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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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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但派出所怕他寻死觅活,训了话让找镇政府。镇政府当然由综治办接待处理,带灯和竹子到上槽村调解,让各家都掏五元钱,一共五百元付给陈小岔。村长还埋怨镇政府是弱蛋,可陈小岔仍不同意,说要两千元。当然两千元是不能给的,陈小岔就隔七差八地来镇政府闹。书记和镇长给带灯的原则是:能坚持五百元就坚持,如果坚持不住,镇政府可以从救急款里拿些补上,尽快结束这件事。于是综治办同意付到八百元,陈小岔说不行,综治办又同意付到一千元,陈小岔还是不行。竹子就先躁了,说一分也不给增加了,耗着吧。陈小岔说:那咱就耗!耗过了一星期,又耗过十天,带灯和竹子偏不在办公室待,陈小岔再来就直接寻书记或镇长。门房许老汉一看见他就关门,他便坐在大门外,干吃两包方便面,一坐一天,这次竟然背了被子来睡啦。
带灯和竹子从镇街回来,陈小岔已经被撵走了。竹子说:书记肯定得怪罪咱了!带灯说:怪罪咱什么?门房许老汉又该倒霉了。竹子说:那咱们咋办?带灯说:逛山去!
两人没有再多休息,把高跟鞋换了,出来逛莽山坡。在坡上,顺着枯草裸树间的小路往上爬,说这是咱拽着绳子上来的,到了梁上,回头手一扬,说把绳子甩下去,就看着路弯弯曲曲直到了坡沟。天上的云很多,太阳从这片云里出来了又钻进那片云里,她们就躺在那里,感受着一层阴影呼呼呼地铺了过来,随之又呼呼呼地被揭了去。有麻雀在群飞。喜鹊飞起来是成双成对,飞过她们上空了,经常有粪便落下,粪便是不会落在她们身上的,果然没有落在身上。大口大口地吸那苦艾的气味吧。
但是,也就在这时候,带灯和镇长吵了一架。
镇长是突然间打来了电话,问带灯你在哪儿?带灯说:在山上。镇长说:在山上?带灯说:在山上拾云哩!你掏两元钱,给你也拾一朵?她给镇长说笑话,镇长却发了火,说:陈小岔又来镇政府闹哩,你不在,竹子不在,竟然跑去逛山?!带灯说:让他闹吧,我们这是故意耗着。镇长说:耗谁呀,我耗得住吗?你们赶快回来接待陈小岔,我已经答应他了一千五百元。带灯说:你怎么能答应他一千五百元,这不是把综治办卖了吗?镇长说:我担心再这么耗下去,陈小岔少不了要到县上闹到市上闹,他真出了樱镇上访,责任就是综治办的!带灯说:要算责任那也是派出所的,派出所为什么把难事推给我们?镇长说:事情是现在已端在了你们手里!我可告诉你,如果陈小岔真出了樱镇上访,维稳是一票否决制,季度奖你们就别想一分一厘了!带灯说:给一千五百元就一千五百元吧,我也要提醒你,陈小岔不是省油灯,给他一千五百元,或许得了利,以后还会再来闹,而且别的人也都看样。这些年上访的多,都是你们当领导的要么不处理要么就纵容!镇长说:以后他怎样再说以后的事,现在赶快回来给上一千五百元,写个再不上访闹事的保证书,让我和书记清静清静。带灯说:噢,让你们当领导的清静?镇长说:这不是领导的事,是社会的事,是国家的事!带灯说:国家?是国家头脑清晰、手足精干但腹腔里有病了,让我们装鳖打鼓地揉搓?!镇长嗒地把电话挂断了。
第46节 镇长请吃
和镇长吵了一架,带灯只说镇长反感了她,没想处理完了陈小岔的事,镇长却请带灯在镇街上吃牛肉汤烩饼,优质的,还多加了一份肉。
镇长说:我还担心你不吃请哩。带灯说:你们当领导的惯用恩威并施,可我小干部,贱呀。镇长就笑了,说:那天我挂断电话,你生气啦?带灯说:现在还气哩!镇长说:你真的不该说那样的话,说到我这儿是一股风,说到书记那儿就是事了。带灯说:我背着鼓寻捶呀?!镇长说:还是姐对我亲。带灯说:你以为我还真把自己当姐了?镇长说:就是姐!带灯说:那就再买一碗,给竹子带回去!镇长说:行呀。瞧我这镇长当的,部下不给我贿赂倒是我得贿赂部下了。
镇长真的又买了一碗牛肉汤烩饼。
第47节 给元天亮的信
我咋听不见你一点动静?牛在田野耕耘不忘欢叫一声,因为旁边有心痛它的眼睛,在肥美的草地上不忘呼啸尾巴,因为有人为它高兴。
我是不是苛刻了呢,这你要原谅。你已经是,是我牧羊路过的一棵大树,虽然我抵达的是低矮的草地,可我的心在大树上。我放牧着羔羊你放牧着我的幻想。
我在坡上拾地软了,晒干后给你寄。城里肯定吃不到这鲜物儿,你可以包包子,做馄饨,就回到你梦牵魂绕的故乡了。真是奇怪,它们好像都知道这是要给你的,草丛里常常聚那么一小堆,厚实得如同木耳,比木耳还乍楞着角。其实它们一直在聆听着我的脚步,只是没自告奋勇地叫出声。顺便拽些拳芽、岗岗苔、菟儿丝,再挖两棵酸枣树回来,栽到镇政府大院里,将来嫁接大枣。我很爱这些东西,像随着我来到世上的小亲戚,每年的春上都去看看,想的是它的气味。拳菜又叫拳头菜,这你知道,样子像拳头破地冲天,看似凶猛的,但又叫踢屁股菜,就是说你拆下后一定要在它跟前的土上踢一下,带点所谓的娘家土做个告别,否则它们伤心流泪老死。那岗岗苔是一年里最早的水果,新鲜馋人,吃后齿清舌爽直达脑门。地软是有时限的,显得太贵气了,清晨带了露水去拾,太阳一出来它就慢慢收缩着要消失。地软是土地开出的黑色的花朵,是土地在雨夜里成形的梦。有人拾起它了,它感谢,没人看见它了它也舒坦,自己躺在茅草里吃风屙沫。它不像拳头菜没人收采了恨得把自己长成鸡爪子,岗岗苔也一样,没人吃把自己长成一身的刺。我真的有些疑惑了,坚硬的土地,怎么这鲜物儿叫地软呢?土地其实是软的,人心也其实是软的!啊今天我是给你拾的,手千万不敢激动呀,把地软弄破了,也千万不让太阳那么早出来,那它会遁形的。
第48节 村村都有老伙计
带灯把牛肉汤烩饼给了竹子,也交给了竹子一张全樱镇各个村寨的名称和每一个村寨里都有一两个人名的表册。竹子还开玩笑说:我现在是《林海雪原》里的栾平,有了土匪联络图了!表册上的人名有的是支书或村长,更多的却是一些妇女。带灯说:这些妇女都是我的老伙计。老伙计是樱镇男人之间的称呼,带灯却把她觉得友好的村寨里的妇女也称老伙计。竹子说:听说咱们的书记镇长村村寨寨里都有丈母娘,你倒是有老伙计?带灯说:别糟践咱们领导,他们是一心想在仕途上进步的人,不会在生活作风上贪小事而乱大谋的。你把这表册装好,什么时候到任何村寨去,就找她们了解情况,也能管你吃喝。但不要过夜。竹子说:没有好铺盖?带灯说:有虱子哩!一说到虱子,竹子浑身就觉得不舒服,说她这几天老是脊背痒,让带灯撩了衣服看是有了虱子还是出了疹子。带灯看了,是有了一片疹子,说:没事,几时带你到陈大夫那儿买些药膏去。又说:脸黑黑的,身上倒这么白,你给我小心着,惹上虱子了我就不要你在综治办了!竹子却咯咯地笑。带灯说:你笑啥哩?竹子说:我想起《红楼梦》里的石狮子了。焦大说贾府只有门口的两个狮子是干净的,那樱镇就你和我没虱子!
带灯给竹子讲她的老伙计,特别讲了四个人,一个是东岔沟村的六斤,一个是红堡子村的刘慧芹,一个是南河村的陈艾娃,一个是镇西街村的李存存。她们是老伙计中的铁伙计。
东岔沟村的六斤又粗又黑,说话直,敢承头,以前还是生产队建制时当过几年妇女队长。但六斤不生育,村里人叫是男人婆。该村支书嘴能说,能讲一上午话不打绊子,但太贪,吃肉不吐骨头,把村里架电线收的钱自己花掉,把计生罚款花掉,带灯曾让他代领过村里三户特困户的救济面粉,他也放在自己家里吃了。他把村公章揣在怀里,谁要盖章先和他去地里帮着干活,再交十元八元。群众意见大。而镇政府经济发展办公室的陆主任却和他走得近,陆主任是镇街石桥后村人,家里的腊肉、熏肠、豆豉、卤笋,还有苞谷酒,都是他给拿的,所以村支书改选时还是让他当支书。选举那天,陆主任和带灯就坐了书记的车去主持,只有十几个党员参加,带灯在门口招呼着党员到齐了没有,自己没上主席台。也就在这时候,有人开拖拉机从门前经过,说镇政府的车挡道了,需要挪车,带灯就喊司机。司机正拿了选票要念,带灯让去挪车,她接替了念。谁知陆主任和司机私下里串通好了要把票多念给他们意中的人。而带灯不知道,她按原票念了,当然老支书没再选上,选上的就是六斤。陆主任遗憾选瞎了,但也没法,只是骂司机。司机又恨邻村那个开拖拉机的,和落选的支书去衅事泄愤,见人家八亩地里种了南瓜,便装了一包麝香绕地转了几圈,南瓜花就全落了。事后六斤也知道了这事,从此和带灯成了铁伙计。
红堡子村的刘慧芹曾是副村长,也是为选举出了事,但她选举不像六斤是得益者,一选举完自己在村里就没法子待了。选举时,一计生专干让刘慧芹在念票时多念他,偏有一村民出来上厕所,见到他们耳语,后来就在选民中求证据,果然是那计生专干只有一百九十八人选他,选票却成了二百三十一张,就上告。上告的事最害怕有人盯着告,那就像被鳖嘴咬住了,天上不打雷,鳖不松口。这次选举就作废了,重新选,原选举委员会的人全受处分。刘慧芹性情软,做姑娘的时候和邻村一男的处对象,怀了孕做掉要退婚,男方去她家,她藏到焙烟叶的土房里。她妈说不知她去了哪里,男方就在大门口哭他的孩子,她妈赶紧把她叫出来。结婚那天由于到女方家吃饭时要给五元开口钱,而帮厨人把五元钱换成了一毛钱。男方骂一路到家就换穿个烂袄,然后又给一群孩子发水果糖让喊新媳妇:一毛钱,一毛钱!被羞辱的刘慧芹喝过农药,被救活又上过吊,也没上吊成。生个女孩在十一月,她靠住床头把一桶冷水从头浇下,还是没死成。后来就是能吃苦,干活踏实,在村里当了副村长。选举出事后,她带儿子到镇街上学,自己办了个杂货店。办杂货店镇街上的闲人也欺负她,她独自在店里坐着,有人往她怀里扔一百元,她把一百元又扔回去,那人又扔一枚戒指,她把戒指也扔回去,那人就躁了,给店口门挂一双破鞋。挂破鞋的那天,正好被带灯撞见,问了情况,将那男的收拾了一顿,刘慧芹感激她,就成了铁伙计。红堡子村的情况全是刘慧芹给带灯讲,刘慧芹每次回红堡子村取米面柴禾或者收麦种苞谷,问带灯:去呀不?带灯说:去。带灯就跟了去。刘慧芹要让带灯做她孩子的干妈,带灯自己没孩子,没有应允,但红堡子村没人再欺负她,镇街上也没人再欺负她。她会做一种蒸饭,米里下绿豆,又煮土豆,吃着特别香,一做下蒸饭了就喊着带灯来吃。
南河村的陈艾娃人长得银盆大脸的,很体面,但男人酗酒,在外边一喝酒回来就打她,十天能打三次。她跑到山上寻葫芦豹蜂,想捅蜂窝让蜂蜇死,她姐满山喊声,救了她。从那日起她住到了她姐家,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操心家里的孩子,连夜回来给孩子蒸馍包饺子,蒸好包好又走了。丈夫有一年喝多了从崖上踏空了脚,窝在水沟里死了,她不再挨打,日子倒慢慢宽展起来。带灯是为了调解南河村的王随风而在村里认识了陈艾娃。王随风是老上访户,在村里没人缘,也让带灯吃尽了苦头。但陈艾娃肯和王随风交往,说王随风的不是,也说王随风的好话,带灯倒觉得陈艾娃心慈,每次到南河村就先到陈艾娃家,两人以后无话不谈,她总是说话要先张口半天了才说出来。
镇东街村的李存存能说许多元天亮小时候的事,因为她父亲和元天亮是姨表亲。李存存嫁给了乔天牛,乔天牛就是换布拉布的小妹夫乔虎的兄弟,常年都和乔虎跟着换布拉布厮混。乔天牛会拳脚,也会用鸡皮包裹了药丸子去炸狐狸。但乔天牛在家里老打李存存,嫌李存存不给他生男娃,怀上一个去检查是女娃就让打掉,再怀上一个检查了是女娃又让打掉。他拿拳头在李存存头上犁,说:你连个男娃都生不下来,给你吃毛栗子!李存存的头上满是疙瘩。那一年她男人再去放药丸炸狐狸,狐狸报复,把药丸轻轻叼了又放回到她家猪圈,结果把猪炸死。村里人说你没有男娃就是杀生太多的缘故,她男人就不再炸狐狸,去大矿区赌博。因为在赌场上做老千,被人挑了一条脚后筋,从此蔫下来,乔虎再去换布拉布家帮忙生意,也不领他了,日子就败落不堪。带灯给她家办过低保,又去送过几次救济面粉,李存存感激着镇政府,和带灯成了铁伙计。
第49节 蜘蛛
综治办的房屋离院墙近,那里又有一棵杨树,杨树和院墙的瓦棱间长年都挂着一张蜘蛛网。只要一起风,杨树就响,那个会计老说:鬼拍手。带灯不这么认为,没事的时候就吃着一支纸烟,在杨树的响声中看那蜘蛛网如何地摇曳,但从来没破过。
这一天,因为元天亮复信谢绝了寄地软,这让带灯多少有些失落,点了一支纸烟吃着,又在那里看蜘蛛网,却突然看到网上有了一只蜘蛛。这蜘蛛不是以前那只黑蜘蛛,它身子有些褐红,背上还有白色的图案,图案竟然像是一张人脸。带灯先是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蜘蛛,蜘蛛背上怎么会有人脸的图案呢?她本来要叫唤竹子来看的,但她没有叫唤竹子,再仔细看那蜘蛛时就已经不害怕了,反倒觉得这是不是元天亮传来的信息呢?她将一支纸烟点着插在地上,她说:如果真是元天亮来看我,这纸烟的烟就端端往上长吧,而人面蜘蛛就爬到树上去吧。果然烟一条线抽到空中,蜘蛛也顺着树爬到枝叶里不见了。带灯好是激动,就总结着元天亮为什么会谢绝呢,这都是自己的错,寄东西就寄东西么,给人家事先说什么呢?!
她说:或许我认为的好东西并不算有价值的,他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她说:而我需要呀,是我心意需要表达。
于是,带灯想到了茵陈,书记和镇长好多次提说过元天亮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寄点茵陈是最适宜的,茵陈即便寄去不熬汤药,也不揉到面粉里蒸馍擀面条,还可以泡着喝,再忙,像喝茶一样泡着喝,并不碍事么。
第50节 茵陈
带灯守住了人面蜘蛛的秘密,把已经晾干的地软交给了伙房的刘婶后,她带竹子去了陈大夫的广仁堂。
镇街上除了镇卫生院和县药材公司办的药铺,还有两个私人诊所。一个是张膏药的膏药所,一个是陈大夫的广仁堂。膏药所其实在镇街上连一间门面都没有,电线杆上有贴的广告,寻到石桥后村,也只是在门口的土墙上用墨写着专治烧伤四个字。他头痛脑热都不会治,就会配烧伤膏药,烧伤膏药确实疗效不错。带灯曾向他请教,想学学,好在下乡时帮山里人治疗。张膏药说:咱俩换换,你让我当主任,吃香的喝辣的,我把方子授你。而广仁堂的陈大夫人就和善,但是个跛子,一直还单身着。据说他年轻时追求过一个女子,被那女子的相好打断了腿。这些带灯从来不问,陈大夫也就待带灯友好,一去他就沏茶,还从腰里取了钥匙开立柜,拿出点心让吃。带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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