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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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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槿歌见白术这模样,清丽公子世间无双,竟衬得他是自取其辱了,脸色愈发难堪起来。
“花了半天功夫给你备好的,拿去!”他朝白藤冷冷递出,语气冲得宛若一团火焰。白藤察觉出不对劲,心里不解却噤声不敢言。而后一句推托也没有,不管药水苦涩,三两口咽下肚中。
喝罢,她双眸讨好似的,一眨不眨望向越槿歌,半分也不挪开。
越槿歌显然还在气恼,见白藤连句解释也没有,还暗下对他使眼色,一把夺过药碗冷哼一声。
“我这便走,不耽误你们!”
说罢,他怒气冲冲瞪了白藤一眼,转身快速离去。
白藤仍是一头雾水,面上未有表露,可一直以来哄劝越槿歌已是惯然,见他甩性子,三步并两步的眼看见不着人影,她忍不住眼眸恳求着投向白术,“师兄若是没事——”
白术拿她没办法,笑道,“你去罢,师兄这里无碍。”
白藤走不快,多跑两步便气喘不稳,只得止步休憩。察觉前面那人不知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白藤身行几步,拉住了越槿歌。
越槿歌止住脚步,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脸颊晕起红色,极为不满地偏过头不看白藤。
白藤迅速将手放开,微微垂下脑袋,叹口气低声道,“白藤不过一介贱民,平日里再怎么谨慎也会有不得当之处。安年有甚么不满意说出来就是,不要为我气坏身子。”
实在不值得……
越槿歌倏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盯住她,气得厉害反倒笑出声来,“可千万莫这么说,我有甚么好生气的,你救我一命,再怎么辛苦也是我该做的,不敢多有微词,无意撞见你孤男寡女二人独处,更不敢置喙!”
他自知同白藤一起,随心所至,言语总不自觉地犯冲。一次次暗自告诫自己,今后该对白藤好一些,可忆起白藤方才神态柔和清丽,与白术对视满含默契,他怎么也掩饰不住心里的酸涩落寞。
那样清妙如仙的人物,文韬武略的公子,与他这个恶劣无用的混蛋相比……他连人家之万一也及不上。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怎么可能不心生芥蒂!
白藤以为找出缘由,松了口气,“他是白藤的师兄,我与他这姿态相处惯了,但举止也算合宜,哪有安年说的这样。”
“呵,如是说来,你与他经常这般两人独处?”
白藤静看着他,一下子哑了声。
头上的金乌被云层遮蔽,阳光消减,阴凉下不少,一阵不知源头的轻风将身上汗水些许吹开,耳畔沙沙细叶作响。
越槿歌别扭又委屈地想,她心里果然是有些喜欢白术的,她待他从不会疏离冷淡,不会少言沉默,甚至现在,她依旧在袒护那人。
越槿歌咬唇,顿住不动。
那她半年前在山洞对他做的事算甚么,一路来的夫妻相称又怎么说。
他早已当她是……
越槿歌面颊气鼓鼓的,眼角微勾,几缕碎发被鬓角汗水黏在脸颊,朱唇鲜亮,说不上来的殊丽。
可他吐出的话尖酸又直接,仿佛刻意堵着一口气,幽幽而道——
“我劝你莫要异想天开,更遑逞做嫁作人妇的白日梦,莫要忘了,一路来你名声早失得一干二净,你当其他男子还能接受不成。”
白藤一心想让越槿歌高兴,毫无防备听得这锋刃似的话,飞快掩下眸中神色,双手不自觉轻颤,藏在袖中。
高兴便亲近,不高兴便针锋而对,他向来是这样。
白藤不知从嗓子里如何找回的声音,不急不气:“我晓得了,安……你大可放心,白藤早有此觉悟,不会嫁人的。”
***
兴帝叁拾年,六月初十,兴帝禅位,二皇子邑登统,号“钰”,尊贤妃为太后,南陵李氏一门风头无限。
没了战事扰乱,凉州城外难得宁静。天山山脚,清泉自山间流泻至此汇成镜湖,小月坡绿草茂盛,四方尽是高耸大树,极尽沁凉,是西北塞外难得的绿洲之地。
青须老人日前吵嚷,道是他豢养的雪豹适时该下小崽子,他少不得得回去照看着些。白藤和白术拗不过他风风火火的性子,只得由着他,白术亲送青须回山,至今未回。
远处浮云漫漫,望不到顶的山巅一片白雪覆盖,清冷不似凡境,倒像是精怪或仙人享尽日月精华之地。
越槿歌仔细脚下的路,蹒跚着走过来,坐在白藤旁边。
沉吟片刻,他开口,“此处风景真美,比之仙境也不为过。”
“这里风大,你怎也过来了。”白藤如平素的宁静安然,回望而去,随口问候一句。
越槿歌只当没听到,自顾着拿出一壶醉花酿,斟饮起来。他心里怀着心思,目之所及由衷叹道,“这就是你说的镜湖罢,银河一落九万里,果然亮如明镜,水中倒影栩栩鲜亮。”他呢喃出声,“不知今生多大的福分,才能在此处终老。”
白藤听得此话,眼中生出浅浅笑意,言语不如以往随心而出,却也是一如既往的纵容。
新皇登基,一朝新臣,大赦天下,彼此心照不宣,对他们而言并非好事。她见越槿歌不顾仪态地又饮了两大口,一时急了,呛得直咳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渗进衽领中。白藤忍不住劝道,“醉花酿虽好,后劲也足,你莫喝得这么快——”
“阿藤你最近……为何总躲着我。”与此同时,越槿歌问出这么一句,黯淡模样极招人心疼。
而后,他见到白藤眼中的错愕极快掩饰下来,言语平和冷淡,“白藤没有躲你,是你多想了。”
越槿歌自嘲一笑,“是因为我叫你不要嫁人?”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娓娓说道,“安年自小任性刁钻,只想着兄长能护安年一世,赖得自省。如今我在慢慢改了,虽然,虽然有时不如人意。要是惹得你不高兴,你只管打回来骂回来,安年既然欠你,这些都受得住。”
他嗓音又低又沉,“可你莫要不理我。”
每每给她送药,她总能机缘巧合地不在屋子里,到底也寻不到。后来白术和她师父走了,她一人独居单府,便日日来这小月坡,自日出坐到日落,回去便径自回房,将其他人挡在门外。
越槿歌不傻,偌大单府里能让她这么躲着避着的,还会是谁人。
白藤静静听完他一席话,心里决计是不好受的。从来都是高傲又自负,她几时见他这样卑微虔诚地向人解释过,失了天性,也就不是金陵城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六皇子。
她愧疚难当,将醉花酿拿来,仰头倒下大口,心下叹气,“安年莫想多了,今后更莫再说这样的话。”
他若总这样若即若离,难保她不会再心乱一次。
似是有所决定,她终于直直望向越槿歌,眷恋隐约可见,仔细勾模一番越槿歌的眉眼,面颊,还有朱色含光的嘴唇。
他长得很美,比白藤小时见过的书上的神女还要好看。
她只要望着这张脸,便会忘记烦恼忧愁,像是身处漫山遍野开得烂漫的扶桑花中,心里一阵阵欢喜溢出,怎么会嫌弃他。
好一会儿,白藤犹有不舍地收回视线,声线如水清和,“白藤认识的安年,从来都是天真率性的模样。有时候有些刁蛮,但是本性良善纯和,少有真正害人之心。白藤晓得安年的心意,所以不管安年……偶尔的胡闹,白藤都不会放在心上。”
将心里话如实说出,白藤耿直地想,这下越槿歌该不会钻牛角尖了。不及一年的时日,他逝亲离乡,身份尽失,自然会担忧旁人如何待他,极尽敏感脆弱,违背本心的讨好也是理所当然。
她如是自责,料到他会心中不安,怎能还是疏漏了他。手中执壶,她不自觉地,又饮了几口醉花酿,劲头上来,她已然有些微醺,眨眼勉强自己清醒过来。
“再过会该要凉天了,我们早些罢。”白藤起身发问。
越槿歌身形不动,面色被额间碎发垂下的阴影遮住。
而后,他扯出一抹笑:“晓得我的心意,你居然说晓得我的心意……我那时年少轻狂,极尽所能地轻视你,将你贬低得一文不值,你便尽数记在了心里。所以……我现如今就算亲口说出,安年已把阿藤当做最重要的人,你也会视若无睹,不会放在心上是么。”
镜湖反射出一片粼粼日光,林间好似连鸟鸣声也不见,静得能听见风从耳畔划过的声音。
白藤有些头重,“好了安年,你毋须这样讲——”
“我偏生要讲!”白藤愈淡然,越槿歌愈急切说出,仿佛至今只是他一人荒诞意淫的独角戏,旁人不屑一顾。“我就是欢喜你!哪有甚么其他的意思,哪里需要你绞尽脑汁为我解释那许多了。你当初拼死救我,天大的人情我怎么也还不了。我又一无所有,想着你觊觎我已久,那夜山洞里还……那我把你要的赔给你就是!”
他彷徨退了两步,“可谁知道,连心也赔进去了。”
☆、第十二章
他大声嚷嚷:“我将自己的心补偿给你,你明明也是欢喜我的,为甚么不要!为甚么还要和你那师兄朝夕相对!一路上你我本就以夫妻相称,为甚么来这凉州你便翻脸不认人了!”
越说越委屈,连日来的不满终于找到个宣泄出口,他激动得已是脸颊绯红,声音带了几分哭腔,竭力掩饰。
白藤被他一番话吓得不轻,太过于颠覆以至于她脑袋已然不够用,愣怔在原处想要捋清楚一些。
她平时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高兴抑或不耐,旁人很难透过她的神情分辨。她此刻身子挺立,面无表情,在越槿歌看来委实有些严肃正直。
越槿歌心里没底,咬着唇,眸中仿若含着秋水。等了一会无果,悲忿更甚,索性心中一横上前去,双手紧紧扣住白藤臂膀,嘴唇颤抖着覆上去。
久违的怯怯厮磨,缠绵出涓涓情意,他微喘着气,眼神迷离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卑弱,呢喃出声,“是因为,安年过去太……阿藤不喜欢,所以不想要我?”
因为叛逆不甘,他过去确实算不上洁身自好。说着,他抱得白藤愈发紧,若是早料到如今的苦果,他曾经怎会那么荒唐。
白藤终是被他打败,心口一钝,缓缓推开他些,再一次正视起他来。
白皙面容里带了份不可言说的朱红之色,嘴唇饱满微微抿起,眼波里尽是慌乱又倔强,莫提多么催人心肝。若不是身子挺拔,更像个姑娘家了。
清风吹过去又是难以言说的燥热,白藤也不知是否被醉花酿迷了心智,头有些重,鬼使神差地勾起他下巴,俯近身子。
“你方才说欢喜我?”
两人太过亲近,白藤的话带着浓郁酒香喘在越槿歌脸上,搅得他一阵心乱。越槿歌觉察出白藤眼神已渐失清明,直勾勾的迫人得很。
他不想否认嘴硬,直直点头。一阵天旋地转,猝不及防下他竟猛地被扑倒在地,随后铺天盖地的吻迎面侵袭而来。
霸道,直接,一如半年前在山洞里,火光幽暗下蛊惑地伏在他身上。白藤平日的克制自勉此刻已化作春水向东流去,整个人强势得叫越槿歌捉摸不透。
平心而论,他不厌恶白藤的主动亲近,甚至是雀跃的。他仰头,试着抚上她的背:“莫急,你总归是姑娘家,这样不好。”
他想着,两人这便是定情了,虽被白藤惹得有些情动,不必急于这一时。他总被她压在身下,亦是讲不过去的理。
白藤现如今身子无恙,乍然听到他的心意,多年求而不得的压抑全数坍塌消散,兼之酒劲正酣,她眯了眯眼,“怎地,安年这是要反悔?”
大漠天门中人本就不拘于礼数,多年来她知晓越槿歌的喜恶和脾气,只以为他从头既尾的生怕和她扯上关系,白藤便竭力克制自己,免得让他误会。
可也受不住他三两回的甜果子。
“要反悔只怕也来不及,安年真当白藤没有气性不成。”背着树影投射下的日光,她眼神随意轻浮,肆无忌惮地来回看着他。
当白藤再度俯低身子时,单臂依旧强硬地按压住越槿歌,动作温柔了不少,女子清香带着微醺酒意,就那么极为珍视地覆了上去。
随波逐流,他俩双手紧了又松,遏急着想要抓住甚么。草木气息,镜湖里柔情四溢的清水,甚至脑里若有似无姑娘的娇语。
波光厌影里,衣衫四散周围,夹杂难以言说的汗渍。鸳鸯交颈,玉珠含泪,雪肌相叠,乌发缠结,已是深闺梦中人,莫似红豆绞人心。
凉风拂不开万般风情痴种,陌上碧洗空润,余光柔和,与远方的晚霞渐成一道绝美的景致。
***
凉州城难得落了场雨。
待翌日日头一出来,残余的雨水很快消失殆尽,先前被淋落在地的黄沙依旧飘忽在半空,除了润泽些许,似乎再没其他的改变。
酒楼的小二满脸笑意吆五喝六,未出阁的姑娘在街巷随意闲逛,寻摸生计的各路商人互敬碗酒,称道起清淡如水的兄弟。
年年复此景,灯与人依旧。
走马不欢,唯道惘然。
钰帝自登位起,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废除先太子仁厚政令,兴兵重武,增赋税,重刑苛,一时引得众人极为不满,议论纷纷,怨声四起。
钰帝元年秋,帝以侍太上皇修养为名大建行宫,先太子太傅言士章据理力谏,帝怒,当场罢黜官位,抄其家府。
朝廷噤言。
该来的终究要来。
单将军最近火气极大,朝廷命书一卷卷送过来,悉数被他压下,可若再抵抗不尊,正好给了那人欺君的罪名。
与他一齐保卫家土的叁拾万好儿郎,怎能被那人像废子一样丢弃。
形势所迫之际,他怀着心思,半夜里唤了越槿歌交谈。
翌日,越槿歌迈出房门时,步履沉重,额间碎发尽数结起,束了当下男子时兴的干练发髻。
秋冬交际时候的镜湖更加光彩照人,层林覆上耀眼温暖的金色,艳丽到极致竟隐约带着颓败之势。
白藤一头乌发松松垂在脑后,就那么闲适地坐在湖边,鞋袜已脱去放在一旁,双足落在水里,有意无意击打水花。
与以前的冷淡内敛相比,此刻浣足戏水的她,分明容貌未有变化,眉眼间却多了分温婉的女子之态。
越槿歌一身劲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他心绪复杂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如以往默默坐在她身边。
“镜湖一年四季各有美景,引天山雪水直流而下,灌溉出这一片葱翠林木,是西北难得的绿洲。若有幸在此地终老,倒是莫大的福气。”白藤声音轻扬,如是开口。
这话……是越槿歌亲口讲过的。他静听白藤的轻叹,心里更是愧疚难当,胡乱应道,“是啊,山中恣意随日月,这该是几生的运气。”
白藤把头转过来,目光停留在他腰间一会,然后看着他笑笑,“原已找回了这玉,白藤倒不用日日自责,这样也好。”
南疆软玉物归原主,终究属于皇室。安年佩上它,又是兴帝嫡子,是最为正统高贵的六皇子。
局势千变万化,纵然他不做,那些世家大族早晚按捺不住。
“安年几时走?”白藤淡然接受,启唇问道。
她的话没有丝毫怨愤不满,平和宁静地便出了声,好似日前全然没有那番缠绵定情。越槿歌听得她的话,只愈加沉重起来。
“二皇兄那边已有疑虑,是以……待不了多长时日了。”他不知如何开口,极艰难道:“阿藤,二皇兄甫一上位便显暴戾,如今民怨不止……大楚,金陵,宫阙,属于母后的,兄长的东西,我要将其夺回来,兄长倾尽心力造就的繁华,不能被二皇兄毁去。”
兄长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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