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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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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的,待到成年后就归大河处置。现在大河他三舅妈占着那块地,硬说大河是她养大的,地是她的,拆迁款也是自己的。按秀秀她妈的意思,大河既然长大成人了,那地和拆迁款都该是大河的,跟秀秀结了婚,就是秀秀的。秀秀她妈就让大河去找他三舅妈,把那笔款子要回来。
  大河听得头晕。最后好不容易在秀秀她妈锲而不舍地解释下理清思路,他反倒过来劝秀秀她妈,“三舅和三舅妈养大我,房子他们要,就给他们。”
  秀秀她妈骂了他瓜娃子,再继续给他阐述要回来就能修新房,秀秀跟女儿也好有个宽敞的地方住的道理。而大河又接着跟她说自己年轻力壮,能干活,一两年时间就能回来自己修新房。
  这下秀秀她妈气得跳起脚来,“有钱你不要!那不是你的钱啊?!你给你弟娃儿交了两年学费,还没完啊?!他们养你花了什么钱?小时候饭都不给你吃!你还是吃我们家的饭长大的!你个瓜娃子!你想过穷日子,你不要让我女儿孙女跟你一起过穷日子!”
  大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实在没办法,在她的催促下,当天下午就回了三舅家,一回家,看到他三舅风湿发作,正躺在床上锤膝盖,话就说不出口。
  他三舅妈不在家,妹妹只知道凑上来找他要礼物,还是他弟弟心思活络,拉他出去,问他,“哥,是不是房子的事情?”
  他还没说话,他弟弟便说,“哥,你也看到了,家里条件不好。我还有两年才毕业,下学期又要交学费。妹儿的工资也不高。老汉他风湿病加上关节炎,去趟医院就要好多钱……家里真的急需用钱。你就当借给我们,等我以后工作了就还你……”
  大河揉巴揉巴他弟弟的脑袋,拍拍他的肩又进了屋。关心了三舅几句,将这次回来带给他们一家的东西搁在床头。他便走了。
  他没回家,那个家是秀秀的家,他一年只在里头住个几天时间,完全没个家的感觉。他沿着新修的石板路上了山,半山的小庙才是他的庇佑与归宿。
  太阳还没落山,他揣着一包糖果零食上去,结果给半路遇到的一个工人惊了一惊。
  他是没料到能在山路上碰到其他人,而工人是被突然冒出来的大个子给吓着了。
  “山神庙?”他说,“正拆呢!”
  大河给吓出一身冷汗,没头没脑地跑上半山,果然见到三两个工人正在那里砌砖,水泥堆了一地,哪里还有祭坛的影子、小庙的影子,连那块大石头都被几个水泥桶搁满了。
  大河脑门一热,冲上去便推了正在往山神庙原址上刨坑的工人一个趔趄,“你们干什么!”
  “哎哎哎!干什么啊!”那几个人都激动起来,只当他来捣乱的傻大个,“你谁啊!别动手动脚啊!这里施工哪!”
  大河拦在那坑前,声音都沙哑颤抖起来,满脸涨红,“这里的庙呢?!你们把庙刨了!”
  “刨了这不修新庙嘛!”那几个人莫名其妙,“你激动什么?不就一个破庙。”
  “原来的庙呢?!原来的山神像呢?!”大河几乎是咆哮道。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激动和愤怒过。
  结果那几人手一指,“那石像没扔,领导说要保持原貌,等庙修好了就放回去!”
  大河扑过去一翻,小小的山神像被一张蓬布盖住,泥塑的脑袋缺了个口,那块红布已经不见踪影了,整座石像上都是水泥灰迹。
  他心疼地把石像抱在怀里,用冬衣厚重的袖子去蹭上面的泥痕。而工人们在后面窃窃私语,总觉得他神经不正常。又看他个子高大,担心他真要发起疯来伤了人。
  终于有个胆大的,看他小心翼翼地擦那山神像,觉得应该是个虔诚的信徒,于是劝他,“哎,你放着吧,我们还原样放回庙里,不会弄坏!你隔个几天来看,这里就是个新庙了!”
  “庙里还有个竹盒子呢?!”大河却又问他。
  几人互相看看,“什么盒子?庙里就这个像,还有堆石头!”
  “石头里面还藏了个盒子!”大河急道。
  那几人道,“没有!真没有!东西都在这边了,你看吧!你看哪有盒子!”
  大河四下里仔细地翻找了一番,果然是没见竹盒子,心里一阵惶惶然,他茫然而无助地,抱着山神像,蹲在一旁看着工人们翻修新庙。新庙,本来是件好事。只是他总觉得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陌生,好像连山神,也将不是原来那个山神了。
  不,山神就是山神,永远不会变。他跟自己说,闭上眼睛抱着山神像,他心疼地抚摸着神像冰凉的脸。
  他回去跟秀秀的妈表达了自己不会要回那块地的意愿。秀秀的妈大发雷霆,然而对着这人高马大的女婿,除了动嘴皮子好像也无计可施。她又自认是个斯文人,不愿意学大河的三舅妈去村口坝子上打滚哭闹。于是只能成天地不给大河好脸色看。
  秀秀——私心来讲当然也是非常想要那笔拆迁款——并不能够对辛勤一年赚钱养家的大河给出坏脸色,只是闷闷地不说话。小俩口一年未见,瞧起来不仅没有小别胜新欢,反而有些生疏,生疏得连以前青梅竹马的友谊都没有了似的。在家便是两人分头地照顾娃儿、做家务,除了女儿的姓名问题和健康问题,好似没有旁的话题可聊。
  大河每日抽空便去半山看看,庙小修得快,不几天功夫就见一座红砖红瓦别致精巧的小矮庙修了起来,两边修了一圈刷漆的木头栅栏,山下的石板路穿过庙前的空地,一直延伸到山的深处。而庙前除了新修的祭坛台子,还树起了一块石碑。
  大河只读了小学,认不全上头的字,而那些工人因为这几日与他混得熟了,便将上面的内容讲给他听。说是领导说了,要发展旅游业,要每个名胜古迹,都要有故事,都要有迹可循,于是让人去县志里查。查来查去,原来这座古旧的山神庙,还真有个典故。
  说距今五百多年以前,山下村里住了个秀才,叫于晗,考了几次举人都没考上,索性在村里开了个私塾,当起了教书先生。有一年山洪,泥石冲下来淹了半个村子,这秀才本来住在村那头,因为挑灯夜读,早早地发现了征兆,跑来山脚下敲钟提醒村人,村人大都安全了,他自己却和两个跑得慢的娃儿被埋在了一间小草棚下头。三天后村人终于将他们挖出来,却只听见两个娃儿虚弱的哭声,秀才用石片割了身上的肉喂娃儿,自己活生生地饿死了。村人感激他,便在半山给他修了这座庙,时常来祭奠缅怀他,从此之后,山里风调雨顺,再没有过天灾,后人便认为这是他死后成了神灵,仍然如生前一般保护着大山与山的子孙,于是奉他为山神,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地供奉拜祭他……
  那工人说着说着,突然见那高大黑壮的汉子淌了一脸泪,顿时给吓了一跳,只觉得这小子脑袋坏得不行。摆摆手准备丢下他不管,却被大河拉住,非要他指给看山神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大河认认真真地把那两个字记下来了,拿回去给村支书看。村支书一抖小胡子,“晗者,天欲明也。就是天要亮的意思!”
  大河与村支书合计了许久,认认真真地拿纸笔抄了一遍,拿回去跟秀秀看说,“女儿叫这个,陈秋晗。”
  大河想抱着小秋晗上山去给山神看看,然而秀秀早有警觉,一直盯着女儿不放。大河老实巴交,毫无办法,只能临走的那天夜里,自己一人上了山。工人们都走了,剩着几堆水泥和砖头。他坐在新修的庙前,用手电筒照着那张秀秀与女儿的合照,跟山神说,“这是我女儿。”
  “她叫秋晗。”他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她……很乖,很喜欢笑,很好。”他竭力地搜刮着脑子里的形容词。
  然后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庙里那尊山神像,从怀里扯出一块干净整洁的新红布,他虔诚地将它重新盖在山神的脸上。
  接着他弯下腰去,蜷起身,像以往那样姿势扭曲地抱住了山神像,有些微微颤抖地,他低声地说,“山神,竹盒子你收起来了,是不是?”
  就像九年以前那场小小的泥石流之下消失的竹螳螂、竹蛐蛐。
  “……是不是?”
  “你还在,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
  大山里一片沉睡的寂寂,这冬夜里的风竟然也能这样温暖,吹拂在他脸上时,温柔得就像翠绿的袍子如水般滑过脸庞。
 
    14、14

  怕被第二天来施工的工人发现,他在庙旁的大石头下挖了个坑,将这次带回来的糖埋了进去。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会儿山神庙,他转身踏着夜路下山——他女儿可能会半夜惊醒,他得去守着她。
  接下来的一年,一开始过得风平浪静。三舅家得了那笔拆迁款,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有了着落,没有再找大河贴补。大河于是渐渐地攒下些钱来,按照秀秀她妈与秀秀的计划,筹备着要给家里修新房。
  县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从镇上到临近的几个村,组成了一个景点圈。虽然才刚开发,每天也有好几班大巴车隆隆地开进村子,下来些扛着大炮的田园风景爱好者,在山溪边拍拍小鱼儿,然后去登山。
  村后的大山修了条小路,一路从山脚下蔓延到山顶的小天池,一路上奇石怪树,很是景色珍奇秀丽。刚开发的景点没有导游,游人们路过山神庙,便自发地停下来,去读那石碑上的字。
  “喔唷!这是个很灵的神仙,能保佑我们登山途中一路平安!”他们说,然后摆上随身携带的一些祭品,譬如水果,譬如饼干,再烧上几支香。
  香是山脚下的村民们卖的,同时卖的还有各类当地小吃,炸小鱼干,臭豆腐。秀秀找她大伯走了个后门,在山脚下的景点售票处做售票员,小秋晗坐在她腿上,咧开没牙的小嘴冲游人们笑,尖着嗓子依依呀呀。
  眼见着这一年要顺顺畅畅地到头,入冬的一天,大河突然接了秀秀一个电话。做妈妈的人在电话那头哭得不成样子,说是小秋晗老是低烧咳嗽,她索性带去县里医院做了个彻底的检查,查出来娃儿是先天性心脏病,情况还挺特殊,县里不敢动手术,让带去省城的医院。
  大河带上当年的积蓄,请了个假匆匆忙忙往家赶。到医院之后才得知他女儿先又发了肺炎,一岁半的娃儿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打着点滴,连哭声都很虚弱。
  医生叫了大河去办公室,大意是娃儿的心脏病需要动手术,但是年龄过小且营养不良,现在动手术风险太大。建议再等个半年一年再手术。但是平时要小心提防各种并发症,例如这次的肺炎。
  医院里住了半月,一家人疲惫又焦虑地回了村。想到手术接下来的各种费用,小俩口便满心愁苦。商量之下,决定秀秀也继续出来打工,她做按摩师的收入,有时候还高过大河。娃儿则留给秀秀的妈照顾,等他们赚够了钱,再将娃儿带来外省的医院做手术。
  大河在村里多留了几天,说服了秀秀,同意他在人多的时候抱着女儿上山去拜拜山神——反正山里有十年不见狼了,再况且每日那么多游客上上下下,也没见着危险。
  大河抱着小秋晗和一包糖,趁着大白天,跟着一队戴小黄帽的游客上了山。
  上去一看,山神的祭坛简直要摆不下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饼干、牛肉条、果冻、巧克力,反正就是游客随手能搁下的东西,山神庙边还多了个垃圾桶,以便环卫工人经常将腐烂的祭品扔掉。
  大河动手扔了一个干瘪的苹果,腾出块地方,把那包糖摆上去了,其中就有一盒龙须糖,是他在县城里买的。
  他拆开龙须糖的包装,用手指抓起一块去逗他女儿。刚刚恢复健康的小秋晗挥着肉肉的小手,发出唔呀呀的叫声。
  他撕了点须须给女儿,小家伙就用两只肉爪子攥住,巴巴地往嘴里舔,好似没舔出什么味儿来,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大河,然后又接着舔。
  然后她突然咧开嘴呀呀地笑起来,小手攥着湿漉漉的糖须须,伸向大河身后的方向,像是要递给什么人。
  大河呆了一下,迟疑而颤抖地,他缓缓扭头看向身后,那是看似无尽的大山深处,远处几个游客说笑着走在石板路上,他身后空荡,什么都没有。
  然而小丫头仍旧巴巴地冲那个方向举着糖须须,呀呀地笑,黑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
  大河抱紧了她,像是骤然被抽干了全身的空气,耳朵一阵嗡鸣,他激动地喘着气,对着那大山深处跪了下来。
  “你保佑她,你保佑她。”他将女儿放在身侧,弓起脊梁匍匐下去,像是扑住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缕袍角。
  而她女儿摇晃不稳地倚坐在他旁边,仍是呀呀地叫,小手松开,高举的糖须须便随着风飘远了。
  秀秀到了外省才知道,当年她那间按摩桑拿城,现在生意已经不那么好了。她是会找路子的人,辗转找到当年的姐妹同事,又介绍她进了另一家新开的桑拿城。
  她仍是住在桑拿城提供的员工宿舍里,夫妻二人隔着小半个城市,分居而住。一两周才能见上一面,一如当年。平时各自埋头工作,连联系都很少。有一日大河与秀秀出来,见她穿了一件明显价格不菲的新裙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跟她说,“这裙子很贵吧?”
  秀秀先是没说话,他又问了一遍,她才烦躁地道了一句,“姐妹送的,没花钱!”
  大河的本意倒不是不让她花钱,只是现在不同往日,所有的钱都攒下来要给娃儿动手术。然而秀秀咬定没有浪费钱,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且说那一年年末的时候,秀秀她妈打电话来,说小秋晗的状况实在不好。小俩口就着已经攒到的款子,又跟秀秀家的亲戚借了一些,让秀秀她妈带着娃儿来外省,将手术给做了。
  手术没出大问题,但小秋晗身体虚弱,恢复状况并不太好,还发了几场低烧,幸而都是虚惊一场,如此一夜复一夜地留院观察,那钱便如流水一般淌了出去。
  秀秀她妈陪住在医院里,小俩口每天下班后就往医院里跑,半夜再分头跑回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担惊受怕。高额的手术费,医药费,三个大人的伙食与娃儿的营养品,都摊在两个小年轻身上。钱不够,小俩口又开始打电话四处借钱,秀秀有心将大河三舅那里那笔拆迁款拿回来,然而三舅妈接了她电话,信誓旦旦地赌咒说钱已经花完了,家里用来修了房,剩下是三舅养病与她儿子读书的钱,半点都拿不出来。
  好心没好报,憨脑壳的慷慨解囊没换来一丁点雪中送炭,秀秀心情烦躁,时不时要找着茬儿与大河吵架。而大河几十年如一日的沉闷木讷,任她戳来指去,不发一言。
  一家人连春节都在医院里度过,病床前吃了顿饺子,哄睡了虚弱干瘦的娃儿,秀秀她妈继续睡在隔壁病床上,小俩口便一起出门,实在太累,就近找了间最便宜的日租房,进去一阵腐烂的臭味。床只那一张,大河冲了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在床边,突然就被秀秀从后面抱住了。
  先洗过澡的她散发着廉价沐浴乳的味道,十分无助地在大河背上蹭了蹭脸,她双手环着大河的腰,低声道,“怎么办……借不到钱……医生说如果情况不好,还要再动一次手术……大河,我好怕……”她低低地说着,手臂慢慢地往下移。
  大河在她碰到危险区域前有些尴尬地掰开她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坐在破皮的沙发上。而她呆呆地跪坐在那里,看着他。
  “早点睡吧……”大河低头说,弯腰要在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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