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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乱世再起-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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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既往没有回音,少女只是微微一顿,就续了下去。“如今练武场制度虽废,伏雪仍然沿用了一些之前的等级,务必将冰殿层层守护。还请殿下放心。”
  想起训练有素的各级小将们,伏雪面上一笑,意气风发了些许。
  正这时,茫雪清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伏雪,抬起头来。”
  正准备施礼离去的人一惊,怔怔地抬起头来。
  座中,茫雪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动作却是一贯地优雅。微抬的紫眸对上少女惊讶的眸,柔光骤然倾泻,恰似化雪春风。“那些孩子,编制之外的就不必再强制习武了。正是调皮的年纪,若是你们能够好好地保护这个家园,那么也不必再拘着他们了。”
  顷刻的温柔随即消逝,却也足以让一室的两人呆上一日。白袍的男人理了理身上绫罗,抬步走了出去。
  随着改制,孩子们的战斗方式已经从以命相搏的厮杀逐渐转换为守护自己的战斗,他们已经习惯了守护着整个雪域的安全,而不是为了一个他,而沦为一个战斗杀伐的武器。
  有了‘百姓’,有了‘军队’,再加上他们几个掌事,雪域也就真正可以变成一个乐园了。一点一点,当他完成所有的计划的时候,他也便可以抽身而去了。
  = = =
  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细弱的日光洒下却没有温度。茫雪的脚步缓慢,静静地走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略显寂寥。
  举起的足堪堪停在空中,而后缓缓落下。他看着满眼一样的景色,细长的指甲掠过衣襟,隔着衣衫一遍遍描着贴身的紫螺。
  如今,人界应该已是盛夏。
  回到雪域已经两年半了,时间似乎很短,每一日却难熬。
  紫玲,离开你原来已经整整三年时间了……
  远处,忽然升起一阵黑烟,不由引起他注意。
  那个方向,似乎是……
  漆黑的洞口前,茫雪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粘稠的黑暗里,他走着,不自觉地越来越快。
  嘶喊、鲜血、尸身,回忆混着血腥味一起扑面而来,伴着那瑰丽的紫色。
  谁知道呢,这颜色,那时候对于他来说,多么的可怖。
  巨大的洞窟之内,他立在空旷的平地上,终于平息心中的起伏。
  “我以为,你会适可而止。”
  “笑话,茫雪,大逆不道的人是你,忘恩负义的人是你,到底是谁该适可而止?”黑暗中,四长老踱步而出,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怨毒仇恨。
  “是你,忘了三百年来是谁抚养你长大,授你技艺!”
  “是你,忘了三百年来是谁辅佐你一掌玄狐一族,助你荣享至尊!”
  “是你,背叛宗族,害死长辈,还追随低贱人族,大逆不道!”
  一连串的话语最后变成嘶吼,孱弱的老头狠狠地迎了上去,在他一丈外站定,却一反常态,气势汹汹。
  “是,三位长老因我而死。”茫雪看着他,一丝未动。四长老居然让他回忆过往,他怎么敢?!“三百年,你们的恩,真是大啊!”
  玄狐幼兽,从五岁开始,进入这练武场,修习法术,和自己的同类厮杀,踩着同族的尸身,直到同一批次中决出二十位优秀者,再由长老会提拔分流,去执行各自职务。
  每年,多少玄狐族人因此惨死,多少得以幸存的狐族性格扭曲,沦为没有感情的凶兽。
  他有幸,因自身异于常人的天赋,到达玄狐境界,便被推上一族之主的位子,凌驾下狐、卒狐、灵狐之上。
  却依旧一无所有。
  三百年,岁月沉浮,他身负全族,却阻止不了族人的悲哀。
  那样的“恩德”,他毕生难忘!
  “哼,若不是我们扶植,你以为,你会有如今这般成就?!”四长老理所当然地痛骂着,忽的眼中连闪,奸笑起来。“如今,你背叛宗族,也再不配做我玄狐少主!”
  火光一闪,偌大的洞窟,亮堂起来。黑暗中,数十个狐族少年步了出来。
  “你以为只我一人?”四长老往后连退,尖细的狐眼眯着,放肆地大笑起来。
  紫眸一颤,茫雪看着逼近的众人,长眉皱起。这些人,他认识,正是之前负责守护他的部分灵狐和卒狐。“为何?”那些眼里的愤懑太强烈,他,不明白。
  人群中,一人排众而出。正是伏雪手下一员得力助手。
  “为何,殿下,我的殿下,你真的不清楚吗?”
  弃用练武场,不再使用杀戮晋升制度,改为教授学习,放不想习武的狐族自由。茫雪摇头沉默,他,确实不清楚。
  那助手见了,却是疯狂地笑起来。笑得满脸泪水,笑得撕心裂肺。忽的,他表情一收,瞪着他,沉声怒道。“图鲁,一百五十七岁,灵狐,斩杀一百七十人。”
  随着他这一声起,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俢度,一百三十岁,卒狐,斩杀两百二十一人。”
  “桐雨,三百岁,灵狐,斩杀五百六十人。”
  “弃,两百四十岁,卒狐,斩杀四百八十六人。”
  ……
  长长的一串名字报出,茫雪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仿佛又响起了那刺耳的厮杀声和哭喊声。
  “幽寂,七十岁,灵狐,斩杀,七百人。”
  最后一人,从那昏暗的地方直直地盯着他,犹如一束幽光。
  图鲁痛苦地一闭眼,再逼近一步,看着他。“殿下,图鲁今日要杀了你,为我妄死的兄弟和那一百七十个无辜的狐族!”
  在场数十人,无一不是血债累累。狐族是解放了,可他们一世拼杀,只为了能去到那向往已久的位置。不管是家人期盼,还是为权为势,如今这样一切成空的结果,都让他们背负不起!
  多少玄狐为此厮杀一生,多少人为此含恨而终,到如今,却是付诸东流?!
  不可以,不可能!
  昏暗中,茫雪身子一僵,沉默地闭上眼。他,竟是忘了,那生死纠缠的过往,原来如此沉重。他劝不了这些人,那用无数鲜血换来的阶级荣誉,和他改定之后的狐族护卫军身份,几乎是天差地别。那是他们不甘也不屑得到的东西,而自己生生地剥夺了他们唯一仅剩的价值。
  “那么,动手吧。”然而,他却不后悔。茫雪紫眸一垂,掩下心中疼痛,冷冷道。
  绚丽的紫光飞舞,却是催命的符咒。
  鲜红的血,烫的犹如焚身的火。
  那厮杀声震天,却悲痛得,像要遍遍将人凌迟。
  这一战无可避免,却只可能两败俱伤。
  当一切的声响和光亮消弭。
  茫雪失力地倒在地上,满脸满心都是同胞族人的鲜血。四长老早已逃的不见踪影,他赢了,他亲手埋葬了一个时代的痛苦,却也从此再不可能放下。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他难受地瑟缩着,无可抑制地开始哭泣。
  无声,哭泣。

  八十 瑶山故人

  街道细长狭窄,两侧是错落零散的木屋,路边,一个饼摊上传来阵阵诱人的香气。
  “玉娘,我要吃玉米蒸饼。”
  “蒸饼?不行,陪我去吃龙须小面。”
  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紫玲的脚步紧紧地定在原地,好久,不能挪动半步。多少年了,自从她跟着玉娘离开这个小镇,上山拜师,她只回来过一次,在遍寻不见那个人之后,再不敢回来。
  紫玲忽的动了,再不看那摊位,快速而匆忙地逃出小镇,朝着镇外一条小路走去。
  小路该是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在她走出一刻钟之后,断在一片荒凉的山野间。
  紫玲深深吸一口气,打开自己所有的感知,回忆着雷叔的话语,朝着前面走去。
  再走了大概一刻钟时间,她忽的感觉面上遇上一丝潮气,不禁精神一震。现在是炎热的夏日,在这没有水流的荒野中,一丝潮气也是异象。
  按下心中异样,紫玲想起当年师父山下的阵法,抬脚就走了出去。
  八十一歩,她脚步轻转,娴熟自在得像是起舞,跨出最后一步的瞬间,一座巍峨高大的山峰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旷野之上。
  山石漫立,苍松白云,面前的山耸立入云,让人仰望不尽,顿生敬畏。
  她仰着的眸子湿润起来,人却没有动。
  没有路,她可以攀援辟路,没有尽头,她可以度月耗年。只是,若没有那个人呢,她的脚抬不起来,仿佛一棵扎根千年的松,只能站在山脚仰望着云间险峰,站在那断裂的护山石旁,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个上午。
  烈日当头,她站在那,依然不动。
  雷铭说按照自己的记忆,寻访到瑶山的所在,她来了,却,不敢上前。这里,是玉娘曾经居住的地方。
  紫玲,替我去找她。
  那一刹那,师父苍白的脸浮现,她脑中一炸,鼻尖一酸,重如千钧的脚终于抬了起来。
  布鞋踏在崎岖的山地上,轻轻地刺着她的脚。右手搭上一棵劲松,耳边似有清风滑过,带走一丝暑气。
  不一会,景色已经改变,入眼的地面被一层厚厚的松针覆盖,踩上去软软的。空气里满是青草的香气,远处似有一两声雀鸣,气温逐渐地凉下来。
  时间过得缓慢,每一瞬都像在心上慢搅,每一步都像敲击在心弦之上,青色的苍松越来越少,满目的灰白,脚下再一次变得不平。
  小玲儿。
  一路走着的人猛地停下脚步,俏丽的黑目骤然大睁,纤长的身子已经颤抖起来。紫玲仔细地环视一圈,却是一无所获。
  玉娘,是你吗?
  双腿如缠上万千丝缕,她踌躇不前,只能在原地四顾着,任胸腔中的酸楚越来越浓,眼中迷茫深重。
  小玲儿。
  这一次,紫玲陡然顿住,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脚下却再无犹豫,踉跄匆忙地走去。
  山风清冷,刮疼她的脸。荆棘丛生,划破她的衫。
  少女的身影在一处陡坡顿住,抬眸间,眼眶已经深红。
  那人的衣衫,是熟悉的蓝。那人的发,是缠绵的黑。那人的颜,是英气的美。
  玉娘……
  山风一顿,陡坡之上,山石一侧,身着蓝色纱裙的人儿缓缓回身,一双旖旎的眸在紫玲的身上凝住,骤然放大。仿佛是确认一般,她上前一步,嘴角一抖,泪已坠落。
  “玉娘!”
  颤抖的声音一响,青衣的少女已经上前,蓝裙的女人破涕为笑,轻轻拥住来人。
  可是。
  怀中人一丝重量也无。
  紫玲吃惊地昂起头,满目哀伤地看到玉娘清淡的笑,一颗心已经沉沦下去。这,只是她一抹精魂。
  玉娘,你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玉娘,你怎会?”话出口,却再无法续下去。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玉娘一走杳无音讯,若不是出了意外,不可能不来找她和师父二人。
  玉珏一点一点地用眼神描着面前的人,多少年了,她终于,终于还是等到了。感觉不到她的人,却看得到她的容颜,这就够了,就够了。
  “小玲儿,你在外面,受苦了吧。”玉珏略显透明的手捧着孩子的脸,满眼的疼惜,却是满心欢喜。孩子长大了,她终于见着了。只是,他是不是也……“你师父他,可还好?”
  怀中的人儿一僵,玉珏眉头一皱,就见孩子苍白着脸,眉眼疼痛地皱起来。“……怎么了?你说话。”
  不会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玉珏痴望着她,尚在心里一遍一遍安慰着自己,就听怀中的小人声音一抖,低语出了一句。
  “师父,他去了。”
  他去了?乱世狂神的他,怎么会?!
  混乱的思绪中,玉珏忽的脑中一白,心口猛地一疼,悲伤地望定沉默皱眉的孩子,他也不在了,谁来照顾小玲儿,谁来照顾被独自留下的她。
  “我可怜的孩子。”
  恍惚间,仿佛闻到熟悉的花香。紫玲闭着眼,感受着身上轻如微风的怀抱,心口的痛也慢慢平复下来。七个熟悉的面孔滑过脑海,她深深地呼吸,将眸中湿意压下。
  玉珏感觉着紫玲的变化,转眸间瞥见她破碎衣衫下那朵鲜红的莲花胎记,倏地想起那人给出的批命,越觉那鲜红的颜色刺眼异常。狠狠压下心中翻腾,她苦笑着收拾心情,不能让她看到,不能。
  “玉娘,我有事要问你。”轻轻从玉珏怀中离开,紫玲仰着头,终于定下心神。“我的身世,你是否知道?”如今她身上牵扯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她必须得问。
  玉珏好容易整理好心情,听到她问起,只是长长一叹,定定地望着她。“你真要知道?”她一直知道紫玲要问什么,她还是孩子的时候,自己回答不了她,现在却再没有机会拖延。
  触到玉珏眼中的疼惜,紫玲一愣,心中虽忐忑,却仍旧重重点头。这个问题困顿她至今,不解不行。
  修长素白的手抚上她的面,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这面容多么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疼。“小玲儿,你是我的孩子。麒麟一族专情一世,我……你体质特殊,体内拥有强大的法力和灵力,远远超出你所能控制,偏生你出生时还不足月,很是虚弱,出生差点就夭折,所以……”
  紫玲一愣,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玉娘是娘亲?她说一世专情,玉娘一生跟随的人只有师父,那岂非她的父亲竟是师父?!只是为何提到自己出生体弱?
  “所以我耗尽全身灵力,强行用自己的灵力将你体内强大的灵力和法力封印。即便如此,你还是有了异能,不仅能见妖魔,更能视鬼邪。”
  因为灵力枯竭,又不想被发现身体骤然变差,所以才会带着她离开师父,甚至在无法支撑的时候带自己回去师父身边,最后独自离去是吗?玉娘,娘……
  紫玲还在怔怔地出神,玉珏却因为身形忽然转淡能神情一凛,她强撑的身形因为精神的松懈已经开始涣散!没有时间了!
  “玲儿,你如今成年,娘真高兴。”最后还能见你一面,真好。“现在娘为你解了封印,希望这些力量,在往后能保你平安。”
  “娘!”紫玲猛地抓住点在额间的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地唤出了这个字眼。“不要。”不要为她解封,解封耗灵力,只要多陪她一会就好,就多一会。
  “玲儿乖,这可是我麒麟一族的成年礼。”玉珏心上一横,从孩子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双手成印,华光一闪聚集到她右手食指之上。
  紫玲只能跪立下去,大睁着一双眼,努力不让水泽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那手轻点在她的额,左肩的印记骤然一疼,她闷哼一声,皱眉熬着。
  一笔为萼,托万世韶华。一笔为花,着万物风韵。一笔为蕊,藏万象轮回。
  画完最后一笔,紫玲身上华光大盛,玉珏却是身形一晃已近透明。紫玲不顾身上疼痛,伸手抓去。
  立着的人却是凄美一笑,玉指轻轻在虚空一点,人已随风化影,点点消弭。
  “不要!”紫玲胸口一痛,气息已经紊乱。她扑在地上,体内的多股力量互相冲撞,像是翻江倒海一般。猩红的血液自嘴角流下,她痛苦地撑着身子,却再没力气亦没有勇气抬头去看。
  山间的风呜咽,仿佛也在悲鸣。
  最终,那一滴在眼中打着旋的泪还是夺框而出,砸在凸起的山石之上,碎裂,消失。
  封印解除,尘封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回笼。
  她想起年岁里望月沉默的玉娘,想起她和自己聊起师父时的骄傲,想起每次谈话终止时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萧索。
  她还想起,玉娘看向自己时那心疼而满足的神情。
  她从来不是什么十三岁的人族少女,玉娘陪她生活了四十载,师父陪了她整整五十五年,她是已经一百岁的半人半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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