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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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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脊儿上的甘草窝躺着晒太阳。山的阳坡一面对着我回去走的大路,一面坡下叫野猫沟,都是庄稼。村长的媳妇在扳苞谷,只听见哗啦声。这时对面坡滚下石块儿,她大声问谁在上头,那人说挖蝎子哩。她说把石头弄下了一块咋不把你滚下来?那人说我滚下去怕塌住你。她说塌死老娘!这女人四十七八,人胖腿短,牙长气虚,走路只是两只小腿在前后摆动,吵架时咬牙抽唇,声像哭腔蚊子。她曾兼村妇联专干,不会业务来镇政府开会交报表时总斜身挎个大包,里边拿竹笋拳芽给包村干部让代写。修水泥路时她垄断了拾水泥袋,听说卖后一月比镇干部挣钱少不了多少。路修到村里,村民以为水泥是公家的都想给自家门前多铲一锨,她到家家去吵骂,一早晨下来脸被抓破衣服被拽,烂鞋被踢进水里。村长不露头那是他承包了修路挣钱,不能惹村民因为要被选举。她现在扳了大堆苞谷棒子,村长骑摩托往回带,正装袋时一女人飞快走来。女人瘦干利索,村长媳妇抬头开骂你来撵他的咋不嫁他?!那女人说你咋不死么你今日死我明日就嫁他。村长媳妇说你想个美,我家四间房盖了,你还住那间半破屋,他不要我他是瓜怂啊?!村长指着他媳妇说你再说一句我抵命你!那女人说狠狠打死她!这时坡上挖蝎子的人放两个大石头下去,那女人往上看看逃出沟。一会儿沟脑上小跑着两人,抬了担架,挖蝎人问咋啦,说两家闹气了。问啥样?说王栓磨的头破了,刘治中的媳妇气死了。村长和挖蝎人说刘治中两口子挣死挣活地帮王栓磨把房盖了,想叫儿子去当上门女婿,谁知王栓磨叫两个孩子出去打工弄个生米做熟饭了能省些礼钱,谁知女儿让别的打工的把活给做了,刘治中的儿子被蹬了。刘治中不是省油的灯,两家的膏药都不好烤。他们说,唉,早晚得一架打!
带灯又说:大工厂又要修去生活区的那条路了,南河村肯定不得安宁了。可我知道不能出问题,出问题咱们辛苦了半天就白干了。支书和村长不配套互相挑事说辞对方,我也来个不受理,矛盾让他们自己消化。镇长是见他们一个责批一个,不给丝毫的幻想靠镇政府,尽交办于我,我就逼村干部解决。我是他们往镇政府的桥梁。我说我不结实了过不去你们。实际上村民自治化是化解矛盾的有效方式,上级往往把问题搞大搞虚搞复杂,像人有病多数是可以自愈的。支书有才能有震慑力就是他太耍大,不谦虚。村长也是寻个老鼠咬布袋难受得很,我给他解释这就像人生之路走到泥泞这一段了只有走过来。我现在也知道多数人都是心里不愉快,事况重重是生活的常态,我心情舒畅的情境也是偶然现象。我这断定对不对,是我受污染了吧。
带灯又说起王随风了。
她说:昨天火烧火燎地开个会,加强信访,安度春节,内紧外松,重奖重惩。我从前一个人能控制全镇的,现在只有一个危险分子但是很严重,这就是王随风。如果综治办里我做过阎王,樱镇上是有我指挥的一些小鬼,对于上访者,我曾让闲逛鬼给看守,把上访者带去走亲戚,在河里差点被水刮走;让酒鬼给看守,一夜八瓶烧酒把胃都喝穿孔了;让麻将鬼去看守;让是非鬼去间离。而王随风整得我没辙,我想哄她认个干姊妹,给她买个袄儿能稳定好她,然后镇政府报钱,否则我就玩完了。
总有几天烦呀烦的,这两天总是烦自己像个刺猬一样,不像别人温顺适应。我随性而动很不一样的走着自己的路,这不对呀,活人不能像艺术品越特别越好。我知道我有担当能作为,而我向前走的时候必定踏草损枝践藤踩刺,虽度过了灾难踏上了道途却又有了小草枝条的呻吟,这呻吟融及我的心让我摇摇晃晃镇静不了自己。所以我也很孤独地存在着,被别人疑惑,也恐惧着也讪笑着也羨慕着也仇恨着也恭维着也参照着,看我好像很需要很离不开他们而又超然他们,谁都有机会实际上谁都没有机会。你说我这个能爱吗,能有人敢爱吗,能给爱人舒适的空间吗?我像块僵硬的石头,榆树疙瘩躲在劣质的地方永不入艺术家的法眼和雕刻刀的。冥顽不化死心塌地在心中画鬼描仙、涂妖绘神、吃斋不念佛怜人不惜人。我是个怪人不是坏人。
竹子一直没有插话,任着带灯往下说,带灯说的大都是她也知道的事,但这些事或是多年前的事,或是几家人的事被说成了一件。竹子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第276节 带灯又说了惊天新闻
坡道上,带灯狠劲地捋菊花,把一朵最黄的插在头上,又连枝拔下一撮偏成花环戴在脖子上,然后就把外套脱下来,包了那么一大包。竹子说:可以做枕头!带灯说:做枕头。可带灯捋的菊花太多了,她说:满坡的野菊囚在枕头里,给你给我。竹子说:给我?带灯说:不是你,是元天亮。竹子一下子愣住,说:你说谁?带灯说:元天亮啊!竹子说:你怎么能说这话?带灯说:这话我天天说,说过一年多了!竹子知道带灯又说胡话了,她不忍心去揭穿或劝慰,就嘿嘿地给带灯笑,带灯也嘿嘿嘿地给她笑,说:这都是真的!
下坡的时候,带灯还说了一句,竹子目瞪口呆。
带灯是说:尽管所有女人都可能是妻子,但只有极少幸运的妻子才能做真正的女人。
第277节 带灯大哭
早晨起来,带灯在房间里哭,竹子吓了一跳,去问时带灯是夜里做了一梦,想起梦里的事了就哭。 带灯说,她在梦里看见元天亮回樱镇了,她不知道怎么他就出现在面前了,是从云里挣脱出来的呢,还是从海里超脱出来呢,反正是见面了。她说,我感应《红楼梦》可我并没认真看过,像路过大花园一样瞟几眼嗅几口而没有走进去受花粉的侵袭和花刺的扎痛。但我记着一句话如果没奇缘今生偏又遇上他,如果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我曾经悲伤然而今晨我又醒悟虚化是最好的东西,虚化的云雾、花瓣,眼泪都是雨天雨花雨泪。我希望我的泪雨能是我生命之泉水不拒绝外面的影响,而我总是盼你如大块石堵在我的峡口让我给你聚成湖,或你把我喝一口让我在你心上长一株莲绽在你唇间眉梢。而你是位耐心的垂钓者,我浅薄的山泉急急奔流总也生不成能咬了你钓勾的鱼。她说,我是山顶的草木吧,像是被月亮印在心里,抱在怀里,又把月亮举上山头摔出无数的嬉笑的星星。但是,可能是她山野惯了,随意惯了,竟然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就像月亮又在河水里,河水一次次急切地把月亮揽住又慌忙带走,也是一次次把月亮往出推。她现在是多么懊丧,她崇尚敬爱着元天亮的高风亮节,而觉得自己烟熏火燎的俗世生命是那样的龌龊,如被扣在瓮下的竹笋出不来淤泥的莲。元天亮是走了,他真是一位锦云君子啊,一疙瘩的云,沿山峦飘荡。她在心里说,我实际是很强健刚毅能量充沛,没有什么难倒我也没有谁能打倒我,我是木本植物。所以我不是情人料,不会温润柔软甜腻贪图。我心念中我和你是在一个洞里一个窝里一个房中,我给咱看家护院,操持家园,照料你维护你喂养你,用我纯朴的心指引你做你殷实的后盾。我虽不是时时黏你可我让你时时感受女人悠远的气息和自愿,你砍柴时有了耐心,你走路时有了闲心,只要有你回家的脚步声就是我爱情的花朵开出在内心绽放在眉心。我也许永远没有自己名词的界定,也许无界的定位是真正的位置。她啊啊地叫了几声,却又在心里说,亲爱的,你自在地去云游吧。草上承当的水珠也是草的造化,你是心存气魄的云,不可能像棉花把你穿在身上,更不能像馍一样吞在肚里,你有你波涛壮阔仪表万方的命运,我想啊我不能像别人能装进你心里却我能完全把你装在我心里,我今后不会再随意称谓你,你凝结在我心里像心中有金有火的大山。而我像鸟一样飞过千山万水落脚点还是你的枝头。你是容我在你的树上窝居,而枯枝编出的巢不是树的牵连,那么飞翔是我的本能,所以树永远是小鸟一个真实的梦。冬天将要到了,天要下雪,天可能不能容雪,而雪优雅的来到地上生花长草,精彩着自己的生命,调整自己心态,静候大地的全力推举和太阳的倾心提携,还能以云的姿态回到天堂吗?
或许或许,我突然想,我的命运就是佛桌边燃烧的红蜡,火焰向上,泪流向下。
第278节 上访
竹子觉得带灯不但患了夜游症,而且脑子也有问题了。 她再也不敢隐瞒,就去会议室告知了书记和镇长。镇长惊讶说:带灯病了,患这么怪的病?!竹子说:你不要这么大的声,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可能是脑震荡的原因吧。镇长说:看着挺好的么,她头疼不?竹子说:有点晕,没听她说过疼。镇长说:呕吐吗?竹子说:没有。镇长说:那不是脑震荡的事。你怎么能认定她有夜游症呢?竹子就说了她的尾随所见。镇长说:或许她是失眠出去转转,我就半夜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看电视哩。怎么还说她脑子也有问题?竹子说:她几次给我说些过去乱七八糟的事,但又说得非常完整和详细,还强调是近日发生的。书记就哈哈大笑,笑过了,眼睛盯住竹子,低声说:你该不会为处分的事而要挟我们吧?!竹子一下子倒愣了,嘴卜卜地说不出话来。书记说:你和带灯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哩,犯了错误,受到挫折,这都不可怕,吸取教训,振奋精神,哪儿跌下再从哪儿爬起来么,可怕的是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歪戴帽子去偏路,那就只能是自毁前程!竹子说:书记,这不是对处分不满的事,不是要挟你们,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呀!书记说:好了,你去吧,我和镇长还研究别的事哩。竹子只好离开了会议室,已经走到院中了,还听到书记在说:这小脑瓜子!
竹子回到她的房间,看窗外有鸟侧身飞过去,像一个刀片,在天空上破坏。
她哭了一场,让自己在泪里漂流。
这个晚上,带灯再去夜游的时候,竹子没有去尾随,她爬起来给县委写了一份上诉材料。她原本是反映着带灯的病情的,写好了觉得一个镇政府干部病情可能不会引起上边的关注,而书记质疑她是以受处分要挟的话,使她愤怒了。回想也正是因处分之后带灯才出现了这些病情,那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将樱镇如何发生斗殴事件,带灯和她如何经历现场,最后又如何形成处分,一五一十全写了。第二天上午,竹子把这份上诉材料拿到邮局去寄,半路上却遇上了王后生。王后生还是嘴角叼着半截并没点燃的纸烟,和那个卖烧鸡的秃子就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抬头看见了竹子,就向她走过来。往常,王后生见了带灯和竹子都是躲之不及,但现在竟然直直走过来,竹子有些不适应。竹子冷着脸说:干啥哩?王后生说:秃子问我怎么写上访材料哩,他笨得像个猪。竹子说:好呀,你当着我的面敢说写上访材料!王后生说:你不是不干综治办了吗?竹子受了呛,恨恨地说:不干综治办了我还是镇政府干部!拧身了。
走了又回过来,给王后生招手,王后生走近了,竹子说:你是在羞辱我?王后生说:这我不敢,你是瘦了。竹子说:你咋知道我不在综治办?王后生说:我是干啥的么?我只说我们当农民受委屈,镇干部也有委屈事呀!竹子说:委屈不委屈与你屁事!王后生说:咋能与我屁事,受委屈的心情都一样么。竹子不吭声了,低头闷了一会儿,说:哎,你还知道了什么?王后生说:听说带灯降级还撤销了主任。竹子说:还知道了什么?王后生说:不知道了。竹子说:想知道?王后生说:想。竹子从怀里掏出了那份上诉材料,说:你看看这个。王后生当下看了,看完了折起来往兜里装,竹子却夺过去,说:这不给你。王后生没生气,说:我记性好。反倒把手伸了过来要握。竹子说:嗯?王后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竹子边走边说:我有啥意思?我没意思。没往邮局走,走回镇政府大院去了。
第279节 萤火虫
不经意间,樱镇上说起了湾弯里有了萤火虫,当然,一只萤火虫并不稀罕,十只八只的萤火虫飞成一团也不稀罕,而就在松云寺坡下的河弯,说那里的河边浅潭里,芦苇和蒲草间,每到黄昏,就突然聚集了大量的萤火虫,简直是一个萤火虫阵呢。杨二猫和王采采的儿子在那里扎编了多张排子,来人只要肯掏三元四元,就可以坐着排子沿着岸边的芦苇和蒲草驶去,然后再深入其间,将看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除了松云寺的古松,樱镇似乎又要多一个风水景点了。
带灯和竹子在理发店里剪发,又恢复了黄书记来樱镇之前的那种发型。理发店里有人说到了萤火虫阵,她们也就跑去观看了。
正是傍晚,莽山已经看不见了树林,苍黛色使山峦如铁如兽脊,但天的上空还灰白着。她们才一到河弯,二猫就知道了,撑了排子吱呀吱呀划过来,让她们坐好,悠悠向芦苇和蒲草深处荡了过去,而顿时成群成阵的萤火虫上下飞舞,明灭不已。看着这些萤火虫,一只一只并不那么光明,但成千的成万的十几万几十万的萤火虫在一起,场面十分壮观,甚至令人震撼。像是无数的铁匠铺里打铁淬出火花,但没火花刺眼,似雾似雪,似撒铂金片,模模糊糊,又灿灿烂烂,如是身在银河里。带灯说:这么多的萤火虫呀,哪儿就有了这么多的萤火虫?!哇哇叫唤。竹子好久的日子里都没有见过带灯这般快活了,她也大呼小叫,声音从芦苇蒲草里撞在莽山上,又从莽山上撞回来,掠过水面,镇街上的人都听见了。
带灯用双手去捉一只萤火虫,捉到了似乎萤火虫在掌心里整个手都亮透了,再一展手放去,夜里就有了一盏小小的灯忽高忽下地飞,飞过芦苇,飞过蒲草,往高空去了,光亮越来越小,像一颗遥远的微弱的星。竹子说:姐,姐!带灯说:叫什么姐!竹子顺口要叫主任,又噎住了,改口说:哦,我叫萤火虫哩!就在这时,那只萤火虫又飞来落在了带灯的头上,同时飞来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全落在带灯的头上,肩上,衣服上。竹子看着,带灯如佛一样,全身都放了晕光。
第280节 击鼓传花
镇政府又会餐了,但这次没有去松云寺后坡湾的饭店,而伙房里做了些凉菜,就在会议室里喝酒。带灯和竹子没在,别的人却差不多都到齐,书记说:赌博人和人越远,喝酒人和人越近,为了团结,今日这酒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得喝啊!为了公平,也为了气氛热烈,白仁宝提议击鼓传花,让大家围着会议桌坐了,他去院里摘了一朵月季,又拿出了一个小鼓。小鼓咚咚咚地敲,花朵就从书记那儿开始,由东往南往西往北传递,鼓声一停,花朵在谁手里谁就喝一杯。如此热闹了半个小时后,人人都紧张万分,鼓点越来越快,花朵也传得越来越快,后来几乎是扔,唯恐落在自己手里。那酒已经不是酒了,是威胁,是惩罚。那花朵也不是花朵了,是刺猬,是火球,是炸弹。
第281节 镇政府还有着故事
夜已经很深了,可能是子时,带灯和竹子才从河弯里回来。竹子是不让带灯再夜游,故意多在河弯待得久,回来就嚷嚷着再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但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都结束了,会议室里的酒场子也散了。马副镇长埋怨带灯和竹子怎么才回来,大家喝酒哩就是找不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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