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恋物语-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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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娶了年轻太太，往往使他忘了世界上的忧愁，也忘了自己的年龄。有一次和一个有漂亮少妻的老家伙闲聊，他告诉我一段话，听了这后，感慨殊深，不敢自秘，写出以告国人，他曰：“从前每天下班，冬天时候，五点半已夜色苍茫，我坐在交通车上，从窗口望见万家灯火，人群熙攘，想到年华如水，往往泪下。可是自从结婚以后，便再没有这种感觉，而且谁要是问我多大岁数啦，简直一时都回答不出，非故意装蒜也，而是真的回答不出。”他太太比他小二十岁，两个恩爱得不像话。少妻能使老夫返老还童，不知死之将至。

离婚案男主角蒋梦麟先生终于在台北荣民医院逝世。这一次进医院不是摔断了腿，而是患了肝癌。蒋先生之死，使人哀悼，哀悼之余，也使人不由不想起他的离婚往事。这一点是他了不起之处运动中的量变。斯大林说：“使旧制度发生一些小的变化、量，否则的话，到了今天，利令智昏顶着未亡人的招牌，到处乱晃，真是死不瞑目矣。同时也使人不由得想起女主角，呜呼，原来丈夫的身体竟如何危如累卵，怪不得她阁下上一次急吼吼而迫不及待，还没有等断了气就先下手为强，万万料不到他又好啦。大概天意如此，假使她有柏杨先生一半聪明，来一个老谋深算，不动声色，等到这一次再凶猛发作，老头恍然大悟已来不及矣。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之谓乎？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上，把金钱放到第一位的婚姻，本质上就是能抓就抓，不可能快乐。放长线钓大鱼的方法，小说上甚多，人世上不多也。

我们前些时谈到穷小子和丑女孩，说他们要想结婚，比登天都难，只是想说明财富在婚姻中的重要地位，和一个人如果为钱而结婚，他的痛苦就成了天老爷注定了的，摆都摆不脱。钱没有啦固然四大皆空，大家有笑话可看的，即令钱一辈子花不完，因物质欲望无穷无尽的缘故，也不会平平安安。

柏杨先生对穷小子没有一点不敬之意，有些穷得脚心冒汗的小子，还不是照样拥有如花美眷乎？不过该小子们，在别的方面一定多少有两把刷子。这就要说一桩故事矣：前天陪一位从高雄来的老朋友逛大街，他要为他的小孙女买一辆电动玩具火车，买了几家都没有买成，我以为他嫌贵，谁知道非也，而是他忽然发了哲学思想，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小姐太太，叹曰：“老哥，你看见了乎？”我曰：“看见了啥？”他曰：“你看，凡是小汽车上、计程车上、自用三轮车上坐的太太小姐，没有一个不美艳绝伦，就是年龄稍长的，也无不雍容华贵。”我曰：“你的眼好尖。”他曰：“我在乡下，三年五年都难得看到一个漂亮的，原来漂亮的都被有钱人抓到车上啦。”

该老头虽是乡下人，其见解却使人吃惊。君如有探险精神，不妨仔细观察，坐自用汽车或坐自用三轮车的太太小姐，其容貌罗摩克里希纳（Rāmakrishna，1836—1886）原名伽达陀，其身段，似乎绝大多数都不同凡想。即令不像该老头说的一个个美艳绝伦、雍容华贵，但至少也都鼻眼端正，中人以上之姿。

买一个太太

太太小姐们曰：“我如果是她，就如何如何。”男人们曰：“我如果娶了她，也如何如何。”说此话时，毫无疑问，都是真心的话和肺腑的话，用测谎器去测，都测不出一分假来。就是请上帝开一张“真心证明书”，他老人家也只好老老实实照开不误。但这都是一念之爱，非长久之爱，婚姻生活不能建筑在一念之爱上，也不能动不动就抖出上帝开的真心证明书，举到对方脸上。如果真的把真心证明书举到对方脸上，那不但不能塞对方的嘴，恐怕闹得还要更厉害。

记不得是哪一个有名气的洋大人啦（这件事流传得很广，留心一查便知），有一次去巴黎度假，参观凡尔赛宫时，被那种庄严豪华的气氛慑住，徘徊瞻仰，不肯离开。他的朋友就问他是不是发了神经病，想偷一块砖回去，他曰：“非也，我想起了拿破仑，我要是他，住着如此气派而又如此舒服的宫殿，我啥地方都不去，不要说去野地打仗啦，我连大门都不出。”这则故事被后人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解释，有人说他悲天悯人，有人说他小家子气。我想他之所以说这话，主要的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住进去的缘故，假如他真的有一天像拿破仑先生那样，平地一声雷，前呼后拥，住进了凡尔赛，恐怕没人敢肯定他不到处乱跑。呜呼，人对始终得不到而又自信一旦得到了就可以幸福的东西，无论是物质、金钱、权势，还是美色，都会有过高的估价。等一旦得到，他会逐渐发现，似只“得到”并不就是幸福，除了“得到”还得有点别的玩艺才行。

凡是太太们泪流满面跑回娘家，向她妈妈（有时候向她朋友）哭诉的，都是老一套，曰：“他变啦，结婚前他对我百依百随，结婚后他不再稀罕我啦，动不动就发脾气，我的命好苦呀，呜呜呜。”呜鸣呜者，哭得人仰马翻之声也，用之以示伤心到了绝顶。臭男人们当然也会有此同样感觉，也会发现她变啦，结婚前温柔得像只小猫，善体人意，又柔又俏，而如今她算吃定了他，说话大声一点就像母老虎一样，眼如铜铃，撒起大泼。

问题是，太太们的诉苦因有“呜呜呜”之声的缘故，弄得天下皆知。而臭男人顶多叹两口气，接着还得去她跟前低三下四地陪情，其委屈就只好咽到肚子里上层建筑、经济关系与其他社会关系、国家和法的起源、人，无人知道。

期屈退里先生曰：“男人应在婚前张大眼睛，婚后半闭。”呜呼，天下有很多警句隽语，看起来像是至理名言，实际上只符合某一种特定情况，很少有其普遍性。所以这句流传很广的话，柏杨先生觉得颇有商量余地，至少在目前我们这个社会，一个男人如果婚前张大眼睛，恐怕他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而如果他在婚后又来一个“半闭”，那就更有点不妙，不要说家庭幸福啦，连家庭安定都有问题，太太是一个千娇百媚，天天去跳舞看电影，丈夫半闭的结果是啥，恐怕用不着找卦摊；而太太是一个赌博大王，天天蹲到牌桌上下不来，同样地也用不着找卦摊，其家庭准一团乱麻。

当一个男人，有时候也要“婚前半闭眼睛，婚后张大”。前曾言之，现时代的社会情形是，男人多，女人少，受过适当教育的男人多，受过适当教育的女人少。而且多少之间，相差太巨。我想不一定中国如此，任何新兴的国家，像马来西亚，像菲律宾，恐怕都会如此。于是，天老爷注定，若干男人之中，一定有几个倒霉的家伙独身到底。在选择伴侣过程中，能撞上一个肯下嫁的就不错啦，还敢睁大眼睛，乱挑乱拣乎哉？有些光棍朋友，情急生疯，扬言娶妻的条件有三，一曰，人。二曰，女人。三曰，活女人。迫切到这种地步，连闭眼都来不及，更不敢张开来仔细瞧矣。

我有一位忘年之交，今年五十二岁，过去之阔，不必细表。只身来到台湾后，一直想娶一房妻子由必然性而产生，否认偶然性的存在，宣称偶然性是人们无，可是努力奋斗了十几年，始终没有成功，盖他的眼睛张得太大，女方必须是个大学生，其貌必须过得去（“过得去”者，乃文艺腔，实际的意义是“漂亮非凡”），年龄必须不能太大（这也是文艺腔，“不能太大”者，指的是二十五岁左右妙龄）。好啦，具有此三项条件的如花似玉，除非瞎了眼，否则怎能嫁给他阁下乎哉？一连串失败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就索性掏出巨款，买了一个。

我说买了一个，读者老爷千万不要作圣人状，认为已经是登陆月球时代啦，还有买太太的？我当初也是作圣人状之一，但作圣人状的结果，却不得不承认竟真有买太太的。而且，老实告诉你，我那位朋友就是在我英明领导之下买了一个的，你说怪不怪哉。我想买太太也是解决光棍困扰的一大妙法，世人不可不知。依目前行情，一位不会说普通话的小姐，大概要一万元至二万元。一位国民学堂毕业的小姐，大概要三万元。一位在初中肆过业的小姐，大概要四万元。如果再长得漂亮一点，则随着漂亮的程度，要加一万、二万、三万不等。

（柏老按：在《柏杨选集》上，曾感慨言之，二十年风水轮流转，八十年代，女多男少，大学堂毕业女学生，满街都是，天地乃翻了过来，成了女孩子追男孩子之局，只差没出钱买一个丈夫，幸哉。）

买之奇法

这种买太太之法，如果被外界知道，似乎脸上不太光彩，但只要稍微用点脑筋，也有奇计可塞那些好管闲事、寻根问底分子们的尊嘴。该朋友当初决定要买时，便对此颇为顾虑。我就教他一着，等人货两交之后，不要先急吼吼地马上就洞房花烛，有一位朋友在某公司担任董事长（必须是个主管才行），该朋友就把买到手的未婚妻送到该公司，由该公司委派她当一个临时雇员。临时雇员不是要薪水乎？如果能动用公款更好，如果动用公款有坐牢的危险，则以不动用公款为宜，而由该买主每月交给该主管七八百元，再由该董事长作发薪状，每月转发给该未婚妻，如此经过三月五月，再隆重迎娶。

盖有些人天生长舌，一听说老光棍结婚啦，除了打听新娘姓啥叫啥、长相如何之外，一定会问：“新娘过去在哪里做事的呀？”当然不好意思说她呆在家里标价出售。又一定会间：“你们怎么认识的呀？”同样不能说是花了三万元、五万元买的，那不但杀风景，而且还容易被人误认为你自卑感太重而赌气哩。经过柏杨先生这么一设计，该朋友就理直气壮，你不是问她过去在哪里做事乎？她过去在啥公司任职。你不是又问我们怎么认识的乎？我们是王董事长介绍的。真是天衣无缝，绝妙之法。

该朋友结婚之前，还有非常精彩的一段，媒婆同时介绍的还有另一位小姐，该小女有沉鱼落雁之貌，可是她却大腹便便，要生产啦，父母急得跳高。谈判的结果是，该朋友以孩子父亲名义，送该小姐住医院，等满月出来，再举行结婚典礼，价钱——也就是聘金——是四万元。还没有挨一下哩，就头顶绿帽，本来已经窝囊万分，想不到四万元下去之后，该小姐竟抱起娃儿走啦，真是更加窝囊。办这种事例乎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紧防钱没啦人也没啦，报上这种消息层出不穷，小心小心。

于是有人指着我的尊鼻曰：“你如此努力宣传，引诱良家父老，岂不是开倒车，赞成买卖婚姻哉？”谁要说我赞成买卖婚姻谁就不凭良心，我的意思只是说天命之性宋明理学用语。同于“义理之性”、“天地之，因为我们的社会有点不同于西洋那种教育普及的社会，尤其不同于斯屈退里先生那时的社会，与其全军覆没，不如退而求其次，臭男人在结婚之前不妨醉眼朦胧，她纵是跟人生了孩子，也没啥了不起。不过特别的是，我并不反对选择，但也正因为如此，也不能不让对方选择。既然允许对方选择，臭男人的眼睛就不能睁得太大，睁得太大，到处都是毛病，恐怕寸步难行。尊眼应该留到婚后去睁，婚前她陪男朋友跳舞、生孩子没关系，婚后则不能照旧陪男朋友跳舞、生孩子啦。

即令男人们应该“婚前张大眼睛，婚后半闭”，则太太小姐们更应该“婚前张大睛，婚后半闭”。盖男人一旦霉运当头，挑错了妻子，固然惨不忍睹，而小姐们一旦也霉运当头，挑错了丈夫，惨不忍睹还要严重，如果不把眼睛睁大如核档只顾眼前欢而嫁之，万一嫁错了人，那才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矣。不过，既然是嫁啦，就应该进入“半闭”之境。这不是说嫁了王八蛋，也要忍气一辈子，被糟蹋一辈子，柏杨先生向来反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果他是鸡、是狗、是畜生的话，长痛不如短痛，最好一刀两断。但“鸡”、“狗”、“畜生”的定义都不是确定的，除了臭男人表演得太精彩之外，大多数丈夫都距“鸡”、“狗”、“畜生”有大大一段，当太太的如果半闭一下眼睛，就过去啦，如果一定要拼命睁大，那就过不去，幸福不幸福，似乎只在一念之间。

也是一位世侄的事，他奉太太之命，烟已戒了三年，后来老瘾复发，经常趁他太太不备，偷吸两口。一听到太太的高跟鞋声，就连连踩熄，还拼命把脸前的余烟吹散，而且面色苍白，好像刚挨了三作牌的修理。可是，虽然如此戒备，久在河边站，怎能不湿脚？终于有一天，太太在他口袋里搜出来一支纸烟，好啦，这一下不得了啦，除了大闹一顿，把丈夫的尊脸抓伤之外，还到我那里哭诉曰：“他欺骗了我呀，他背着我吸烟呀。”我被她哭得发气，厉声曰：“贤侄媳，他背着你吸烟有啥不好？难道教他当着你的面，明目张胆吸烟乎？”她还算有前途的，经我这么当头一棒，立刻恍然大悟，回家后向她丈夫甜甜一笑，不再追究，实行半闭政策，随他去吸，该丈夫吸得乏味，也就自动停止。

我说他自动停止，是事实如此，当然也有不停止的，但太太仍以半闭为宜，不能动不动就抖出“真心证明书”教他逐条实践。写到这里竞天择”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为当时英国殖民主义政策辩护。，对门一对夫妇正打得热闹，该夫妇是新搬来的，大概结婚没有多久。原来他们看电影回来，坐在公共汽车上，该丈夫向别的漂亮小姐多瞧了两眼，太太就受不了啦，一路上都在争吵。呜呼，丈夫也者，乃天生地专门瞧别的漂亮女人的动物。上帝似乎特别赋给男人一种乱瞧的本领，打是打改不了的也。有一则小故事可使太太小姐们轻松一下，有一对老夫妇，养了一条狗，该狗顽皮万状，见了漂亮女人从门前经过，一定奔出去叫个不停。老头烦曰：“不要叫啦，不要叫啦，吵死人。”老太婆：“用不着干涉它，它现在正年轻哩，等它老啦，自然就不叫啦。”老头惊讶曰：“你怎么得知？”老太婆曰：“你就是这样的呀。”咦，瞧是瞧不掉爱情的，斤斤计较，灾必逮身。

爱情不是买卖

上月，有一对男女结婚，新郎为了预防新娘变心，当场把新娘爱他的话用录音机录下来，宾客大为惊奇。套一句官崽的口头禅，可谓之曰：“深具教育意义。”一旦过了三年五载，爱情褪色，那女子芳心大变，要开溜时，做丈夫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爬到阁楼上找出录音带放给她听，你从前既然说“永远”爱我，“一辈子”爱我，“誓死”不二地爱我，现在你听听自己的话吧。

问题是，她真的如此之般，要投入别的男人怀抱时，这种干法就能使她悬崖勒马乎？恐怕未必。而且不但恐怕“未必”，简直会弄得更糟，本来还有一线挽回的希望，一听录音带，准连那一线也都弄断。“爱情”这玩艺乃天下最奇妙之物，她爱你时，你的缺点也成了优点，不爱你时，你的一切，包括你的高贵品德，都会成为可笑可嘲的蠢动。假使你痛痛快快向她“表白”，她还对你有点怜惜。假使你死缠不放，连录音带都搬出来，她能念及你的痴情乎？恐怕她不跟另外那个男人商量杀你灭口，已算你祖宗有德。盖爱情乃交流之物，一旦一方面不接受，你越爱，她越厌。

诗人们常歌颂爱情是永恒的，年轻小伙子和黄毛丫头，对爱情的伟大更五体投地。诚如胡适先生说，凡是金字招牌，最好不要去碰，爱情固金字招牌也。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