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和音-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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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曲目是，巴赫作曲，布索尼改编的《Chaconne　in　D　Minor》。”
众人瞩目的演奏者自己将报幕员的话接了下去，那声音从她不知哪里借来的耳麦式扩音器中传出来。

“……”
“……”
场下顿时躁动了起来。
这又是出了什么状况？眼前这姑娘的乐器不应该竖琴吗？
诶，她、她怎么径自走到钢琴前坐下了？难道换了乐器准备弹钢琴吗？那不是和土浦梁太郎一样了……
而且，刚刚没听错吧！月森已经演奏过一首《恰空舞曲》了，她还要再来一首吗？

舞台侧边，帷幕阻挡的后台。所以已经演奏结束的参赛者们还有其他相关的人们，屏着气看着九重和音走出去，在钢琴前坐下。
他们谁都没忘记，就在刚才，报幕员报出她的名字的那一刻，和音像是由入定状态醒转过来一样。她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回身面向舞台，低喃了一句。“……想看我笑话，想给我难堪？呵，死都不会成全你们——”

那个气场直接要把人给吓傻了好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准备出去杀人……待听到她自己报出演奏曲目时，滨井美沙微感惊愕地瞪大了眼。

观众席中的喧哗似乎完全影响不到在钢琴前坐下的人。只见她微微闭目冥思了片刻，抬起双手放在琴键上。
当左手的第一个和弦被按响，九重和音给在场所有人——普通的观众、评委、后台的其他选手等人带来的一场听觉上的盛宴从此将深刻地印在他们的脑海深处。
哪怕他们之前或者之后，再听过比她更优秀的弹奏，但却没有一个能如这场小小的校内演奏会中、一个彼时尚且默默无闻的少女的演奏，会让人觉得在聆听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种直击心底的共鸣感。

最开始还只是有力而端庄的旋律，然而在几个小节过后，那旋律立刻如倾泻而出的洪水肆意奔流。严谨的奏鸣曲风格顿时成为奔放自由的歌唱式，慢板转快板，前奏曲往赋格渐变。手势起伏越来越快，再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落回轻柔的一点。眼尖的人完全可以看见演奏者左手臂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但是在那高强度的左手伴奏下，完全听不出钢琴的音色有任何滞涩。那样流畅又繁复的曲音，就连外行人也听得出来技术含量的旋律，在这一刻夺走了所有人的思考能力。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她弹的真的是巴赫吗？”
“是啊，完全找不到巴赫那端庄严谨的曲风。倒被她演绎的……像是完全放开了一样。”
“但是感觉也很不错呢！我光用听得都跟不上她的节奏啊……”
“……想要表达什么呢？好像从她的琴声中听出了某种孤高的意味啊！这场比赛的主题不是信任吗？”

评委席上。
在演奏接近尾声时，终于得以缓过神来的几个评委们互相对视，眼中难掩惊艳。
“已经是专业演奏水准了啊，那个孩子……”
“虽然擅自发挥，完全感觉不到巴赫的风格，但也意外地优秀呢！”
“高傲中又透着倔强自信的琴声，隐隐中给人一种明亮的感觉。不好把握啊……她想表达的东西。”

这一边场下议论纷纷，但对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的九重和音而言，她想透过这首曲子表达的，不过就是一句话——
管你们那些阴险的混蛋想要害我如何，老子是绝不会在音乐这一块上败给你们的！
这也可以说是她对自己的能力、对两辈子伴随了自己二十多年音乐的信任。

演奏结束。
在众人还久久不能从那余音未散的演奏中回神之时，九重和音站起来，面前观众席鞠了一躬。再抬头时，不知怎么的，感觉舞台灯比刚才刺目了无数倍。她眯起了眼，台下如梦初醒般响起了轰隆隆的掌声，就连舞台侧面都有热烈的鼓掌声传来。
和音觉得自己的神经在这一刻松弛下来，眼前白光一片。耳边忽地有脚步声急切地靠近，她膝盖一软，在摔倒于地上前被人抱了个满怀。

“……”那个怀抱熟悉而温暖，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在视线上方急切地说些什么。和音无声地笑了笑，想要抬起手扯扯对方的脸，却发现手臂痛得要命，根本无法动弹。
“你回来了啊，清籁……”她低声喃道。

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顿，然后那张熟悉的面孔贴近了耳侧，少年凌乱不稳的呼吸喷洒在耳际的皮肤上，他微微哽声道：“是的，我回来了！和音、姐姐……”

第19章　第十八乐章
音乐演奏也是体力活。
花上半小时、一小时甚至更久将一首完整的乐曲弹下来，是常有的事。
所以合格的演奏家们其实大多都有不亚于运动爱好者的好耐力——九重和音在这个行列中尚且只能算是成绩平平的一个。
不过好歹也足够支撑她完成一曲才泄气的了。

被天宫清籁半扶半饱着带回后台，众人眼中的九重和音唇色苍白，额角渗着虚汗，垂落在一侧的左手臂，包着白纱布的地方一片殷红透出来。
“和音——”大家纷纷围过来，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到底是昏迷还是清醒。

“……”头疼，手疼，脑袋一阵阵发晕，周围还叽叽喳喳的，吵死了。和音靠在那个将她从灯光刺眼的舞台带下来的人身上，无意识地将脸往他怀里蹭。
都别讲话！让她安静地缓缓先……

“——姐姐？”
“唔……别吵，疼……”

“……”周围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是天宫清籁抱着和音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靠在座椅靠背上，微微睁开眼，只能恍惚地看到高挑俊秀的红发少年在对围过来的一干众人说着些什么，然后他拿着毛巾和水杯又回到她身边。
“来喝点水。”他将水杯递到她嘴边，和音听话地低头抿了一小口。入口时那又咸又甜的怪异味道让她微拧起眉，但由于知道这是能够快速恢复血糖的东西，和音还是忍耐着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水。
其实她的晕眩只是一时的，被天宫清籁带离灯光、坐下来以后，就好了很多。再加上还有那不时以撕裂般疼痛提醒着她的手伤，让和音想晕也晕不过去。
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家弟弟真拿着温热毛巾给自己擦拭冷汗，周围竟然只有他一人，和音出声道：“清籁……”
“嗯？”少年反应很快地应道，“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啦……就是手痛。”和音回道，并且这货刚好点儿就开始不老实，侧了侧身就想把手臂举到眼前看究竟，“我的手难道已经血流光了么？”怎么感觉冷得快要没有知觉了一样。
天宫清籁眼疾手快地制止她，顺便难得严厉地一瞪眼。“别乱动。”一贯好脾气的少年，温雅俊秀的脸上此时晕染着显而易见的阴霾。“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姐姐你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且不说普通人都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身为学习音乐的人，你难道不更应该好好地保护自己的双手吗？”

一回来就教训她……本来她还有很多重逢时要对他说的话呢！现在，算了吧！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面对天宫清籁难得的一回动气，和音只是皱皱眉，没有吭声。
这时，一直关注着他们这边的其他人，瞧见两人可以开始对话了，纷纷走过来询问和音的情况。
“和音没事吧？”
“哎呀刚才真是被你惊吓个半死啊！不过，演奏真是太棒了！”
“……是啊，你这家伙还真是出人意料。”

和音抬脸冲他们笑了笑，找到土浦梁太郎的身影，开玩笑道：“哟，最后关头抢了你的风头真是不好意思啦，土浦君。”

土浦梁太郎没好气道：“什么话！你这是应该的好么……”他早该想到的，既然母亲是著名钢琴家，弟弟的钢琴也那么优秀，身为姐姐的九重和音，有如此水平也是应当。不过，又是竖琴又是钢琴，还有小提琴，这家伙每天得花去多少时间练习啊？！

……

以最后一个演奏的九重和音为收场，本次一波三折的音乐比赛宣告结束。观众正在退席，伴随着各种兴奋的讨论声还有赞叹声。
处理完剩余事宜的金泽老师回到后台，发现人少了一大半，只剩志水、冬海还有柚木等人，他咦了一声。“都走了？”

“……我们不是还在么？”将长笛收回盒子里，柚木梓马面带微笑地回道，“天宫君说要带九重去重新给手伤包扎上药，所以月森君还有他父母也一起先行离开了。”
“哦，日野和土浦也不见了？”
“他们俩啊，说要去找几个人……”
“找人？”金泽纮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问道，“找什么人？”

火原和树想了想，说：“好像是、先前同月森有过口角的几个人吧……日野说的。”
金泽纮人眉头一皱，火原又接着道：“话说，老金……这次伤害事件——”
“嗯，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私了啊！”他点点头，接着头疼地呻吟了一声，“没看到刚才九重她弟弟那可怕的眼神嘛，要是对这事报以随便的态度……”那小子肯定会发飙的吧！
啧啧，真没看出来，一直以那么温和无害的形象示人的天宫清籁，在听到他们说明九重和音和月森莲发生的意外事件后，会表现出那么截然不同的态度。

“既然金泽老师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那这件事情交给您来查明。不过，若是校方无法对那些做出此等恶劣事件的人予以惩戒，那这事我会自己解决。”

“呵呵，是呢！”柚木梓马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眯起眼笑道：“天宫君同九重同学感情好嘛，会这样也是情理之中。”当着那个行事略显莽撞的少女的面是严厉的教训，在看着她的时候，却露出那么心疼的眼神。尤其是在他像是急匆匆赶来现场，却见到和音带着伤一脸冰冷倔强地在场上演奏时，那瞬间动容的神情。
再想起上次合宿时得知的九重和音乃是天宫家养女的消息，柚木梓马意味深长地哦呀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呢……

******

“糟糕，这手要残废大半个月才能恢复自如了。”从星奏附近的医院出来，九重和音瞅着自己被裹得像是绷带怪人似的手臂，说道：“这包得会不会太夸张了？”
“你还敢说！”从清洗到上药再到包扎全程陪同的天宫清籁没好气道，“这可不是划破皮的轻伤啊，医生说有些木屑倒刺都深到真皮层下，哪怕将来好了估计也会留疤了。”

和音耸耸肩，倒是没所谓这个。“那个无所谓啦……就是这段时间没法练琴了。”
天宫清籁看了她一眼，“所以你得承认这次真的是做事鲁莽了吧！完全得不偿失……”
因见和音没什么大事，月森一家就先回去了。临行前，月森莲很郑重地对她道了谢，但下一句也是和天宫清籁差不多的训话，让她今后别再这么做事不计后果。
这会儿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被滨井美沙交代了要早点回家的二人慢慢往天宫家的方向走去。
“竖琴已经打电话拜托川岛管家去取回来了。”
“……嗯。”
和音的回答出奇的简短，天宫清籁停顿了一下，道：“放心吧，妈妈认识手艺很好的修理乐器的大师，竖琴会修好的。”
“……嗯。”
“和音……”
“没大没小，要叫姐姐。”
被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天宫清籁抿了抿唇，轻道：“……你在想什么？”
早就换回校服的九重和音，微微低头看向搭在自己右手臂上的外套，好一会儿，才道：“我在反省啊。”
“……”
“你们一个个不是都说我错了嘛，所以我这会儿在好好反省。”
她的语气很平静也很正常，听起来也不像在说反话。但天宫清籁却忽然叹一口气，在和音不解地看向他时，他拉着她拐进离家很近的公园，按着她在一处无人长椅上坐下。他说：“来，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现在都可以说给我听，想要怎么宣泄情绪都行，待会儿回家时就不用明明不开心还要装作没事样了。”
和音愣住，看向一脸平静地说着很不可思议话语的少年。“清籁……？”
天宫清籁在她身边坐下，目光直直看向远处的一个喷水池。“其实我也不想明说啊，不过看到姐姐你总是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开心不开心都一个样子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呢！”
“……说什么？”九重和音完全不明白这忽然变了气氛的谈话是怎么回事。
天宫清籁转头看她，少年好看的黑色眼眸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闪过。“虽然这样说有点不讲理，不过我还是希望姐姐你有什么真实的想法都可以展示在我面前，不用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什么，我才没有假装啊！”
天宫清籁撑着头，半侧过脸看她。“我一直记得呢，那年你刚来家里，还没被送到外祖母那边时，好几个晚上都会自己偷偷躲在床角哭泣。为了不吵醒我，还用被子把头蒙住……”他像是回忆寻常往事一般，淡淡叙述道。
因为刚开始没来得及给领养的孩子准备单住的房间，再加上反正年纪还小，所以和音刚来天宫家时，晚上是同天宫清籁一起睡觉的。谁说小孩子不记事睡眠深的呢？她自以为不会被察觉的小动静，其实那时小小的天宫清籁都知道。
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白天笑容甜美开开心心的小女孩到了晚上便会哭泣。再然后，越来越大，懂的事情多了，年幼时的疑惑便得解了——小小年纪的她，那时候便懂得伪装情绪。

“……”和音保持着蹙眉思索的表情沉默了半晌，许久才道：“所以呢，你到底想干嘛啊少爷？”

“……”少年挫败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要再配合她装傻，却没想到这货冥顽不灵的程度远超想象。“唉，我知道凡事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也还是希望你偶尔能对我说说真话嘛，如果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不想让他们多费心，那你至少可以和我说啊！”

和音久久凝视着感叹地说出上面那番话的天宫清籁，眸中微光闪动。过了好一会儿，她点点头，道：“好。你不用担心了……我说给你听。”
“我其实谁的气都没有生，固然那些弄坏我琴、把我和阿莲关起来的混蛋不可饶恕，但我忽然觉得，或许这一切糟糕的事情在早前可能都是可以避免的。”
这些顿悟伴随着受伤，见到被毁坏的竖琴，还有在舞台弹奏时油然而生。
“……我果然是个自大的笨蛋啊！”她这样感叹一声，略带怅然地仰头看向天空，“要是撞柜门时借阿莲的衣服把手裹住，或者直接等香穗子来搭救，也许我的手就不会伤成这样；要是在察觉到不对劲时多带几个帮手，阿莲和我可能就都不会被关进柜子里；或者，更早一点，要是一开始就不意气用事和那些心胸狭隘的家伙争言语之快，不高调惹人瞩目，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琴，也不会受到那样的对待……”
她伸出无事的右手捂住脸，“不说对错，有些伤害，其实真的是我可以避免的……是么？”

从没见过和音这样低落到近乎温柔的自省，天宫清籁伸手环抱她，下巴抵在少女的肩膀上。“笨蛋姐姐能有这样的领悟，看来也不算没救！”
“喂！”和音不满道，“得寸进尺了啊，能骂我笨蛋的只有我自己，你小子必须无条件崇拜姐姐，高呼姐姐大人英明才对！”忧郁惆怅了几分钟，二货本质又蠢蠢欲动出来的某人迸出令人黑线的字眼。
“……好吧，姐姐大人‘英明’。”无论如何，总还是无条件顺着惯着某人的天宫清籁妥协地道。

“嗯，乖！”被成功顺毛的九重和音惬意地眯起眼，“你之前都没通知我今天回来！所以我抛弃你找别的伴奏去了……”
天宫清籁：“……”回来的日期是爸爸决定的，他先前也不知道。在机场听说今天正好是她的音乐比赛第二场，他便紧赶慢赶地回到学校，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