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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文集-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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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了头坐在那里照镜子,拿手抹着眉毛稍上一点的地方,——大概是从荷包里掏出这个
东西来!圆圆的恰可以藏在荷包内。这在他真是一个大发现,“这叫做什么镜子?……”
琴子看见他在那里看了,笑着收下。他开言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句话琴姐她不喜欢,她说屠刀这种字眼总不好,她怕听。”
细竹指着琴子说。小林怃然得很。其实他的意思只不过是称赞这个镜子照得好。
“醉卧沙场君莫笑,人生何处似尊前?”
忽然这样两句,很是一个驷不及舌的神气,而又似乎很悲哀,不知其所以。
琴子笑道:
“这都不是菩萨面前的话。”
“我是请你们不要怪我,随便一点。”
他也笑了。
琴子又道:
“我们先去看牡丹罢,回头再来上楼。”
姑娘动了花兴了。细竹也同意。小林导引她们去。昨夜下了几阵雨,好几栏的牡丹
开得甚是鲜明。院子那一头又有两棵芭蕉。地方不大,关着这大的叶与花朵,倒也不形
其小,只是现得天高而地厚了。她们弯腰下去看花,小林向天上望,青空中飞旋着一只
鹞鹰。他觉得这个景致很好。琴子站起来也看到天上去了。他说:
“你看,这个东西它总不叫唤,飞旋得有力,它的颜色配合它的背景,令人格外振
精神。”
他一听,他的话没有回音,细竹虽然自言自语的这个好那个好,只是说花。他是同
琴子说话。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鹞鹰它总不叫唤,——你要看它就看,说什么呢?”
小林笑了——
“这样认真说起来,世上就没有脚本可编,我们也没有好诗读了。——你的话叫我
记起我从前读莎士比亚的一篇戏的时候起的一点意思。两个人黑夜走路,看见远处灯光
亮,一阵音乐又吹了来,一个人说,声音在夜间比白昼更来得动人,那一个人答道——
Silencebestowsthatvirtueonit,madam.我当时读了笑,莎士比亚的这句文章就不
该做。但文章做得很好。”
琴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的花实在很灿烂,——李义山咏牡丹诗有两句我很喜欢:‘我是梦中传彩笔,
欲书花叶寄朝云。’你想,红花绿叶,其实在夜里都布置好了,——朝云一刹那见。”
琴子喜欢得很——
“你这一说,确乎很美,也只有牡丹恰称这个意,可以大笔一写。”
花在眼下,默而不语了。
“我尝想,记忆这东西不可思议,什么都在那里,而可以不现颜色,——我是说不
出现。过去的什么都不能说没有关系。我曾经为一个瞎子所感,所以,我的灿烂的花开
之中,实有那盲人的一见。”
细竹忽然很懒的一个样子,把眼睛一闭——
“你这一说,我仿佛有一个瞎子在这里看,你不信,我的花更灿烂了。”
说完眼睛打开了,自己好笑。她这一做时,琴子也在那里现身说法,她曾经在一本
书册上看见一幅印度雕像,此刻不是记起而是自己忘形了,俨然花前合掌。
妙境庄严
桥 八丈亭
上到八丈亭顶上了。位置实在不低,两位生客攀着楼窗往下一望,都说着“很高!”
言下都改了一个样子,身子不是走在路上了。只有自家觉着。这是同对面天际青山不同
的,高山之为远,全赖乎看山有远人,山其实没有那个浮云的意思,不改浓淡。
刚刚走上来的时候,小林沈吟着说了一句:
“我今天才看见你们登高。”
意思是说:“你们喘气。”慢慢的就在亭子中间石地上坐了下去,抱着膝头,好像
真真是一个有道之士。后来琴子细竹都围到这一块儿来,各站一边。他也记不得讲礼,
让她们站。
“我从前总在这里捉迷藏。”
听完这句话,细竹四面一望——尽是窗户照眼明!转向琴姐打一个招呼:
“这里说话,声音都不同。”
“我们一起是五个孩子。我不知怎的总是被他们捉住了。
有一回我捏了一把刀,——是我的姐姐裁纸扎玩意儿的一把刀子我偷了来。”
这一解释是专诚向琴子,叫她不要怕。琴子抿嘴笑。
“但是,我一不小心,把我自己的指头杀了——”
“不要说,我害怕!”
她连忙这么一撒娇,细竹,——拿手去蒙了眼睛。
“他们又把我捉住了。”
他的故事算是完了。
又轻轻向细竹的面上加一句:
“你们捉迷藏最好是披头发。”
言下是批评此一刻之前她那一动作。
桥 枫树
今天出现了一桩大事。话说放马场过去不远有一个村庄名叫竹林庄,竹林庄有一位
大嫂,系史家庄的姑娘,以狗姐姐这个名字著名。十年以前,小林走进史家庄的时候,
这位狗姐姐已经了不起,依嫂嫂班的说话就是“大了”。这一批做嫂子的,群居终日无
所用心,喜欢谈论姑娘,那时谈狗姐姐就说狗姐姐“大了”。狗姐姐一见程小林这个孩
子,爱这个孩子。日子久了,认得熟了,小林也喜欢同狗姐姐玩,同狗姐姐的弟弟名叫
木生的玩。狗姐姐的一套天九牌最好看,小林爱得出奇。有时打天九,凑了狗姐姐的嫂
嫂共是四人,玩得晚了,就在狗姐姐家里同木生一块儿睡觉,狗姐姐给糖他们吃。可爱
的狗姐姐,她是爱小林呵,她给糖他,两指之间就是糖,小林,一个孩子,那里懂得狗
姐姐是把糖捏得那么紧?
狗姐姐就在他的颊上拧他一下子。清早起来,狗姐姐房里梳头,木生同小林都来了。
小林喜欢看狗姐姐梳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动。他简直想躲到狗姐姐的头发林里去看。
他的眼睛真个是在狗姐姐的头发底下了,不知不觉的贴得那么近。
狗姐姐的头发就是他的头发了,他在那里又看得见狗姐姐的眼睛。狗姐姐她那一双
黑眼珠,看不见自己头发以外,看小林,口不停说话。她打岔叫木生替她去拿东西,双
手捏住披散之发,低下头来亲小林一嘴。小林没有站住脚,猛的一下栽到狗姐姐怀里去
了,狗姐姐连忙把他一推,猛的一伸腰,松了一只手,那手就做了双手的事情,那么快
头发都交代过去了。小林害怕,但狗姐姐知道他不是淘气。有一回是三月三的夜里,大
家都在坝上看鬼火,小林在场,狗姐姐也在场,——只有三哑一个人手上拿着锄头,他
说那个东西如果近来了,他就一锄头敲下去。大家朝着东边的野坟望,慢慢的一盏火出
现了,小林害怕,——他又喜欢望。他站在狗姐姐身前,倚靠着狗姐姐。狗姐姐道:
“不要怕。”握住他的手。
史家奶奶道:“不要怕,姐姐招呼你。”这一个静悄悄的夜,小林不能忘记,燐光
的跳跃,天上的星,狗姐姐温暖的手,他拿来写了一篇文章。他从外方回来,狗姐姐早
已是竹林庄的“史大嫂”了,在史家庄也见过狗姐姐几面。他曾经推想狗姐姐这样的人
应该是怎样一个性格,此回再见,他觉得他推想得恰是。狗姐姐告诉他竹林庄是一个好
地方,牛背的山窝里,有山有水,人物不多,竹子很茂盛,走在大路上,望不见房屋,
竹子遮住了。狗姐姐没有提起他们的杏花,小林也终没有机会看竹林庄的杏花,这时早
已过了开花的时候了,竹林庄的杏花很可以一看,竹林以外,位置较竹子低,远远看来
又实与竹叶合颜色。清明时节,上坟的人,走放马场下去这一条大路者,望见竹林庄、
唱起千家诗上的句子“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了。小林自为惆怅,当初他
一个人跑到放马场玩了一趟,何以竟没有多走几步得见竹林庄?而现在狗姐姐在竹林庄
住了如此的岁月了。伤感,这人实在有的,只有若行云流水,虽然来得十分好看,未能
著迹。剩下的是一个尊名其妙的气分。这一日天气晴明,他来探访竹林庄了。他喜欢走
生路,于是不走大路循山径走。离竹林庄还有一里多路,有一条小溪流,望见一个女人
在那里浣衣。他暂且捡一块石头坐下,很有点儿牧歌的意兴。这女人,不望则已,越望
越是他的狗姐姐。果然,是狗姐姐。他见了狗姐姐,同山一样的沉默。狗姐姐她原是蹲
在一块石头上,见了他,一伸腰,一双手从水里头都拿出来,那么快,一溪的水她都不
管了。这一下子,她其实也同天一样,未失声,但喜笑颜开了,世上已无话说了。小林
还隔在那一岸。
“你怎么想到这里来了?”
“我说来看一看姐姐住的地方,想不到就在这里遇见姐姐,——这里洗衣真好,太
阳晒不着。”
说着且看狗姐姐头上枫树枝叶。树荫真不小,他在这一边也遮荫住了。对岸平斜,
都是草,眼睛却只跟了这棵树影子看,当中草绿,狗姐姐衣裳白,头发乌黑,脸笑。共
是一个印象。但那一件东西他分开出来了,狗姐姐洗衣的手,因为他单单记起了一幅画
上的两只臂膊哩。又记起他在一个大草林里看见过一只白鸽。这是一会的工夫,做了一
个道旁人,观者。又向他的狗姐姐说话:
“我刚刚过了那一个山坡,就望见那里竹林,心想这是竹林庄了。”
“你还得走上去一点,那里有桥,从那里过来,——我一会儿就洗完了。”
狗姐姐指点上流叫他去。小林见猎心喜,想脱脚过河。他好久好久没有过河了。小
的时候他喜欢过河。
“我就在这里过河,我们书上说得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姐姐你不晓得,我在一个沙漠地方住了好几年,想这样的溪流想得很,
说出来很平常,但我实在思想得深,我的心简直受了伤,只有我自己懂得。”
狗姐姐哈哈笑。
“难怪史家庄的人都说你变得古怪,讲这么一套话干什么呢?你喜欢过河你就过来
罢。”
他偏又不过河。
“我不过,——姐姐你信不信,凡事你们做来我都赞美,何况这样的好水,不但应
该来洗衣,还应该散发而洗足。我自己做的事不称我的意,简直可以使得我悲观。作文
写字那另是一回事。”
这一套话又滔滔而出吗?问狗姐姐狗姐姐不晓得,她望他笑,他又神仙似的忙着掉
背而走了,去过桥。慢慢的他走到这树底下来,狗姐姐已经坐在草上等他。狗姐姐好像
有狗姐姐的心事,狗姐姐也摸不着头脑。
“姐姐,你的桌子上摆些什么东西呢?”
“你怎么想到这个上面去了?”
“我一面走一面想起来了。”
又道:
“我不打算上姐姐家里去,玩一玩我就回去。——我记得姐姐做姑娘的时候总喜欢
拿各种颜色的布扎小人儿玩,摆镜子面前。”
“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小林?不懂得事!”
狗姐姐伸手握住他的手。小林心跳了,忽然之间觉到狗姐姐的势力压服他。望着狗
姐姐若要哭!——这才可笑。
好弟弟,你坐下,姐姐疼你,姐姐在旁边总是打听你。”
更奇怪,狗姐姐说着眼里汪汪的。她轻易不有这么一回事。来得无踪,去得无影,
接着絮絮的说个不休,问史家奶奶好,琴子好,这个好那个好,什么也忘记了,一心说。
小林坐在一边麒麟一样的善。忽然他又觉得狗姐姐的张皇,他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眼色。
于是他亲狗姐姐一嘴。看官,于是,而有这棵枫树为证。
小林大吃一惊,简直是一个号泣于旻天的精诚,低声问:
“姐姐,怎么这样子呢?”
简直窘极了,很难得修辞,出口不称意,我欲乘风归去了,狗姐姐拍他一巴掌,看
他的样子要人笑,——多可爱呵。
“历史上说过萧道成之腹,原来——恐怕是如此!”
“我不晓得你说什么!”
“萧道成是从前的一个皇帝。”
“你看你——说从前的皇帝干什么呢?”
“他生得鳞文遍体,肚子与平常人不同,人家要杀他,假装射他的肚子玩。”
狗姐姐这才会得他的意思。
“我生了一个孩子——死了。”
这一句,声音很异样,使得小林万念俱休,默默而一祝:
“姐姐你有福了。”
于是他真不说话。狗姐姐还要说一句,拍他一巴掌——
“女人生了孩子,都是这个样子,晓得吗?”
临走时,狗姐姐嘱咐他:
“小林,不要让别人知道。”
哀莫哀兮生别离乎,不知怎的他很是悲伤,听了狗姐姐这一嘱,倒乐了——
“姐姐,你真把我当了一个弟弟,我告诉你知道,小林早已是一个伟人物,他的灵
魂非常之自由。”
桥 梨花白
自从枫树下与狗姐姐的会见以后,好几天,他彷徨得很,朝亦有所思,暮亦有所思。
若问他:“你是不是思想你的狗姐姐?”那他一定又惶恐无以对。因为他实在并不能说
是思想狗姐姐,狗姐姐简直可以说他忘记了。
一天,胡乱喝了几杯酒,一个人在客房里坐定,有点气喘不过来,忽然倒真成了一
个醉人了,意境非常。他好像还记得那一刹那的呼吸。“我与人生两相忘,那真是……”
连忙一摆头,自己好笑。“那正是女人身上的事哩。”但再往下想,所有他过去的生活,
却只有这一日的情形无论如何记不分明,愈记愈朦胧。
细竹步进来了,舌头一探,且笑,又坐下,并没有同他打招呼,走到这儿躲避什么
的样子。
顿时他启发了一个智慧似的,简直要瞑目深思,——已经思遍尽了。因了她的舌头
那么一探。那一天在八丈亭细竹忽然以一个瞎子看花红,或者是差不多的境界。但他轻
轻问:
“什么?”
“琴姐她骂我。”
原来如此,对她一笑,很怅惘,地狱之门一下子就关了,这么一个空虚的感觉。
细竹她怎么能知道他对她看一是留神我的嘴动呢?”她总是喜欢讲自己的事,即如
同琴子一块儿梳头动不动就是“你看我的头发又长了许多!”所以此地这样写,学她的
口吻。她告诉他听:
“我们两人裁衣,我把她的衣服裁错了。”
“你把她的衣服裁错了?那你实在不好。”
“你也怪我!”
说着要哭了。
“做姑娘的不要哭,哭很不好看,——含珠而未发是可以的。”
她又笑了——
“你看见我几时哭了?”
小林也笑。又说:
“这两件事我平常都思想过,裁衣——”
“你这样看我!”
又是一个小孩子好哭的神气,说他那样看她。
“你听我说话,——你怎么会裁错了?我不能画画,常有一个生动之意,觉得拿你
们的剪子可以裁得一个很好的样子,应该非常之合身。”
细竹以为他取笑于她,不用心听,一心想着她的琴姐一定还在那里埋怨。她本是靠
墙而坐,一下子就紧靠着(壁上有一幅画,头发就倚在上头,又不大象昂头)自己埋怨
一句:
“我损伤了好些材料。”
小林不往下说了,他要说什么,自己也忘了。所谓“这两件事”,其一大概是指剪
裁。那一件,推考起来,就是说哭的。他常称赞温廷筠的词做得很好,但好比“泪流玉
箸千条”这样的句子,他说不应写,因为这样决不好看,何必写呢?连忙又把这意见修
正一点,道:“小孩子哭不要紧。”言下很坚决,似实有所见。
慢慢的两人另外谈了许多,刚才的一段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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