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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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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人对小安娜“在信仰方面变化无常”已略有耳闻。那些称她为乔治·桑的女人更是毫无顾忌地恶狠狠地斥责她生出了新的念头。

①十六世纪西班牙宗教女作家。

人们私下里承认她是个品德高尚的女人,没有发现她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不过,她要当女圣徒,恐怕还差得相当远。

难道别的女人都能当女圣徒?

“她长得是俊,可就是太做了。”破了产的男爵夫人说。她的丈夫和儿子都爱上了这个“小侄女”,只可惜都是单相思。

安娜不久就决定与金塔纳尔结婚。弗里西利斯原指望安娜及早做出决定。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那两个姑妈已替她物色了一个对象。此人名叫堂弗鲁托斯·雷东多,是从马坦萨斯①回来的百万富翁,是她们求之不得而又有些畏惧的“美洲佬”。他回来打算建造斐都斯塔最豪华的别墅,购买最漂亮的马车,还打算当斐都斯塔的议员,娶斐都斯塔最漂亮的姑娘为妻。他见到了安尼塔,有人告诉他,她是斐都斯塔的大美人,他就有些动心。人们提醒他,光靠金盎司②是攻克不了这个堡垒的。于是,他就对她更钟情了。后来他亲自去奥索雷斯姐妹俩的家里,对唐娜·阿侬霞辛说,他向她的侄女求婚。

①古巴一城市。

②西班牙古金币名。

唐娜·阿侬霞辛随后就在餐厅里关起门来和唐娜·阿格达商议。商议好了,小安娜就进来了。唐娜·阿侬霞辛立即从那仿古式的火炉边站起来,那本她年轻时就爱不释手的长篇小说《拉埃特尔维纳》随即掉在地毯上。她大声说:

“小姐……我的孩子,你一生中决定性的时刻到了,”她学着《拉埃特尔维纳》某一人物说话的腔调,“你阿格达姑妈和我已为你做出了种种牺牲。我们虽然十分贫困,但在外人的面前还硬装体面,想方设法让你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慈悲是无边的,但我们的财力是有限的。我们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讲起过你欠了我们多少情分。”其实,每天吃中晚饭时,她们都没有跟她少讲这方面的事儿。“我们已原谅了你的出身,说得确切一点,是你母亲的出身。总之,有关这方面的情况这儿的人们已全都忘掉了。好吧,现在我们要给你出个主意,对这个主意你如果说个不字,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简直是犯罪。”

“你如果说个不字,那太卑鄙了。”唐娜·阿格达说,“不过,我认为这些话都是多余的,因为你一旦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准会高兴得跳起来。”

“我确实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想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两位姑妈的大恩。”

“你能报恩的事儿多着呢。”

“说得对,姑妈。”

“我估计,”唐娜·阿侬霞辛接着说,“你一定不再记得和那个小修士①的一番痴情了吧。”

①指上文的圣奥古斯丁。

“不,不记得了,姑妈。”

“如果是这样,”唐娜·阿格达说,“为了你在我们百年之后在这个世界上不感到孤单……”

“你可不能瞒着我们,偷偷地在搞恋爱,这是不体面的……”

“再说,我们也养不起……”

“接受别人奉献给你的幸福,也是你的责任嘛。”

“你要是知道堤岸区的头号大富翁堂弗鲁托斯·雷东多今天来向你求过婚,你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两个姑妈明摆着是要她接受这门亲事。安娜听了,并没有感到高兴,她只是沉默着,没有吭声,因为她还不敢断然拒绝。

唐娜·阿侬霞辛见安娜一直不开口,便立即怒火中烧,大发雷霆。她在墙上的那个影子这时就像一个巨大的巫婆。随着火苗的跳动和这位老婆子身躯的扭动,那影子变成各种各样的怪状。有时,奥索雷斯小姐在墙上的影子有三个脑袋,而在天花板上的影子有三四个脑袋。可以说,只要唐娜·阿侬霞辛开口大声说话,那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脑袋便会大叫大嚷。

连唐娜·阿格达都给吓得昏头昏脑。

侄女经历了那个场面后,关上房门在卧室内整整待了八天。她像关禁闭一样关到第九天时,唐娜·阿侬霞辛平静地来到了侄女的面前,神情严肃、态度庄重地宣读了“判决书”,意思是那个舞女(女裁缝过去当过舞女,这点谁也不会怀疑)的女儿在祖先遗留下来的这座巨宅里住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她那两个姑妈已供不起她的伙食了,因为她将家里的食物全吃光了。

于是,安娜便给弗里西利斯写了一封信。

次日,堂维克多·金塔纳尔像第一次来访时那样,衣冠楚楚地来到奥索雷斯家的客厅。他是来向安娜求婚的,相信安娜对他的到来不会置之不理。

他提前走了这步棋,原因是他不久前获得晋升,即将去格拉纳达出任法庭庭长。如果他炽烈的愿望能得到满足,他就准备携妻赴任。他除了薪金外,还有几处葡萄园,在堂戈迪诺庄园还有不少牛羊。凭这点产业,他虽谈不上富有,却也有中等收入了,就像拉丁人说的那样。如果不能给女方过上这中等收入的生活,他是绝对不敢向这位杰出的美貌姑娘求婚的。

堂戈迪诺庄园,中等收入的生活,还有天主教女王伊莎贝尔的十字勋章……这一切太诱人了,唐娜·阿侬霞辛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弗里西利斯给堂维克多胸前佩戴十字勋章时提醒他说,对唐娜·阿侬霞辛说话,越听不懂她越爱听,她还特别喜欢勋章。

金塔纳尔和唐娜·阿侬霞辛说话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可笑,可老太太却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堂弗鲁托斯嘛,”她心里想,“十二年前还在斐都斯塔城郊跟土块打交道,记得那时节他只穿一件衬衣。”

奥索雷斯小姐回答说,她事先没有和贵族们商量,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意,即使姑娘本人愿意,对侄女的婚事她也做不了主。

那些处于贵族圈子外的在法庭任职的人,在斐都斯塔被认为是二等贵族,虽说他们的地位已不如以前了。

若干世纪以来,法律一直受到人们的尊重,人们对它怀有某种近似迷信的恐惧。就连斐都斯塔那些专爱惹是生非的自由派人士,他们虽大谈无政府主义,扬言要焚毁一切,但在刑事法庭上,听到差役对着跷着腿的证人大叫一声“注意礼仪”时,便会吓得浑身发抖。

那些头等贵族们认为,安娜的婚事非常合适,于是,他们便举行了婚礼。

堂弗鲁托斯又回到了马坦萨斯。他说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才回来,这意思是说,他这次要赚回更多的钱。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一个月后,安娜·奥索雷斯·德·金塔纳尔和她具有骑士风度的丈夫坐着四轮马车上了去卡斯蒂利亚的那条公路。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离开斐都斯塔时,安娜就见到他坐着这种马车,走的也是这条道路。

斐都斯塔几乎倾城而出,为这一对夫妇送行,有贵族,也有中产阶级。弗里西利斯眼中噙着泪水。

“你们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他一只脚站在马车的踏脚板上,将脑袋伸进马车说,“安尼塔,往后您会成为斐都斯塔的庭长夫人的。”

“这么做法律上不允许,因为两个姑妈在这儿。”堂维克多回答说。

“嘿,这个问题总可以解决的……您将来一定是斐都斯塔的庭长夫人。”

堂卡耶塔诺也想登上马车的踏脚板,但没有能上去。

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留在自家的客厅里唉声叹气,身边有几个男女朋友陪伴着她们。堂卡洛斯去世时前来向她们姐妹俩表示哀悼的或许也是这几个朋友。

“她去时挺高兴的。”男爵说。

“哼,那还用说。”

“年轻人都是没良心的……”

“各位老爷,车就要走了,请下去吧。”马车夫大声说。

马车出发了。堂维克多紧紧地握住令全城人都羡慕的妻子的手。

整个新广场顿时响起一片“再见”声,声音中带有悲戚的成分,那是跟全城的“三绝”中的一绝告别。斐都斯塔人注视着新上任的庭长夫人渐渐远去,仿佛有朝一日也会见到大教堂的那座塔楼给搬走似的,塔楼是斐都斯塔“三绝”中的另一绝。

这时,安娜想,也许在那么多赞叹她美貌的人中间,只有堂维克多配做她的丈夫,尽管他年龄已四十出头,而且“出头”多少,还是个谜。

傍晚时分,马车爬上一座山坡。新上任的法庭庭长问妻子,自己是不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安娜低着脑袋,神情忧郁地说:

“不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这忧郁的腔调在他听起来,还以为她心情很愉快呢。

她并不爱他,但她要努力使自己爱他。

夜晚来临,安娜脑袋靠在旧马车已遭磨损的小枕头上,闭着双目,装做睡着的样子,耳中听到马车上的玻璃和各种零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她觉得在这种杂乱的声音中又听到了人们与她道别的声音。

与她告别的那些男人中间,没有一人向她倾诉过爱慕之情,跟她说过自己真正地爱她,也没有任何男人使她产生过爱情。回顾自己虚度的青春年华,她想起有一次她和两个姑妈在两旁栽着树木、树枝上栖息着麻雀和朱顶雀的公路上漫步时,有个不相识的男子曾给她投来一瞥,她觉得心情特别愉快,认为这一瞥完全可以载人她的情史中。

由于安娜的高傲和上流社会那些年轻人的愚钝,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墙。

“那些年轻人是不会和她结婚的,”唐娜·阿侬霞辛说,“她太穷了,可是,她倒反而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愚蠢和庸庸碌碌。”

如果有人想拿她跟奥布杜利娅一样对待,那么立即会遭到她的蔑视,遭到她的冷嘲热讽,她的态度冷得能使一盆炭火结成冰。

也许在那些站在远处偷偷地瞧着她的男人中,有值得她爱慕的男人……可是,两个姑妈考虑到自家的门第,不让侄女和他们接触。这些人中,有的是名气不大的律师,有的是什么民主派,他们对姑妈的做法虽感到十分遗憾,但也没有违背她们做出的规定,没有和她接近。那些对她以目传情的人虽在她脑海中留下某种印象,但没有一人能合她的心意。斐都斯塔贫苦人家的年轻人不善谋生,不能养家糊口,只能过穷日子。男女青年常常眉来眼去,互相爱慕,互诉衷肠……但成不了好事,因为他们太穷,没有社会地位。姑娘们失去了青春美貌,成了修女;小伙子们摘下闪闪发亮的礼帽,成了斗篷遮面的赌徒。

凡是不想安于贫困的人都离开了斐都斯塔。在这个没精打采的城市里,日子过得好一点的,都是凭祖上留下来的一点儿遗产,或者是在外面发了财。

安娜继续想着。她原本可以在从美洲回来的人、帕斯人和那些拥有长子继承权的庸俗愚昧的人中找个意中人,堂弗鲁托斯·雷东多不也去向她求婚了吗……可是,她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她幻想中的那个人不在斐都斯塔,他不可能在那个可怜的地方。她幻想中的英雄开始时是赫尔曼,后来是依波纳的主教奥古斯丁,再后来是夏多布里昂……总共有上百个吧,他们个个都十分了不起,既尊贵,又温柔,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

她现在已经结了婚,再去想别的男人,就是犯罪,不是像在三叶草号船上发生的那件事那样,这是真正的罪孽。堂维克多犹如中国的万里长城,挡住了她的幻想。往后,如果她脱离了自己身边的这个五尺多高的汉子去胡思乱想,那就是罪过……事情似乎还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安娜张开双眼,对她的堂维克多看了一眼。他头戴丝帽,帽檐一直拉到耳根,微微皱着眉头,正平静地在灯下读着不朽的卡尔德隆·德拉·巴尔卡的《嫉妒是最大的恶魔》(又名《耶路撒冷的总督》)。

第06章

斐都斯塔的俱乐部在与天主教大教堂毗邻的古老的圣彼得教堂附近,那是一幢坐落在又肮脏又凄凉的小广场上的孤孤单单的石砌房子,那些石头已被潮气侵蚀得发黑。俱乐部的年轻成员想迁出这座旧房子,可是,那些严肃的资深成员却认为,改变俱乐部的地址便意味着它的死亡。结果,俱乐部没有乔迁,只是对漏雨的地方和因年久失修而造成的其他破损的地方不断地进行修缮。整整有三代人在俱乐部那幢窄小、昏暗的房子里熬过夜。如果将俱乐部迁移到新区,即拉科罗尼亚区,在感情上人们也无法接受。此外,老人们还说,俱乐部一旦迁出恩西马达区,那就永别了。俱乐部也算得上是个贵族嘛。

一般地说,俱乐部的那座舞厅斐都斯塔人常常自豪地向外地人展示,其他的设施则没有多大价值。

俱乐部的侍者们都穿一身与城市里的警服相仿的制服。外地来的人因不懂当地的习惯,想叫个侍者,结果却以为来了个抓自己的警察。

这儿的侍者一般都缺乏教养,这也是从祖上遗传下来的。让他们身穿这样一套制服,是为了表明他们是仆人。

门厅里有两个门房坐在一张松木桌子的边上。他们不跟进进出出的俱乐部成员行礼已是多年来的习惯。

可是,自从隆萨尔当上俱乐部管理委员会的委员后,情况便发生了变化。他在外地见到过另外一种习俗,门房即使见到一个普通的俱乐部成员,也得点头致意,嘴里还得咕噜一声,意思是向对方问好。如果进门的是个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门房就该将屁股从座位上抬高半柞①;如果隆萨尔本人进来,则应抬高一样;如果俱乐部主任堂阿尔瓦罗·梅西亚本人进来,门房就应该像新兵那样立正致意。

①一样是大拇指和小指两端张开的距离,约二十公分。

走进门厅,有三四个过道,现在已变成会客室、休息室,或聊天、玩多米诺骨牌的场所。再往前去,是一间比较像样的大房间,里面有几个大壁炉,得烧掉不少木柴(当然没有侍者们说的那么多)。每到年终,俱乐部管理委员会全体委员开会时,总要为木柴问题展开一番争论。在那个大房间里禁止玩声音刺耳的多米诺骨牌,那是斐都斯塔要人们聚集的场所。那儿也不许大叫大嚷,因为东边隔着一扇庄重的大红天鹅绒门帘,就是玩牌的地方,大伙儿叫它红厅。厅内必须保持安静,如有可能,隔壁那房间也应该这样。过去,玩牌的地方与弹子房相毗邻,后来,用球棒打弹子的声音搅得玩牌的人心烦,他们便将牌室搬迁到以前曾是阅览室的那个红厅去了。现在的阅览室就在弹子房的旁边。牌室从来不见阳光,总是一片昏暗,惨淡的烛光得像矿井中的矿灯一样明亮。

堂庞佩约·吉马兰是个讨厌人家玩牌的哲学家,他将红厅里玩牌的那些人称为伪币制造商。他认为,他们在那个鸦雀无声、异常神秘、不能随意表示喜怒哀乐的角落里干的尽是非法的勾当。那些平时吵吵嚷嚷的年轻人一进入玩牌的这个红厅便显得一本正经,宛如信奉某种神秘宗教的教士。对斐都斯塔人来说,走进红厅便意味着从少年进入成年。总有个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或自己玩牌,或瞧着别人玩牌。他们玩起牌来苦思冥想,还瞧不起别的无聊的消遣方式(也许他们已经玩厌了),喜欢玩这种需要认真对付的抢分和吃牌①。人们只要仔仔细细地观察那些“神父”如何对“剑花”和“棒花”②进行顶礼膜拜,就能认识斐都斯塔知识界的一大特点。

①抢分和吃牌都是三人牌戏的术语。

②“剑花”和“棒花”都是西班牙纸牌的名称。

促进会的头头说,斐都斯塔人牌技并不高,只是靠运气好才赢钱的,但实际上这是为进“犯罪室”迅速发财制造的一种借口。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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