹寡妇门,扒绝户坟,吃人饭而柴禾垛上拉屎的泼皮无赖。在北运河青帮香堂里,他跟连阴天是平辈哥儿们。有一年,同门不同支的两个香堂争夺通州东关码头,双方签跳油锅,狗尾巴花的爹正中了彩,跳不跳都是一个死。下锅之前讲定,他一家老小,青帮香堂要生养死葬。狗尾巴花的爹跳下油锅炸成了炭渣儿,双方又大打出手。驻扎通州的官军出了面,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通州东关码头收归河防局所有。狗尾巴花被连阴天拐走,流落到花街熊腰河卡子上。狗尾巴花自幼泡在泔水缸里长大,一肚子花活鬼点子,没有几年就把连阴天擒下了马。她恶心连阴天,恨不得连阴天出门一个马失前蹄,倒栽葱掉进坛子口的深井里,她再扔下一块大石头。可是,连阴天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吃荤,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打熬身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于是,狗尾巴花便想找人合伙,套白狼打杠子,结果了连阴天的性命。等连阴天出殡,她坐地招夫,红白喜事一天办,洗脚水彻茶省柴禾。河防局的大小官员,都跟她有同床之谊,共枕之交。然而,一个个不是银样蜡枪头,就是想吃羊肉又怕惹上一身膻,指望不得。狗尾巴花思来想去,相中了叶三车。叶三车虽是个泥腿子长工,可是那一表人才,不但连阴天相形之下像泥猪癫狗,就是拿河防局的大小官员跟叶三车一比,也显得尺寸不够,斤两不足。长线钓大鱼,拍网捉俊鸟儿,狗尾巴花要安排十面埋伏。就在这时,一文钱难倒六尺高的汉子,叶三车愁眉苦脸来到河卡子借债。狗尾巴花心中暗喜,只觉得必是鬼使神差,叶三车才不用她暗施计谋,就自上门来钻口袋阵。这真是嘴馋天上掉馅饼,吉人自有天相。叶三车刚一开口,狗尾巴花就打断了他的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噘起嘴来挂油瓶儿,说:“三车,人不亲土亲,远亲不如近邻,你磨扇子压手,难道我能忍心站在一边拍着巴掌笑?”“你肯借给我多少?”叶三车问道。狗尾巴花抱来一个漆着“黄金万两”四个大字的钱匣子,放到叶三车面前,说:“你想借多少,就拿多少!”说着,撩起花褂子的衣襟儿,露出半个鱼白肚皮,从水红的裤腰带上摘下钥匙开了锁,满匣子白花花的银元,照得叶三车睁不开眼。叶三车仰起脸儿算了算,每石黄豆市价三块大洋,还上东家的债,给玉姑请医买药还没钱,便壮了壮胆子,说:“我想拿十块,你肯借给我吗?”“宽打窄用,十块钱怎么够花?”狗尾巴花从钱匣子里抓起两大把,当啷啷扔在桌面上,十五块银元团团转。“我拿什么做抵押呢?”叶三车反倒为难了。“我一不要你的房子,二不要你的地。”狗尾巴花抛给叶三车一个挑逗的媚笑,“只要你这个人!”叶三车心事重重,并没有留神狗尾巴花的眼色,苦笑道:“我这一百多斤,能值几个钱?”“你在我眼里,虎骨、熊心、麝香、鹿茸,满身都是宝!”狗尾巴花一边飞眼吊膀子,一边搬来纸笔墨砚,“咱们就立下个字据,拿你的身价做抵押。”这个女人在通州的女子小学念过几年书,作风不正被开除,肚子里多少也装进去半瓶子墨汁,书写借据,一挥而就。叶三车只当便宜,不假三思,就双手按下了指印。饿急了吃五毒,渴急了喝盐卤。叶三车从狗尾巴花手里,稀里糊涂借了一笔又一笔。本生利,利做本,本利一个月一打滚儿,前前后后一拢账,日积月累一笔大数目。玉姑死后,叶三车打短为生,半夜三更才放工。他出外不锁门,回家也不点灯,归途中早在河汊子里洗净了身子,关门上炕就睡觉。一天,是个月黑夜,他又是不点灯就上炕,扯过枕头躺下来;朦朦胧胧刚要睡去,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从炕脚骨碌碌滚过来,一直滚到了他身边,狗皮膏药粘住了他。叶三车虽然胆大包天,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一惊,也吓得他一身冷汗。那个女人嘤嘤吸泣,他听出来是狗尾巴花。“狗尾巴花,你……你来干什么?”叶三车又羞又怕。“我可怜你,心疼你,爱你……”狗尾巴花假哭无泪,“忍不住前来陪陪你。”“我不要你的可怜,不要你的心疼,不要你的……”叶三车想挣脱开她,“快走,快走!”粘在身上的狗皮膏药揭不下来,狗尾巴花死缠着叶三车不放,说:“那你就可怜可怜我,心疼心疼我……”“我的心早死了!”叶三车撕扯着身上的狗皮膏药,“埋在了玉姑的坟地里。”“你不必拿玉姑的阴魂当护身符儿。”狗尾巴花冷笑,“哪个猫儿不偷嘴,哪个男人不好色?你不过是想吃又怕烫舌头,胆小如鼠不敢惹连阴天。”“我怕你那个狗男人!”叶三车被狗尾巴花激怒得火冒三丈,“连阴天胆敢在我的头上动土,我就跟他鱼死网破,杀了他为民除害。”“三车,我的好汉子!”狗尾巴花撒了手,两眼闪烁贼亮的绿光,“我套白狼,你打杠子,咱俩弄死了这个恶贼配鸳鸯,钱匣子里的万贯家财都归你,我还保你在河卡子上当税警。”“滚!”叶三车挽起狗尾巴花的头发,打开窗户把她扔出去。“给我衣裳还我的钱!”狗尾巴花一溜十八个滚儿,爬起身来就往窗户里扬沙子,“三天之内你不把本利送上门,我点手叫来河防局的巡警,五花大绑押你下监牢!”一张文书三年契,叶三车自卖自身,到京西门头沟煤窑下井。七一去京西二百里,门头沟三年不回家。叶三车临走把伏天儿交给了蓑嫂。蓑嫂带着女儿金瓜,租一只小船,每天下河打鱼,夜晚借来月光,编织席、篓、筐、篮、笼、网、蓑衣,又偷砍一片蓬篙,种瓜点豆。成年起五更爬半夜,头不挨枕就手脚不闲,只不过挣了个饿不死。铁打的脊梁热豆腐的心,蓑嫂自打叶三车又从河边拣来一个玉姑,就心如死灰,不再想跟叶三车破镜重圆。可是,她眼见玉姑是个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叶三车娶了个纸糊彩画的人,外边累一天,回家也不能歇口气,她藕断丝连不忍心,就一条身子劈两半,替叶三车推碾子磨面,挑水打青柴,双肩担两户,龙头凤尾来回忙。玉姑坐月子,蓑嫂接的生。生下伏天儿,她又高兴又悲伤,想起了出疹子死去的儿子,回家溜溜哭了一个通宵。睡梦中,她仿佛看见死去的儿子转世投了胎,摇身一变正是小伏天儿。于是,伏天儿也像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千丝万缕心连着心。她下河叉鲫鱼,又杀了一只肥母鸡,给玉姑催奶补身子。转年一开春,伏天儿已经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蓑嫂更是提心吊胆;河上打鱼,撒网心发慌,瓜田里剪藤掐蔓,忽然眼皮子跳,她都急忙跑到叶家,看一眼伏天儿才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