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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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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拉也回到家里,走进院子里,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准是他的缘故。刚才小侯爵跟她聊天,是想让庭长夫人和梅西亚单独待在一起。她知道巴科对自己很冷淡,都没有在黑暗中拥抱一下自己。她侧耳细听,听见堂阿尔瓦罗颤抖着声音,以低三下四的语气和庭长夫人告别。

“您去看戏吗?”

“不去,肯定不去。”庭长夫人回答说,随后关上大门,走进院子里。

第10章

八点整,侯爵夫人的马车来了,车轮在恩西马达区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碾过,迸发出火花。到了新广场,马车便在广场边的那座巨宅面前停下。

侯爵夫人是个老来俏,虽已徐娘半老,却爱卖弄风情;一头灰白的头发染得漆黑,脸上擦得雪白。她走进庭长夫人的餐厅。

“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梳妆打扮?”

“你太固执了!”陪母亲一起来的小巴科大声说。

堂维克多点了点头,耸了耸肩膀,意思是说夫人的固执他没有责任。

他是要去的,早已作好了准备。他确实已戴好手套,穿上了那身非常合身的燕尾服。

安娜对侯爵夫人笑了笑,说:

“夫人,您干吗要来叫我呢?真是多此一举。”

“怎么多此一举?你现在去换衣服还来得及嘛。我既然来叫你了,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快上楼去!或者就在这儿,当着几位先生的面,梳洗打扮。”

“对,”巴科说,“我们来帮你梳洗打扮……”

堂维克多也请她去:

“亲爱的,《人生如梦》是戏剧精品中的精品……这是一部具有象征意义的富含哲理的戏……”

“没有错,这我知道,金塔纳尔。”

“佩拉莱斯,我的朋友佩拉莱斯演得可好呢。”

“看的人准很多。”侯爵夫人也说。

“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夫人,我也很想去看的,要不是因为……过去我不是也去看的吗?可明天我得去领圣餐!”

“哈,哈!这又有什么相干?人家知道你明天去领圣餐吗?看戏是罪过吗?”

“艺术也是一种宗教嘛!”堂维克多看了看表,生怕错过时间,听不到:

烈马啊,你随风飞驰,

奔向何方?①

①这是《人生如梦》开头的两句。

后来,他知道这几句话被删去了。

“亲爱的,侯爵夫人的光临可是给我们赏脸了。”

“光临也好,赏脸也好,反正她得去。”

“不啦,夫人,再说也没有用。”

他们又蘑菇了半天,最后,唐娜·鲁菲纳也想看开始的那场,只好让步,带着堂维克多走了。堂维克多走之前,还装腔作势地推辞了一番。

“她那么固执,我也不去了。”

“你就别客气了,”庭长夫人吃惊地说,“以前你不是也一个人去的吗?”

堂维克多又推辞了一会儿,说要留下来,不去看那出戏中之戏。

最后,安娜还是一个人留在餐厅里,坐在那座满是石膏浮雕。涂成蜥蜴色的呈钟形的楚利盖拉①式的壁炉旁。现在已经长眠的唐娜·阿侬霞辛·奥索雷斯小姐当年就坐在这壁炉旁烤火,读了许许多多连载小说。现在壁炉里已不生火了,炉口敞开,像一个令人伤心的洞穴。

①十八世纪西班牙建筑学家。

佩德拉收拾好咖啡用具,懒洋洋地走着,她进入餐厅好几次。女主人连眼皮也没有动,一直注视着那个黑乎乎、冷冰冰的壁炉,连看也没有看女仆一眼。佩德拉狠狠地对女主人瞪了一眼:“她不去看戏,一会儿这儿准有好戏看!我会妨碍她吗?她会需要我吗?”

“夫人需要什么?”她问道。

庭长夫人吃了一惊,回答说:

“问我需要什么?不要什么,你走吧。”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给侯爵夫人赏这个脸是愚蠢的做法,因为她已经决定次日不去领圣餐了。可是,为什么不去呢?她为什么要这样疑虑重重呢?她犯了什么错误需要进行自责吗?她错在哪儿?在这段时间里,整个斐都斯塔的人都在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他们都热热闹闹,待在又有灯光,又有音乐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那黑暗、凄凉、寒冷、充满了仇恨的回忆的餐厅里,她失去了能使自己激情倍增的机会,这种激情使最傲慢的女人也会感到高兴。这是罪孽吗?她和堂阿尔瓦罗可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以如醉如痴地爱她,可她不会给他提供任何机会。从现在起,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已拿定了主意。那她还有什么好忏悔的呢?没有。她为什么还要重新进行忏悔?没有任何必要。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领取圣餐了。对,明天要起个大早,早点去领圣餐。那件事就不去想了,否则会发疯的。不停地剖析自己的思想,窥测自己内心的变化,将天真单纯的想法指责为丑恶的思想,这是一种自我折磨。生活本来已经给她带来了痛苦(现在仍然给她带来痛苦),因此,这是苦上加苦。那么,像她这样的女人除了进行沉思外,还能干些什么呢?她在哪方面可以消遣娱乐?像她丈夫那样用捕鸟器去捕鸟猎兽吗?跟弗里西利斯那样,将树种在不可能生根的地方吗?

这时,她觉得所有斐都斯塔人都各得其所,虽说有人吃喝嫖赌,有人有特殊的癖好,但个个都很开心,只有她像个流放者一样。啊,她是个有国难回的流放者。她先在格拉纳达和萨拉戈萨居住过,后来又搬回到格拉纳达,还在巴利阿多里德居住过。这期间,堂维克多总是和她在一起。她在被称做行吟诗人之河的埃布罗河河畔,在赫尼尔河和达罗河的两岸留下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充其量也只有一桩没有结果的荒唐奇遇。她想起了那个在阿兰布拉①一边有座花园别墅的英国人。此人爱上了她,将自己的仆人在印度捕到的老虎的皮赠给了她。这个人在写给她的一封信(她已撕碎)中曾信誓旦旦地说,如娶不上她,就在“那永远富有诗意并令人陶醉的泉水边,在赫内拉利费②花园内一棵有历史意义的树上吊死”。但后来她获悉,这位可怜的布鲁克先生已和阿尔瓦伊辛的一个吉卜赛女人结了婚。愿他日子过得舒坦!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得上一桩愚蠢的风流事吧。她保存了那张虎皮,这是因为她喜欢老虎,不是因为那个英国人。这段经历奥布杜利娅不太清楚,她以为那是个美国人,这是比西塔辛告诉她的……

①公元八世纪摩尔国王在格拉纳达修建的王宫。

②摩尔人在阿兰布拉附近修筑的宫殿。

她为什么不去看戏呢?到了那儿,也许能摆脱那些令人伤心的苦恼的想法,这些想法就像别针插在针插上一样一直插在她的脑海里。她真是个傻瓜。别的女人都干的事,她为什么不干呢?

这时,她觉得全城只有她才是正派女人。她站起来,觉得非常不安,甚至非常生气。她朝悬挂在桌上的那盏灯看了一眼,觉得它很刺眼,便走出餐厅,走进自己的卧室。她打开阳台的门,将双肘支在铁栏杆上,两只手托着脑袋。在花园里弗里西利斯种的那些挺拔的桉树后面,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空。温暖柔和的南风轻拂着一有时,风势突然加大,吹得枯干的树叶像铃鼓上的铃裆那样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犹如即将进入冬眠的大自然发出的震颤声。

安娜倾听着城里发出悠长回响的嘈杂声、呼叫声和远处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歌声,以及犬吠声,它们像笼罩在斐都斯塔上空的薄雾反射出的白光和那温暖柔和的南风一样,全都在空中消逝。她对天空和眼前的明月看了一眼,却不知在看些什么,只觉得眼前有一条蜘蛛丝一般的银线从高空落下,进入她的眼中,月光从泪珠中反射出来。

她为什么要哭?干吗要流泪?她是很蠢的,她为什么要这样激动?

月亮只用一只眼睛瞧着她,另一个眼睛埋进了深渊。弗里西利斯栽的桉树威严地微微垂下树冠,它们互相靠近,仿佛在说悄悄话,在小心谨慎地议论着这个没有母亲、儿女、爱情的疯女人。她却发誓要永远忠于那个只喜欢公石鸡而对夫妻间的亲昵爱抚不感兴趣的男人。

那个种桉树的弗里西利斯有责任。是他将堂维克多吹得天花乱坠硬塞给她的。这是八年前的事了,她至今仍将弗里西利斯的胡乱骗人的把戏看做夕祷中对人的诅咒。当年如果她和堂弗鲁托斯·雷东多结婚呢?当然,她也可能已经离开他了。可堂维克多是个好人,是个堂堂正正的绅士,对她真像个慈父。不用说当年和他结合是宣过誓的,就是现在欺骗他,也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如果和堂弗鲁托斯结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此人也许十分粗野和残忍,那就别无他法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堂阿尔瓦罗可能早已将她拐跑,躲到天涯海角去了。如果雷东多不高兴,那他就得和梅西亚决斗。安娜仿佛见到堂弗鲁托斯这个可怜虫现在就躺在沙滩上,身边全是血,就像她在斗牛场上见到的情景一样。那血几乎是黑色的,很粘稠,还有泡沫。

“太可怕了!”想到这样的事情她就觉得恶心。

“在这令人气馁的时刻,我也太卑鄙了!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觉得在阳台上憋得慌,想下楼去,到果园里,到“花园”里去。她没有要灯,也没有自己点灯,只靠月亮照明,穿过几个房间,寻找通向“花园”的楼梯。走到金塔纳尔书房门口,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自言自语地说:“我进去看看,他的桌子上可能有火柴。我要给讲经师写一封信,请他明天下午等我。我需要重新进行忏悔。否则,我不能领取圣餐。我要将内心想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他。将心里话,将心底里的话全告诉他。”

书房里漆黑一团,因为月光照不到那儿。安娜摸着墙根,朝前走去。每走一步,都会碰到一件家具。来到这间没有插足之地的房间里,她真后悔自己不该不带盏灯就走了进来。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扶墙根朝前走了一步,接着,又朝前迈步,伸出双手在前面摸索着,免得碰上什么东西……

“啊呀,天哪,谁呀,是谁将我抓住了?”她惊恐地叫起来。

她的手碰到一件冷冰冰的金属制品,后来她听到啪的一声,觉得自己的胳膊上同时挨了两下,原来她的膀子让一把坚硬的铁钳夹住了,夹得非常紧。她恐惧万分,拼命地挣扎,想挣脱那只铁铐,同时,大声嚷道:

“佩德拉,快拿灯来!谁在这儿?”

钳子一直紧紧地夹住她,她挣扎,它就朝前移动。安娜觉得碰到了什么,随即听到了玻璃和其他东西落地发出的响亮的声音。她不敢用另一只手抓住紧紧地将她夹住的那把钳子。尽管她用劲地摔动着胳臂,还是挣脱不开。她寻找房门,又绊了不知多少次。她气疯了,见什么摔什么,地上不断地发出东西被摔碎或在地上滚动发出的声音。佩德拉拿着灯来了。

“夫人,夫人!出什么事了?有贼?”

“不是的,别嚷嚷,快上这儿来将夹住我胳臂的这玩意儿拿开,好像是只钳子。”

安娜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她怒火中烧,就像滚琉斯的儿子阿喀琉斯①

①荷马史诗《伊利昂纪》中的人物,以勇武著称。

佩德拉试图将女主人的那条胳膊从钳子里拉出来。

这是只捕兽器,据它的发明人弗里西利斯和金塔纳尔说,它是用来捕捉进鸡舍偷鸡的狐狸的,一旦解决了机械方面的一些问。题,它就可以放在鸡舍里使用了。

动物的脑袋一碰到捕兽器的某一部位,它便立刻被上下两根大小相同的铁条夹住。弹簧的力量还不足以夹死“偷鸡贼”,但是完全可以将它逮住,因为这捕兽器上还有若干个非常灵巧的钩子。无论是弗里西利斯,还是金塔纳尔都不喜欢见血。所以,他们只希望当场将贼逮住,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这两位发明人不善于协调自己狩猎的兴趣与动物保护协会章程的关系,庭长夫人这天夜里准得遭殃了。幸好金塔纳尔是个主张对“罪犯”进行惩罚却不要它性命的人。因此,他逮到的狐狸都不会死。只要偷鸡贼碰一下那个非常灵巧的弹簧钮,就像庭长夫人刚才那样,那么,这只捕兽器就会充分发挥作用。

佩德拉和她女主人都不会使用这种机器,因此只好将它毁坏。她们累得满头大汗,才把它从被夹得青紫的胳膊上取下来。

佩德拉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笑,她只是说:

“地上搞得乱七八糟!”她指了指满地碎玻璃、碎陶瓷片和其它一些说不出名称来的东西的碎片。

“如果换上我,堂维克多就会把我给辞退了……夫人,您打碎了三个新花瓶……这幅蝴蝶画也成了碎片!还打碎了一个放标本的玻璃框……”

“别说了!把灯放在这儿,你走吧。”庭长夫人打断她的话说。

佩德拉没有走。她见女主人满腔怒火,却又强装镇定,心里暗暗高兴。

“夫人,要不要将山金车花叮①给您取来?您瞧,您的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台像铡刀一样的鬼机器还没有使上劲呢……可这是什么玩意儿?您知道吗?”

①治外伤的药。

“我嘛……不知道。别问了,去给我倒点水来。”

“行,我去把椴树花浸剂拿来,因为您脸色大苍白了。可您为什么摸黑走呢,夫人?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这究竟是干什么的?说它是捕麻雀的,又不像,我们将它弄坏了……您瞧……这也是没办法嘛……”

佩德拉出去了。她拿来了山金车花叶,但庭长夫人不想涂。随后女仆又拿来了椴树花浸剂,并将地上的那些碎玻璃等物拾起来放在桌上和柜子上,仿佛它们是圣徒的遗物。见到她原来看做圣器一样宝贵的东西变成了一堆碎片,她心里特别高兴。

“要换上我就完了!”她一边蹲在地上捡碎片,一边喃喃地说。

她觉得这件事与己无关,有些幸灾乐祸。

安娜走下楼来到花园,她已忘记了刚才要写的那封信。她胳膊疼痛,心里觉得像挨了几记耳光那么难过。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使她感到羞惭,丢尽了脸。她非常生气。她这个堂维克多,简直是个疯子!对,就是个疯子!此时他还没有回来。佩德拉心里会怎么想呢?设置陷阱来捕捉自己的妻子,这是什么丈夫?她对月亮看了一眼,感到月亮正在对她做鬼脸,嘲笑她刚才发生的事。树叶瑟瑟地响着,树木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它们好像也在以嘲弄的神情议论着那件事。

多美的夜晚!可她是什么人,配得上赞赏这宁静的夜晚?这天地间富有诗意的一切和刚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有什么关系?

金塔纳尔是不是认为妇女是铜打铁铸的,能经得住这样的折腾?让怪里怪气的丈夫发明的那种荒唐的机器将自己的胳膊夹得青一块紫一块,她受得了吗?他是个植物学家、禽类学家、花卉园艺师、树木栽培专家。猎手、喜剧评论家、喜剧演员和法律顾问,他干什么都行,就是当不好丈夫。他比爱自己妻子更爱弗里西利斯。弗里西利斯是什么人?是个疯子。几年前他还非常和蔼可亲,眼下全变了,变得不好相处了。此人有个癖好,喜欢将外来的东西引进斐都斯塔,使它们能适应新的环境。他将什么都搀和混杂在一起。他将梨树嫁接在苹果树上,认为这两种树是一回事,能合二为一。他试图表明,问题的关键是要“适应环境”。此人甚至发疯似的想将英国鸡和西班牙鸡进行“嫁接”。这件事她亲眼见到过!几只可怜的公鸡撕烂的鸡冠上用布条捆绑着鲜血淋漓的用来“嫁接”的“活体”,看起来真叫人恶心!这个希律①就是她丈夫最好的朋友。三年来,她就生活在这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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