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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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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个周五,下了课她就往外跑,因为王霁月在外面等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这样的预感—王霁月在等她,或者王霁月有危险,她总是会在冥冥中合宜的觉得紧张不安。次日上午十点,她们依旧准时来到沪东公社准备做义工。忽然有别的同学大吵大嚷,走廊上一片嘈杂,王霁月本想出去看看,却被姜希婕拉住了,“你呆着,我去。”也不等回答,兀自走了出去。
楼道里一片吵嚷,东北打起来了。有的传说奉天已经落入日本人手中,有的又说关东军被打了回去,还有的说沿着南满铁路已经全部打起来了。各种消息漫天纷飞,王霁月站在窗前,听见楼下过路的路人都有窃窃私语此事的,心中平添烦乱。“。。。你别说,”姜希婕刚走进来,甫闻此语莫名其妙,“。。。你?”“。。。打仗什么的,倒是习惯了。。。我只是有点担心浩宁和婵月,毕竟人在北平。”姜希婕过去搂着她的肩,“不怕的。东北军的头头脑脑都在关内,北平安全的很,不会出事。。。”可自己心里忽然想着,只是这军队都在关内,那关外岂不是空落无人?
姜希婕始终觉得惴惴不安,好像满街的行人忽然在与远方炮火的无干无涉中变成了会危及安全的豺狼虎豹,下午四点她就开始送王霁月回去。到了王家楼下发现王家除了她和下人之外就没什么人—王浩蓬一早就公事外出,可能就不打算回来了—她立刻不放心,执意让王霁月收拾了东西住到姜家去。王霁月不解为何,也不觉得住到姜家去救安全多少—或者说,哪儿来的危险啊?姜希婕理由一大把,好像生恐马上上海就会打起来一样。打起来这里也是租界啊,日本人哪有那么大胆子和欧美列国开战啊?趁乱会有歹徒出现,谁胆子大到在租界最重要的几条路上为非作歹?
最后姜希婕拗不过,遂准备自己留下住在王家。王霁月拿她没辙,只能答应。而且见她一副狂躁样子,遂亲自陪她回姜家拿些东西。等到家开门,姜希婕只看见两个嫂嫂陪着爷爷坐着,姜希泽自然消失无踪—打仗了,自然需要他们这些职业军人。而老太爷的表情甚为震怒,见到王霁月也只是强拧出一个笑容来寒暄几句。二人上楼,一边上楼梯一边就听见楼下电话响了,爷爷迫不及待的接起来,没两句就开始愤慨的叨叨。只是隔得远,不知道叨叨的什么。王霁月本就心神不宁,走之前已经差人去给北平那边的弟弟妹妹拍电报,要他们自己注意安全,并且报个平安来。听见姜老太爷这样多少有些传奇的近乎神仙一般的人物也气急败坏,心里愈发乱作一团。
小时候,战争是一场幕前的豪赌,与她这幕后的家属没有关系;稍微长大,战争是一场龌龊的麻将,她不是牌桌上的玩家;现在似乎战争又来了,而她感觉自己将不可再依靠任何萌荫躲过,战争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平等,而她也已经被自己的生命推到了台前。
“胡说!不要脸!让人家强占了胶州湾去,现在连东三省都要送出去了!如今就这样一枪不发的往外退!退什么退!张学良一家子土匪就这么把土匪窝送给别人吗!”
二人下楼,便听见姜尽言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看见傅元瑛再给摔了电话依然愤怒不已的老太爷拍背顺气。“爷爷。。。”姜希婕本想出声劝解,说些什么一把年纪不要动气之类的话,可是现在似乎不宜这么说,“爷爷,怎么样了?”“。。。北平那边的说法也是一团乱麻,南京也没有具体的信儿。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都是他们东北军!”说着还把拐杖头狠狠往地上一砸,怒其不争的表情挂在脸上,叹一口气,抬眼对孙媳妇笑一笑,拧出笑意似有放松的看着姜希婕:“。。。你今晚上去王小姐家住吗?”“是。我,”“也好,去吧去吧。有什么事往家里打电话啊。要不要再从家里捎两个肘子过去?”好像一个转身爷爷有变回了与世无争的爱吃肘子的老头。只是刚才的一瞬间,姜希婕似乎从爷爷的身上看到了阻挡不得的衰老,他早已没有了挥斥方遒的力气,他已经看透这个世道的浑浊,因为浑浊而失望,因为失望而几乎失志,却又没有完全丧失最初驱动他一往无前的那团火焰。
老骥伏枥,志已不在千里,可是却不能不为千里之外的硝烟尘埃而心悸。
回去的路上,姜希婕能陪着王霁月就丝毫不担心别人—即便是亲弟弟姜希峻她也不担心,她知道那小子从小比自己还野,但凡两个哥哥会的东西,他都会,就是打起来也不用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她只担心王霁月。无论如何,王霁月就是她最要紧的永远放不下的牵挂。于是她紧紧握着王霁月的手,因为看着王霁月一副不言不语却又心神不宁的样子—她知道她在担心小妹妹。回到王家,当家的大小姐立刻打开了收音机,可是消息也难等,只怕南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浩蓬更是找不着人,问管家可有电报发来,说没有,王霁月就直接打发了几个人去守着等。余下自己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于她而言,民族大义,国土沦丧,并无切身之痛可言,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慷慨激昂的一个人。至亲家人更加重要。即便像之前一直很烦扰的三姨太,其实也是家人,也值得她去关怀。“坐着吧,你这么坐卧不安的,电报也不会立刻就来不是?”姜希婕拉住她,王霁月也只好苦笑一声,颓然坐下。“。。。你怎么都不担心希峻的?”“我担心他干什么?我一直都觉得他一身本事,要是打仗了可以直接上前线的。我才不担心他个野小子。”说完就开始数落姜希峻小时候的“事迹”,指望能把王霁月逗笑。然而似乎不太管用,王霁月越听,反倒越对自己两个弟弟妹妹不放心了。“嗨,你别觉得就一定不安全。说不定正赶上学校里闹起来,反倒不危险了呢。时代变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就打个电话回家,让拍个电报给希峻,让他对浩宁和婵月的安全负全责。”“我倒也没那么不放心。。。”王霁月向来不喜麻烦别人,又觉得这样的请求实在不合道理,仔细想想,姜希婕说的也对—婵月也是个野孩子,这种时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可是即便她野,她也是知道好歹不会胡作非为的。“不过,我担心还有情可原,毕竟两个孩子远在北平。我就好好的在你身边,在上海,你又担心什么呢?”
姜希婕被问住,“这。。。我。。。那。。。天知道哪天上海打起来呢?”
随着时间流逝—在一些人里是度日如年另一些人眼里是白驹过隙—中,王婵月一边乖乖的给姐姐发去一切安好的电报,一边随着整个校园群情激愤。她虽料想不到自己的大学时代会以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开头,却也毫不避忌,甚至感到兴奋—裹挟在校园里几乎会流动的热血气氛中,她感到自己是整个民族不能亵渎的成员之一,不可接受这样的耻辱,不可以坐以待毙。然而和别的狂热抵制日货乃至当街焚烧的同学们不同,她跑去找了傅仪恒。三番两次,傅仪恒都不在,说是有事外出。王婵月也不好意思就给她留信,只好下次再去。直到今天,终于找到了。
“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我,”秋高气爽有些干燥的日子,王婵月走进傅家老房子坐下,傅仪恒便差人给她端来花茶。“是我太忙。也没去回你的话,真是抱歉。最近学校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清华也不例外,怎么样,协和呢?”“也挺激烈的。我看好些人直接和外校的组合在一起,找地方去烧一切和日本有关系的东西。学校也不好管,只好告诫他们注意安全。但是挺。。。”“怎么了?”傅仪恒现在参与华北地区学生工作,眼看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最好是能发动的都发动,“。。。要是有人不去,这些人还会语言攻击人家。总之感觉戾气重的很。清华闹得也很厉害吗?”傅仪恒只是微笑点头,端茶小饮,王婵月有些发痴的望着她,不说话的卖弄神秘的傅仪恒,永远具有无敌的魅力—不管神秘背后带来的是阴谋诡计,是惊喜,还是伤害。
“学生嘛,从来都是这样。在任何时候,因为热血,都会冲在最前面。有时候甚至看不清方向。所以。。。”傅仪恒很想问一问那两个男孩的情况,也想把面前的小精灵拉入自己的阵营,可是不知哪里来了莫名的恻隐之心,“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被房东赶出,然后四处流离,然后搬家,然后没网没电没水。。。

所以今天才更上。抱歉啊。





第50章 第五十章
“啊?”
王婵月当然没有想去掺和什么,她固然觉得事态急迫,需要不愧青春的做点什么,却也没觉得公然上街焚烧有什么好的—这种行为和义和拳的暴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她又觉得报国无门,而军队又是一副无所作为的姿态,吉林辽宁皆已丧失,热血青年们胸口憋着一口恶气没处撒,眼看她既不能激愤的罔顾一切又不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只能来找指路明灯傅仪恒。
“学生们这样进步慷慨,实在是让人佩服。。。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有人组织□□,抗议,等等此类。可是政府既然说不抵抗,那么号召抵抗的人,势必就是与政府为敌,要被某些人消灭的。这么想想,还是很危险,你就不要去参加这些事情,好好读你的医科追求你的梦想吧。万一以后真的打起来,你这样的比那些现在上街□□的有用多了。”傅仪恒想要说些实话,却又碍于王婵月现在和自己的微妙关系不好开口—她始终是一枚很好利用的棋子,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但还不确定她的颜色。
颜色。
“。。。哦。。。我知道了。”王婵月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一样点了点头,傅仪恒看她这副样子,又怕把她给吓回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学生比起一般工商人士平头百姓就是要进步一些的。我只是想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就放下了荒废了学业,毕竟你的路还长,应该做一个真正可以对国家民族有大用处的人。”王婵月还是点头,真是说什么都听,“对了,你姐姐没从上海给你发电报吗?家里肯定担心你们兄妹二人,你还是赶紧去回个信儿吧。”“姐姐隔三差五就发电报来。活像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一样。四哥也不管,他和希峻哥哥一天到晚人都找不着,只有我去回电报。”这下,又是那个王婵月了。
“找不到人?”傅仪恒凑近了身子问道。
“希峻和浩宁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成天参加那些反日的活动。”王霁月在寝室里对姜希婕有些不满的说,“现在连沪江都是这样,全国都是这样,群情激昂,抵制日货,他们俩这样也是很正常很应该的嘛。我都想去呢。”“想去想去,北平今天据说有二十万人的请愿大会呢。你怎么不去?”“你担心些什么?这不是当年了,又不是段祺瑞当家作主的年代,不会再有第二个刘和珍君。我不去。。。这不是因为你在这儿吗?”姜希婕说完,把手中厚厚的经济学原理和笔记一放,表情甚是无奈—她觉得自打关于去香港的争论尘埃落定之后,王霁月理应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她挂记的始终是她;而且现在她也不怕王霁月明白过来了,她现在每天纠结的是要不要把话说清楚。可是王霁月大概是斗嘴成性,每天又担心远方亲人,总有点闲的没事找架吵的样子。王霁月见她的样子,这三四年间,姜希婕原先锋利的性子在她这里被磨得干干净净,心下一软,“。。。上海和南京今天只怕也有□□吧。唉。。。”“是啊,说不定呢。只是现如今已经没有了章宗祥曹汝霖可以打咯。”
想想当年怒火焚烧曹宅,固然曹贼可耻,可是烧人家房子的行径和火拼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日本倭寇,外交上什么冠冕堂皇假仁假义的话都说得出来,打还不是照打。当真是恬不知耻。”姜希婕已经不打算看书整理,收好这段日子以来最让她头痛的宏观经济学气恼地说,言语动作之中充满憎恨之意。她和一般学生到底不太一样,她家里有个无比关心时事的老太爷,从小也和那些在外交舞台上只能算爷爷的后生、却又光辉无尽的人们往来,耳濡目染的她对那些尔虞我诈有些了解,于是不像有的学生还对国联有所期待—她没有期待,爷爷告诉过她,国联这桌麻将台上的玩家正是当年巴黎和会的流氓—曾经试图瓜分中国的人,怎么会完全站在正义这一边呢?假如日本给他们分一块大大的肉,是不是就随他去了呢?
“该打就是要打。怎么可以任人欺负!什么少帅,追赵四的时候不见得有什么怕的,现在倒是不敢做好汉了!”王霁月叹一口气,“说不定他也有他的苦衷。”“苦衷?苦衷无非是怕自己实力受损,以后被人兼并了去。”“。。。万一也怕和当年在济南{54}的事一样呢?”“那也不能任由日本人这么欺负我们啊。这不就是当年一步退让,步步退让到今天吗?”
说到济南的那件事,姜希婕忽然想起王正廷{55}来。想起这个爷爷的后生曾经到家里来拜见爷爷和大伯的时候,偷听到的谈话。其实普通人根本不了解在那些看上去混账的外交结果背后的艰难和博弈,总之一些人惹祸,而另一些人背黑锅。
“你是学了经济学的人,也该知道一场仗打起来会怎么样。”姜希婕一口恶气憋着,无处发泄,思维僵死,只好站在窗前看看风景。王霁月便起身走过去从背后搭着她的肩柔声劝慰。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有了一些阅历,会渐渐发现原来处理方式的幼稚、虽然幼稚,但是有效缓解情绪,当然事后的愧疚除外。可是年龄到了,发现愧疚是最痛苦的情绪,为了避免愧疚便选择了成熟的处理方式—成熟的、让别人愉快的、同时也可能让自己不愉快的处理方式。换做十七岁的姜希婕,野惯了的,这会子早就该去参加□□、而且已经快要和大队一起走到南京政府门口了。可是她现在是二十一岁,还有个心中挚爱的女子成天都让她放心不下,让她请愿放弃所有的宏图壮志陪伴左右。
“民生本就多艰,打起来势必更苦了。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物资紧缺。我们这样的人倒是没什么,寻常人家怎么办?何必举国之力与之为敌。”王霁月知道自己话里的缺漏和不对,她知道这样的话是要被人骂被人打被人刨祖坟的,可是她又的确这么想,而且面前听她说话的人是姜希婕,她对她毫无戒备,也希望对她坦诚:“若能找到不打的解决方式便不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王霁月说的小声,靠得又紧,姜希婕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心就软了,此刻听闻这样的话也没打算把尖牙力爪露出来—她的尖牙都是给别人的,给王霁月的是最柔软的胸腹:“你这些话,说给我倒行,千万不能说出去,说出去,明天烧的只怕不是日货,就是你了。”“这话说的,那我明天要是被烧了,岂不是全怪你。肯定只有你会出卖我。”
姜希婕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涩,好像王霁月冤枉了她似的。眼泪一下子不争气的装满眼眶,鼻子也酸了,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毕竟是爱她,因为爱的存在,心就无法硬起来。她想转过身去微笑,开玩笑说什么出卖王霁月的代价必须多高,可是她不能;她想负气的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可是她不能。她的满心言语满心爱意,并不能如实表达,像王霁月好几次无比认真的问她,你怎么哭了,她只能摇摇头说,别问了。
只是王霁月为何又能那么自然的真的就不问呢?也许你问了我也不能回答你,只是徒增我的痛苦。可是我想你问。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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