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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瓣的紫丁香-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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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你们外地人的,下暴雨还有化雪的时候,地下室容易渗水,你快退了吧!」
我也紧张起来:「我还没签呢,本来说下周去交押金的,买房怎么这么多事儿?」
「当然啦,现在造房子快,用料也省,不像我们家,房子都是自己造的,你要是一开始不弄好,将来可麻烦了。」
梅兰妮端起托盘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这样吧,我回家问问我三姐,她消息最灵通,你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写了电话号码,顺带着公寓的地址,一齐交给姑娘:「梅兰妮,谢谢你,我们给你的同事也买一份寿司吧,你带给她。」
(十五)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打开电视看房屋装修频道。梅兰妮一番话,使我对买房的事情重视起来。
将近九点钟的时候,门铃响起来,我按住对讲机,原来是梅兰妮,我连忙按电钮打开公寓大门。等我迎到电梯口,梅兰妮正好上来,左手一个塑料袋,右手一个纸袋,一见我就抱怨:「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十好几次。」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把手机放在车里了,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
我把姑娘领回家,让她坐好,倒了一杯水。梅兰妮把袋子放在书桌上,一面喝水一面打量着房间。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也打量着她。今天姑娘穿得正式一些,白色的衬衫,扎在绿格子短裙里,灰色的长袜,黑色的平跟搭袢皮鞋。「梅兰妮,你不会是私校的吧?怎么也有校服?」
「我们学校怕大家在穿衣上攀比,所以也有校服,政府补助的,我没有妹妹了,所以得赶紧穿坏它。怎么了?很土是不是?」
「不,很好。」
我情不自禁多盯了姑娘一会儿:「梅兰妮,你很漂亮!」
姑娘的脸红了,低下头掏出一张手画的地图,叉开话题:「我姐画的,周围比较好的几个新区,一开春就开盘了,我姐说,可能好的位置都被人抢了,咱们得快,所以我就跑过来了。」
「那,那咱们快一个一个找过去吧!」
我有点慌了。「不急,周六样板房要十点才开门呢。」
梅兰妮站起来,抓起两个袋子,边走进厨房边问:「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我跟进去,看着她从纸袋里拿出一条家制的杂麦面包,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块纸包的牛排,还有一罐黄油,我顿时两眼放光。「那我给你准备午饭吧!都是我们自己家的,面包是我早晨才烤的,特新鲜!你有木锤子吗?」
「没有,我实验室里有铁的。」
梅兰妮没有理我,找出一口锅,烧上水,从冰箱里翻出几样蔬菜,洗净切碎,放进锅里,又从牛排上切下一些碎肉,也丢进锅里,然后反过刀身,用刀背把牛排两面拍松,停下来问:「你有胡椒吗?」
我打开厨柜,把胡椒粉递给她。「下次要买整粒的,现吃现碾。」
梅兰妮一面往牛排上撒盐和胡椒粉,一面吩咐我:「把慢烧锅通上电预热!」
我站在姑娘的背后,看着她熟练地忙碌,不由得感动起来:「梅兰妮,你让我想起了妈妈。」
梅兰妮没有接我的话,她给牛排罩上保鲜膜,又把滚沸的肉菜汤加好调味品,端进慢烧锅盖好。这一切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我做实验麻利多了。「咱们可以走了,一家一家看现场,回来正好吃午饭。」
梅兰妮擦擦手对我说:「咱们从离我姐加油站最近的那块地看起,那个小区最好,南面是一片树林,我姐有朋友在市政府,说是十年之内不会开发那片林子。」
走到楼下,我一眼看见那辆道奇皮卡,比去年冬天更加破旧了。我心有余悸地说:「梅兰妮,我看见这辆车就想起那场雪,咱们能不能开我的车?反正还要回来的。」
「好啊,我什么车都会开,拖拉机都行。哪一辆?」
「那一辆,沃尔沃,你开?你可小心点儿,保险是我的。」
「你开这么老气的车?我来试试!我们村从来没有过欧洲车。」
梅兰妮兴奋起来,一把抢走了车钥匙。我坐进副座,才关好门,梅兰妮就发动起来,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周六的上午,街上车并不少,梅兰妮左冲右突,频频超车,我实在有些害怕,只好求她:「梅兰妮,我不是心疼车,我是晕车,求你稳着点儿,你晃得我难受。」
「噢,我知道了,听说在德国,高速公路没限速?」
梅兰妮稍微放慢了一点。我喘了口气,回答她:「小妹妹,这儿不是德国,咱们也不在高速公路上。你们阿尔伯塔人真怪,什么事都慢慢吞吞,就开车急。」
「嘻嘻,我们结婚生孩子也挺急的。这车真沉,方向盘也硬,开快了才带劲儿。」
「别,我怕死。」
梅兰妮路很熟,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城乡接合处。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我们上了一条小路,路尽头一拐,缓坡上陡然呈现出一片新房,有的已经住进了人,有的还没完工。梅兰妮开得很慢,放下车窗,在小区里一圈一圈地绕,还对我说:「你注意感觉,车是上坡还是下坡。」
小区最南端的那条街,确实紧邻着荒林,正值盛夏,郁郁葱葱,煞是可爱。街上几乎盖满了房子,只剩下几块宅地基,也都已经浇铸好了地基,看样子,开发商和地产商都想尽快结束这儿的工程。梅兰妮一言不发,一面开车一面观察。突然,我看见一块地基后面,靠着树林,有一丛高大茂盛的灌木,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停!梅兰妮,快停!」
我跳下车,绕开地基,扑将过去。天哪,是丁香,紫色的丁香,好大一片!我回到了中学时代!
我一面贪婪地嗅着那久违了的芳香,一面埋头仔细搜寻起来。梅兰妮过来了,对我说:「你眼力不错,这块地很好。」
「梅兰妮,先别说别的,快帮我找,找五个花瓣的!」
我打断她。「五个花瓣?丁香都是四个瓣啊。」
梅兰妮不解地问。
「有五个花瓣的紫丁香,好多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找到过一朵,找到它就找到了幸福的婚姻!」
「是吗,那可得好好找找!」
梅兰妮也认真起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艳阳高照,我们两个很快就汗流浃背了。我直起腰,擦了一把汗说:「梅兰妮,先不找了,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买房。」
「好啊,反正花儿没有脚。」
梅兰妮也直起身说:「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这块地不错,大概五十五尺宽,一百二十尺深,深度无所谓,反正后面是树林。缺点是正对雨水井盖,说明这里是整条街的最低位,否则早就被人抢走了。地下室已经浇好了,九尺高,比标准高一尺,好。坡比较陡,你看,地下室后墙有一道豁口,那是预留的后门。」
「地下室还有出口?」
「对,因为是在坡上,朝南的一面其实是在地上,可以直接走进后花园。地基很大,想必这个房型是单层,使用面积估计是两千平方尺。」
「单层,为什么不是两层?凭高望远多好!」
「坡上造房子,地基越大越好,不容易出裂纹。同样的使用面积,如果是双车库,两层的地基只有单层的三分之二。」
「我懂,这个地基的南北向是单向受力。」
我抬头看去,这条街南面的房子确实没有两层的。「梅兰妮,咱们现在怎么办?找卖房的问问,别是已经被人订掉了。」
「走,上车,我们去样板房!」
梅兰妮回答:「这房没卖掉,不然他们肯定会插牌子。」
这房子果然还没有卖掉。胖胖的老销售代理坐在我们面前,小眼睛在我和梅兰妮之间扫来扫去。我知道,他是在判断我们的关系,以及谁有决策权。「两位好眼力,这块宅地基很抢手,下午还有两个客户预约了要来看现场。当然,这里也有缺点,地基已经浇好了,房型也就不能改了。不过,我们不是急着要完工,我们不愿意在冬天浇铸,那样质量可能会有纰瑕。我们是本地公司,总是先要替客户着想,对不对?」
「对,对。」
我点头称是。「可你们的地下室我们不喜欢,九尺太高,冬天取暖费受不了。」
梅兰妮一面看着房型图,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您这就错了,九尺是趋势啊,等您把顶封了,高度正合适,不憋屈,是不是?」
「是,是!」
我打断他:「咱先不谈细节,刚才你说很多客户感兴趣,我能不能付你五百块押金,你给我保持一周?」
「能,能,一看先生就特果断,特有决策力!」
「回头再说吧,我们还要去别的新区看看,你们这里交通太不方便,路坑坑凹凹的。」
梅兰妮拉起我就走,我只好跟出去。老家伙的声音追出来:「那路不是还没修好呢吗?」
车开出去好远,梅兰妮埋怨我:「你怎么上来就亮底儿啊?」
「我,我这不是怕下午那两个客户吗!」
「哪儿有什么两个客户!你就那么相信他?」
「你想啊,那地方确实不错,虽说是街上最低的,可整条街在坡上,水总得先往坡下流,我好歹是博士,这点常识还是懂的。咱们看出好来,别人也看得出,对不对?」
「那你也不能那么猴急呀?你一开始就给人摸了底,咱怎么谈价钱啊?」
「那倒也是,你来吧,我英语不行。」
我辩解道。「好吧好吧,咱别的地方就真不去看了?我告诉你,你别打电话过去,他要是打过来你就说没定呢。」
梅兰妮做总结性发言:「周一四点半,你来商场接我,咱们再去会会那老家伙,你别开口,我来对付他!」
(十六)
以后的十来天里,我和梅兰妮天天都要去和老家伙斗争一番,具体来说是我陪着她去斗争。梅兰妮的本事很大,她居然说服那个老滑头,把地下室后门和升高一尺的钱都免掉了。在加拿大,装修是造房子的一部分,梅兰妮也基本上全都不要。她说,建筑商也是转包给装修公司或个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装修公司,费用省一半。她还说,有些简单的活,比如贴瓷砖刷漆什么的,自己就能干。弄到最后,老家伙只卖出去一块宅地基和一幢裸房。这不算完,最绝的是,梅兰妮竟然还顺便卖给人家一个手机。最后,老人家诚恳地邀请梅兰妮加盟,一起卖房。
银行的房贷也是梅兰妮帮忙谈妥的。我怕担风险,主张固定利率,百分之五点五。
梅兰妮劝我要浮动利率,隔夜拆借率减一点七五,她担保,十年之内隔夜拆借率不会涨到百分之六。我真的不明白,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就没有大学愿意接收呢?
再复杂再麻烦的事情,只要一点一点去做,总有结束的时候。终于,老代理打电话来,说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妥当了,让我们转天去签字。我很兴奋,还没下班就去商场找梅兰妮。梅兰妮也很高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的同事阿什丽也受到了感染,对我们说:「这儿我盯着就行,你们俩去庆祝庆祝吧!」
说完还冲着梅兰妮挤眉弄眼。梅兰妮也不客气,马上就收拾东西。她挽着我的手臂,边走边说:「现在吃晚饭太早,咱们去找五瓣的花吧。」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
仲夏的傍晚,云淡风轻,斜阳西挂,倦鸟低飞。
我亲自驾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侧窗和天窗全部打开,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放声高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那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那只细细的皮鞭,不断地轻轻打在我身上。
梅兰妮吃吃地笑起来。我转过头问:「梅兰妮,吓着你了?」
「没有,挺好听的,我原来看你们中国人总是一肚子心事,没想到也有放开的时候。」
梅兰妮边笑边回答。「这并不影响我们唱歌呀!我们中国和加拿大不一样,我们土地贫瘠,资源稀少,人口稠密,苦难塑造了我们民族的性格:居安思危,坚韧不拔。五千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歌唱。痛苦时,我们用歌声唤起希望;欢乐时,我们用歌声感谢上苍。我们歌唱爱情,歌唱劳动,歌唱生活中的一切。梅兰妮,你知道吗?我们现存最早的一首歌,是三千多年前的。」
「三千多年?酷!我们的先祖还在黑森林里呢。唱的什么?」
「当然是爱情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就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至于君子嘛,就是像我这样的正派男人。」
「你正派吗?」
梅兰妮又吃吃地笑起来:「你好像也没有好逑啊!」
我一时有些窘迫,就叉开话题:「梅兰妮,那你也来一首吧!」
「好啊!」
姑娘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唱起来: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还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黄昏的风儿吹拂着脸庞,四周都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我们像那鲜花开放在原野上,年轻的心儿像蓓蕾初放。在歌声中,我们穿过树林,弯过小溪,把烦恼和忧伤远远抛在后面。
到了!新房到了!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正准备奔过去,突然,我们同时呆住了:那丛枝繁叶茂的紫丁香,没有了。后院刚刚被平整过,履带的印子清晰可见,他们把紫丁香铲掉了!我们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暝色四合。梅兰妮拉拉我说:「走吧,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移一枝过来。」
「走吧,只能如此了。」
我觉得像虚脱了一样。
第二天,签字画押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老代理笑眯眯地把一堆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一一签过字推回去。他检查了一下,又推给梅兰妮。梅兰妮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用签,我们不是一家子。」
从样板房出来,梅兰妮一直不讲话。上了车,我说:「梅兰妮,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去正经寿司店。」
梅兰妮摇摇头说:「不了,你送我回家吧。明天开始,我还是和娜塔丽拼车,你不用来接送我了。等快交房的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
(十七)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眼看离开学越来越近,可我还是无法专心备课。起初,我只是听不到梅兰妮的声音,觉得有点儿太清静,后来,我开始烦躁起来,很想给她打电话,但又不好意思。这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很想找个人闲聊天,不由自主地拨打了海伦在上海家里的电话。我忽然又觉得不妥,那边是上午,人家正在上班。我正要挂掉,那边已经接通了,传来海伦熟悉的声音。我们寒暄了几句,海伦很高兴,说还以为我把她忘了呢,我说岂敢岂敢,然后问:「海伦,你怎么没有去上班?」
「我休假了,我要当妈妈了,四个月了,我在保胎!」
海伦爽朗地回答。「啊呀,恭喜恭喜,太好了!不过,加拿大女人还要保胎?」
「入乡随俗嘛,我现在是上海人。」
海伦笑呵呵地说:「女人嘛,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参加了一个太太团,她们给我讲育儿经和搓麻技巧,我教她们烤牛角面包和煮法式咖啡。」
我不由得暗中赞叹: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上海人的同化力真是了得!过去是江浙一带的人冒称上海人,现在连加拿大人也凑了进来了!海伦又问:「你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事情?」
「是,海伦,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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