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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新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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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烨不理会,继续盯着登记之人的毛笔。
“籍贯?”
“吴郡。”
“年龄?”
“十七。”白烨道。她死的时候正好十七年华。
登记之人放下毛笔,示意白烨到一边去,长桌边上有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在候着。白烨走到她的面前,她问道,“姑娘可有保人?”
“保人?没有。”白烨困惑摇头。
女子皱眉道,“那姑娘请回吧。”她将白烨的单子放在一边,那儿已然有了厚厚一叠,想必都是淘汰的。
白烨问道,“江府招人都需要保人?”
“一般是要的,我们不能凭借姑娘你一面之词就冒冒然相信你。”女子道。
白烨点点头,转身从人群中推挤了出去。
江家家大业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江虞江姗两姐妹。听说有人出一万两银子来向江虞的车夫买行程都被车夫断然拒绝,可见江虞治理下人之严谨。
白烨摸摸鼻子开始犯难。
她睨见江府侧门门口有几个车夫在聊天,便偷偷地走近。
“江东这场大旱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再这么下去,稻子可都要枯死了。这几天米钱涨了很多,以前一吊钱可以买一袋米,如今便只有半袋了。我听说庆丰米行又要调价呢。”
“可不是,”另外一个小胡子的车夫说,“再过几天连新鲜蔬菜都要断了,侍衣姑娘吩咐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运,路程和时间可多上不少呀。”
“今日送来的江鲜也都是死的,”一个脸色蜡黄的车夫道,“厨房的人看了都说不行,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侍衣姑娘交代呢。”
“江鲜是新鲜还是死的你分辨不出来么?”小胡子车夫问。
“刚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知到了江府便死透了!”
“下回去的时候让厨房的人一同去。”有人建议。
“试过了,厨房的人也是看不出来。”
“这可怎么办……”一群人在摇头。
“这好办!”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说。
众人都往她那儿看,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穿着麻布衣料的赤脚少女站在跟前。乍一看颇像乞丐,头发乱糟糟,身上沾满了泥土灰尘,但一双眼睛却清澈美丽。
“小姑娘,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招人的在那边。”小胡子车夫指指江府大门口那如蜂窝般密密麻麻的人群道。
白烨微笑说,“你们不是想要挑选新鲜的江鲜吗,我可以办到。”
三个时辰后,江府的后厨内,一个小胡子车夫笑嘻嘻地领进来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女。厨房的洪大娘擦了擦手,疑惑地看着白烨,再望着小胡子问,“你糊涂了,怎么带一个外人到后厨?”
小胡子道,“这位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自小打渔,知道什么江鲜新鲜,什么不新鲜,有了她当下手,这挑选的虾啊河蟹啊就都好入味了。”
洪大娘眼睛亮了亮,打量白烨,“真的?”
小胡子得意道,“我们最初也不信,后来带她到集市里逛了逛,果然如她所言。你们厨房不是还缺一个切葱丝的吗,正好,我把她给带来了。”小胡子推了推白烨。
白烨微笑着说,“洪大娘,您就收留我吧,江东大旱,江里的鱼虾也少了,若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恐怕我要饿死了。”
洪大娘是个热心肠的,见小胡子夸的这样好,白烨这样乖巧,便一时心热答应了。
“那好吧,以后你就来这里干活,不过一定要小心点,江府可不比外处。”
“是,洪大娘。”白烨点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记忆中江虞卧房方向,心想着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成功地混入了江府,只是这后厨离江虞所住的地方甚远,自己也没有权限到江虞卧房去,要找到饶音绝的线索恐怕有一定难度。
想她一个阴司鬼差无常,拥有一双辨识鬼神的阴阳眼,却沦落到用这双眼睛去辨识鱼虾是否阳寿已尽,这件事情若传到了阴司恐怕要被那些牛鬼蛇神耻笑一辈子了。
“那个谁,快来切葱!”洪大娘的声音很洪亮。
白烨一呆,换上一张笑脸回道,“大娘,我叫白……火花,我这就去切葱。”
江虞到吴侯府之后,j□j巴巴地晾在庭院中吹西风许久。白皙的脸上被吹出一道道血丝,嘴唇干涩,她拉了拉外袍。
江姗道,“太过分了,竟然让我们等这么久。”
江虞道,“有求于人,便要耐心一点。”
“可是——”江姗一跺脚,“我总觉得他们是故意的,拖延时间也拖延我们。姐姐,我去找仲谋,他肯定能帮我们。”
“且慢,”江虞阻拦她,“你还想不想救白烨?”
“姐姐,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吴侯这样做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若不随他意思,话便难说了。”江虞轻轻摇头,对着江姗说。
江姗咬住下唇。
昨天她非要跟江虞来,吴侯却让她们在院中等了一个晚上,看着东方渐明,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们都在偷偷瞧着她们姐妹,偷偷地笑话她们,这让平时骄傲的江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看着自己的姐姐江虞,是那样一个云淡风轻从容优雅的人物,如今竟也要受此大辱,吴侯实在过分!
屋顶上传来几声鸟叫,江虞抬眼漫无目的地朝上望去,却轻轻地蹙起眉头。
“姗儿,吴侯屋顶有人。”
“啊?”江姗也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但除了几只黑漆漆的鸟之外,并无其他,“姐姐,何处有人?”
“你看不见?”江虞破怪道。
“只看见几只黑色的鸟。”
江虞默然,又盯了一会儿。站在屋顶的男子披散着一头黑发,穿着黑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色衣带,连脸也是黝黑的,深沉的黑色的目光犀利,仿佛刀刃一般凌厉地注视着脚下瓦片,手中拿着一杆镰刀样式的武器,镰刀尾部有一铁链,铁链幽幽发着黑色的光,铁链的尾部斜挂在他的身边,从右肩延伸到了左腹,再在腰部缠绕一圈。
仿佛感知到了来自于下方的视线,黑衣男子目光扫视了过来,江虞却早已经避开。
黑衣男子的目光几沉,略有迟疑地紧紧盯着江虞。
正在此时,吴侯的房门却开了,里面的婢女道,“吴侯请江大小姐,江二小姐入内。”
江虞点头示意,刚走了一步,便听到后方有铁链沉重的声响。
回头,见到两个将士押送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过来,而这个人身穿黑白道袍,头已谢顶,阴森恐怖的眼神从两侧稀稀落落的白色发丝里透了出来,像是野兽般望着江虞和江姗。
他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破烂,身上却没有伤口。
江虞在见到他那一刻,手指冰凉。
一个嘶哑沉重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到了江虞的耳中,他说,江家的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回
江虞与江姗一同落座,余光睨着站在大堂中心的于吉。
虽然他看起来瘦弱,随时都快倒下去似地,但当两个健壮的将士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对吴侯孙策下跪的时候,他却挺直了脊梁,膝盖硬的像是千年铁刀木的树干。
孙策见此状,一拍几案怒斥道,“妖道妖言惑众,你可知罪?”
于吉诡异笑道,“试问吴侯老夫何处妖言惑众了?”
孙策靠回红木椅,道,“你借江东大旱之便,捏造你能求雨的谎言,诱使百姓遵你为神,听你蒙骗,这难道不是妖言惑众?”
于吉眯着眼睛道,“敢问吴侯,江东几月来是否一直大旱?”
孙策不语,只是瞠目瞪着他。
于吉再道,“再问吴侯,前几日是否下了一场雨,而这雨是在老夫摆设祭坛求雨之后?”
孙策截道,“下雨乃是四时节令,天眷顾我江东百姓,并非汝之功劳。”
“呵呵,”于吉略睁开一些眼睛,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更加深刻明显了,“话说到底,吴侯还是不信于吉能求雨罢了。”他阴沉的视线扫过厅内众人的脸,分外多瞧了一眼江虞,再望向她手边摆盘里放着的岭南运来的柑橘,抬手指着道,“江大小姐,老夫可以尝一尝此橘么?”
江虞随手扔给他一只。
于吉稳稳接住,掰开橘子塞入口中嚼着,“谢谢江大小姐。”他扭过头望着孙策,又道,“吴侯不尝一个?”
孙策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略有迟疑地掰开手边一个,但掰开之后,他惊住了。
在场的人看见他手中的橘子皮,也都惊住了。
江姗小声地对着江虞说,“姐姐,吴侯手中的橘子,竟然只有皮没有肉?莫非这于吉真的是妖道?他果真能求雨?”
江虞双手缠着放在膝上,面上无任何波动,平静如一方死水。“现在下结论尚早,吾等暂先看着,莫要言语。”孙策一早让他们姐妹来此绝非一时兴起,眼下没有其他人在场,孙策带来于吉上演这样一番好戏,显然是做给她们姐妹看的。但他目的为何,难道是杀鸡儆猴?
“啪嗒——”孙策将橘子皮扔到了于吉脸上,起身抽出身边将士腰间的剑,架设在于吉的脖子上,贴近他恶狠狠道,“妖道,你敢捉弄我?!”
于吉抬手静静地推开剑锋,用他那诡异嘶哑的声音说,“吴侯大病初愈,老夫没什么好送吴侯的,不如取龙肝为吴侯泡酒如何?”
孙策愣了一愣,望着门外围拢过来的小厮婢女们,猛然转身落回座上,饶有兴致道,“好,本侯便看你如何取龙肝?!”
龙乃是传说中的神兽,世间之人本就未见过。古有黄帝登龙升天,自那之后龙便是真命天子的象征。且不说于吉是否能够取得龙肝,就算真的被他取到了,孙策有幸能服用之,亦是大补。
大堂之外的人越聚越多,人们开始低声言语起来。
江姗又问江虞,“姐姐,吴侯这一回怎么不阻止了?”
江虞分析道,“他七分心思想着于吉取不了龙肝便将他治罪,三分心思想着于吉取了龙肝他便可服用这大补之物。”
江姗点点头道,“姐姐觉得于吉能取龙肝么?”
江虞盯着于吉的侧脸,轻轻摇头道,“取得到取不到稍后立判,只是……此人总给我一种诡异之感。”她扫视四周,手肘支在扶手之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腰板笔直,一双沉寂的浅褐色的眼睛内眼神复杂。
依照于吉的要求,孙策命人取来挂在他房内的一张水墨画,让两个高大的将士展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便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孙策剑眉微扬,道,“于吉——”
于吉托着沉重的链条走到那幅画轴前,打量了上面的巨龙一眼,那巨龙张牙舞爪,飞行在广袤的海水波涛之上,龙须飞扬,画得格外气派。于吉满意极了,回头对着孙策道,“希望吴侯不要吝惜这一副画。”
孙策道,“只要汝能取龙肝,区区一幅画算什么。”
“那好”,于吉嘴角一勾,右手便向那画伸去。
众人都盯着他的手,慢慢地,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有人愣在原地,有人手脚冰冷,有人目光如火般燃烧,有人额头渗汗,还有人竟然软了下来,跪坐在地上。
孙策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也怔忡了。
只见于吉那一只干枯的手臂伸入画中,抚摸了龙的鳞甲,继而突然一钻,钻入了那画中龙的身躯,稍后,听见了一声肌肉撕裂的声音,画中的龙似乎动了动,扭曲着身子,长长地龙须抖动,那龙全身都在颤栗。
江虞望着于吉,他手臂从画里抽出来的时候,手心里有了一个黑漆漆的状似肝脏的东西,还不停地往地上滴下黑色的血水。
于吉脸上表情扭曲地笑着,面向孙策举着龙肝道,“吴侯,老夫失策了,这龙肝也是水墨所制,并不能给吴侯入酒,只能舍弃。”说罢,他手骤然一捏,那龙肝爆裂,喷出几道墨汁朝着四方喷洒。
江姗眼疾手快,迅速起身解开大氅往空中一抖,转了一圈面向江虞,用大氅将二人牢牢罩住,听得背后噼啪几滴水溅声后,江姗冲着江虞微微一笑,然后放下大氅转身,见到厅内厅外众人的脸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嘴一笑。
“姐姐,这些人——”江姗又笑。
江虞浅浅地弯起嘴角,眼里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
原来这四周的人,包括孙策本身,都被这黑色墨点染成了斑点人。尤其在孙策眉心那一点,配上孙策严肃的愠怒的面容,分外滑稽可笑。
那时候自己和白烨,好像也如这般狼狈。
白烨?!
江虞心中猛然一跳。手抓着扶手,紧紧地。
自己想她作何?
孙策一抹脸,剑眉竖起怒喝道,“于吉!”脸上结痂的箭痕隐隐有崩坏的趋势。
于吉淡然的很,老脸上挂着一个丑陋的笑,朝着孙策拱手道,“吴侯莫要动怒,老夫不是已经取出了龙肝了么,只不过此龙肝暂且不可用罢了。”
孙策道,“莫要装神弄鬼,此肝明明被你藏在袖中,焉能是那画中取出的?!”
明眼人都知道,孙策在强词夺理,但没有人敢说破。
于吉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取一样此刻没有的东西来。”
“何物?”
于吉眼角褶皱一舒,道,“益州牡丹何如?”
孙策闻言,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此时节令,并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于是孙策道,“汝若能采一朵盛开的牡丹来,吾当信服。”
于吉眉目不动,口中念念有词。稍许时候,便轻轻松松地从袖口中取出一粒种子来。
孙策抚掌大笑,“只不过是一粒花种,于吉妖道,你失信了,来人——”
“慢着,”于吉截断道,“请吴侯搬来一盆土来。”
孙策靠回座椅,眯着眼睛吩咐道,“如尔所言。”
于吉将那种子埋在小盆里,绕着那盆手中捏诀作法。
众人屏息以待。
不多久,便有一青葱抹绿破土而出。
江姗大惊道,“这于吉果然有些本事!”
江虞则沉闷不语,目光逡巡四方,最终落在孙策脸上。孙策并未像方才那样恼羞成怒,而是隐隐有喜悦之色,但只是一闪而过。
为何他……
江虞沉思。
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大堂外的人群里忽而爆发出一阵赞叹,有几个人纷纷冲着于吉跪下,大呼“天师万岁!”但这万岁又岂能是随便叫的?普天之下,只有天子才敢承起这万岁之名。
但于吉真的使那万花之后的牡丹在这样深秋寒冷的季节里盛开了。
就连孙策也微微动容,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眼中透着不可置信。
于吉站在一边,矮小瘦弱,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
“吴侯如今可满意了?”
“嚯——”随着锐利的声音嗡嗡入耳,于吉眼前寒光一闪,鬓角的白发飘落了几根。回视那牡丹花,从花梗处被人劈开,断裂两段,整整一朵都落在了地上。
孙策从容收起剑,转身侧首目视于吉冷冷道,“此花非益州牡丹!”
众皆哗然。
于吉摊摊手,“吴侯既如此固执,老夫无话可说。”
孙策转身入座,高高早上威严道,“来人,将此妖道拿下,三日之后问斩!”
但于吉身边的将士却迟迟不听命,“主公,这……”
“你们敢不听本侯命令?”孙策怒气更盛,脸上狰狞。
将士在他气势压迫之下,双膝跪地抱拳道,“吴侯,于吉的确颇有本事呀!”
“你!”孙策面上肌肉抖动。
“吴侯。”一个冷静的、令人沉静下来的温柔声音从一边幽幽传来。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了站起的江虞身上。江虞走到大堂之上,对着孙策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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