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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乱世再起-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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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来不是什么十三岁的人族少女,玉娘陪她生活了四十载,师父陪了她整整五十五年,她是已经一百岁的半人半妖。
  那细微的清风再次拂过,轻轻地抚弄落在低垂的头上,紫玲一震,骤然抬头,却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的衣,黑的发,冷的眸,冷的人。只是此刻那人弓着身子,一只大手落在自己发上,轻轻揉着,让人知道,不是幻觉。
  一把拍开他的手,紫玲从地上猛然站起,愤愤地瞪着他,不禁咆哮起来。“你为何不早出现!”她想起,师父弥留之际,曾手指轻点,将一丝神识锁在自己眉间,顺便也封了自己的记忆。
  那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为何,为何不出来见她!?
  紫玲望着面前的人,恍惚了。自己敬了许久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父亲吗?“师父,你为何不见她?!她等了这么久,又岂是在等我一人。”
  秦易斌望了望自己空悬着的手,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双眼无神地望向那人消弭的地方,不动无言。
  面前的人那么寂寥,那一句临终嘱托不是假的。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出现?!
  “我不能见她。”男人的声音嘶哑,带着久病未愈的病态。他闭眼移开视线,望定面前表情痛苦的少女。“与你一起,见她一面,够了。”
  “你!”
  为什么不回应玉娘的爱情?就因为他接受不了她,她藏下自己的感情,瞒了自己的身份,独立在外生活四十年,生生将亲生女儿养成养女,在完成托付之后独自离开,最后一个死在这深山里!
  他明明也是在乎的!为何不相见,又为何暗藏痛苦。明明不是无情!
  “生前,我没有接受她,又何必多做纠缠。”他欠了她一辈子,无需再让她为自己多做神伤。
  这,就是理由?!玉娘的悲痛她看了许多年,师父的寂寥她看了许多年,就为了一个人妖殊途?爱不了,为何不弃爱?放不下,又为何不能成全自己?何苦纠结一生?她不明白。
  “她甚至为了你生下了孩子,你怎能这样!”玉娘的泪刺激着她的神智,紫玲一怒,抓着自己的衣衫,不管不顾地朝他吼着。“我是你和她的孩子,你既和她在一起了,又谈什么不接受!”
  秦易斌一僵,无言地移开脸,许久,才闷闷地开口。“我知道。”紫玲长得越来越像她,眉宇间却又隐隐有着自己的影子,他怎会不知道。只是,她瞒的太好了,他知道的太晚了。
  喉头又是一甜,紫玲身子一颤,差点摔倒。
  秦易斌一惊,身形一晃已经来到她身边。右手在虚空连点,一束蓝光爆出,直奔少女眉心。
  “玉娘,为何别的孩子每一年都会长高,我却老是这个样子?十年了也未见长?”小小的孩子趴在女人的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问。
  “师父,为何玉娘还不回来找我们?都过了二十年了,紫玲都长这么高了。”
  “紫玲。”月下孤酌,那人垂着一双眸,从未有过的寂寥在那人周身流转,那么让人心疼。“你一定要好好学,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找她了。”
  “师父,你怎么越来越瘦了?是不是生病了?”
  病床上,男人苍白着脸,做完所有嘱咐,只怔怔地看着她,眸中疼痛。“紫玲,替我去找她。”
  无数的画面擦过脑海,女孩的脸色不断地变换,对面的人一只手却始终定在她额前一寸,不断地输出蓝光。
  “师父,替我将体内继承的法力和灵力封印起来。”光晕中,女孩睁开眼,悲伤地哀求。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是他们的孩子,知道玉娘为她耗尽灵力,知道她封印不稳体内妖力窜行逐渐妖化,所以他动用所有修为,为她加固封印,以恢复她体内的阴阳平衡,也最终致使自己修为尽毁。
  身负上古麒麟一世妖灵,体内封有人间半神全部修为。难怪,难怪自己少年除妖,难怪寒剑封天能为她所用。
  渐弱的神识触到女孩乞求的眼神,秦易斌一顿,明白了她所想所求——那法力和修为有一半是他和玉珏的,她想将父母的馈赠永久地留存,好像遗物一般,留而不用。
  “好。”秦易斌的眉目一舒,看着她扬起一丝微笑。“只是为父全力封印,也只能暂缓封印开启,之后亦再无法现身。”生平第一次,他眉眼带笑地看着一个女子,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入骨的颜。“你法力已不弱,却仍需多加修行,方能重新将那七股力量平衡、化用。而封印会逐渐松动,只有你足够强大,这些力量才会成为你的助力为你所用。”
  你定会做到的,不被这强大的力量反噬。
  泪光中,她看着他,含泪点头,连眨眼也忘记。“知道了,爹。”
  黑衣的人放声一笑,周身大亮,只见蓝光一闪,已经隐入女孩眉间红印。所有的光华一瞬收紧,一点点聚在鲜红的花印之间,而后蓝光一闪,那花印随着光华一亮,隐匿无踪。
  左肩钝痛如割,紫玲望着空荡荡的山崖,缓缓地闭上眼,沉痛地喘息。
  山风寂寞,瑶山之上,只剩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再无其他。
  一如许多年前,她下山的那一夜一般。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承师命去寻人的人族少女,而是双亲尽亡半人半妖的三界异类。
  而且,还是间接害死自己双亲的罪魁祸首。

  八十一 此生命纠缠

  三天前,夜魅收到雷铭的信,就知道出事了。
  南海礁岸、克鲁森林、沙城、西界,他找了三天,却依旧没有紫玲的讯息。
  信中说,雷叔最后一次和她联系已是第三年年末的时候,从那之后她便没了音讯。如今已经是隆冬腊月,若从夏初算起,紫玲已经失踪了近半年!夜魅眉宇紧锁,攥着手中那张薄薄的树皮,心如刀搅。他本以为她只是潜心修习,况且她嫌他啰嗦,没有回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没有在意,直到收到雷铭的信。
  雷铭说,她去过瑶山,而瑶山是玉麒麟曾经的住所。
  玉麒麟……玉珏!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能让她如此反常的,只有可能是那个人。
  心底有一个可怕的答案在盘旋,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当紫玲毕生所求崩塌,那个睿智自持的少女会变成什么样子。
  紫玲,你到底在哪?!
  “还未找到?”龙宫之内,龙翌缓步而来,平静地问。
  “为何你不早些联系我们?!”夜魅看到来人,心中怒火一下窜起,一把抓起龙翌的衣领,第一次出离愤怒。
  被人揪着,龙翌却也不恼,只平静地看着他。“夜魅,你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夜魅一震,忽的笑了。他怎么会指望他,指望这个当初差点杀了他们的人会在乎她的行踪。他是误会了,竟以为这个男人已是他们的盟友,忘了他不过是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风祁在哪?”
  “不知道。”龙翌拍拍被他捻皱的衣袖,眼眸一动,却又补上一句。“她去年夏初的时候还在龙宫暗室呆着,后来风祁和那小灵蛇一走,就不见了踪影,到如今也没有再回来过。”
  听他提到风祁,夜魅脑中一亮,下一刻人已经奔了出去。
  原地,龙翌不动声色地看着夜魅离开的方向,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离开。
  = = =
  礁洞的入口位处峭壁,夜魅费了好大力气才攀到洞口,走了进去。
  洞口幽深,他缓步走着,同时祷告着这一次能够找到她。
  泉水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眼前一亮,终于走出狭长的甬道。
  礁洞大而空旷,夜魅心中一紧,惯性地望向最光亮的地方,巡视的眼却瞬间定格。
  泉水清澈,在深冬的时节里,依旧潺潺流动。
  地涌泉正中,那人一身湿透的白衣,长长的黑发散乱,细细地贴在身上。
  还是熟悉的眼,熟悉的眉,熟悉的五官,可是那娇小灵动的少女,却为何成了如此清冷消瘦的模样?!
  那人是真的吗?为何他感知不到她任何的讯息,没有心跳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任何思绪……
  宛如一个毫无生机的死物。
  夜魅抬步要走,脚步却在落地的瞬间变得轻盈无比,像是怕惊醒那人一般,而那水中的人儿也似乎毫无察觉,依旧闭眼静静地泡在水里。
  他紧紧地盯着那抹身影,放弃他所有的猜想,只看着她,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一把拥她入怀。
  少女挂着水珠的羽睫一颤,睁开,却半点神彩也无。
  夜魅只觉怀里人儿一动,那窒息的悲痛感就在瞬间将他整个人吞没。周身的森寒像要把人整个刺穿,心口的疼痛却有如被寸寸炙烤,整个身体像是被拆分成无数片,将成千上万的痛苦叠加到了一起。他一惊,奋力压制,想要将神智自那万千的撕扯中解救出来,却发现他的神智正在点点消弭,像是被丢入了无底的流沙中,一点点地被绝望蚕食。
  视线逐渐被黑暗代替。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他什么也探知不到。
  只有,浓烈到窒息的悲伤。
  滴答……滴答……
  环抱的手紧得发疼,少女的眸终于清亮,伸手推开了身旁的人。
  夜魅感觉周身一震,急迫地深吸一口气,才感觉终于活了过来。眼见一抹白色晃过,夜魅抬头去看,却又是一震,一把拽住紫玲的手。
  “紫玲!”她的左肩,她原本白皙的脖颈之上,那鲜红的花印如今已漆黑如墨,诡异至极。而她掩在水下的身体上,那还在淌血的大片伤痕又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放开。”紫玲漆黑的眸终于看向他,久未开口言语的声音清冷沙哑,那眼神竟如看着陌生人一般。
  夜魅手上一紧,心口那灼烧般的疼痛又缠绕上来。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他已经感觉芒刺在背,她如今竟是如此强大了嘛?
  “你当真要如此?”现在他才看清楚,这石洞四周的石墙磨损严重,黑色的礁石之上遍布着暗红的血迹,只可能是她留下的。“不管你为了什么,以折磨自己为代价的修行,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不要。”泉水森寒,她的话却冷上千倍。
  “我不许你这样胡闹!”夜魅猛然立身而起,一只手将水里的人提拉出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怒容。
  他扬手一挥,竟是将妖力向体内的九木妖身输送。青色的藤蔓快速生长而出,延壁攀爬而上,将两人带出礁洞。墨色的暗光包裹下,少女脸色苍白地瞪着他,挣脱的法术刚起,又被更浓烈的暗光掩下。
  “你若要斗,我便奉陪。即便耗尽万年积累的妖元,灰飞烟灭。”
  被倒提的人浑身一僵,再不动弹。即便如此,那暗黑色的光芒却没有褪去,只是无声地缓和下来,依旧密实地包着她。
  = = =
  数日悄然而过,而这冬天,似乎又冷了许多。
  清晨,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透入几丝凉风。夜魅看看不远处闭目入定的少女,稍定了定神,才抬步走了过去。
  许久,当紫玲悠悠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却是多了两个人。
  见她醒来,九穆沉默地走近,不由分说地抬手按住要动的人,治疗的术法随后放出。
  紫玲垂眸沉默,不敢对上面前人的澄澈目光,直到九穆收起术法,直到她一言不发地径自离开,都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为何带她来!她转眼看夜魅,无言地控诉着。
  “我用了你的同生木,他们,现在估计都在路上了。”夜魅临窗而立,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着。那样果决锐利的样子,与以前不一样了。
  “你!?”听到另外几人也在路上,紫玲终于动容,一下惊坐而起。她断绝联系,封闭自己,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如今她……
  “原来你还会内疚吗?”夜魅黑眸一动,几步走近,自上而下地凝着她。“你身上,担着我们几个全部的希望,你竟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嘛?!”
  蓝雨独身复仇,风祁被族人弃,红叶只为报恩,九穆更无归属,她知道,都知道!
  可是……
  “我的事你不用管。”紫玲后退一步,压抑住周身的战栗,强迫自己不要想,不要在乎,不要内疚。
  “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不敢与九穆对视?”夜魅冰凉的手掐上她的下颚,第一次如此强硬。“你分明是自暴自弃,还想骗我说只是任性好玩吗?”
  “我不过是想快些变强!”紫玲瞳孔一收,皱眉别开眼,放弃一味地否认。
  “你是在寻死!”不再是以往地温润软弱,夜魅狠狠地与她对视,双眸盛满着怒火,容不下她一丝糊弄。“你根本,就是借着修行的名义在折磨自己!”
  她脖间的黑花印那么刺眼,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她潜心修行玄术,放纵妖力蓬勃,等到体内阴阳近乎失衡之时,再强行提高法力,以最凶险的方式,快速提升自己的灵力。体内的阴阳两力虽相当,却越来越锐利矛盾,那岌岌可危的平衡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你分明是向玉珏许诺了好好活着,却已……生无可恋。
  夜魅看着面前的人,声音一颤,却没有停下。
  “你的理智都去哪了?”
  为何如此放纵?
  “你的朝气都去哪了?”
  为何如此悲恸?
  “你的生机,都去哪了?”
  紫玲眉目一动,看着夜魅,再一次的无言沉默。
  面前人的眸中满是疼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流连缠绵。
  他……竟变得如此深沉。
  “我……”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她后退几步,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只手。
  这时,那只钳制的手却忽的松了,转而轻缓地落在她的肩上,卸去她所有逃避的勇气。
  “哭出来。”黯哑的声音自头顶而来,她被埋进暖暖的胸膛里,什么都看不见了。那黑暗包容下了她的一切,明白她、爱护她、心疼她,让人安心无比。好像隔绝了一切纷扰,这里只剩她一个人,只剩下那个轻缓的声音。“我什么也不问,只求你,哭出来。”
  “求你。”
  ……
  ……
  ……
  滴答……滴答……
  无声的清泪颗颗流淌,竟比那冬水还要冰冷。
  无言相拥,她面对他,终于卸下一切伪装。
  = = =
  “她呢?”屋外长廊,九穆拨弄着一枝开的不错的梅花,抬眼看向终于走出门的夜魅,一张脸虽还是绷着,担心的神色却再掩饰不住。
  “睡了。”夜魅松开一直皱着的眉宇,转眼看向九穆,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这家伙,又穿的这么清凉,快去穿衣服!”
  九穆莫名其妙地看着发脾气的夜魅,低头一看才想起今天心思全放在生气上了,竟是在深冬穿着个短卦就出了门,难怪一路上行人看着她都像见了鬼一样。
  “知道了。”小丫头嘴一扁,就向着自己的厢房去了。
  天已黑,夜魅仰头看向远处,一双墨眸转了转,终于也抬步离去。
  夜已深沉。
  黑暗中,紫玲的睫毛扑动几下,终于还是睁眼,从床上坐起。
  她赤足而出,对着那轮淡漠寡然的明月,静立。
  他们几个,已经在路上了……还好,茫雪带的并不是同生木,幸好。
  半年时间了,其实,她早已经想明白。
  玉娘和师父这一生,不过各执己见,爱不逢时,最后抱憾终身。是非对错,只关乎他两人,由不得他人评说。而他们为自己耗尽心力,出于爱还是憾,也都不重要了。她是爱他们的,他们是爱她的,这就足够了。
  有些伤痛,太过深刻,像是狰狞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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