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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气室-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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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的事有关吗?”

“可以那么说。古德曼想审查一下这个案子,还有其他一些事。”

“这么说古德曼还没有罢手?”

“眼下古德曼是我的老板,萨姆。如果我想保全我的工作就必须向他汇报。我知道你恨他,但他很关心你和你的案子。不管你信不信,他真的不想眼看着你给毒气熏死。”

“我不再恨他了。”

“为什么改变了想法?”

“不知道。当一个人和死神靠得这样近时,他会思考很多很多事。”

亚当真希望他能多说些,但萨姆放过了这个话题。亚当望着正在吸烟的萨姆,他尽力不让自己去想乔·林肯,也尽力不去想萨姆的父亲在那次葬礼的酒后殴斗中被痛打至死,他不想让莉在福特县跟他讲的所有那些悲惨的故事再来纠缠他。他想把那一切都从心里驱逐出去,但他做不到。

他曾对她发誓不再提及那些过去的梦魇。“我想你已经听到了有关我们受挫的最新消息,”他边从公文包中往外拿文件边说。

“不会总是这样,对不对?”

“是的,只是暂时的,我已经向第五巡回法院提出了申诉。”

“我在第五巡回法院从未打赢过。”

“我知道。但在这种时候我们无权选择复审法院。”

“眼下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有几件事可以做。上周二我同联邦法官们开完会后正好碰到州长,他想私下同我谈一次。他把他的私人电话号码给了我并约我给他打电话讨论全部案情,他说他对你这件案子的内幕尚有疑问。”

萨姆瞪着他。“疑问?都是因为他我才会给关在这里,他巴不得早一天弄死我。”

“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是——”

“你保证过不同他谈话,我们签的协议明确禁止同那个蠢货进行任何接触。”

“别生气,萨姆,是他在法官的办公室外面拉住了我。”

“真奇怪他怎么没有召开记者招待会讲这件事。”

“我警告过他,行了吧。我让他保证不向外人讲这件事。”

“那你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让那个混蛋保持沉默的人了。”

“他对赦免死刑的事仍然没有封口。”

“他亲口说的吗?”

“是的。”

“为什么?我不信他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萨姆,而且我也不完全把他的话当真。但那能有什么坏处呢?请求举行赦免死刑听证会有什么可怕的?他的照片当然可以上报纸,电视摄像机也会多对他进行一些报道。但如果能够有机会让他听听我们的意见,那么即使他能从中捞到些好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行,我决不同意。我不允许你请求召开赦免死刑听证会,说破天也不行,一万个不行。我了解他,亚当,他是想把你诓进他设下的圈套中。那是个骗局,是做姿态给人看的。一直到最后他都会做出一副很痛心的样子,尽一切可能从中捞取资本。被判死刑的是我,可他会比我更受瞩目。”

“那有什么坏处呢?”

萨姆用巴掌拍起了桌子。“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亚当!他不会改变主意的。”

亚当在拍纸簿上写了一会儿。萨姆轻轻坐回椅子上,又点了一枝烟,一边用手指梳理着还有些湿的头发。

亚当把笔放到桌子上望着他的当事人。“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萨姆?放弃吗?承认失败吗?你自以为对法律有多深的了解,那么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干吧。”

“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我想也是。”

“向第五巡回法院提出上诉有一定的意义,但似乎没有多大希望。依我看,可以利用的材料不是很多了。”

“除了本杰明·凯斯。”

“是的,除了本杰明·凯斯。他在初审和上诉期间做得很出色,我们差不多成了朋友,我不想咬他。”

“这是死刑案中的惯例,萨姆。人们总是会找法庭辩护律师的茬儿,以他们辩护不力为由提出上诉。古德曼说他也曾想那样做,但被你拒绝了。几年前就该那样做了。”

“不错,他确曾向我恳求过那样做,但我回绝了。恐怕我有些失算。”

亚当坐在椅子边沿上记着笔记。“我对初判记录做过研究,我认为凯斯没有让你出庭作证是个失误。”

“我本打算向陪审团陈述来着,记得我对你讲过这件事。道根作完证以后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向陪审团解释一下,炸弹的确是我安放的,但我根本无意杀人。那是真的,亚当,我没有想过要杀任何人。”

“你要出庭作证,但你的律师没有允许。”

萨姆笑笑,眼睛望着地板说:“你想要的就是这句话吗?”

“是的。”

“我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没有。”

“好吧,事情就是那样,我要作证,但我的律师不同意。”

“我明天上午第一件事就是要就此事提出上诉。”

“有点太晚了,是不是?”

“嗯,晚是晚了些,早就应该就此事上诉的,但我们做一做又有何妨呢?”

“你能不能打个电话给凯斯把这件事告诉他?”

“有时间我会的,我现在真的顾不上考虑他的感情。”

“我也一样,让他见鬼去吧。我们还有谁可以攻击?”

“可供选择的人不是太多。”

萨姆猛地站起身子,并开始沿着桌子进行步测。这个房间有十八英尺长。他绕过桌子来到亚当身后,围着四面的墙壁走了一圈,边走边数着步子。然后他停下脚步,将身子倚在一个书架上。

亚当做完一段笔记后小心地看着他。“莉想知道她能不能来看你,”他说。

萨姆凝视着他,然后慢慢绕过桌子回到他的座椅里。“她想来吗?”

“我想是的。”

“容我先想一想。”

“好吧,快一点。”

“她的情况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她说她爱你并为你祈祷,这些日子她非常想念你。”

“孟菲斯的人们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吗?”

“恐怕不知道,报纸上还没有提到过。”

“我希望报纸能保持沉默。”

“她和我于上周六去了克兰顿。”

萨姆有些伤感地看看他,然后又凝视着天花板。“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他问。

“看到的很多。她领我去看了祖母的坟以及埋葬着凯霍尔家族其他人的坟地。”

“她不想同凯霍尔家的人埋在一处,莉跟你讲了吗?”

“是的,莉问起我将来你想埋在哪里。”

“我还没有想好。”

“没关系,你想好后再告诉我好了。我们在镇上走了一趟,她给我看了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我们去了广场,在县政府大楼前草坪中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镇子里非常热闹,广场周围到处都挤满了人。”

“我们以前常去墓地看焰火。”

“莉都对我讲了。我们在‘茶座’吃的午饭,在乡下开车兜了一圈,她带我去了当年的老宅。”

“房子还在吗?”

“是的,只是已经废弃了,房屋破败不堪,长满了野草,我们在那一带转了转。她跟我讲了自己童年时的许多事,还讲了埃迪的许多事。”

“她有什么美好的记忆吗?”

“不是很多。”

萨姆交叉起双臂,望着桌面,有一分钟的时间没说一句话。终于,他问道:“她跟你讲了埃迪的黑人小朋友昆斯·林肯吗?”

亚当慢慢地点点头,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是的,她说了。”

“也讲了他的父亲乔吗?”

“她告诉了我那件事。”

“你相信她讲的事吗?”

“我相信,应该相信吗?”

“都是真的,完全是真的。”

“我也这样看。”

“她对你讲那些事时你有什么感觉?我是说,你有什么反应呢?”

“我恨透你了。”

“你现在的感觉呢?”

“有些不同了。”

萨姆慢慢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桌子的顶端停下来,背对着亚当。“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他用勉强能听到的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来这里讨论那件事的,”亚当说,心中已感到有些内疚。

萨姆转过身,靠在方才靠过的书架上。他交叉起双臂,呆呆地望着墙。“我曾经不知多少次乞求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我向莉发过誓不提那件事,萨姆,对不起。”

“乔·林肯是个好人。我一直想知道鲁比和昆斯以及其他孩子们后来的情况。”

“忘了它吧,萨姆,我们谈点别的什么。”

“我希望我的死能让他们感到宽慰。”

第30章

亚当开车经过监狱大门的警卫室时警卫向他挥了挥手,似乎他现在已经是这里的老主顾了。他也向警卫挥挥手,慢下车速,顺便按了一个按钮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来访者在离去时无需任何书面手续,只要浏览一下后备箱以确认没有犯人搭便车。他把车子拐向高速公路,离开孟菲斯朝南开去,一边开一边想这已经是他第五次造访帕契曼了。在两周的时间里就来了五次,他猜想在今后的十六天中这里会不会成为他的第二个家。多么荒唐的一个念头。

今天晚上他可没情绪去对付莉。他觉得莉的重蹈覆辙与他不无关系,不过用她自己的话说,在过去几年里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她是个瘾君子,只要她自己想喝,别人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她的。明天晚上他会去她那里,给她煮点咖啡,再陪她聊聊天。今天晚上他真的想缓一缓了。

现在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公路的沥青路面上蒸腾着热气,干燥的田野里尘土弥漫,田里劳作的人们一个个无精打采,路上稀稀落落的车辆都显得懒洋洋的。亚当伸手向上把折叠车篷拉了上来。他在鲁尔维尔的一家中国人开的杂货店前停下车,买了一听冰茶,然后又到空无一车的公路上加速向格林维尔方向开去。他这次是要去那里办一件事,也许那件事并不那么令人愉快,但他觉得有义务去做,他希望自己有勇气去办那件事。

他的车子缓缓行驶在偏僻的道路上,是那种铺砖的乡间小道,弯弯曲曲漫无目的地穿过了三角洲。他有两次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差几分五点时他到了格林维尔,随后便在其商业区转来转去寻找他的目标。他有两次经过克雷默公园,看到了第一浸礼会教堂街对面的那家犹太教堂。他把车停在中央大街的尽头,中央大街就在岸上有条护城堤的那条河边。他拉了拉领带,顺着华盛顿大街一直向前走了三个街区来到一座门廊上挂着克雷默批发商店招牌的旧砖楼前,门廊的前面就是人行道。沉重的玻璃门向里打开,老式的木地板走在上面时吱嘎作响。楼的前半部分还保留着原先的老式零售店的旧貌,宽敞高大的货架直达屋顶,前面摆放着玻璃柜台。货架和柜台内摆放着多年前出售过的各类食品盒和外包装,眼下都已绝迹。屋子里还摆放了一架古老的现金收入记录机。不过,小小的博物馆很快让位于现代商业。这座大楼其余的部分已经装修,一派经营有道的样子。一扇带玻璃窗格的影壁将前厅分隔开来,铺着地毯的宽阔走廊穿过这座大楼的中心,不用说,直通办公室和秘书处,在楼后面的什么地方肯定还会有座仓库。

亚当对前面柜台的陈设非常欣赏。这时,一位身着牛仔服的年轻人从后面过来问道:“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亚当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是的,我想见埃利奥特·克雷默先生。”

“您是推销商吗?”

“不是。”

“那您是买主了?”

“也不是。”

那年青人手里拿着一枝铅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么,能间一下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需要见埃利奥特·克雷默先生。他在不在?”

“他通常是在城南的大仓库里。”

亚当往那个年青人跟前走了三步,把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叫亚当·霍尔,是个律师,从芝加哥来。我必须见到克雷默先生。”

那年轻人接过名片仔细看了几秒钟,然后他充满戒备地望着亚当。“请稍等片刻,”他说着走了开去。

亚当倚在一个柜台上欣赏着那架现金收银机。马文·克雷默家族的好几代人都是三角洲一带的殷实富商,在亚当所做的大量研究工作中,他曾经看到过这方面的材料。这个家族的一名祖先早年在格林维尔港匆匆忙忙下了一条轮船,后来就决定在此地安家落户。他先是开了一家小干货店,然后一步步发展起来。在萨姆一案的艰难审理过程中,每当提起克雷默家时,常常离不开富有这个字眼。

等了约有二十分钟后,亚当打算离开,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他已经作了努力,如果克雷默先生不要见他的话,他也没有办法,

这时他听到木地板上传来了脚步声,于是转过身去。他看到一位有些年纪的老先生手里拿着一张名片站在那里。老先生的身材又高又瘦,一头灰色的鬈发,深褐色的双眼下面带着重重的阴影,棱角分明而又显得很刚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不用拐杖,也不戴眼镜,只是巍然屹立在那里审视着亚当,一言不发。

亚当突然后悔自己没有早五分钟离开这里,接着他又问自己当初干嘛要到这儿来,随后他决定还是硬着头皮撑到底。“下午好,”眼见那老先生是不会开口了,他只好先张嘴,“是埃利奥特·克雷默先生吗?”

克雷默先生点头认可,但那动作显得非常迟缓,似乎很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叫亚当·霍尔,是名律师,从芝加哥来。萨姆·凯霍尔是我祖父,我现在做他的代理律师。”很明显,克雷默先生已经猜出了这一点,因为亚当的话并没有令他感到有什么意外。“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克雷默先生缓缓地说。

“谈谈有关萨姆的事。”

“但愿他烂在地狱里,”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对萨姆的最终命运早已胸有成竹。他的褐色眼睛非常之深,几乎变成了黑色。

亚当躲开对方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地板,使劲想找点不那么过激的词语。“是的,先生,”他深知生活在最南部的人们讲究礼貌由来已久,于是说道,“我理解你的感情,我不怪你,但我只想同你稍稍谈几分钟时间。”

“萨姆有没有道歉的表示?”克雷默先生问。他对萨姆直呼其名的做法不知为什么触动了亚当。他不称呼凯霍尔先生,也不称凯霍尔,而是直呼萨姆,听口气像是两个多年老友反目为仇以后又准备和解似的,只要说上一句你对不起我,萨姆,然后便和好如初了。

一种想撤个谎的念头在亚当的心里一闪而过,他甚至还可以把话说得夸大一些,就说萨姆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是多么多么地后悔,他是怎样拼命地想求得宽恕,但亚当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样就会使事情有什么不同吗?”他问道。

克雷默先生小心地把名片放进衬衣口袋里,然后便开始长时间地透过亚当身后的窗子注视外面。“不会,”他说,“不会有任何不同,事情早就应该了结了。”他的话语带有明显的三角洲地方口音,尽管说出的话不那么讨人喜欢,但那音调听起来还是能让人感到些慰藉。他的声音舒缓而富有表现力,显得深长久远,仿佛能够超越时空,同时也把多年来内心的痛苦表达了出来,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生命久已凝滞的悲凉。

“他没有,克雷默先生。萨姆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所以他并没有带来他的歉意。但我是来向你致歉的。”

老人那望着窗外追忆过去的目光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所打动,但他在听着。

亚当继续说道:“我觉得至少有责任来说一声,我和萨姆的女儿,我们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感到非常难过。”

“为什么萨姆不早几年说这句话呢?”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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