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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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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槿歌气质贵如牡丹,面若闺玉,此时不知如何找回知觉,淡淡收回目光,扯嘴笑道:“原来这位天人般出众的公子是阿藤师兄,在下有幸了。”
***
白术自下天山,便以贵客身份被单家相待,出谋献策以助抗击胡族。得知越槿歌是金陵公子,也不惊讶,别有深意望了他半晌。
而后极稳重引他去了单府。
单将军早早听闻皇宫那场政变,心疼自家早逝的胞妹和多难亡故的太子外甥,空有一声叹息却无可奈何,半年后见到越槿歌,自是喜不自胜,八尺的中年男儿一袭铁甲裹身,竟生生流出涕泪。
“我就知道,妹妹的儿子已是尊贵至极,绝不可能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可怜皇上病重无法主事,太子仁厚,还是防不住给贤妃和二皇子陷害了。”单将军痛心疾首,如此嗟叹好一会,继而转向越槿歌,软声道,“你们刚出事时,舅舅便派人寻过你,由南至北的,总找不到你的音讯。有人说你被二皇子的暗卫杀了,我不信,如今总算等到了。”
说罢,他满足喟叹一声,怀念起胞妹。
“唔,那时候,为让阿藤治伤,我们在繁州待了两月有余,而后一路闲适徐行,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单将军了然,赞赏道:“大隐隐于市,在繁州暂避风头极好。没事,莫怕了,如今在舅舅这,看谁人还敢动你!”
越槿歌有些心神恍惚,时不时留意庭外,听到这番话,不由笑了一笑。军中将士向来直接豪爽,以强者自居,越槿歌也不觉言语粗莽,反倒生出不少亲切。
“此回变故方知皇族难做,多谢舅舅艰难时还愿收留我。”
“亲舅甥谈甚谢不谢的!你是妹妹最心爱的孩儿,那我一辈子好吃好喝养着你也是应当的。”单将军豪爽挥手。
越槿歌笑着点了点头,只总有些心不在焉的,谈不上高兴,眉眼间有些愁郁。
“还有一事,舅舅,我……”他吞吐起来,“阿藤,就是那位护我至凉州的姑娘,若不是她,我早便死在二皇子乱刀之下,舅舅能否替甥儿……”
他从方才起便不由自主想着白藤,生怕只错过一眼,她便与她那师兄上天山去,不再管顾他了。这才迫不及待同单将军讲起她来,不管怎样,她总归是他的恩人,他……想要留住她。
单将军一拍手掌,“你说白术公子的师妹啊!”
越槿歌一噎,听这话竟不知名膈应起来,按捺下情绪还是点了头,“正是她。”
“这不是,他师妹没了内力和武功,成了不折不扣的寻常姑娘,好在你们在繁州遇到个名医,好赖及时吊了一命。天山终年积雪,常人自是不能久待的,白术公子已去了信,青须老人不日下山先替他徒弟调养一番,这段时间啊,他们兄妹二人暂住我们这,养身子要紧。”
单将军一介武夫出身,知道没了武功于江湖人言不啻于天大的打击,那姑娘柔弱寡言,他也是真的心疼惋惜。
越槿歌听得此话,眼中放出光来,“舅舅此话,此话当真?!”
“屋子我都着人收拾好了,那还能有假!”
越槿歌已从突如其来的喜悦里恢复过来,胸腔里的一颗心还抑制不住的跳得厉害,他竭力掩盖下眼中异样,耐下性子听单将军继续追忆往昔。
那些惨痛不愉的过往,此时化作一缕烟绕在了脑后,只剩飘飘然的欢喜,如同上好蜜饯甜得心头少不得荡漾起来。
***
单府院子不大,单将军戎马半生,也没个女主人。除却武夫演练之地,其余处荒于打理,也就西厢那几间屋子还能住人。
白藤与白术同住西厢,越槿歌被单将军挽留在主人家卧行的东屋。单将军是个大老粗爷们,乍见和妹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人外甥,既惆怅又欢喜,将从胡人那夺过来的最好的物事绸缎悉数送到越槿歌那处。
一经彻底洗沐,越槿歌再度换上一袭华贵银狐裘大袄,抹额镶珠束于眉上。夜里烛光微蹿,只影模糊,他点上一块幽幽瑞脑,愣看着铜镜里俊美无双的人,恍如隔世。
若兄长在,只怕又会温柔注视他,微微斥责,安年身为皇子,怎可亲身率起奢靡之风,这可不妥。
愣怔间,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越槿歌正下嗓音,清冷开口:“进来。”
门外人影一顿,白藤应声而进,乍见精心装扮的越槿歌,眼中惊讶一晃,而后迅速埋下头。
她显然也洗浴过,面色净白,平淡如古井,换了身如以往一般简单质朴的衣裳,一头青丝绾成凉州城时兴的胡髻,自然而随意。
相形之下,越槿歌犹如骄傲美丽的昆仑神雀,浮华立显。
越槿歌只觉自己招摇显摆,仓促坐下,又禁不住问道:“阿藤怎么过来了?”
白藤恢复如初,将手里包袱递出,“安年的银子,还剩不少,白藤特意给你送来。”
今日整理衣物时,白藤无意发现,想着越槿歌今后或是不再需要这些黄白,可总归是他的,白藤还是得送还过来。
越槿歌脱口而出,“你拿着就好,权当一路的谢礼了。”
灯花突而爆开,屋子明了又暗,恢复如初,空气一时静寂许多,越槿歌看到白藤掩下眸色,神情看不出高兴。好一会儿,白藤施然迈出两步,将包袱静置于榻上,一言不发。
“天色已晚,夜间寒凉,安年早些歇息,我这就走了。”白藤注视越槿歌,温声启唇,移步越过他时,熟料被他拉住。
他显然不愉,忿忿瞪她一眼,“我就知道,阿藤厌恶我了!你见到你师兄,便看也不看我,也不喜欢我穿得这么奢侈!”
白藤不明所以,由他拉住,见他气得身子直抖,眼中盈盈如波,隐约好似竟看见几颗泪珠,她心里叹口气,无奈起来。
“安年本就好看,该配得上如此精致的华裳。”白藤飞快瞟他几眼,斟酌一番,“如此相得益彰,很是惊艳。”
越槿歌向来知晓自己的皮囊殊丽,放之大楚找不出三两个更好的。方才哪里是真的埋怨生气了,不过耍小性子想叫白藤讲出心里话,夸赞他几句罢了,白藤也知道他的心思,顺着他来。
他这才溢出满意笑颜,借机道:“那你且不妨再坐会,我让你多看几眼。”
☆、第十章
越槿歌没再着单将军给他准备的锦裘,一齐叠好还给单将军,自己穿起同白藤无二的普通衣袄,这才满意。
三日后,青须老人匆匆下山,来至单府。他尚还很健朗,提溜眼珠,笑褶子咧开看了越槿歌好一会儿,别有深意道,“不错,真不错啊。”
白术轻咳一声,他这才收敛。
而后转向白藤,劈头便毫不客气破口道:“你个没良心的,老子费那么大功夫教你武学心法,你说废就废了,还得麻烦我亲自下山,不肖!真是不肖!”
青须老人竟全然当她是个毛头小子,也不管顾还有单将军和一众下人在,说骂便骂。见白藤似是习以为常,一声不吭,他气得胡子发抖。
“阿藤看到师父连问候也不说,这些年真是野了……阿术你看看她,从小就这么个死性子,哪里有姑娘家的可爱!枉费为师当初一门心思送她去金陵,就盼着她能学上一二金陵贵女的温柔大方,将来嫁个如意郎君也好提拔我们天门,叫为师享享清福。为师老了……腿脚不行……耳聋眼盲……”
青须老人开起话来,便是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白藤有些头大,看了眼单将军和越槿歌的反应,无奈回了一声,“师父莫闹了。”
天门里他最大,再怎么胡闹,一干弟子也只得哄着劝着,顺着他心意如何高兴便是。白藤当年受不住师父顽童模样决心东去,哪里晓得如今还这样……为老不尊。
白术好整以暇适时开口劝慰,“师父又不是不知,阿藤本就如此,再如何逗弄也是这样木讷,何必故作气恼。师父一路辛劳,该要好生安顿下来,我们不妨先用膳罢。”
“哈哈哈是啊,承蒙青须老人光临寒舍,单某特备一席酒菜,还望赏脸如何?”单将军爽朗一笑,抬手相迎。
“哪里哪里,嘿嘿,赏,当然要赏。”
越槿歌一直立在旁侧,掩住惊讶看众人寒暄,他本料想师徒多年不见,纵不会喜极而泣,定也互相关切问候一番。白藤昔年离开时尚且完好,现在武功尽失,身体虚弱连普通农妇也及不上,他对此推诿不开,耿耿于怀,青须老人想必极为心疼惋惜的。
哪里晓得……
“你们且等一等!”眼看众人要离开,越槿歌脱口叫住他们,待自己反应过来,已只身立在青须老人面前。
青须老人见被他拦住,也不恼,眼里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候着他。
越槿歌咬出声,行了一礼,“老先生,阿藤身体有疾,可还能治得?”
白术面有讶异,本欲开口劝阻,被青须老人抢话,“能治能治,你放心罢,不过几碗药的事,待会我便给她开!”
越槿歌得了青须老人这承诺,方如同吃了一剂安心药,自觉鲁莽冲动,退到一旁让他们离去。
***
凉州城比不得金陵的灯花弄盏,十里陌上青葱。这里除了沙尘,还是沙尘,偶有些许不知名的倔强野花,在乍暖还寒的早春逸散淡淡香味。
青须老人虽言语神态像个孩童似的顽皮,却不讲戏言。酒足饭饱,他执笔龙飞凤舞开出一剂药方,随手递出,便由白术领着去午憩。
越槿歌来不及腹诽青须老人待徒弟如此随意,如获至宝接过那药方,见白藤上前瞟了几眼,欲要说话,他赶紧往后一藏,“我知道你想说甚,不许讲!”
白藤想了想,“我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多此一举。”她斟酌着开口,“况且天山雪莲极为珍贵,花期在六月盛夏,现在哪里寻得到。”
她略通岐黄医理,扫顾两眼已是明晰,只为调理身子便要等候雪莲盛开入药,着实可惜了些,为她实在不值得。
越槿歌有心结,把白藤的话全作了耳旁风。
六月便六月,不是只要等待三个月吗。便是三年,他也等得起。
兴帝叁拾年四月,单家军与胡族再度交战,力守凉州,大胜胡族于漠阳坡,胡族大损。同年五月,胡族单于病危,政堂形势诡谲,难与大楚抗衡,胡族降服称臣。
单将军大喜,将捷报上传于朝廷。
如无意外,边境战乱暂息,凉州百姓总算能安稳一段时日。单将军笑不拢嘴,逢人只言越槿歌便是他的福星,助他平定多年战戈。
六月,天气渐燥热,越槿歌静待三个月的雪莲终盛放在天山山巅。
山巅终年茫茫大雪,越槿歌很难上去。白术主动站出,凭一身内力,两日里一个来回,替白藤采摘了来。
越槿歌见白术手持雪莲,路阻难行依旧端然自若,心里复杂难述,默然接过雪莲,开始在后院着手准备。
他想着,先前在繁州便是他全权照管熬药事宜,已是熟悉至极,这回自当也该他做的。
青须老人觉得无趣,徒弟们敷衍他,单将军痴于练武,他只好找后院的越槿歌来消遣。越槿歌灰头土脸蹲在地上观伺火候,他着人抬上个藤椅坐在一边,闲适惬意得很。
他幽幽抬眼,笑得一脸满足,“槿歌小儿,我观你面主紫薇,贵气不可方物,做这些粗活实在委屈,不妨跟我回天山,吃香喝辣,我教你世上最好的武功。”青须老人眼珠一转,“比阿藤当年的武功还要好!”
越槿歌如以往一样,依旧着手自己的事,朱唇微勾,应付道,“我自小怕疼怕累,多谢老先生抬爱,只怕要辜负了。”
他讲得随意,言语虽不失礼数,其中敷衍之意总消减不去。只怕青须若不是白藤恩师,越槿歌连婉拒也不会有。
青须老人慈祥带笑端详他一会,也不拆穿他心里的打算,依旧躺在藤椅上,轻摇蒲扇,闲暇而笑。
***
单府西厢院。
凉州少雨干旱,夏日向来只有烈阳悬空,甚至连一丝风也寻不到。
白藤与白术并行在庭院中,两人心静宁和惯了,不疾不徐迈步其中,不见焦躁。
“天山雪莲本就难寻,还劳累师兄大费周折,阿藤还不曾谢过师兄。”白藤终于开口道谢,声音难得柔和。
白术埋头一笑,气质高雅,“说甚么谢,你是我唯一的师妹,都是应当的。说起来阿藤日日玩棋弄花,不见苦闷,倒是自得其乐得很,怎么,阿藤未曾想过恢复武功?”
果然,白藤摇首,眼神无波,“万事顺其自然,强求不得。阿藤小时不更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精进武功,后来弊端渐显,年纪愈大愈是驾驭不得,如今算是解脱。没武功便不需刀光剑影,回到阿藤原本的命途,在天山脚下做个放牧女就好。”
“阿藤向来通透洒脱,师兄活得反而不如你。”白术由衷而道。
两人默了半晌,行至屋檐廊下,荫影遮蔽日头,清凉了些许。
白术抬头见日光不减,心之所至,别意开口,“可惜了,师父那药本为填补阿藤气海之虚,还劳累越公子日日期盼,费心煎熬。”
白藤垂眸,不为所动。
思忖一番,白术温声相问,“阿藤怎不告与我们,越公子正是六皇子?”
并非他对此介怀,阿藤不讲,他和师父向来只当不知道便是。而今胡族称臣,单家三十万精兵去留难知,时势莫测,他不得不出言提醒阿藤一二。
果不其然,白藤闻言皱眉顿住,白术见状忙道,“并非责怪阿藤的意思,六皇子便六皇子,天门不惹政事,他于我们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阿藤若真心喜欢,日后带他回去,天门不至护不住他。”
看得出白术是极疼爱师妹的,温柔体贴,白藤身世讳莫敏感,他便自小费尽心力替她想得多些。
白藤心里柔软温暖,方才并非对师兄生气,于是坦诚,“阿藤从不在意安年是不是皇子,这才疏忽告知师父和师兄,并非有意为之。再者……”
她想到师兄说带他回天山,只是淡淡一笑,“阿藤喜欢他是一回事,与他无关,阿藤多年受师父和师兄弟爱护,晓得凭天门实力,总会保全住安年。但真的不需要,他有自己的喜恶,自己的心思,强行带他走便是多余。他从来不是池中之物,旁人强求不得。”
白藤浅浅低吟,眼里一如既往的淡然。此情不关风与月,无关星辰,无关花雪,甚至与对方也无关。越槿歌早早言明对她的不喜,一路生怕欠她甚么,想方设法勉强自己待她好,唯恐与她扯上情债。
她早已心静如水,何须异想天开。
白藤自觉愚钝寡言,对此却早已看开明晰。
越槿歌心血来潮的柔情相待,她不会多想;宁愿用全部身家银两与她划清界限,她不会落寞。心不动,不念不想,不思不虑,万事皆不动。
白藤与白术相对立于荫凉之地,她话语刚毕,似是心有感应,转头朝庭院门看去,越槿歌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目光不善盯着这处。
两相对望,别有心思。
“真是不凑巧,阿藤与术公子聊得好生开心,偏我这般不识相地送药过来,可搅扰了你们清净?”越槿歌见已被看到,索性走过来,嘴角冷笑着道。
白术与白藤对视一眼,听出他言语里的刻薄不满。
☆、第十一章
白术年长他们几岁,一向稳重自持,自然没有同越槿歌计较的道理。他只是轻开折扇,朝越槿歌雅致一笑,没有搭话。
越槿歌见白术这模样,清丽公子世间无双,竟衬得他是自取其辱了,脸色愈发难堪起来。
“花了半天功夫给你备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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