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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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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浮生说的没有错,他来监督修筑青陵台,先是整治奴隶纪律,不仅效率提高,何况,还有那些怪鸟在帮忙,工程进度确实快上许多。
我一路从离宫后的汤池殿绕到玄鸟大殿,青陵台左右两侧的东西两殿已经有了模样,比玄鸟大殿要矮上几分,依稀也是什么巨兽的轮廓。左殿为玉,右殿成青,远处瞧着,好似比玄鸟大殿还要华丽精巧几分。
算不出他又做了如何打算,我无趣地撇了下嘴角,视线上撩。
列日之下,那些怪鸟正撩着巨翼,铁钩也似的锋锐爪子抓取着巨石,在解浮生的指令下,缓慢飞行地将巨石安放在了指定位置。
饶是怪鸟如此有序听话,那些做着细活的奴隶依旧小心翼翼,丝毫不敢与那怪鸟接近几分,尤其是那巨鸟勾着涎水融化巨石之上的某些形状时,更是退的远远,丝毫不敢靠近。
见到那些奴隶惊怕至此,又不能不与怪鸟同行而处,我不免心生了可怜之意,暗自冷哼下不忿,将解浮生又恨上一分。
视线掠下,那群光着胳膊挥洒汗水的瘦弱奴隶之中,解浮生的清雅白衣便是格外的晃眼而刺目。
他混迹奴隶之中,窜来窜去地帮忙,不时扯着嗓子指挥那些奴隶该怎么摆放该怎么陈列,似是在工地上已逗留许久,白衣早失了干净透彻,泥迹斑斑地分外脏乱,挽着袖口的小臂也是汗渍涔涔地黝亮冒光,看得我心头陡然生了一阵热气直冒。
摇了摇手中羽扇,我倚着大殿檐下遮阴处的幽凉栏杆,凉凉瞅着解浮生的忙来忙去。
我知他定有算计,不过是想不明白。
静眼仔细看下来,果然是有些格外的小心意味,甚至是寸许寸缕皆容不得错处,更不惜自己动手,亲力亲为地惹上白衣狼狈,发髻散乱也是不以为意。
不明之处,自是来于修筑之事,原不过是依照图纸让奴隶修筑,他也不过只需把控大局而已,何须亲自下了阵去?
莫非,其中有什么机巧,需得他亲自掌看,不能出了丝毫差池?
我心下思忖片刻,便是计上心来地挽了唇角,回身撇开掌事姑姑,径自打量跟我而来的四名甲士。
这一行甲士不同于上次护我回行下邳之列,虽同是周身黑甲,却于黑甲胸腹之间纹绣上玄鸟的殷赤暗纹,那暗纹动辄起来会有耀光闪烁,几如玄身火鸟踏炎而舞,是故称为称烈首军。
称其为首,也是因自建立以来,皆奉于宋国王行身边之列,不仅地位高于普通军众,玄甲配饰也是有所区别。
我瞅上的,正是他们腰间不同于执戟挎剑普通甲士的精巧劲弩。
弩不同长弓步射远,却极善穿透之力,只消为之射中,便能穿甲断骨。□□上的特制六棱倒刺更是能令伤口皮肉翻裂,不仅难为取出,便是取了,骨髓也是伤上加伤,远比皮肉之伤难以医治,威力自是远非长弓有所比及。
“你们几个,过来。”
我撩上眼,盈盈笑看他们地勾了手指道。
四名甲士不解有惊,在我加深的凛冽逼迫之下,看似为首的左前甲士踏步推手行礼道,“公主,臣下只负责您的安危,非遇乱,不可妄行。”
言辞倒是个端正的冠冕堂皇模样,拘禁看守之人便也成了衷心护卫,我心下冷笑,面上不做显地道,“我又没让你们做什么,你们怕什么?”
迟疑之中,那领头甲士挨着步子走上前来,“公主,有何吩咐?”
“你们既是不可妄行,我如何敢要你们做什么。”我兀自而笑,侃他之余,视线落在他后腰悬挂的劲弩上,转了转眸道,“闲极无趣,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物件儿把玩,见你那腰间玩意儿新奇,不若取下来给我见上几眼如何?”
“这……”他压制的讶异惶恐更是深切,推手正言,“劲弩看似小巧实则力沉,依公主右手之伤恐是把玩不住,未免伤及旧伤,公主还是思了别处趣玩为好。”
“什么时候,要你们一帮下贱东西置喙我怎么处事了?”他周周转转而来的皆是有理之言,我却早已定下心计,如何能为他轻易阻挠,言语之间便是压上了薄怒施压。
“臣下不敢!”他半跪下来,不卑不亢地以军礼行下不屈之意。
“你既是不敢,还不呈上来!”
他们几人看守于我而常驻了汤池殿,自是见过我喜怒无常的平日举措,此刻为我拔高厉喝,俱都轻颤了肩头。我薄眼将这些反应落在眼底,自是冷笑了他们也不过是怕死之徒。
“是。”
他僵直应答,反手解下劲弩呈来。
我将羽扇递给掌事姑姑,接下劲弩。
虽心有底量,劲弩入手还是过于见沉,压着右手腕处也生了轻裂泛疼,好歹忍住没抖个什么出来,便是左手稍用力道地托住劲弩,放眼细量之下,不由感叹打造它的人定是生了一双甚为精巧的手来。
弩、弓一般使用多层竹木片胶制而成,此弩不单是竹木而制,更以上好的青铜在要用部位裹了一层轻甲防护,为了平衡重量,竹木本身打造的便是比寻常劲努还要纤细薄巧。
青铜之上描有纹绣的玄鸟图腾,不仅看上去华贵,更是跃跃欲飞,好似若于惊叹其工艺精巧之时微有失神,它便能化做一玄身烈鸟,凛冽如火地窜了出去。
我瞧得欢喜惊艳,指尖自是摩挲难放,滑至那横贯而走的容弓孔,瞥及孔中无物,顿生了算准心机的得意,轻敛勾唇,视线落在与容弓孔十字交叉正面相走的铜臂之上。
铜臂纵开拉伸了放置箭簇的沟形矢道,矢道纵深有三,如我所料的早已搭上了三支六棱箭簇,直溜溜地从箭身旁侧渗出了许多磨溜寒光,想来矢道也是多次为用,早已磨出了镜面一般的无阻光滑。
想来暗刺父王之人,也不少罢。
冷淡笑笑,欢喜便是有些做散,持弩之手倒是握得更紧了一些。
敏锐挪下眸光,见其后臂之上挂了一个勾铸纹绣的匣子,那匣子巴掌可握,前面有一道浅勾,透明的弓弦便这样卡在浅勾之中抵在箭簇尾羽,于上又突起支住了一个圆币似的环孔。
我托住匣子下半部分,指尖勾上匣中环扣,凑过眼眉透穿环孔地去瞧那甲士,故作轻巧不知地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用来?”
“这些皆是臣下的本分之事,公主看看也罢,不消费神如何用法。”那甲士为我指向与他生了暗惊,脸色都跟着发了白。
我见他惊惧,不禁好笑他这磨损光滑至斯的劲努是从何而来,按道理讲,能将劲弩用至如此,必是善用劲弩之人,怎也不该是个怕死之人。
也好在他是个怕死的家伙。
先生教我五年,不仅仅是一些明文理法野史杂记,还有各国用兵之道,我若不知劲弩用法,如何会从他们一身配甲之中单单瞅上了劲弩?
他们日常护佑皆是万分警惕,劲弩亦是时时上了箭簇,只消有变便能立时解下用之。我谋算的正是这警惕防备上箭之举,此刻将已上箭簇的劲努转手对准了他,若是不小心滑手,死的可就是他。
他如此怕死,怎叫他不怕。
故意不解,又懵懂不知地将准头对向了他,不过是要他心生惊怕,断定我本不善劲弩,不敢在父王面前说假,从而也不会怀疑我将行之事是刻意为之罢了。
“你们的本分不就是护卫我,听从命令不是么?”我凑近半步,几乎将劲弩的箭簇寒芒抵上了他渗汗的脑门。
“是。”他避无可避,胆战心惊地绷身站起,极快侧身让开了准头,才是虚惊后怕地抬手指着弩槽道,“此处是弩槽,用时将箭簇置于弩槽之中,再将弩弦拉置牙口,人托住弩机匣下托,指尖压住机匣的悬刀,透过环孔望山对准猎物,三点一线之时便可压下悬刀。此时机括触发牙口前陷,弩弦则发足力道将箭簇透射出去。弩弦压制不同,其势也有强盛,而此弩有三关牙口,前关力浅伤,中关力透废,而最后一关牙口则是极力杀,一弦动而三箭发,人若中之,必死必废。”
我见他暗松一口气,说及□□机巧之时,眼眉甚见兴奋势长,大抵是个有些本事却偏生怕死之人,遂压了心底讽笑,恍然大悟地做个明白样子,指尖在悬刀上不着力地动了动,“如此说来,劲弩全凭机括为力,即便我力道不重,也可轻动手指便将箭簇射了出去?”
“正是如此。”
我故意压在悬刀的不经意之举果令他暗抽了口气,小心觑着我又道,“但是弩弦为上好牛筋所制,若引弦之力不足,不能将弩弦绷至牙口,劲弩也是无用。”
“是么?”见他尚不死心地阻止,我故作失望无趣地敛了眼,落在已搭好引弦的箭簇尾羽之上,刻意亮了眸子道,“你这不是引好弦了么,且让我瞧瞧劲弩的威力如何?”
“公主!”他大声急道,“使不得!”
做戏如此之久,我早有不耐,不去管他地径自狡黠而笑,挪过望山对准了他。
他慌忙跪下叫道,“日常行走,箭簇皆是定了数的,若是公主贸然发箭,又本无事,臣下回去,定是要领重责的!”
我故作耍赖,不以为然道,“不就三支箭而已,反正是我拿来作耍,你回去如是禀报便是,那个要罚你,让他直接找我。”
脚跟慢慢打旋,我抬着劲弩自他们身上走过一圈,终是绕过方向,转头对准了那厢尚且在烈日之下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
“公主!”
掌事姑姑的冷声厉喝终于响起,她静眼旁观至此,到底是耐不住了。
我挂了冷笑,瞥她而过,径直将望山抬上对准了身负巨石缓慢行之的怪鸟,狠狠压下了悬刀!
她扑过来,终究是晚了。
为她大力压下,我趁势松了手,劲弩啪嗒坠在地上,压不住我故意大叫的声切。
“解浮生!”
解浮生早已听到怪鸟的嘶鸣痛楚,仰头见巨石迅速压迫坠下,惊恐而深地回望我一眼,不知是不解还是惊恼,随即脸色大白地扑了出去!
“轰!”
千斤巨石重重砸在地面,溅起厚厚的烟尘,也泼乱了有序稳持的局面,人群慌乱四散,不仅躲着仍在地上扑腾不休的受伤怪鸟,也躲着那群看守甲士的喝令长戟。
烟尘渐渐落定,解浮生半跪的身形随之显现出来。
惊呆的奴隶跌坐在他身侧,安然无恙地怔怔盯着他半拉血迹潸然的右身,过了片刻,才惶惶惊声尖叫起来,几乎不遑让负伤凄鸣的怪鸟之声。
两名甲士冲过去,一脚踢得那奴隶翻身,扭手将他压在黄土下埋住了所有惊叫。
解浮生缓缓抬头遥望而来,极为吃力地做个手势,那负伤挣扎要扑来的怪鸟便是委顿了声气,恹恹地只顾了委屈呜鸣。头顶之上,乌压压即将冲来的怪鸟群也跟着倒转方向,盘旋绕着解浮生,全是不甘心也不想干休的嘶鸣。
巨石重若千斤,覆面也有丈许方圆,便是怪鸟抓住飞行也是缓慢而小心,我选择射怪鸟便是因它体型庞大,坠着巨石行动又是缓慢,自是容易一射而中。
从我方才细眼观察解浮生在奴隶之中行走的举动来看,他为了小心安排修筑之事不出差错,对那些奴隶也似有护持之心,竟是有些洒脱相处的意味留有其中。
正因有此发觉,我才想出如此谋划,那怪鸟堪堪抓住巨石缓慢飞行,若是受伤,定会抓不住巨石,掉落下去虽是未必会砸到解浮生,但若他真有那么一份对奴隶的怜悯之心,必定会为了保护那些奴隶而做出抉择,避不可及的情况下,要么是生,要么便是死。
我故意为喊,不仅提醒他做出选择,也是做出我并不是故意为之的场面,对我,已是撇开了所有有心刻意设计的怀疑可能。
虽有他或生或死的可能设想,但见他真的选择救人,甚至是拼着伤下自己的份上也还要救那奴隶,实在令我大出意外。
血色沾染在他玉透一般的惨白颜颊上,妖冶的血沁纹理衬得他像是地狱踏来的恶鬼妖物,冷冷地看透了我的所有算计。
他这一眼,太过冷淡透彻,不仅让我失却了所有折磨他的欢喜得意,也让我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竟也变成了罔顾人性命,只一心想要达到自己谋划的冷血之人?是不是这些日子的故意残忍形举做惯,也渐渐刻了骨,彻底淹没了我的本心?
我恍过神来,冷汗涔过脚下,动弹不得地睁眼见他再度倒了下去,溅起的烟尘弥漫拢了他的身,也罩住了我的心。
☆、卷一大梦卷之第九章:显妖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是什么时候起,我也将一腔善心好意复变而为了妖惑伤人之心?
先生,你快来!
快来带我走!
即便人生而来为死,我也不想死在此处,更不想由此见得自己变成可怖难忍的模样,不仅为人厌弃,也为我自己厌弃。
纵使我小心做了局,看上去使自己置身事外,也逃不过解浮生受伤引来的父王震怒,像是要把整个青陵台都掀过来,下邳城跟着震动难休,一个个医士慌忙从宫墙外进来,一面往解浮生那边去,一面又往汤池殿里来。
解浮生那太过诡异惊奇的一眼,时时在了我眼前。
我发了热,半拉身子如同生受了解浮生的半身所伤,割心裂肺地令我如同掉在了火热的油锅之中,翻来覆去地炸透了心肺,又被丢进冰窟窿里冻彻了骨脉,冷热焦灼而来地缠着我,让人喘不过气地挣扎,也咽不下不甘心地自我厌弃。
半梦半醒地想了许多事,用上许多画面去遮掩,终究是遮不住解浮生的一双眼。
无力赖在竹塌,冷热绞着我片刻也难喘息,稍稍闭上眼,便是立时为噩梦般的画面惊醒,只能睁着不能闭合的眼大口喘气,刚是换过的衣衫又似水中捞起,汗透的冰冷端地让人沉重难堪。
医士来来回回地换了数人,解不了我无端冷热之症,权且做了癔症打算,令人小心伺候在榻边,但凡我发了梦地惊惶乱动,便能被人立刻按上手脚,无意识地挥尽力气后,方是昏沉地再次陷入万般纠缠烦恶的惊梦之中。
如此折腾下来,只觉午后浑浑,夜里也是浑浑,人只在复冷复热之间喘息难休,浑浑噩噩醒来时,已是天光见白地临了我十三岁生辰。
许是少见的夏日晨雨带来了些许清思静神的沁凉,身体的冷热跟着退去,人却早已折腾的疲惫不堪,剔了一层心骨似的,不知自己曾做了什么,又将变了什么模样。
兴许,我便该在这冷热里死了,也是好的。
“解浮生那边怎么样了?”
彻底醒来后,我睁眼在榻上躺了许久,方是有些缓过心绪。接过掌事姑姑递来的清水小盏,噙口温水压下齿间的苦涩,方是于万般纠结之中问了话。
不问,显得我有些置身事外的刻意,尚且不想将害人之名担下来,自然是要问的。开口后,便觉自己是真有几分担心与他。
毕竟,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因我而伤的那般血迹潸然,也是因此见到经历青陵台变故之后的自己,变的有多可怕。
这变化,不仅可怕,那画面,也太过震撼。
总让我稍想之下,便会锁不住心神地再临当时的场景。巨石总不断地在往返复次地砸下,不断重演着残忍的画面。
“解先生为巨石擦伤严重,几乎剐了半个身子的皮肉,血肉模糊的换做旁人大抵早是撑不住了,可他,恐也是太过奇怪了……”
我捏着水盏,与她惊颤的语气之中抬眉觑过,见她犹自不解,言辞又是说的如此可怖,令我眼前也禁不住浮现出解浮生半身皮肉翻烂的沁血模样。
掌事姑姑自来冷漠严肃,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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