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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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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如灰。于得水慌了手脚,附着耳朵连声呼之,只是不应。也不管公堂之上,

大声痛哭。知府也没法处得。得水捧着李氏,只见四脚摇战,汗下如雨。有一个

多时辰,忽然张开眼睛,看见公堂虚敞,满前面生人众,打扮异样,大惊道:

“吾李氏女,何故在此?”就把两袖紧遮其面。知府晓得其真性已回,问他一向

知道甚么,说道:“在家碾米,不知何故在此。”并过了许多时日也不知道。知

府便将朱笔大书“李氏元身”四字镇之,取印印其背,令得水扶归调养。

次日,刘同知提审,李氏名尚未销。得水见妻子出惯了官的,不以为意,谁

知李氏这回着实羞怯,不肯到衙门来。得水把从前话一一备细说与李氏知道,李

氏哭道:“是睡梦里,不知做此出丑勾当,一向没处追悔了,今既已醒,我自是

女人,岂可复到公庭?得水道:“罪案已成,太爷昨日已经把你发放过了。今日

只得复审一次,便可了事。”李氏道:“复审不复审与我何干?”得水道:“若

不去时,须累及我。”李氏没奈何,只得同到衙门里来。比及刘同知问时,只是

哭泣,并不晓得说一句说话。同知唤其夫得水问他,得水把向来杨化附魂证狱,

昨日太爷发放,杨化已去,今是元身李氏,与前日不同缘故说了。就将太爷朱笔

亲书并背上印文验过。刘同知深叹其异,把文书申详上司道:“杨化冤魂已散,

理合释放李氏宁家,免其再提。于大郊自有真赃,不必别证。秋后处决。”

一日晚间,于得水梦见杨化来谢道:“久劳贤室,无可为报。止有叫驴一头,

一向散缰走失,被人收去。今我引他到你家门首,你可收用,权为谢意。”得水

次日开门出去,果遇一驴在门,将他拴鞴起来骑用,方知杨化灵尚未泯。从来说

鬼神难欺,无如此一段话本,最为真实骇听。

人杀人而成鬼,鬼借人以证人。人鬼公然相报,冤家宜结宜分。

卷十五 卫朝奉狠心盘贵产 陈秀才巧计赚原房

诗曰:人生碌碌饮贪泉,不畏官司不顾天。

何必广斋多忏悔?让人一着最为先。

这一首诗,单说世上人贪心起处,便是十万个金刚也降不住;明明的刑宪陈

设在前,也顾不的。子列子有云:“不见人,徒见金。”盖谓当这点念头一发,

精神命脉,多注在这一件事上,那管你行得也行不得?

话说杭州府有一贾秀才,名实,家私巨万,心灵机巧,豪侠好义,专好结识

那一班有义气的朋友。若是朋友中有那未娶妻的,家贫乏聘,他便捐资助其完配;

有那负债还不起的,他便替人赔偿。又且路见不平,专要与那瞒心昧己的人作对。

假若有人恃强,他便出奇计以胜之。种种快事,未可枚举。如今且说他一节助友

赎产的话。

钱塘有个姓李的人,虽习儒业,尚未游痒。家极贫篓,事亲至孝。与贾秀才

相契。贾秀才时常周济他。一日,贾秀才邀李生饮酒。李生到来,心下怏怏不乐。

贾秀才疑惑,饮了数巡,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李兄有何心事,对酒不欢?何

不使小弟相闻?或能分忧万一,未可知也。”李生叹口气道:“小弟有些心事,

别个面前也不好说,我兄垂问,敢不实言!小弟先前曾有小房一所,在西湖口昭

庆寺左侧,约值三百余金。为因负了寺僧慧空银五十两,积上三年,本利共该百

金。那和尚却是好利的先锋,趋势的元帅,终日索债。小弟手足无措,只得将房

子准与他,要他找足三百金之价。那和尚知小弟别无他路,故意不要房子,只顾

索银。小弟只得短价将房准了,凭众处分,找得三十两银子。才交得过,和尚就

搬进去住了。小弟自同老母搬往城中,赁房居住。今因主家租钱连年不楚,他家

日来催小弟出屋,老母忧愁成病,以此烦恼。贾秀才道:“元来如此。李兄何不

早说?敢问所负彼家租价几何?”李生道:“每年四金,今共欠他三年租价。”

贾秀才道:“此事一发不难。今夜且尽欢,明早自有区处。”当日酒散相别。

次日,贾秀才起个清早,往库房中取天平,兑勾了一百四十二两之数,着一

个仆人跟了,径投李中处来。李生方才起身,梳洗不迭,忙叫老娘煮茶。没柴没

火的,弄了一早起,煮不出一个茶。贾秀才会了他每的意,忙叫仆人请李生出来,

讲一句话就行。李生出来道:“贾兄有何见教,俯赐宠临?”贾秀才叫仆人将过

一个小手盒,取出两包银子来,对李生道:“此包中银十二两,可偿此处主人。

此包中银一百三十两,兄可将去与慧空长老赎取原屋居住,省受主家之累,且免

令堂之忧,并兄栖身亦有定所,此小弟之愿也。”李生道:“我兄说那里话!小

弟不才,一母不能自赡,贫困当日受之。屡承周给,已出望外,复为弟无家可依,

乃累仁兄费此重资,赎取原屋,即使弟居之,亦不安稳。荷兄高谊,敢领租价一

十二金;赎屋之资,断不敢从命。”贾秀才道:“我兄差矣!我两人交契,专以

义气为重,何乃以财利介意?兄但收之,以复故业,不必再却。”说罢,将银放

在桌上,竟自出门去了。李生慌忙出来,叫道:“贾兄转来,容小弟作谢。”贾

秀才不顾,竟自去了。李生心下想道:“天下难得这样义友,我若不受他的,他

心决反不快。且将去取赎了房子,若有得志之日,必厚报之!”当下将了银子,

与母亲商议了,前去赎屋。

到了昭庆寺左侧旧房门首,进来问道:“慧空长老在么?”长老听得,只道

是什么施主到来,慌忙出来迎接。却见是李生,把这足恭身分,多放做冷淡的腔

子,半吞半吐的施了礼,请坐,也不讨茶。李生却将那赎房的说话说了。慧空便

有些变色道:“当初卖屋时,不曾说过后来要取赎。就是要赎,原价虽只是一百

三十两,如今我们又增造许多披屋,装折许多材料,值得多了。今官人须是补出

这些帐来,任凭取赎了去。”这是慧空分明晓得李生拿不出银子,故意勒扌肯他。

实是何曾添造什么房子?又道是“人穷志窄”,李生听了这句话,便认为真。心

下想道:“难道还又去要贾兄找足银子取赎不成?我原不愿受他银子赎屋,今落

得借这个名头,只说和尚索价太重,不容取赎,还了贾兄银子,心下也到安稳。”

即便辞了和尚,走到贾秀才家里来,备细述了和尚言语。贾秀才大怒道:“叵耐

这秃厮恁般可恶!僧家四大俱空,反要瞒心昧己,图人财利。当初如此卖,今只

如此赎,缘何平白地要增价银?钱财虽小,情理难容!撞在小生手里,待作个计

较处置他,不怕他不容我赎!”当时留李生吃了饭,别去了。

贾秀才带了两个家僮,径走到昭庆寺左侧来,见慧空家门儿开着,踱将进去。

问着个小和尚,说道:“师父陪客吃了几杯早酒,在楼上打盹。”贾秀才叫两个

家僮住在下边。信步走到胡梯边,悄悄蓦将上去。只听得鼾齁之声,举目一看,

看见慧空脱下衣帽熟睡。楼上四面有窗,多关着。贾秀才走到后窗缝里一张,见

对楼一个年少妇人坐着做针指,看光景是一个大户人家。贾秀才低头一想道:

“计在此了。”便走过前面来,将慧空那僧衣僧帽穿着了,悄悄地开了后窗,嘻

着脸与那对楼的妇人百般调戏,直惹得那妇人焦燥,跑下楼去。贾秀才也仍复脱

下衣帽,放在旧处,悄悄下楼,自回去了。

且说慧空正睡之际,只听得下边乒乓之声,一直打将进来。十来个汉子,一

片声骂道:“贼秃驴,敢如此无状!公然楼窗对着我家内楼,不知回避,我们一

向不说;今日反大胆把俺家主母调戏!送到官司,打得他逼直,我们只不许他住

在这里罢了!”慌得那慧空手足无措。霎时间,众人赶上楼来,将家火什物打得

雪片,将慧空浑身衣服扯得粉碎。慧空道:“小僧何尝敢向宅上看一看?”众人

不由分说,夹嘴夹面只是打,骂道:“贼秃!你只搬去便罢,不然时,见一遭打

一遭。莫想在此处站一站脚!”将慧空乱又出门外去。慧空晓得那人家是郝上户

家,不敢分说,一溜烟进寺去了。

贾秀才探知此信,知是中计,暗暗好笑。过了两日,走去约了李生,说与他

这些缘故,连李生也笑个不住。贾秀才即便将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同了李生,寻

见了慧空,说要赎屋。慧空起头见李生一身,言不惊人,貌不动人,另是一般说

话。今见贾秀才是个富户,带了家僮到来,况刚被郝家打慌了的,自思:“留这

所在,料然住不安稳,不合与郝家内楼相对,必时常来寻我不是。由他赎了去,

省了些是非罢。”便一口应承。兑了原银一百三十两,还了原契,房子付与李生

自去管理。那慧空要讨别人便宜,谁知反吃别人弄了。此便是贪心太过之报。后

来贾生中了,直做到内阁学士。李生亦得登第做官。两人相契,至死不变。正是: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

慧空空昧己,贾实实仁心!

这却还不是正话。如今且说一段故事,乃在金陵建都之地,鱼龙变化之乡。

那金陵城傍着石山筑起,故名石头城。城从水门而进,有那秦淮十里楼台之盛。

那湖是昔年秦始皇开掘的,故名秦淮湖。水通着扬子江,早晚两潮,那大江中百

般物件,每每随潮势流将进来。湖里有画舫名妓,笙歌嘹亮,仕女喧哗。两岸柳

荫夹道,隔湖画阁争辉。花栏竹架,常凭韵客联吟;绣户珠帘,时露娇娥半面。

酒馆十三四处,茶访十六八家。端的是繁华盛地,富贵名邦。

说话的,只说那秦淮风景,没些来历。看官有所不知,在下就中单表近代一

个有名的富郎陈秀才,名珩,在秦淮湖口居住。娶妻马氏,极是贤德,治家勤俭。

陈秀才有两个所在:一所庄房,一所住居,都在秦淮湖口。庄房却在对湖。那陈

秀才专好结客,又喜风月,逐日呼朋引类,或往青楼嫖妓,或落游船饮酒。帮闲

的不离左右,筵席上必有红裙。清唱的时供新调,修痒的百样腾挪。送花的日逐

荐鲜,司厨的多方献异。又道是:“利之所在,无所不趋。”为因那陈秀才是个

撒漫的都总管,所以那些众人多把做一场好买卖,齐来趋奉他。若是无钱慳吝的

人,休想见着他每的影。那时南京城里没一个不晓得陈秀才的。陈秀才又吟得诗,

作得赋,做人又极温存帮衬,合行院中姊妹,也没一个不喜欢陈秀才的。好不受

用!好不快乐!果然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光阴如隙驹,陈秀才风花雪月了七八年,将家私弄得干净快了。马氏每每苦

劝,只是旧性不改,今日三,明日四,虽不比日前的松快容易,手头也还拼凑得

来。又花费了半年把,如今却有些急迫了。马氏倒也看得透,道:“索性等他败

完了,倒有个住场。”所以再不去劝他。陈秀才燥惯了脾胃,一时那里变得转?

却是没银子使用,众人撺掇他写一纸文契,往那三山街开解铺的徽州卫朝奉处借

银三百两。那朝奉又是一个爱财的魔君,终是陈秀才的名头还大,卫朝奉不怕他

还不起,遂将三百银子借与,三分起息。陈秀才自将银子依旧去花费,不题。

却说那卫朝奉平素是个极刻剥之人。初到南京时,只是一个小小解铺,他却

有百般的昧心取利之法。假如别人将东西去解时,他却把那九六七银子,充作纹

银,又将小小的等子称出,还要欠几分兑头。后来赎时,却把大大的天平兑将进

去,又要你找足兑头,又要你补勾成色,少一丝时,他则不发货。又或有将金银

珠宝首饰来解的,他看得金子有十分成数,便一模样,暗地里打造来换了;粗珠

换了细珠,好宝换了低石。如此行事,不能细述。那陈秀才这三百两债务,卫朝

奉有心要盘他这所庄房,等闲再不叫人来讨。巴巴的盘到了三年,本利却好一个

对合了,卫朝奉便着人到陈家来索债。陈秀才那时已弄得瓮尽杯干,只得收了心,

在家读书,见说卫家索债,心里没做理会处。只得三回五次回说:“不在家,待

归时来讨。”又道是,怕见的是怪,难躲的是债。是这般回了几次,他家也自然

不信了。卫朝奉逐日着人来催逼,陈秀才则不出头。卫朝奉只是着人上门坐守,

甚至以浊语相加,陈秀才忍气吞声。正是:

有钱神也怕,到得无钱鬼亦欺。早知今日来忍辱,却悔当初大燥脾。

陈秀才吃搅不过,没极奈何,只得出来与那原中说道:“卫家那主银子,本

利共该六百两,我如今一时间委实无所措置,隔湖这一所庄房,约值千余金之价,

我意欲将来准与卫家,等卫朝奉找足我千金之数罢了。列位与我周全此事,自当

相谢。”众人料道无银得还,只得应允了,去对卫朝奉说知。卫朝奉道:“我已

曾在他家庄里看过。这所庄子怎便值得这一千银子?也亏他开这张大口。就是只

准那六百两,我也还道过分了些,你们众位怎说这样话?”原中道:“朝奉,这

座庄居,六百银子也不能勾得他。乘他此时窘迫之际,胡乱找他百把银子,准了

他的庄,极是便宜。倘若有一个出钱主儿买了去,要这样美产就不能勾了。”卫

朝奉听说,紫胀了面皮道:“当初是你每众人总承我这样好主顾,放债、放债,

本利丝毫不曾见面,反又要我拿出银子来。我又不等屋住,要这所破落房子做甚

么?若只是这六百两时,便认亏些准了;不然时,只将银子还我。”就叫伴当每

随了原中去说。

众人一齐多到陈家来,细述了一遍,气得那陈秀才目睁口呆。却待要发话,

实是自己做差了事,又没对付处银子,如何好与他争执?只得赔个笑面道:“若

是千金不值时,便找勾了八百金也罢。当初创造时,实费了一千二三百金之数,

今也论不得了。再烦列位去通小生的鄙意则个。”众人道:“难,难,难。方才

我们只说得百把银子,卫朝奉兀自变了脸道:‘我又不等屋住!若要找时,只是

还我银子。’这般口气,相公却说个‘八百两’三字,一万世也不成!”陈秀才

又道:“财产重事,岂能一说便决?卫朝奉见头次索价大多,故作难色,今又减

了二百之数,难道还有不愿之理?”众人吃央不过,只得又来对卫朝奉说了。卫

朝奉也不答应,迸起了面皮,竟走进去。唤了四五个伴当出来,对众人道:“朝

奉叫我每陈家去讨银子,准房之事,不要说起了。”众人觉得没趣,只得又同了

伴当到陈家来。众人也不回话,那几个伴当一片声道:“朝奉叫我们来坐在这里,

等兑还了银子方去。”陈秀才听说,满面羞惭,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对众人道:

“可为我婉款了他家伴当回去,容我再作道理。”众人做歉做好,劝了他们回去,

众人也各自散了。

陈秀才一肚皮的鸟气,没处出豁,走将进来,捶台拍凳,短叹长吁。马氏看

了他这些光景,心下已自明白。故意道:“官人何不去花街柳陌,楚馆秦楼,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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