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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宣和遗事-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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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冰凉的身子都传递了温暖──挣扎起来了──原本死人般的赵苏果然有了反应。 
“放开我──”被煜吻得嘴唇红肿,又被他搂得几乎无法呼吸──仿佛突然从一场大梦里醒来,赵苏疲倦地推拒著煜的强势的拥抱──可是他推不开,虽然自己也没有用力。 
“苏儿,……是我!” 
不顾赵苏无力的反抗,把怀里的人尽情地吻够亲够後,煜这才松开了钳制般的力量,腾出双手捧住赵苏的脸。看到那无神的双眼,想起从前那般清心流动的样子──煜有点难过。 
“你的眼睛,怎麽会变成这样?” 
“半年前摔了一跤……撞到栏杆上了。” 
“跟我回去!”强悍地命令──又温柔下来:“我会找来最好的太医,治好你的腿和眼睛。” 
煜轻轻抚摸著赵苏肩胛突出的脊背,口吻里是心疼:“你怎麽瘦成这样?” 



不知道从何时起,心里就全是一片空茫。 
不论这红尘里何等样的阴晴风雨,却再也无法使心情摇动分毫。还是说,连心都已经不在了呢? 
那一次不慎摔倒,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太医们束手无策──耶律大石和翥凤都心急如焚,特别是翥凤,急得差点哭了出来。赵苏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没法替自己伤心,也没法替自己焦急。听著耶律大石和翥凤喋喋不休的安慰和嘱咐,心里竟是毫无感觉。──从那一次开始,赵苏就明白了,自己的心,大概已经死掉了大半个了。那些情欲呀,感觉呀,通通跟著死掉的心埋进了不知哪个时空的黄土里。而且随著时光的流逝,──开始的时候,想起父皇、母妃、锦园、琬、煜,麻木的心里,还会针扎般的隐隐地痛。──到最後,就连这痛感都没有了。心脏和感觉似乎全部变成了石头般的硬质,没法柔软──如果要教它柔软,只能使锤子敲下去──而这一敲下去,可就只能成为千百的碎片。 
在翥凤的皇宫里也常常听到佛寺的锺声。这时候就会想起寂寞的少年时代,在长杨宫里听到的锺声。和後来,寄居在奉国寺的日子。 



并没有忘记那个叫煜的年轻的大金国皇帝。 
其实,今生的无数的往事,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任何。 
只是,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欲望。虽然有时候午夜警醒,胸肺间还是有无法挥去的悲伤。 
其实,红尘之於碧落,俗子之於仙人,非关天宫人间之别,无非,只是一念之间。 
是彻底地清净了吧。 




7~10 
“跟我回去。” 
再次说就换了温柔的语调,不知是什麽东西在心里柔软地酝酿,教煜紧紧地抱住怀中羸瘦的身躯。三年之隔,仿佛就把彼此的立场倒转了过来,当年是我倚赖著你的慈爱,眼下换我给你我的温柔……他不料到默默无语的赵苏突然清晰地说:“不。” 
这完全是煜没有逆料到的答案,他吃惊地看著赵苏,赵苏也“直视”著他,眼睛虽然无神,可是语气的坚决是不容怀疑的。 
煜有点困惑。“为什麽?” 
赵苏不是爱自己的吗?煜以为自己一说出接他回去,他一定会柔顺地答应──煜吃吃地又问:“为什麽?” 
赵苏不答,侧耳向外,似乎是在谛听著什麽。 
失明的人听力似乎确实比正常人好──隔了几分锺煜才听见屋外甬道上传来的脚步声。 
“苏儿!” 
有一个人亲切地叫著赵苏走了进来。 
可是他一进来首先看到的却是紧紧抱著赵苏的完颜煜。 
两个男人愕然互视。 
这不是那个自称是苏儿兄长的人吗?──虽然隔了三年,耶律大石的容貌却无大变,只是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比以前少了一分锐气和犹疑,多了一分笃定和温柔。是以煜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怎麽回事?…… 
难道赵苏这三年都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居然拒绝跟我回去,也是为了这个男的? 
本来还以为赵苏这三年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煜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方才对赵苏的怜惜全变成了嫉妒!心胸里陡然塞满了怒气。他下意识地加大手臂上的力量!示威般地注视耶律大石──全然没注意到赵苏被他勒得脸全压埋进他的胸膛里,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 
耶律大石的眼睛却在只瞥了完颜煜一眼後,立刻转到了赵苏身上,他立刻注意到了赵苏的不适,奔过来叫道:“你快把苏儿放开!他快透不过气了!” 
“……!”煜慌忙松弛手臂力量,可是一点也没有想放开赵苏的意思。低头检视赵苏并无恙,咳了两声脸色就恢复了正常,他又把注意力转向耶律大石身上,正准备先声夺人──却听耶律大石也正看著自己,淡淡道:“你来干什麽?” 
煜冷然说:“我要带苏儿回去。” 
耶律大石笑了,微微摇头,说道:“我奉劝你别打这个主意。苏儿他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还是请回吧。” 
他的态度那麽自然而肯定,仿佛他就是赵苏的代言人一般,煜心里一口气立刻提了上来──可是看著委靡地缩在怀里的赵苏,又恢复了开始那种痴呆木讷般的样子,仿佛对他们的对话完全听而不闻,闻而不晓──赵苏长长黑头发上的香气一阵一阵地飘进肺腑,煜心里突然有一个莫名地一痛。──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碎的灵魂……,他纵然唯我独尊惯了,此时也已不忍再予这脆弱的人以任何伤害,他把赵苏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对耶律大石压低了声音了说:“我们出去谈。” 
耶律大石赞同地点点头。 
走出门煜回头看了一眼,赵苏闭著眼睛,似乎已经睡著了。 
“你想谈什麽?” 
两人到幽深的竹林深处,随便找一块大岩石坐下。耶律大石先开口。 
这时候正是秋天,所以竹林深处,有些须的雾霭,还有各色的杂木,都在开始落叶子了,地上铺了纷乱的一层。时而有凉风吹过,很安静。──远远的似乎还听得到不知何处的羌笛,带著一点说不出来的悲伤,可是却让人不知不觉地要怀想起很多甜蜜的往事。 
顺著羌笛的声音,遥望去却只看到远方氤氲的几重青山,……隔著短短的粉墙。──墙外似乎有一片梅花林,虽然不是它开花的季节,可是却看得见削瘦旁出的枝干。 
其实八竿子搭不著,可是煜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诗来……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他突然觉得,的确,这样的环境,只有清幽和安宁,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尘土的侵蚀,没有人间的丑恶,这里,确实比宋国的皇宫,或者自己的皇宫,甚至奉国寺……都更适合那个寂寞而终至於沈默的人吧…… 
可是,……不带赵苏回去吗? 
他办不到。 
无论如何,一定要那个人待在自己身边。──再也不愿意重新体会失去他的心情了。 
煜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也许那一抹始终热闹不起来的苍白灵魂,被自己强迫重入红尘会枯萎吧──可是,就算枯萎,你也得枯萎在我怀里…… 
煜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枯萎……在想什麽呀? 
有了自己的疼爱和保护,赵苏怎麽会无缘无故地枯萎呢?! 




“我要带他回去!”煜还是这一句话。只不过他现在已经坚决多了。 
耶律大石困惑地望著完颜煜,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金国国君时的嫉妒已经没有了──这几年的经历,使他真正地了解了赵苏,了解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太了解之後,以往的爱情已经转化成了亲情,那脉脉的总是急於想表露的相思已经转化成了淡淡的深蕴於心底的温柔。 
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赵苏,所以他知道现在的赵苏不可能会跟煜回去。 
因为他是赵苏唯一的亲人,所以他不可能会让煜带赵苏去他不想去的地方。 
可是怎麽跟这个叫煜的人──这个依旧英俊如昔,飞扬如昔的年轻帝王讲得清楚呢? 
……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渴望的精神家园,那是我们寂寞的灵魂唯一能够安心休憩的地方。在这扰扰的红尘里受了多少伤害,都可以回到那里面,让熟悉和温柔的空气为彼此疗伤。──当然,经常会有人被无情的命运强迫离开自己赖以安心的精神家园,无奈的彷徨在人世间──可是,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却千万不能是赵苏了──耶律大石真想问问完颜煜:难道你没有发现苏儿他现在几乎只剩了一具躯壳了吗? 
──你不要再强迫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可是,他又知道,这些感受,只有他们这些受过命运的作弄,受过岁月的煎熬的已经迈入中年的人才会懂得,才会理解──象完颜煜这种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从来是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他是不可能懂得也不会有耐心去理解的! 
耶律大石有点焦躁,该怎麽跟完颜煜说清楚──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赵苏和完颜煜之间的纠缠,也知道赵苏早是煜的人,还曾经荒唐地成为过他的宠妃……可是耶律大石已经不嫉妒。在赵苏面前只字不提。 
这三年,看著赵苏一天一天地变成对这人世不闻不问的木偶般的人──耶律大石为自己无能使他重生感到难过。可是他只要能守在赵苏身边,能给他自己的温柔就满意了。 
都不再年轻。已经知道生活的真谛。 
谁还想奢望什麽,追求什麽呢? 
韶华过去匆匆,行人老将至矣……每当拥著赵苏,或春设绛帐之中,或秋赏夜月之时,或冬围雪炉之畔,彼此心间都沈淀静静的温柔,知道红尘风雨,这余生里,该不会再落到彼此的心里。彼时彼地,总是觉得今生心愿已足,如此到老到死可也,我已经再无所思再无所求。 
想起年少时的相思苦楚,青年时的帝王生涯,想起天祚帝,母亲燕王妃、弟弟夷列,妻子萧氏,还有幼小的儿女,和群臣,和百姓………一生的故事不过就沈浮在这几片烟云般的思绪里,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耶律大石心里淡淡的并无多少悲喜,象是记起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是不能让完颜煜打破这样的温柔和宁静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自己的温柔和宁静,更是苏儿的温柔和宁静。 
所以耶律大石是不可能答应完颜煜的要求。 
被耶律大石坚决地拒绝,也知道有他在自己是绝对带不走赵苏的,煜很恼怒。可是还有另外一个疑问在他心底深处燃著火苗,使他总是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心浮气燥,嫉妒得坐立不安──赵苏是不是移情别恋爱上了这个男人了?虽然他说是苏儿的兄长,可是谁知道到底怎麽回事!赵苏是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才拒绝跟自己回去的? 
一想到赵苏居然会爱上别人,煜的心里真是妒火中烧──可是越看耶律大石他越觉得赵苏定是跟这个男人有关系了……煜郁闷得心胸简直要爆炸,说话的口气再也不能平静。他咬一咬牙,决定速战速决,他腾地站起身来,厉声说:“反正我今天是一定要带他走的!” 
耶律大石也站了起来,心平气和地说道:“反正苏儿他是不愿意跟你回去的。我和翥凤也不可能让你带他走。” 
煜狠狠地瞪著耶律大石,眼中怒得要冒出火来。他的手动了一动,几乎不自觉地要摸上腰间悬挂的护身宝剑。 




翥凤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赵苏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睡著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屋子里却没有人点灯,所以她的眼睛里首先映进的是糅合著芳香的昏暗。 
翥凤过了一阵才适应了黑暗,她走到床边,看著这个沈睡的男人。淡漠瘦削的脸孔,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旁观者清,赵苏、完颜煜、和耶律大石彼此之间的纠缠,冷眼旁观的一直是翥凤。她现在还能记得多少年前,抱过婴儿的自己的那个身携异香的少年,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层奇异的因缘,她一直对赵苏是怀有极其怜爱的情愫。如果从彼此的年纪来看,那麽这种情感是有点可笑的,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她一直希望赵苏能跟完颜煜过得幸福。可是大金国的君主让翥凤很失望。 
到现在,虽然觉得耶律大石的亲情的温柔对已然伤痕累累的赵苏应该是最安心的怀抱,可是翥凤的心里总有点不足。 
她起了清喟,在这幽幽的夜色里,迷惘地望著门外已氤氲在暮霭里的竹林,心里突地沁上一片伤感。亦不知是为别人,亦不知是为自己。 
“怎麽不点灯?” 
突然的声音,是煜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 
他的声音里有点异样的东西,──翥凤立刻敏感到了。她抬起头来看著这个年轻的王者,虽然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翥凤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心里一跳!──翥凤胸肺间顿时起了恐怖的战栗,她本能地猜到了那已经发生的事实,她语不成句地说:“你──你──耶律──” 
煜不动声色地看著她,神情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可怖的东西──那似乎是在说:只要你敢说出来的话── 
翥凤的眼光向下移去,她注意到煜的修长的手一直按在他随身的宝剑上。 
这时候侍女点了灯进来,翥凤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宝剑上没擦拭干净的血迹。 
………… 
几天後。 
在西夏往金国的道上,行驰著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後跟著无数的骑马的士兵。 
有一股奇怪的漠漠的幽香一路散发在车轮和马蹄扬起的烟尘里。 
………… 
红袖悄悄地走进殿里。 
殿中没有熏香,确实没有。可是温暖的空气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的香味。 
罗帐深垂──透过几重的纱幕似乎还可以看到那个侧躺在里面的苍白人影。 
她怔了好一会,终於大著胆子去牵开了帷幕!──四散的云雾般的黑发,象水一样清净的容颜,是男人,虽然红袖早就知道了,可是一旦真的确认她还是有点惊骇。──是一个苍白得象死人一样的一个男人,──他看上去真的象是气息奄奄的样子。至少翥凤知道这几天这个人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年轻的皇上为此心急如焚。 
她正在呆楞在那里,这个男人的眼睫毛居然就动了起来。 
他睁开了眼睛,看著面前的红袖,露出满脸的迷惘,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重德呢?” 
“啊?啊──” 
红袖这才反映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她一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皇上突然就走了进来,他身後跟著几名御医。皇上惊喜地叫道:“苏儿?你总算醒了!”转头吩咐:“你们先下去!”那几名御医唯唯地退了下去。 
皇上居然没有责问红袖的擅自进殿,而是急切地把这个男人抱进怀里,温柔地用衾被将他包裹住:“苏儿,你总算醒了,可把朕急死了!” 
这麽温柔,这麽深情──那个男人明明看来就比皇上年长得多,可是皇上这样搂著他疼著他的样子,简直就象抱著自己的娇妻爱女一般──红袖好嫉妒呀! 
她突然记起自己这番来的用意,狐疑地打量著这个被搂在皇上怀里的男人──跟自己哪里象了?想起皇上宠幸自己全因为他说自己长得象这个男人,红袖心里真不是滋味。 
男人却没有一点情绪化的表现,麻木地蜷缩在皇上手臂间,他青荫的睫毛下目光象是不能流动的清水,看著前方的时候总有一点雾翳──天啦!这个人……好象是瞎子!……红袖吃惊不小,再注意看时,还是如此。那男人突然惶惑地问道:“──重德呢?”同时无神地扫视四周──红袖想:重德是谁? 
却听皇上镇定自若地说:“朕向他要你,他就把你交给朕了。他现在还留在翥凤的皇宫里吧。” 
“哦……” 
那男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问什麽,似乎疲倦地又闭上眼睛。皇上这才看向红袖,喝斥道:“你在这里干什麽?还不快出去!” 
“啊……是!” 
红袖慌忙一溜烟地跑出了内殿,心里却有点隐隐的疑惑。 



後来红袖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赵苏。 
开始对这个赵苏是怀著一种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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