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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文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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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家的同她的毛儿饭还没有吃完。吃完了,她,筷子没有放下,读书人拿笔似的拿

着,看她的毛儿吃。这个样子很美。这是客观的描写。她是一个得意的神气。但她

还是可怜那乡下妇人,她后悔她没有问她吃饭没有。

“毛,饭冷了就不要吃。”

说着拿她的筷子伸到毛儿碗里把那一块肉夹出来。肉已经不好吃了,放在碗里

好大的工夫。毛儿吃肉总是一筷子夹几块,吃一块多余的放在饭边下。爸爸在家吃

饭就替他夹两筷子,一碗饭。

毛就放下他的半碗饭不要了。

赵志祥是衙吏,传案的。人都晓得赵志祥。晓得赵胖子的人更要多些。一日,

那一日赵志祥“做孝子”,爸爸死了第三天,出殡,穿过大街,店铺的人,站在柜

台里,伸头看,看到赵志祥,倒不认识赵志祥了。赵志祥生来胖,很白,那时正是

冬天,孝衣衬了棉袄,棉袄衬了短棉袄,又是叫人看的,走路当然动,又不动,所

以,大街上,棺材过了,大家一时都不说话,虽然笑,孝子!一个白胖子!——没

有赵志祥。赵志祥再走一脚,看官冷落一下了,这一下子忘记买卖:

“赵志祥。”

或者:

“赵胖子,——赵胖子的爸爸什么时候走了?”

赵志祥渐渐的不是叫人看,他那样脖子不高一下,又不低,仿佛是生成的样子,

不然就不是赵胖子。他什么也不知,后来知道他要小便。

三天前,赵志祥家的开始试一试她的孝衣,镜子里头她喜欢的看了一看了。十

年以来她没有这一看,喜欢的看,虽然她欢喜照镜子,随便穿戴什么要照镜子。她

平常也爱打扮,正如久当厨子的人不晓得东西好吃,做出来总好吃,总是那么做。

穿上这一件白衣,她的孝衣,大概她没有看见过这个样子了,这个样子好看。的确,

她头一回穿孝衣。她连忙把她的毛喊进房来。毛已经自己穿上了。毛的孝衣比毛长,

白到地。爸爸的也比爸爸长。爸爸是孝子的孝衣,毛为得明年就要长高起来了。看

了一看毛,她似乎忘记了什么,记不起什么。什么也没有。是她的毛。坐下,把毛

拉到兜里,拿出她的小梳子来,捏住小辫子,道:

“重新扎一下。——不要同人打架,记得吗?”

又道:

“不要吵你爸爸,你爸爸两夜没有睡好觉,晓得吗?”

老儿辫扎起来新鲜,好像今天才有的。妈妈用了一根新红头绳。

因为这个辫子,毛儿倒不像赵志祥了。或者赵志祥这几天累了,侍候垂死的爸

爸,晚上没有好好的睡,眼睛有点肿。

没有几天的工夫,毛儿在门口哭了,“我告诉我妈妈。”他一直哭到厨房里去,

妈妈在那里。毛儿打败了。打架他向来不哭,他家来了许多客,都笑他打败了,所

以他哭。他对妈妈说王金火。

“王金火,他在墙上画我,画我一个大嘴。”

“我总是叫你不要和他玩,你偏要和他玩,——那一个短命鬼!”

妈妈恨不得一巴掌打干毛儿的眼泪,她实实在在的恨王金火。

“哭出这个鬼样子!”

说着轻轻的把毛儿的眼泪揩了,挚起她的衣裳,她的新穿的孝衣。因为在厨房

里干活,孝衣外还系了一个围裙。

赵志祥的大门当街,偏街,只有几家做小买卖的,好比他间壁的一家卖纸钱。

赵志祥家的清早起床比人家晏一些,除了煮饭她没有多的事做,起来还没有梳头,

街上,她的门外,有小孩子拉的粪,她也不间是谁家的小孩拉的,她认得是对门王

金火的粪,她拿了她的扫帚把它扫干净。张四婶子看见了——毛儿叫张四奶,总是

忍不住的要心头纳罕:“好贤快的媳妇!”她站在上风,偏着她张四奶的脸道:

“起来了玉姐?”

张四奶叫赵志祥家的叫玉姐。

“四奶,那家没有小孩?”

张四奶暗地称贤快,见了玉姐扫别人孩子的粪,玉姐就看出来了,叫了一声玉

姐。

“是呀。妇人家总要这么贤快才好。”

人都要人说好。赵志祥家的实在又不愿别人诅怨她的小孩。小胖子也拉粪。

这条街,到了赵志祥的门口到了尽头,过去,土渣堆。再走,荒地长了草,赵

志祥做孝子的时候就在这里搭帐棚,吹了三天喇叭。草的坡上两棵杨柳,六月天,

赵志祥家的清早起来树脚下梳头。赵志祥也躺在树下睡觉,那时白日当天,闲着无

事,从衙门口走回家来。一天,他午觉睡醒了,还是躺着,躺着竹榻,打了一个呵

欠。他的呵欠是一个做爸爸的呵欠。连忙坐起来,人都猜不到他坐起来是有一叫:

“你妈妈,毛在家吗?”

“在家,在间壁玩。”

“剃头。”

这一句,两个字,赵志祥他也不晓得他是叫“你妈妈”听还是叫剃头的不要走

站住。剃头的站住了,放下他的剃头的担子。

爸爸自己先剃,他从竹榻坐到剃头的剃头凳。

“呵呵呵。”

坐到剃头的剃头凳很新鲜的打一欠。

赵志祥剃头是剃光头。挑担子的剃头的都是剃光头。毛儿虽然要蓄一个老儿辫,

也属于光头。爸爸坐在那里洗头,洗头发,毛儿来了,妈妈跟着出来了。

“剃头。”

爸爸说,抬头见了他的毛。他仿佛这时才睡醒过来,他好大的工夫没有见他的

毛了。他说他是告诉毛要剃头不要跑。他刚从剃头的盆里抬起头来他说。没有抬起

来,等着揩干脸。爸爸的脸好像毛儿要哭的脸了。

剃头的什么也不晓得,剃头。赵志祥闭了眼睛又闭嘴。

毛儿掉过身,一跑跑到妈妈那里去了,仿佛他忽然觉得站在这里看爸爸干什么。

他的门口又来了一个摇鼓的。妈妈要买布。布未卖成功,摇鼓的又摇了他的鼓

走了。

“上街到铺子里去买。”赵志祥家的自己说一句。

“铺子里去买。”摇鼓的远远的说一句。

赵志祥家的说话时看了王金火一眼。王金火同毛儿平排着站,看毛儿的妈妈买

布。看了一眼就完了,叫一声毛儿道:

“你爸爸剃完了。”

王金火是“平头”。赵志祥家的有一回见了王金火的平头好看,想到她的毛儿

将来也把头发都蓄起来,到街上去剪平头。平头要上理发店。今天看王金火,只看

了王金火一眼,没有想。王金火的平头差不多有一年了,常日碰见的事。

爸爸已经在那里取耳。万籁无声。赵志祥实在的享乐,斜了眼睛,偏着头,新

头,什么都不管,等他的耳屎看。赵志祥家的又叫一声毛儿道:

“你爸爸剃完了。”

她没有看赵志祥,看见了,正如看见了太阳,虽然没有去看它。赵志祥,一个

新头,常日碰见的事。只有冷天,赵志祥剃完了头走到房里去,她手上做着针线活,

抬头一看,道:

“要戴帽子。”

毛儿剃完头,妈妈拉住他,看头上有毛没有。脸上的汗毛修干净了没有。这一

位剃头的是一个老实人,不爱说话,赵志祥也说他老实,会取耳,他却不大乐意越

志祥家的这么的瞧她的毛儿,心想:“只有你的孩子剃头!”他在那里收拾家伙。

赵志祥家的瞧她的毛儿,可以说不是瞧她的毛儿,是她自己照镜子。因为她一

心看一个东西,不记得这个面相是她的毛儿,不记得她对了这面相瞧。

剩下他们三个人。竹榻另外一把小竹椅子,赵志祥家的坐了椅子。她是乘凉,

两手抱着膝头。树荫下很凉快,这一刻工夫,她简直没有听见毛儿和他的爸爸说话,

说什么。她望着有凉意的风吹着柳叶儿动,好像采花的蜂儿要飞上花心,两下都是

轻轻的惹着。看她的后影就晓得她很凉快了。这一棵树上的叶儿都是要来吹着她的

眉毛动了。两棵杨柳她看了一棵。慢慢的她掉了头,她的眉毛,叶子底下显得更乌

黑,似乎真动了一下了,见毛儿那么的贴住爸爸,道:

“要挨这么近!——多热的天!”

赵志祥心头的舒服不能比拟了。他坐着,毛儿站着,赤脚站了竹榻,驼爸爸的

背,同爸爸一般高。妈妈同毛儿的话爸爸两个耳朵都听见了,嘴里还说话。毛儿还

是答应爸爸:

“人山水日月,父母子女兄弟姊妹,还有左手右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还有小猫三只四只。”

妈妈听来很新奇,笑了。

赵志祥道:

“这些东西也要书上说!还是人之初好。”

他很看不起的样子。他也不晓得他这一说是说给毛儿听还是说给谁听。毛儿上

了半年学,今天他才有工夫问毛儿书怎么读,——早已晓得读的叫做国文第一册。

“妈,爸爸耳朵里有一个痣。”

毛儿欢喜得叫,他发现了一个东西。

妈妈不答应。爸爸未听见。赵志祥的右耳朵里有一个黑痣,赵志祥家的做新媳

妇的时候就看见了。她还听见人说耳朵痣是“好痣”。

“毛,你的西瓜都吃了没有?”爸爸说。

“下回再不要买许多这个东西,吃了又要拉稀。”妈妈说。

毛儿看见程四牛,王金火,还有两个同学,都来了,自己也站下地来了。

“四牛,算你大些,不要欺负我毛儿,欺负我毛儿我就告诉先生打你。”

四牛说他总是同毛儿好。

赵志祥今天高兴,他就逗着这几个孩子玩,忽然提着嗓子一声唱:

“耶稣爱我!我爱耶稣!”

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赵志祥家的坐在一旁,不知不觉的抱了她的膝头,含笑

的一说:

“讨厌。”

她说的样子美。

1928年10月31日

小说 半年

我的十八元一月的差事被辞退了,这半年就决定住在家。

去年冬天,我曾这样想:同芹一块儿,多么有趣。现在,我的母亲见了病后的

我一天一天的黄瘦下去,恼怒叹息人们不谅解她的孤僻而恬静的儿子,自己对于儿

子的隔秋结婚,团聚不上十天便分别了的妻的亲密,却又很窘的加以言外的讽刺;

结果,在城南鸡鸣寺里打扫小小的一间屋子,我个人读书。

书案的位置于我很合式:窗小而高,墙外是园,光线同湖水一般,绿青青的。

阴郁的病态过久了罢,见了白得刺目的太阳,虚弱的心顿时干枯起来,犹之临了同

世人应酬,急的想找个窟眼躲藏,倘若在暗淡所在,那便熨贴极了,好像暑天远行,

偶然走近一株大树,阵阵凉风吹来。

来寺烧香的很多,原因是菩萨太灵。至于和尚,则素来以不修行著称,——在

我看,也确有令人生厌的地方。我把门关上,除掉回家吃饭,或到寺前院子里散步,

绝少打开。

我读书不怕喧扰,打鼓放炮,我都很习惯。虽然也笑:迷信;然而不能引起平

素的憎恶。最欢喜的,是从门缝里窥望各种形色烧香的妇女;不待走进门,已经有

一个记号,令我知道来的不是男子汉,——这并不由于声音的不同,在未拜跪以前,

是很少言语的,乃是寺门口满盛冷水的缸里传来的喔喔的响,这缸水是专门为着女

香客洗手而备办的。

雨后,烧香的没有了,然而院子里接连有许多姑娘的叫喊。我走出去探望:比

平素更是嫩绿的草地当中,散聚着几个拣粪的姑娘,头顶近地,好像吃草的牛羊左

手捏——个半球形的柳条盒,右手不住的把草理来理去,……“啊,地母菇!十年

没有吃过然而想过的地母菇!”

四五月间,草地上经过大雨,长一种比木耳更小的菇子,人家都说是雷公用铁

拳打下的,拣回去煮汤。我小时最爱吃这汤,常是伴着身分与我不相称的女孩,在

城外野原,从早拣到午。我没有另拿东西盛着,用衣兜住。同去,不消说,鞋是完

全湿的,衣上也染了许多斑点,好像装过丸药的盒子。母亲知道我的脾气,也不加

责备,煮来做午饭的菜。记得那时外祖母常在我家,还称奖我,省得两块豆腐的费

用哩。

现在,我的稚气又发了,加在这几个姑娘的一伙。她们抬起头来看我,我说,

大家一齐拣。我们的职业隔得太远罢,她们并不觉什么嫌疑,依然旁若无人的俯下

去,拣了满盒,拿着粪铲走了,我也把报纸包一大包,赶早回去。

我的母亲,自从我进寺读书以后,如一切母亲爱儿子以外,百般的将顺我,—

—几乎可以说是畏怯,见我自己办菜回来了,而且追起了许多过去的欢喜,自然是

高兴的了不得。我近来对于母亲确乎也有点愤意,这回却还是小孩似的:

“不要芹煮——母亲煮,再尝那样的味儿。”

哈哈!任凭几个十八元,也买不了这样的味儿!这决不是我的牢骚语;十年来,

每当雷雨天气,我是怎样的想呵。

有时细雨接连下个不住。望天,好像是一大块肮脏的灰布;本来低洼的泥地,

潮湿得被盐卤了一般。和尚在后房睡觉,阴暗的神龛,恍着比萤火更清淡的灯光,

雨风吹来,已经是熄了,却又一亮。倘若在外方有这么个境地,我将感着读了好的

诗歌而起的舒服;现在,气愤愤的不待母亲指定的时间跑回。走进我自己的卧室,

只有长几上的钟滴答滴答的。我退了鞋,横倒在床,心想:“芹最是装狠,拿根黹

到母亲后房做,现得并不……”天井外渐渐听见脚步声了,我急忙把眼睛一闭。

“回来了!……也不盖……”

衣橱轻轻的开着,线毯慢慢的覆盖我的手同下身,我突然又把眼睛一张:

“弄醒了我!”

我极力消出我的气,用我的聪明所想得到的许多强横;然而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们真是别离了又相逢,相逢了又别离,似乎没有比这更多趣的了,然而我总

是不平。做孩子时欢喜吃的食物,母亲还记得,只要是在这季节出世,都拣新鲜的

买回,——很少用在白天,多半煮来消夜。时日太长,没吃到的都吃到了,重复的

便是鸡蛋。消过夜,有月亮,母亲便走在我前;没有月亮,提着灯笼跟在我侧。路

本不远,母亲的话很多,我心里虽然都听见,除了“哼”是没有明晰的回复的。走

到寺门,和尚接着母亲问候了一遍;我打开门房,高声的寻着洋火,母亲拿着灯笼

的时候,不待我第二声已经进来了。

倘若被风吹伤了,我俨然是加了一番力气,大踏步跑回:“哪里像家里有楼板

呢,抬头就看见瓦缝!”母亲窘呵。我喜呵。这晚便可以同芹安睡。可恼的芹,灯

燃着了,还故意到母亲那里支吾一会;母亲很好,催促着,“问他要东西不。”

一天下午,和尚因事出去了,托付我暂时照顾,我的门也就例外打开。这时天

气,穿得着单衫,风幽幽的从窗吹进来。送我馥郁的气息;我拿本诗集,靠着椅子

读。忽然间感着深谷的回声似的,不觉头已偏了,竖着耳朵细听。声音渐渐落实了:

“乖乖儿,不要同你娘斗!”我摔开书去看:院子的这头,站着十二三岁的小孩,

头低着,指甲放在嘴里咬;那头是六十岁上下的妇人,缓步走近小孩,见了我,又

高声道:“那先生不也是读书吗?人总要读书!”院墙颇高,话声空洞而响亮;我

感着秋夜浴月的清澈,摸一摸孩子:

“读书?”

“是呵,娘为他气得哭,——说声上学就跑!”老妇人皱着眉头说。

“不要她管!”

“是呵,信我的话,祖母的话。”

孩子很重的拖着鞋,在老妇人前慢慢走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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