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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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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华隐约记得那晚“闹贼”的事,上半夜有贼人来过,下半夜父亲就投绳自尽了。长大之后,总觉得这两件事情可能有点关连。同时也在奇怪,一个小贼怎的这样大胆,竟然敢到名武师家去偷盗?在杨牧现在编造的故事中,则是把武师改为镖师,避免太着痕迹。但两者有何关连,杨华可就百思莫得其解了。
此际,他听了杨牧编造的故事,方始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这样一桩他所梦想不到的“丑事”“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不,不!我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愤怒、悲伤、羞耻……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杨华浑身颤抖,心里在叫。
杨牧正是要他津神崩溃,又再叹气说道:“最令得镖师伤心的是,那人要杀他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袖手旁观,不加拦阻。他被击倒地上,妻子也没扶他起来。
“回到卧房,他的妻子冷冰冰地和他说道:‘你做出了不齿人口,令我丢脸的事情,你以为我还能做你的妻子么?’镖师本来知道这次是决计不能像上次一样,和好如初的了,但却想不到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做出丑事的是她,怎的颠倒过来说是自己?
“镖师愿意给她休书,这口气却咽不下,便问妻子:‘我做了什么令你丢脸的事,你倒说来听听!’他的妻子说道:‘你自己做的事情,应刻自己明白。江湖上的好汉谁不鄙视你,还用得着我说么?哼,你可以将他从家里赴跑,却不能将他从我的心里赶开!’说罢,背向丈夫,不再开口。
“镖师伤心欲绝,走出书房,一时气愤,便即自寻短见。他的妻子毕竟还有少许夫妻情份,将他解下。他问妻子,为何不肯让他死掉,还以为妻子已经有点回心转意。哪知妻子说出一番他意想不到的话。她说:‘在我的心里,我早已把你当作死掉了。以你的处境,最好也是令人相信你已经死掉!但我不忍孩子没有父亲,所以唯有希望你苟且偷生的活下去!’这番话儿!把她的丈夫气得再死一次。
杨华给他编造的“故事”迷惑,不觉倒是有点同情他了,想道:“倘若这故事是真的话,也难怪他要自尽!”
杨牧抹一抹眼泪,继续说道:“当时镖师悲愤交加,把心一横,索性成全他们,假装死掉。他要活下去查究事情的真相:他的妻子为什么那样说?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陰谋?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那位‘好朋友’在江湖上散布谎言,说他当上了朝廷的鹰爪。他是黑道白道都有交情的,御林军中也有他相识的朋友。是以这个谣言从一个武林中人大家都认为是‘侠士’他的那个朋友口中说出来,不仅外面的人相信,他的妻子亦是深信不疑!
“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倘若他给反清的侠义道碰上,恐怕有口也难分辨。而且据他所知,他的那位‘好朋友’害怕丑事传扬,也是非要把他置于死地不可。他这才懂得,他的妻子叫他装死,的确还是顾念几分夫妻情份。
不过,他总不能永远做一个‘活死人’。哼,这也是一时糊涂,动错了念头,为了逃避他那朋友的迫害,心想他既然诬陷我,我就索性给他一个弄假成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躲到御林军中,托庇于他的军中朋友。”
杨华听到这里,不觉怒火重燃,心里想道:“你倒说得轻松,做了鞑子的爪牙,岂是‘糊里糊涂’四个字就能够把罪名轻轻开脱的?”杨牧也似乎知道“儿子”的不满,继续说道:“他这一念之差,的确是铸成大错。不过他还不至于就此丧心病狂,甘愿为虎作怅。
“在他假死之后,他的爱子也给那个狠毒的‘好朋友’使人抢了去,消息传到他的耳中,更是令他气恨欲狂。”
宋腾霄和孟元超是“宋不离孟,孟不离宋”的一对好朋友,杨华早已知道。不由得暗自想道:“原来宋腾霄把我从灵堂抢走,乃是出于孟元超的指使。幸亏我的两个师父又把我从宋腾霄那儿劫走,否则我就要落在仇人手上了。”
杨牧鉴貌辨色,知道杨华已经有几分相信他的说话,心头暗喜,继经说道:“爱子被夺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令他气恨欲狂,初时他本想倚仗御林军的朋友之力替他报仇雪耻的,但转念一想,一错不能再错,岂能为了私仇,令自己更为堕落?是以他虽然在御林军中,十年来却只是食客的身份,连一个挂名的差事都没挂上。不错,他因一念之差,做了错事,算不得是侠义道,但他也没有害过一个人。”
杨牧给自己脸上贴金,却不知道自己和全大福在云紫萝墓前所说的话,早已给杨华偷听了去。杨华本来已有几分同情他的,听到这里,不由得气上心头,暗自冷笑:“刚才你还在和那姓全的家伙商量要把我这个冒牌的军官捉去领功呢。他说你是什么海统领眼前的红人,我虽然没有瞧见你的脸上的神色,听你说话的口气,也知道你是得意非常!”
杨牧“假戏真做”,越发演得逼真了。他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他一面抹泪,一面说道:“十年之后,那镖师的妻子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可还没有找回。”
“本来是恩爱的夫妻,想不到落得这样收场。追源祸始,都是他的那个假仁假义的‘好朋友’害他的!
“但最最令他伤心的,他只有一个爱子,这个爱子如今却不知是落在何方?
“要是他能够把爱子我回来,他一定会改过自新。即使不配做侠义道,也要做一个可以令人尊敬的人。”
杨华心里想道:“你这话倒说得漂亮,可惜我不是七岁的小孩
杨牧生怕他不相信,又再说道:“或许你会这样的问:为什么他一定要等待儿子回到他的身边,方能改过自新?
“因为他的年纪已经大了,本领又不高强。没有儿子帮他,他不能逃出敌人掌握。
“还有他要报仇,但他那个朋友,快刀天下第一,要是他不躲在军中,只怕难逃他那朋友的毒手。唉,他只能希望有一个有本事的儿子保护他并为他报仇了!”
说到这里,杨牧怞眼偷觑“儿子”的面色,却不知杨华心里正在想道:“要是你当真有心改过,就算死在敌人手里,你也应该逃出来。哼,这些话分明是想要骗我!”
杨牧叹了口气,说道:“你听了这个故事觉得怎样?假如你是那个镖师的儿子,你又会如何?”
杨华蓦地站了起来,喝道:“一个人走的是阳关路还是独木桥,只能由他自己选择,不能倚赖别人!假如我是那个镖师的儿子,他若敢向我一再罗咳,我就要大义灭亲了!”说到一个“灭”字,陡地一掌劈出,把一棵松树打得倒了下来,砂飞石走,比刚才的打碎石头,更是惊人!杨牧想不到说了一大车子的话,结果仍是如斯。生怕杨华当真就要“灭亲”,吓得慌忙像一条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逃走。
杨牧去得远了,杨华的心情兀是有如潮水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他是做梦也想不到,杨牧其实并非是他的父亲的。
要是他刚才没有躲在墓后,亲眼看见那位丑剧,亲耳听见杨牧和全大幅那些说话,换了别个地方,别个场合,父子重逢,他知道父亲未死,他是应该多么高兴啊!
但现在他却是伤心欲绝了。在无意中识破了父亲的真面目,原来竟是那样一个甘心为虎作怅的财子奴才。
他在伤心,他在愤恨,他在羞愧……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结心头。但他并没后悔撵走自己的父亲。
但是杨牧说的那些说话,那些说话……。
那些说话像毒蛇一样咬啮他的心,他不愿意去想,又不能不想!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妈决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下贱!”他心里在叫,口里在叫。当然心里的说话不会从口里叫出来。唯其如此——即使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也不能说出心里的话——他的痛苦是更难忍受了!
他在狂呼,他在悲啸。可怜杨牧注入他心望的毒汁,弄得他几乎发疯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忽然间,也不知出自无心,还是由于有意,他的手偶然触及他身上所蔽的那本刀谱,那本天下无双的孟家快刀刀谱。刀谱上有他母亲的笔迹,是他的母亲替孟元超抄写的刀谱。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他心里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信心动摇了。
一阵冷风吹来,杨华打了一个寒噤,杨牧的声音好似还在他的耳边叫道:“追源祸始都是那个狠毒的朋友害了他们的一家的!”
杨华尽力使自己稍稍平静下来,想道:“不错,孟元超是义军首领,但义军之中,也难保没有害群之马。说不定他就正是这么一个好人中间的坏人,侠义道中的败类!”
他不能亵渎自己的母亲,满腔怒火,不由得全部想要发泄在孟元超头上。
他拿出那本刀谱,要把刀谱撕成粉碎,蓦地心念一转,想起二师父的吩咐:“凭你的本领,你是敌不过他的,只有出其不意,使出他的孟家刀法,才能将他打败。不过你可千万不能伤了他。”
杨华把刀谱重新藏好,心里想道:“我要把刀谱当面掷还给他,用他的刀法将他打败。不过,二师父,我可得请求你的原谅,我决不能轻轻放过这侠义道中的败类!”
终于,他忍不住叫了出来:“孟元超。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杀掉!”唰的拔剑出鞘,一剑削断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株,好像那枝树株就是盂元超的脑袋。
忽地有个清脆之极,宛若银铃的声音冷冷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掉孟元超?”
杨华如在梦中突然给人惊醒,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要不是这个少年穿着男子的衣裳,骤眼一看,几乎令杨华疑心是传说中的林中仙女出现。
以杨华的武学造诣,本来可以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正因是在半疯狂的状态之中,那少年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发觉。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少年,能够走到他的面前,方始给他发现,轻功的高明,亦是可见一班了。
他这一问,杨华急切中倒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那少年双眼盯着杨华,喝道:“快说,你为什么要杀掉孟元超?否则我可不和你客气了。”
杨华定了定神,说道;“我要杀掉盂元超,关你什么事?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少年冷冷说道:“我与孟元超非亲非故,但他是义军的首领,莫说你要杀他,即使只是对他有点不敬,我也不能饶你。除非你说得出非要杀他不可的原因,让我听听有无道理。”
杨华可怎么能够和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呢?
“孟元超,他,他是武林败类!”杨华只能吞吞吐吐的这样说道。
“胡说八道:“那美少年板起脸孔斥道:“盂大侠为国为民人所共见,他是大英雄,大豪杰,你凭什么说他是武林败类?”
杨华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凭什么?凭什么?”这个问题,就是杀了他,他也是没法回答的了!
那少年冷笑说道:“谅你也说不出来!让我替你回答吧!因为你是鞑子的御林军军官!”
杨华叫道:“我不是,我不是!”掏出那面御林军军官的腰牌,用力一抛,抛得不知去向,他这个举动,倒是令得那个美少年不觉为之一怔了。
美少年的声音柔和了些,说道:“你不是御林军的军官,我相信你了,那你是什么人?”
又是一个杨华不能回答的问题。
美少年再问:“你还要不要杀掉孟大侠?”
杨华心里想道:“我不杀他也要把他痛打一顿!”但口里却说道:“我还是要杀他!”
美少年大怒道:“你要杀他,你才是武林败类!”越说越是生气,陡地喝道:“拔出剑来!”
杨华呆了一呆,说道:“你要我拔出剑来做什么?”
美少年道:“你这武林败类,值不得污了孟大侠的宝刀,我替孟大侠杀你!”
杨华说道:“那你杀我好了!”
美少年只道他说的乃是反话,冷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本领很高,但你要空手斗我,我可不想占你这个便宜。我若是杀不掉你,也拼着给你杀掉!拔剑吧!”
杨华说道:“我的宝剑只杀坏人!我与你无冤无仇,看你也不像是坏人,我为什么要和你拼命?”
美少年冷笑道:“说得倒漂亮,孟大侠是坏人吗?”
杨华闭口不答。神情却好像在说:“我已经说过了,你还何必再问?”
美少年忍耐不住,说道:“你不和我拼命,我要和你拼命!难道你真的甘心束手就擒?”
杨华叹口气说道:“你叫孟元超做孟大侠,想必为义军的人了。你要杀我,尽管来吧。我是不能和你斗的!”
美少年呆了一呆,杨华是什么人呢?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半晌说道:“你这话当真?”
杨华说道:“死亦无悔!”
美少年圆睁双眼,忽地一跃而上,“啪”的一下,打了杨华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杨华果然丝毫不加反抗。
美少年哼了一声,说道:“要不是你曾经救过贺铁柱夫妻的性命,我不把你杀掉才怪!但谁叫你胆敢侮蔑孟大侠,我打你这记耳光,只能算是勉强出了我的一口恶气!”
美少年突如其来,突如其去,荒山寂寂,在这树林里,又只剩下杨华一个人了。
“他怎么知道我曾经救过贺铁柱夫妻,哦,想必是曾经见过他们的了。贺猪户肯把这事情告诉他,他一定是义军中的好汉无疑了!”杨华心想。
杨华摸一摸脸孔,刚刚给打了一记耳光,脸孔还是爇辣辣的。不禁心里苦笑,想道:“我为了私仇,要杀一个义军首领,这记耳光怪不得他要打我。不过我这私仇可是不能不报!孟元超太过卑鄙可恨了!”他的“神智”清醒了些,“理智”可还没有清醒。随又想道:“我给那少年打了一记耳光,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真好笑。但想来孟元超的下落,他是应该知道的。不过,他知道又怎么样?在他心目之中,他早已把我当作武林败类了,他还能和我说吗?”
日影西斜,是天黑的时分了。杨华心力交疲,想道:“我已经祭扫了妈妈的墓,总算了却一半心愿。孟元超不在小金川,我也应该离开此地。”当下吃了一点干粮,便即闭目养神,准备养好津神就走。
他按照张丹枫所传的玄功要诀,盘退静坐,闭目运功,不知不觉,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似有人声。杨华蓦地“醒”来,只见月亮挂在天空,已是午夜时分。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一个玉盘。清光泻地,周围却是静悄悄的。
杨华咦了一声,想道:“我分明听见人声,难道是听错了”晤,对了,一定是那少年气我不过,又再回来!”
心念未已,只听得山腰处的乱草丛中猎猎作响,杨华起伏听声,听得有个人说道:“全大哥,为了一个侞臭未干的小子,出动咱们四僧、四道、五官,不嫌小题大做么?”
杨华这才知道不但是有人来,而且来的竟有十三人之多,这十三个人还都不是普通人物呢!
杨毕在小金川已有一个多月,知道镇守小金川的清军统帅崔宝山提督的帐下,有所谓“四僧、四道、五官”十三名高手。“四僧”是从西藏请来的喇嘛憎,“四道”是武当派和崆峒派的叛徒,“五官”则是崔宝山手下有实职的军官,其中两个还是以前在御林军中当过军官的。
随即所得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说道:“马大哥,你可不能轻视那个小子,那小子年纪虽轻,武功却是高明之极,他和缪长风也能打个平手呢!”原来刚说话的这个人是全大福。他们藏在乱草丛中,悄悄地爬上来,说话的声音一很小。好在杨华自小练过听声辨器的功夫,听得却是一清二楚。“原来姓全的这个家伙也是名列‘五官’之中的。”杨华心想。
那姓马的军官似乎有点不大相信,说道:“真的?”
全大福道:“这是我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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