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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落莫初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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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来已是黄昏,夕阳斜斜地透过那一棱一棱的窗格子打过来,在油画上布出一层神秘的光晕、画中的女人更加妖娆奇丽了。可是我睡觉前,窗户明明是开着的!
“嗨,简小姐,吃晚饭了,大家在等你。”听声音就知道门外说话的是那个唱英文歌的男孩。
“就来。”
老太太惯常在自己的房间用餐。剩下的人几近无声。
餐桌上,关睿简单地向我介绍了他弟弟:崇尚自由、民主,有些乌托邦思想。
我注意到关杰在听到哥哥的评价时唇含苦笑,眉毛轻扬,蛮不在乎。
很快,惜若便推开了饭碗,我立即也推开了饭碗,再然后是关睿与关杰。
空气沉闷,我明显地感觉到惜若强烈地不欢迎我。
“简小姐。我们去花园走走好吗?”惜若的声音总是这样柔,这样轻,像潺潺流动的小溪,像秋蝉透明的薄翼,听了就会使人产生一种世界即将在她面前行将毁灭的幻觉。
“惜若!”关睿不轻不重的声调,仿佛在阻止她!
“哥,我带简小姐去看二姐最喜欢的鸢尾花。”
惜若微微牵动嘴角,又一抹素雅的笑在唇边漾开,惜若才是最好看的花呢!我感觉满园的□□在她面前都失却了颜色!
纤瘦的惜若穿着淡蓝色旗袍,披散着长至膝间的秀发轻盈地穿越在花丛中,宛若蹁跹的仙子,画面美丽极了。
“我哥不让你住二姐的房间你知道吗?他还因此和我吵架!”她柔柔地开口,声音依旧如清泉,涓涓淙淙。
“为什么?”我忽然涌出愤怒!
惜若轻轻地叹息“他不允许任何女人代替二姐在他心中的地位。”惜若很认真地看我,惆怅布满整张清秀的面孔“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心里只有容若。”
“你放心!我只是被他捡回来的流浪小孩。”虽然有些愠怒,但我还是很平静地说了这句话。我并不是她的情敌!他也大可不必担心!
“我二姐是死在这里的。”徐徐的晚风中,惜若的旗袍低低地翻飞着裙角,几丝长发在膝上飘飘地上扬。
“哦。”她死了?那个我倍感好奇的女子!
“我妈逼她嫁人,她不肯,大哥又移情别恋,她便割腕自杀了,就躺在那些鸢尾花身旁。我二姐最喜欢鸢尾花了,园子里的鸢尾花都是她种的。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二姐的鬼魂经常回来,就徘徊在园子里,简小姐,你不会害怕吧!”惜若抬起清丽的眉眼,眸光如一缕清恬的风,柔柔地吹向我。
“关睿移情别恋?”真的很难相信啊!“他不是不允许任何女人代替容若在他心中的地位吗?”到底是惜若欺骗我,自相矛盾的说话,还是关睿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负心人?我突然很强烈的渴望知道。关家兄妹,太有故事了。
“他曾爱过一个走失的小女孩。”
“哦?”更加强烈的好奇心被牵引了出来。怪不得,惜若这样紧张我的到来!
“我们去看二姐最喜欢的鸢尾花吧!”到此时,惜若才提到鸢尾花,她不顾关睿的警示,传递给我的讯息应该结束了吧!
“好。”
小院的一角,种植了许多蓝色的鸢尾花,每一朵,都像一只蓝色的蝴蝶在飞舞。
“鸢尾花是古希腊一位女神的名字,她标志着彩虹一般的美,是人间的使者。”
惜若蹲身在一朵鸢尾花旁,小声音地喃喃着“容若好美!像彩虹一般。怪不得哥那样爱她!”
我呆呆地望着惜若,她已经够美了。容若,又将美得如何?
“简小姐,你住我房间呢还是……”
“我继续住容若的房间吧!”
惜若的唇边浮上轻轻的笑“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惜若云一般地飘离了,留下满院幽香,熏风扑鼻,月光温柔而彻亮。
诶!真是一个月明之夜!
母亲是不是又在抽烟?喝酒?抑或满脸泪痕,被月光笼罩着弹钢琴?还是会想我?找我?唉,北南,原来你真的不爱我!可是,我为什么不恨你?
我在花朵间缓慢地移着脚步,看身影重叠着花影,乍合乍分,细细地想着心事。
猛然——心脏端地一吓,那花影之上,我的身影之后,一个纤长的漆黑的瘦影,正清晰地跟随着我的脚步在移动?谁?顿时一种寒气自脚底上冲。
“惜若吗?”我定下神,猛回头问道。
那影子一闪,迅速隐身在葡萄架后。我本能地按住狂跳的心胸,呆愣了数秒钟,才觉察到空气中只剩下了花香迷离、夜风低回。
“唉——”
一声绵长的叹息突然从葡萄架后传来。我刚刚停止狂跳的心再度惊悸,全身的汗毛都坚起来。
“争奈何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夜风迎着月光,仿佛从最遥远的地方送来这一声惆怅的唏嘘。
一个女子凄婉、无奈、冰冷、凄凉的哀叹!我敢肯定,绝不是惜若。惜若的声音轻轻柔柔、细腻温莹,而这个女子的声音清寒、净明,仿佛一缕冷冷的烟,幽幽地上升、并且始终环绕。
恐怖迅速地霸占了我,阴风凄凄恻恻地飘过,冷汗涔涔地渗出,我连看一眼四周的勇气都没有,双手捂胸,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跑回前院,冲进耳房、门斗、穿过走廊,惊慌失措地撞到关杰的身上。
“怎么?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了?”
关杰扬起嘴角,一丝滑稽的微笑浮现,同时伸出双手按住惊慌的我。
看到他真实调侃的表情,还有走廊内温柔的灯光,心忽然安定下来,长长地吐气。
“怎么了你?”他发觉了我的异常!
“哼!”
摔下他的手,我抬起头,快速地走向容若的房间。
☆、他根本就是个寡情的人!
再次躺到床上,不散的是耳边那凄哀的叹息回绕。是谁?鬼么?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可是……
“我二姐结婚了。”“我二姐是死在这里的。”
猛然,我想起惜若这两句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也不尽然!这并不矛盾!难道……
真的是容若的鬼魂?
我将目光调向窗外,半轮月亮迷黄幽亮,洒下万丈凄清,正如书上所写“像云朵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信?那信?怕是早被夜风刮跑了吧!
关睿曾生气地质问我“你看了我的信?”那么,信是关睿写的喽!
信上又写了什么呢!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
好奇怪的两人!
不知几时,我在这无边无尽的冥想中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铺着洁白蕾丝花边桌布的饭桌上,关睿突如其来一句:
“关杰照顾惜若,我和简小姐到镇上。”
关杰头也没抬低低地“哦”了一声。惜若睁着雾水一样迷茫的双眼看着关睿。
“我不去!”本能的反应使我迅速拒绝!去镇上,他并未征求我的意见!凭什么为我做主!我讨厌他的霸权主义,似乎关家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悉听尊便,我便不!
“那好吧!那我给你的父亲打电话!”关睿淡淡地斜睨了我一眼。我所有疯涨的气焰立即消退,乖乖地点头“好吧,我随你去镇上,给我母亲打电话!”
下山的路依旧潮湿。无数闪着光亮的水珠缀在绿色的草叶上。关睿大步流星,一蓬蓬鲜嫩的姹紫嫣红的山花被他踩在脚下。
“关睿,容若她……”我故意停下话来看他的反应,然而,他沉默无声。
“关大哥……”我提高了声调,不满他的表现。
“叫我关叔!”他口气坚定地强调。
我在心里窃笑。嘻,就不叫关叔!喊惜若姐姐呢!
“好奇怪,昨晚……”我再次故意停下话,但他依旧不理人,我只好自言自语说下去:“昨晚听到一个女人幽深地叹息,还说什么怎奈何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懂就不要问!真是跟她一模一样!”
我的心莫名一惊,一紧,一颤,一动,有种答案要被揭示的激动,急急追问“跟谁一样?容若么?你爱她么?她没死对么?”
“跟你母亲一模一样,总是那样好奇!”关睿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却在我心海投进巨大一块石头。
“我母亲?你认识我母亲?”脑海里迅速闪出他的那块绣着梅花的手帕。梅!梅!唐清梅!难道……
“你就是那个令我母亲夜夜伤心的人!!!”
天啊!混蛋!
……
“好了,小不点。不要用那么愤怒的眼光看着我了。”关睿抬手撩了撩银灰色长衫的下摆,露出脚上穿的白底黑面的布鞋。这鞋,母亲曾有一双只纳了鞋尖的半成品,十年来,依然是一双半成品,日日摆放在她的衣柜里,从不曾消失!
这鞋,突然就激发了我满腔的恨意,我一把揪住他的后背,激烈地吼道“那你说!你说!为什么你不要我母亲?她说是你不要她的!是你抛弃她的!”
关睿沉默不语,大步流星向前。我恨他这副清瘦的身材居然如此矫捷!
恨他就像恨负了我心的人——北南,想于瞬间将他撕碎。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关睿无比闲散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凝重。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或者无从回答,却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份深情缱绻的答案,着实令我心惊!
看着他浓密而略嫌零乱的黑发,被晨起的薄雾染得有了一点湿漉之意,我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那、那容若姐姐呢?”
总有一个女人,是因为他的背信弃义而伤心难过的吧!
关睿忽然仰天长叹“大块无心兮,生我与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大限既终兮,有合有离。人生之无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见兮,不死何为!伊生兮拣择去取,伊死兮还返空虚。伊吊我兮,赠我以巨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词。斧声起兮我复活,歌声发兮伊可知!嘻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谁!哈哈——容若啊容若——伊是何人我是谁!茫茫两不知!”
这是庄子云游四方前以诈死考验其妻是否忠贞,失望之后幡然醒悟,以瓦盆为乐器,倚就棺材而放声高唱的歌,我不相信容若会是一个无情的女人!不过他推卸责任的借口罢了。
他根本就是个寡情的人!辜负了一个又一个女人!
“那惜若姐姐呢?她是最爱你的!”
这种爱,我将如何为它命名呢!是依赖、崇仰,还是沉沦、迷惑?在关睿的心中,又将如何为这份爱定义呢!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关睿的回答依然极具特色,是一首禅诗。
五代后梁时期,有位布袋和尚,少年时与众邻人比种田,眼见着众邻人即将大功告成,这和尚便将一只草鞋甩到众邻人的稻田,草鞋立即化作一条大鲤鱼,众邻人立即丢下了手中的稻苗,追来赶去的捉起大鲤鱼来,布袋和尚趁此将自己的稻田齐刷刷地插上了稻苗。之后,又抚掌大笑,唱起了这首歌!
“这么说,你根本就不爱她喽?她那样——”她明明爱得伤得已痛到骨髓!那般脆弱无力。
“好了简大小姐!你太小,还不理解爱情!”关睿停下脚步,凌厉与奚落的眼神,注视我,嘴上亦是冷嘲热讽。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你爱谁?”我突然倔犟与固执起来,其实我一直都很倔犟与固执。
“当时光飞逝之后,还强求什么圆满和快乐呢?还记得什么呢?永无止境的霸占与欲望最终会将一切美好变得支离破碎!”他说得愤恨却又平静!
“记得我啊!”我下意识地冲口而出,方感觉到莽撞,急急地吐下舌头!
还好他不曾回头,没用他那特有的奇怪目光看我!可是他的话,却如千钧巨石,沉沉地迎面砸来“或许你会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算计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恒久不息。可是——”他加重了语气“这是《圣经》里的爱,我们都是凡人,懦弱而不堪一击,自私而智昏菽麦。或许永远达不到那样的爱!”关睿头也不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我听。
“不!”我匆忙地跟上他的脚步,急急地反驳,甚至是很激动的,对着他的背影吼出下面的话“爱是信任,爱是承诺,爱是责任,爱是呵护和拥有,爱是体贴与保护,爱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爱是无论生老病死都要与她在一起!”
虽然北南的背叛让我伤心,但我依然深深地相信爱情!
这个关睿,一定是伤了太多女人的心了!或者,被太多女人伤了心!
穿过小镇、经过站台,继续向东,一片更大的城区显现。根部涂着深白涂汁的树木,黑色笔直的电线杆,宽阔的街面,来来回回载客的黄包车。店铺、招牌、广告牌鳞次栉比,穿梭在街上的穿长衫与旗袍的中年男女,穿西装、褂子及绣袄的青年男女!
很快,我们来到一扇黑色的大铁门前,立即有佣人过来开门。
“少爷,您来啦!”
少爷?
我注意到门牌上写着“宋公馆”。
这个关睿与宋公馆有何关系?为何佣人称唤他少爷!好奇怪!
我跟随着关睿刚刚走进院子,一辆黑色的别克车便驶来,车在我们身边停下,车窗摇开,一张慈祥却严肃的老人脸露出,很认真地看了我两眼,关睿退到一边,行注目礼,我轻轻微笑一下,车子顷刻间驶出门外。
穿过厅门,金碧辉煌的大厅立即展现在眼前,高贵、典雅、华丽、丝毫不亚于我的家。
关睿将我推到电话旁,默默地走开了,并示意所有垂手侍立的佣人离开。
42627——叮叮…… 叮叮…… 叮叮……
42627——叮叮…… 叮叮…… 叮叮……
42627——叮叮…… 叮叮…… 叮叮……
我家的电话无人接听!
奇怪,就连佣人都不在家吗?
☆、三张老照片
小镇归来,双脚刚踏进关家,就听到一串串狂风骤雨的钢琴声,天昏地暗,汹涌澎湃,密积地压砸过来。琴音疯狂、悲哀、愤怒、沉重,紧紧地绞在一起,力大无穷,震耳欲聋。
关睿几乎以飞的速度冲进了门,我的心被琴声砸得抑郁、惊悸,脑海里惊现出母亲泪流满面悲凄愤慨的神情。我快步跟上他,跑到走廊的第二个房间处。那里,雕着怒放牡丹花的橙黄色房门无声地敞开着,音乐已然止息,梨花带雨的惜若穿着淡绿色绣着一朵雅致兰花的旗袍,坐在雪白的钢琴前,头趴在关睿怀中,长长的黑发悬垂着,脸颊两边的发丝被泪水濡湿得粘在一起。
此时的惜若,犹如风雨中一根纤瘦的嫩草,要多柔弱就有多柔弱。
关睿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温柔地,疼惜地抚拍着她的背,一下、二下、三下……
午间的光透过窗,柔软地打在他身上,圣母一样泛出光辉。我忽然感觉在关家,他身上系着很沉重的负担,那是他推卸不掉也无法移开更舍不得丢弃的责任。
“唉——”
就在我呆立门边神思,深深地凝望这一副动人的画面时,一声轻轻地叹息自身后传来。回头,青莲色夹袄的苍老背影正低头试泪,缓慢离开。我急忙奔过去,双手搀住她“阿婆,当心。”
“真是位好姑娘。比惜若懂事多了。她就知道折磨她大哥。”
“阿婆,怎么你跟看见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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