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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宜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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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正德的忧虑自然有道理,但好在这一趟没有碰见,下半夜,孙希桥一家安然回到府中,一路上,他们除了在佛子岭看见一个守坟的老头点起一盏豆油灯,在安庆城外集贤关——当年太平军四千将士战死的地方听见一只发情的野猫嚎叫,虚惊一场之外,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到府后,孙希桥送老太太进屋,接着便请袁尚水及同行众人在府中歇息,翌日再走,袁尚水也请了几位村夫留下,那几个人心中虽惦记农事,但想起回去要经过集贤关,心中不寒而栗,便约定留宿一晚,翌日清早一起返回。于是孙希桥请了袁尚水进去,王鹿自去安排同行众人休息。
  据说那集贤关,是当年太平军驻守安庆的堡垒。英王陈玉成回天京求援后,曾国荃趁机围攻集贤关,集贤关守将刘仓琳率部四千余人拼死抵抗,安庆城才得以坚守一年之久。岂料曾国荃暗抚太平军将领程学启,与他在庐江穆老三家中密谈,曾老九许其副官之位,程学启虽不曾答应,却也并不推诿,于是曾老九留下官服与随从自去。程学启本是个流氓匪首,因协助太平军攻城有功,才被封了官,他不为了推翻清妖,只是想做个官,藏点钱,或者干脆就是一死,死前快活几年。不料朝廷自动送官上门,让他又多了一重选择,因此不管是起义军战胜朝廷,还是朝廷打败起义军,他都是有路可退的,思索一阵,便令穆老三将官服找个隐秘地方藏好,穆老三就在程学启走后,挖了个土坑,将官服埋了。此后曾国荃连日炮轰集贤关,集贤关中将士虽然饥饿疲劳太久,但是意志坚定,因此曾老九久攻不下,气得跺脚直骂程学启。这时候湘军智囊赵烈文献计,曾国荃听了叫好,便依计行事。
  不日,有两名湘军伪装成太平军,到穆老三家中抓捕穆老三,说的是程学启勾结朝廷的罪行败露,刘仓琳命来取证物——清妖所赠的官服,穆老三心中惊恐万分,便人事不知地被两名“总爷”带走了,快到集贤关外时,天色已晚,二人便在客栈中喝酒歇息,于是故意喝得酩酊大醉,令穆老三有机会脱逃,穆老三逃出之后,想跑回庐江太远,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此处离集贤关不远,于是便来到集贤关,求见程学启,将刘仓琳派兵到他家中搜寻证物的事说与程学启听了,程学启大惊,于是与属下兄弟密谋,投靠朝廷。商议之后,程学启又派穆老三向曾国荃报信,明日炮响,湘军外攻,他率领四号石垒的军士做内应。翌日,曾国荃果然大举进攻,程学启向刘仓琳放了冷炮,太平军集贤关四千将士全部阵亡。从此以后,集贤关战壕中时常喊杀之声不断,时而又有野鬼夜哭,雾气笼罩之异象,老百姓传言,此乃刘仓琳与四千冤死将士阴魂不散,日日在此训练,夜夜在此哭泣,只等着在阴间里向程学启讨回公道。
  夜间孙希桥一家经过此地时,就有人隐约听见了男人的哭声,那人虽然久居乡野,但从小就听说过“安庆城外集贤关,集贤关内鬼夜哭”的恐怖故事。只是刚一说出口,孙老太太就恐吓坏孙强虎姐弟三个,厉声呵斥住了,那人才没敢再说。因此,当孙希桥邀请他们在府中歇息一晚再走时,他便带头答应了。
         

  ☆、第二十七章

  当晚,那人对同伴们说了一遍他们经过集贤关时听到鬼哭的事情,同伴中有一个爱自吹自擂的便接过话头:“何止是一个鬼在哭?我听到一片哭声呢,还有两个鬼影和我对面走过!他们扎着头巾,推一辆土炮······”说得绘声绘色的,更玄乎了。其中有一个胆小的,听了心里害怕,又撑着面子不肯说出来,众人睡过之后他还害怕得睡不着,一晚上胡思乱想,起夜时候听见碧菡屋里的风铃声,以为是鬼在跟着他,吓得憋着尿跑回房里,直到凌晨见有人早起练功,他才放心眯了一小会儿。醒来之后与大伙结伴回去,便将晚上起夜被鬼跟着的事说与众人听,那个自吹自擂的家伙便又搭腔,说孙府原先是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的宫殿,听说陈玉成被砍头那天,天雷击中殿内一扇大门,老人们说是陈玉成死后不甘心,乘着闪电将魂魄带到了王府里,他不准任何人住他的宫殿,曾国藩住了两年吧,据说日日夜夜,坐卧不得安生,所以赶紧搬走了。后来给那个李鸿章做了公馆,怎么样?惹下一个丧权辱国的骂名!再后来住进来的,据说都没个好下场,就是咱们这姑爷,宣统年间四品顶戴呢,住进来不到一年,朝廷都没了,官也丢了,现在还敢住回来,胆子好大一个!
  几个人一路议论纷纷往回走,这时候,袁正德家中跟来的长工也独自回来了,赶上他们,便喊大伙儿等他,大家等他来了都问:“你不是等你们少爷一起走吗?”
  那人喘口气回答:“出了事了,二爷让我先回家里禀告一声,他自己留下来。”
  “难不成你二爷被鬼缠上了不成?”
  “不是!”
  “那是孙家老太太不行了?”
  “不是!”
  “那是什么事?”
  “二爷给了我一封信,要交给老爷的,说是三爷在学校里的事情,他要留在这里。”
  “信呢?拿出来看看!”一个快嘴得接过话。
  “不行。”长工说。
  “看什么看,你识几个字?”那个憋了一夜尿的胆小鬼顿时自信起来,他幼时上过私塾,念过两年书,在这些人中识字最多,因此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时大家也都想到他,便逼着长工把信给他念,只听他拆开念道:
  “父亲:
  昨夜姑父与我促膝长谈,所涉内容皆三弟尚民之事。尚民在省城读书安好,近来被**地下党蛊惑,牵涉学生运动等不法乱纪之事,已于一月前被学校开除,而今杳然无踪。姑父、姑母百般挂念,昨日喜庆日子,况且老太太尚不知晓,因不便言明,兹请父亲大人速来省城,共商寻找尚民及日后如何安置等事。
  不孝儿尚水亲笔。”
  这几个村夫听了,都慌作一团,有的说赶紧给袁老爷送信去,说完就急急地要走,长工听了也十分焦急,催促着众人快赶路,其余数人也大都心善,便也速速地起身赶路去了。唯独这读信的心怀鬼胎,他家本是有些家底的,只因父亲去世后家道败落,才沦为村野莽夫。袁正德与兄弟分家之后便回到故乡,买下了这家的房子,因怜其身世,便分了院子外面一间小屋给他住。后来袁正德愈发沉迷曲艺,四处拜师,举家在外漂泊,这屋子便一直空着。这人因见自家屋子与袁家的大房子相连,便在房中与袁家房屋相连的这面墙上凿开了一扇门,虽然每日从自家门里进去,但一家老小却都是住在袁家的大房子里。袁正德忽然返乡回来,发现了这事,便连送给他的那间小屋子一并都要回来了,他虽然不敢言怒,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而今读了这信,知道袁家三儿子要造反,岂不是个好机会,于是与众人一路同行时,在心中定下主意,便找了个机会,甩下众人,拿着信往县政府举报去了。
  县长上任一年来毫无政绩,正在忧思之际,听闻有人来揭发**,便大张旗鼓地审问起来。
  “你知道**在本县的藏身之处?”
  “回县长大人,小民不知。”
  “不知道你敢来举报!”
  “小的不知道**藏哪,但是小的知道谁家里出了**份子。”
  “从实说来。”
  “小的菱洲鸽子滩人,同村袁正德家中三儿子参加了共产党,小的有证物在手,请大老爷快去抓人。”
  “证据拿来看看。”这人将信呈上,县长读毕,便暗喜:今日可以抓匪立功了。于是传令请警察局长来谈话。而后便继续询问这检举之人:“信中所提省城数人,是否也与此事有干系?”
  这人便将孙希桥一家来乡间庆端午,和自己受袁正德之托护送孙希桥一家返回英王府,以及长工口述袁尚水与孙希桥面授命令等事始末一一交代清楚,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听见县长问道:“信中所提‘姑父’,是否就是你方才所说的孙希桥老先生?”这人一听县长称呼孙希桥为先生,便万分懊悔,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如实交代,便将孙希桥做了一番介绍。县长听罢沉默无言,只命将这人带下去等候,自己却在屋里度步思索起来。
  原来这县长姓胡,单名一个想字,是至德县富商胡凯之子,当年胡凯拜访许世英,得了个机会攀上了孙希桥,又被孙希桥奉为“席上尊”,席间更是让他结识了安庆城中大大小小各色官员,此后虽然军阀混战,但他的生意却蒸蒸日上,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他度局势已稳,便花高价为儿子胡想捐了个县官,因而也将孙希桥之事与胡想细细说明,一则让儿孙记住恩情,二则希望他能灵活变通,以期日后获得孙希桥举荐提拔。不想今日偏巧就遇上这位事主了,胡想揣度一番心中立即拿定了主意。
  警察局长来后,他便给这检举之人安了一个诽谤之名,让他带走了,自己则派了可靠的人将信送给袁正德,送信人返回后,他又修书一封,令送往省城孙希桥处,见诸事妥当了,才放下心来。
         

  ☆、第二十八章

  且说长工和同伴们因那读信人进山里小解,好久不见回来,大伙猜测,莫不是遇见狼了吧?于是哥几个一起,壮起胆往山中去寻他,却不知他早已绕过山体,进县城里去了。找遍整个山头不见他的踪影,大伙急了,连尸首都没见到,该不会是这山里有狼窝吧?一句话惹得几个人都泄了气,连忙退到山外道路上来。
  “照理说这里没有狼窝的,我叔叔常年这里打柴,常是早出晚归的,有狼的话,几十年了就见不到一只?”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窝狼是你叔养的,才没和你婶婶说,哈哈哈哈——”
  “滚开些!”
  “别说笑了,会不会是他自己拿着信先去邀赏去了,所以甩开我们。”
  “有理,这王八!平常就一肚子花花肠子,我看我们不如赶紧回去,兴许还能赶上他!”
  “如果不是这样呢?”
  “不是这样你就将你二爷的话告诉你们老爷,一个大老爷们,他出来找不见我们,自己会回来的。”
  “可是没有信,见到老爷我怎么说。”
  “你们三爷都出事了,袁老爷哪里还有心思追究信!”
  长工听说,虽然觉得不妥,但也也只好这样,先回去报信要紧。
  几个人回来向袁正德传了口信,袁正德正欲追问详细情况,突然有一个县里来的差爷找上门,说是奉县长之命专程送信来的。袁正德览信毕,心中焦急,一面命人预备酒水好生招待差爷,一面让妻子打点银钱什物,准备立即动身去省城。那差爷辞了酒,说是县老爷等着他回去复命,便立即走了。袁正德如坐针毡,并不多留,行装预备好便立即骑马上路了。
  进了省城,早有孙希桥派的人在城门口迎接,不多久,袁正德就随来人进了英王府。
  孙希桥携妻子迎接舅兄进屋,袁尚水也一同跟着,见了父亲,二人含悲欲泣。孙希桥也万分难过,将袁尚民被抓,和自己解救袁尚民,又有兰心、碧菡姐妹如何也被牵扯,自己因此耽误了将他接回府中,以及夫妻二人去学校寻找袁尚民等等事情,从头至尾都详尽地说与袁正德听了。孙德艺在一旁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此时,孙老太太也听说了袁尚民的事,见了袁正德风尘仆仆赶来,便先向他谢了罪:“桥儿处事不妥,是老身的罪过,舅老爷如要怪罪,就请责罚老身吧。”
  “老太太折煞我也,若不是姑爷出面解救,只怕那孽畜早已经身陷囹圄了,恩深似海,岂敢怪罪。”
  “舅老爷不怪罪,只是老身心里不安,三公子出了这样大事,还望舅老爷多保重身体”说着又转向孙希桥,“你还须多向政府各厅打听打听,免得你外甥受了苦。”
  孙希桥答应了,又对袁正德说道:“省府各厅如有消息,我自然能够及早知道,只怕尚民受**蛊惑太深,离开学校以后,转入地下活动,就难找到了。”
  袁正德长叹一声,恨这畜生不在眼前,若是被他找到,一定要痛骂一顿。
  “若是参加了地下活动,还是及时找寻的好,万一转移出了省城,再想找到他就难了。”袁尚水补充道。但他的这句话像是一根引线,迅速燃烧了孙德艺的记忆。
  孙德艺记起那日刘汉拉车载她去前街药堂的时候,自己坐在车上似乎看见了袁尚民,当时只因听信了校长的话,以为袁尚民被他父亲接回家去了,所以只当自己看花了眼,今日细细回想,那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学生和外甥尚民么,于是她接着袁尚水的话说道:“我相信他还在省城。”接着把这事对大家说了,大伙听了也觉得有些眉目,当即就议定了计划——大家兵分三路,孙希桥向各厅、署打探消息,一旦袁尚民被抓,就能立即知道下落,再另行设法营救;袁正德、袁尚水父子按照孙德艺提供的线索,由王鹿陪着在街市上寻找;孙德艺则回到学校向同学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还跟他保持着联系。
  计划一定,袁氏父子来不及多坐,就烦了王鹿一起上街去找人,孙希桥夫妇见状,也都立即行动起来,一个向同僚们说尽好歹,只求能及时通个消息;另一个匆忙赶到学校,上完课就立即扎进学生堆里,希望能从同学们口中听到一点风声。斜晖落尽,五个人都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从他们呆滞的眼神和沉默的动作中,孙老太太知道,这一日大家徒劳无获。孙家三姐弟都不知道长辈们为何事忧心,但是素来家教甚严,都不敢多问。
  晚间休息时,孙希桥安排袁正德住在了客房之中,袁尚水则住进了孙强虎姐弟们住的偏殿里的一个小房间中。孙氏夫妇安慰舅兄保重,等到次日再去寻找,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的。袁正德、袁尚水道了扰,谢过休息了。
  夜深人静后,袁尚水暂且将找兄弟的事情抛开,躺在床上,思绪却越过了大殿,从西厢楼梯上去,到了兰心房间里。她房间里一定也有一扇这样的窗子,月光正好能够透过窗棱照进来,照在她靠窗的书桌上,像她这样的姑娘,读的应该是诗经和红楼梦这样的东西,不,她不需要读,诗经里没有她这样的美,金陵也没有能及她一半的女子!他是个军人,读的书不多,因此只能联想起他最熟悉的这样两本书,但她在他心中是怎样的美丽?他自己也描述不出,他只断定:让她和金陵十二钗站在一起,第一眼,他肯定先发现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月亮前面飘过一朵云,他的窗子里也飘过一团影子,于是他坐起身,看着弯弯的月亮,将银光流水一般洒遍天地。
  “彩霞,彩霞。”
  他听见兰心在那边楼梯上叫唤彩霞,犹豫了一下,他穿上衣服起身出来。
  下楼的时候,彩霞正从强虎房间里匆匆忙忙出来,而他和兰心则在两边楼梯上相对望着,并不曾关心她的出现。
  “兰心小姐,要起——”话未出口,彩霞突然意识到表少爷在场,便不再说下去了。兰心立即明白了彩霞的意思,害了羞,但却不想被表哥看出来,便信口说:“去给我换个煤油灯来。”彩霞答应着去了,兰心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他:“我弟弟还没睡吗?”
  “少爷已经睡了。”
  “那你去吧。”兰心本不是刻意追究什么,此时已经觉得脸上不热了,便让她出去,自己则走下楼来。
  袁尚水看着兰心一步步走下楼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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